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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对面的家伙这种神态,让冬子觉得好笑。平时严肃谨慎惜字如金的孙总,此时也急得不行,装着拿酒杯砸那个正在坏笑的家伙。
冬子突然意识到,他的问题可能有个答案了。在这个场合里,冬子不敢随便开口,毕竟跟一帮子学霸在一起,自己是没有发言权的。只不过,看到孙总着急的样子,想帮一把,低声地对孙总说到:“他说的,莫不是个海岛?”
孙总突然一愣,看着冬子,又有一种恍然大悟的表情,突然扭头,冲着大家喊到:“我小兄弟猜出来了。”
那边一个家伙大声问到:“兄弟,猜的是哪里?”
此时孙总突然又不说话了,盯着冬子看,冬子此时已经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脸都憋红了,张嘴的启动比发动汽车还难。“他说的,莫不是海、海”。突然的紧张,让平时嘴皮利索的冬子,结巴起来。
“海南岛,对不对?”又一个家伙高声问到,冬子低着头,还没来得及回答他的问话,此时,斜对面的人,已经接话了:“对对对,被这个小兄弟猜中了。兄弟,你厉害,你是搞历史还是地理专业的?”
刚被解了围,问题又被甩过来,冬子万分尴尬。他只是凭直觉,想到别人进攻线路的问题,估计只有海岛才算是易守难攻、不至于四面受敌,况且,海岛在中国古代,编制都比较小。冬子对历史的知识,大多是从语文课里学来的。当年爹爹家有一本很窄的苏东坡诗词选,写到一段文豪被贬入海南的历史,好像那时,海南只是个县级编制。
这种情况下,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自己没专业,如果有专业,那就是烤羊肉串了,家里蹲大学毕业,父亲是导师。
而此时说话的是孙总:“我的助手,跟历史地理有什么关系?”
“怪不得,孙总收了个好弟子。”另一边有人说到:“反应比我们都快,毕竟年轻。”
这个话题终于圆过去了,要说冬子是孙总的助手,虽然是临时服务生活的,也说得过去。但要是他是孙总的弟子,根本不敢当。
“我觉得,这位小兄弟,姓陈是吧?”那位第一个说出海南岛名字的家伙对冬子问到,冬子点了点头。他继续说到:“小陈同学第一个猜到了答案,我忽然觉得很有道理。我说说我想到的理由,小陈同学如果有新的理由,随后可以补充。”
冬子还没来得及点头,那家伙又把矛头对准了那个斜对面坏笑的家伙:“你小子被小陈同学破了功,今天我就要让你死个明白。”他继续说到:“你想到的答案,小陈同学为什么能够猜出来呢?因为,这其中有几个道理。”
他漫长的解说就开始了。冬子知道,这一餐饭,从中午吃到深夜,肯定跑不了。清酒虽然也是酒,但度数并不高。况且,他们喝酒时,也不互相敬酒,只是自饮自酌,不会大醉散场。而这些菜呢,大多以冷盘为主,也不需要热菜。况且,日餐本来分量就少,与其说是在吃饭,不如说是在吃点心。
交大教授推荐这位置聚会,目的也不是专门来喝酒吃肉的,就是要让大家在微醺的状态下,吹牛。姿态各异的一群人,有市场喧哗的,也有低头思考的,还有喝酒哼小曲的。这种状态,非常像中学美术书上一幅古画:韩熙载夜宴图,那是极其高雅快乐的事情。
有狂放者,如同竹林七贤般,说话喝酒完全没有形象,但都保持着思想与话语上的高度。
理科生浪漫起来,文科生就不好模仿了。比如,他们今天居然讨论一个穿越。有人说,琼瑶的爱情是骗初中女生的冰棍钱。那么,穿越的网络,好像是骗了一些年龄稍大一点的,少男少女们,给他们一个想象的空间。
而正规的理工男,就是写幻想,难道不是科幻吗?怎么回到历史事件里去了?穿越与科幻的结合,这是他们现在正在干的事,把一个假设的事情,搞得很有逻辑的样子,是冬子最大的体会。
那位讲理由的,主要围绕几个论点来说。第一,海南在南宋时期,确实是县级编制,王权,作为当时最大的敌人,在海南的兵丁及政权能力都很小。王权不下县,而县以下的农村或者集镇,也大多是当地少数民族自治的地方,农业社会的儒家文化,还没那么坚固厚实,所以,接受一个新的文明进来,相对容易。
第二个理由是受到官军进攻的力量不大,跨海作战,必须经历大量的准备,长时间的大规模海战用兵准备,让穿越都有了应付的时间。
最重要的理由,在他描述的第三点。那就是,海南这地方,具备煤矿、铁矿、硝石、硫磺矿,生产海盐。对于现代工业体系的建立,已经有了最基本的物质基础。
“对对对,这几点理由是我能够想到的。”斜对面的人,也肯定了答案。他解释到:“我们过去,要点燃科技树,得先从工业化最基本的方式做起。煤是工业的动力,钢铁是工业的骨架。”
火药专家此时也接话:“关键是那硝与硫磺,没这东西,我的炸药就只能存在于纸上,变不成实物。如果跟官军打仗,拿什么打?”
冬子身边另一个家伙说到:“其实盐也重要,那是化学工业的开端,没它,化学起来来。”
冬子低声音对他说到:“其实盐也可以用来做生意,内陆地区,最缺这个东西。”冬子这话并不是出于一个销售人员的商业敏感,而是出于一名业余厨师,对盐这种调味品的尊重。任何美食,如果没有这道调料,根本无法入口。况且,久不吃盐的人,恐怕不病也要肿。
侧边这家伙听到这话,突然一拍脑袋。“兄弟,你提醒了,我想起另一个可能。”他大声对全体喊到:“南宋时期,海盐是通过晒的方式生产的,我们改进制盐方法,通过析出的化学办法,成本降低产量大速度快,这家伙,是硬通货,通过向内陆走私,那不是最来钱的?只要有钱,就有了交换资源的基础,对不对?”
这个提议马上得到许多人的响应。有人说,工业与商业本来就是互相促进的。大量的工业产品如果没有商业,来实现那惊险的一跳,根本无法改变整个社会。
他一说完,冬子低声问到:“老师,你说的,惊险的一跳,是什么意思?”
“你没学过马原吗?”
冬子也上过几天大学,最开始就是马原这门课,但没学几天,就退学了。所以,冬子只好答到:“没学好。”
他拍了拍冬子的肩:“一般学理工的,没太重视这课,其实是很有意思的。惊险的一跳,是指商品交换后,得到货币的过程。说白一点,就是不管你做的产品有多好,得卖出钱,才算成功。”
搞得这么突然的词,原来是一分钱一分货的意思。其实,在经济与市场的行为中,许多商品因为没有实现这个过程,就变成了大量的亏损与浪费。这些东西,就不是冬子感兴趣的内容了。
于是,大家把兴趣转移到如果建立科技树与工业基础上去了。这是各自专业强调各自专业重要性的时候,所以,争论也时常发生。
冬子从来没见到过这种争论,就是双方面红耳赤、引经据典,大量的知识点如同爆米花般闪现,不时发出嘭嘭嘭的声音。两人达成某种共识,商量解决办法时,又如同烤羊肉串,油脂出来滴在木炭上,焦香的味道嗞嗞作响。
这种争论,有理有据,并且据理力争。有卷袖子作要打架的状态的,有怒目圆睁目光相杀的,有高声强调声带破音的,有拍桌蹬腿敲碗摔杯的。
各自以为掌握着真理的人,是如此的狂放,但并不破坏他们的友谊。冬子发现,他们激烈争论到如此程度,但有两样特点,很是少见。第一,他们争论时,从来没有说脏话,一个字都没有。也没有人生攻击或者使用诡辩,故意挖坑挑对方的错,这种辩论之术在此不存在。第二,他们越是争论得久的对象,最后总是以互相敬酒告终,友谊程度反而比以前更亲密了。
这就是一堂课,让冬子见识到,真正搞科学的人,是如何对待不同意见的。他们争论,并不是为了抒发个人意见,也不是为了争输赢。他们只是论证自认为的真理,在真理面前,人人都是平等的。他们是一类人,就是你能够以逻辑与论据说服他们,除此之外,声音大,力气大,都无法征服。在真理面前,他们是如此的天真,甚至有些孩子气,这也许是他们成为今天科研精英的天然气质吧。
西工大的交通专家发言了:“兄弟们,我们都要冷静,大家都认为本专业重要。我承认,所有专业,都重要,但必须得有个先后次序才行。我们不是神仙哪吒,没有三头六臂,我们只能做那些可以做到的事,我们是搞科研与工业的,对不对?”
答案当然是不言而喻,也可以把他这段说法,当成正确的废话来听。当然,这只是个引子,后面,他提出了意见。“像我们建一条铁路,得先从选址到地基再到铺轨,这个先后次序就是规律。从目前看,大家对选址这件事达成了共识。起点与终点,我看可以确认一下。起点,南宋末年。那么终点呢?”
“再造华夏,打败铁骑,成为全世界第一个工业化国家。”此时,交大教授说出了目标,发现大家都在点头同意。
“好了,起点与终点已经确认了,我们来说施工步骤了。”这位铁路专家,不愧是长期搞工程的,一来就是工程上的行话。
“要搞工程,得估算一下工程量,在这个穿越计划里,我们得带多少物资,或者说得提前付出多大的成本,当然,除了我们这些人以外,还缺哪些专业的人才,更需要确认的,是需要多少现代人,一起过去?”
大家知道,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在讨论中,有人认为,要重新建立一个崭新的世界,就得具备基本的社会功能,这就需要各方面工业社会的人才。
有人说,理工农医的人才,都得要有,这是必须的。还有人补充到:军事、商业的人才,是我们缺乏的,必须引进。当然,所谓引进,也就是写的作者中,必须有这些专业的人,他们要构建一个相对科学的军事体系与商业模式。
这样,队伍就比较大了。在科学体系中,大家讨论到,每一个学科,必须要三种人才。一种是科研人才,必须熟悉这门学科的起点,将这粒种子种下去,才会有收获。比如医学的,必须懂得制备抗生素的基本知识,那就需要制药的、化学的专业人才,还得有医学临床的人,护理专业的人,这才形成医疗体系。
而搞机械的,得熟悉最原始的蒸汽机的制作方法,从煤到电的整个能源转化过程,都得有人才。最麻烦的是学机械的,分三个层次:研究设计的、制造机床的、操作产品的。
这些讨论,仿佛回忆了人类近几百年的科技史,是一个非常庞杂的体系。火药专家说到:“光一杆枪,得有炼钢的,制作无缝钢管的,还得有机床,还得制造出子弹。并且,军事人才也是必须的,远程攻击武器,古代也不是没有,弓箭的打击范围也在百米左右,不可小视。所以军事指挥及骨干战斗人员也要带一些过去。”
这样人员越加越多,最后多到没办法统计。而一名数学教授却说到:“没那么多,但至少得500人以上,各类人才。但是,最基础的,穿越过去后,最开始的生存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数学家对数字的敏感,大家都认同,但最开始的生存问题,却把话题转移到施工步骤方向了。
最开始穿越过去,大概需要每人配一把热兵器,并且要在弓箭面前有优势。于是,火药专家说到:“那不行,手枪在弓箭面前优势不明显。海南官兵人数肯定是十倍以上,那我们得带长枪,这帮子没经过军事训练的人带长枪,打起仗来也是稀松的。我提议,每十个人,配一把班用轻机枪,用一个受过军事训练的人来操作,就可以暂时对付官兵及土匪的骚扰。”
这样算来,至少得有五十人受过正规军事训练,并且还得要吸收一位军事指挥人才。当然,他得带上地图、望远镜及指南针。
冬子斜对面那家伙突然说到:“可惜,我们今天在座的,没有学医的,但这对生存极为重要,我想,抗生素与碘伏是要带一些过去的。碘伏少带一点,因为几个月工作后,制备它的设备也该建立起来了。但要制备搞生素,我们以最快的科技发展速度,也得要一年以上。我们穿越过去的人,如何抵抗当时的瘴疫之地,如何控制炎症,这东西是最重要的。”
对啊,冬子想到,过去莫说在海南,就是在福建广东所谓的岭南地区,瘴疫之地,就是它们的别称。苏东坡被贬到海南,就是把他打入人间地狱的意思。就边韩愈贬到岭南地区,也觉得此生就此要结束了。
其实,这是与南方热带海洋气候有关。虽然物产丰富,但气候湿热,内陆人本来就不太适应。再加上,细菌繁殖生长有利,蚊子虫蛇横行,在古代医疗条件差的情况下,当地人的平均寿命是很低的,主要原因不是饥饿,而是传染病与感染。
对于煤炭的运用,有人还提出了方案,说是煤用来做墨,可以与内陆地区进行走私交换。但这个方案被否决了,因为,这种制备墨的方法,梦溪笔谈里都有记载,说明宋人已经掌握了,之所以没被推广,不是因为缺煤,而是因为,它制造出来的墨,品质赶不上传统的松烟墨,被淘汰了。
但是,对盐的制备,大家开始重视起来。过去靠晒盐的方式,产量低速度慢人工大,用现代科技手段,通过化学析出法,简直不要太快。在古代,盐相当于银元,一样是硬通货,国家专卖的。这就是暴利的来源。当然,这个提议是冬子最先说出来的,所以,大家让冬子发表意见。
冬子根本不是化学专业的,但他是厨师,高中也学过两年化学。他说到:“我们可以制备碘,也就是说,加碘盐对于我们来说很容易,这可以消除大脖子病,治疗功能,是我们进入市场的切入点,在当时,这可是独一无二的。”
他这一说,大家兴奋起来,觉得冬子说的商业模式,靠谱多了。盐成为食物,那它的需求量就大。如果具备药物的特点,那它就拥有了核心的竞争力。用这种走私的产品,甚至可以冲击一个国家财政的垄断。这才是大生意,这才是建立社会甚至政权的大事。
孙总此时为冬子的提议提供了理论依据:“中国古代的经济学,就一本书就可以解释了。盐铁论,大家都读过吧?铁是制造武器的,盐是食品。一个要命一个续命,哪个重要呢?为什么把盐放在铁的前面?”
如此一来,大家取得的共识是空前的,纷纷赞扬冬子的点子。冬子没有想到,原来在这里,自己以前根本没有说话资格的人,居然成了最被承认的共识提供者,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后来,大家的议题就开始散了。有提议必要要带温度计的,因为不管是锅炉还是冶炼,温度控制都是必须的。还有提议要带两个简易机床。为什么要带两个呢?因为万一某个机床某个零件坏了,需要另一个机床来制备。
其实,这些都只是研究与制造环节的。还有需要造船航海的人才,需要建筑规划的人才,需要农业改造的人才,这些事情,都在大家的讨论之中。
突然,有人一拍桌子,大家从纷乱的讨论中停了下来,那位数学教授突然发问:“我好像觉得有哪儿不对?大家想过没有,我们过去,必须雇佣大量当时当地的人作为劳动苦力,凭什么,他们听我们的?”
“钱啊?要不然,给他们碘盐与药品?或者武力镇压?”
“这在短期可能奏效,但大家不要忘了,我们是要建立一个社会,再造华夏,如何管理这个社会,是不是差了什么呢?”
他这个问题,马上引起了大家的重视。毕竟管理社会,这好像是文科生的事,对于这一群理工男来说,就比较麻烦。
“难道要引进文科生?管理学的?”有人提出这个疑问。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这个。管理一个工业化社会,其实在初创阶段,未必要那么专业。况且,今天学现代管理的,根本管不好古代的人。当我们用工业社会的框架摧毁了农业社会以儒家思想为代表的信仰后,必须给当时的人,给出一个替代品。这个替代品,既要满足他们心理上对精神的追求,又要不妨碍我们科技术的进步与工业化的生产,这才算是再造,对不对?”
马上就有人起哄:“你这个搞数学的,怕是中了莱布尼兹的毒吧?搞到哲学上去了,不怕跑偏?”
冬子不知道,所谓的莱布尼兹,不仅是一个伟大的数学家,对东方哲学思想还有很深的研究,传说,他受易经的启发,发明了二进制数,为现代计算机打下了数学基础。这是非常专业的问题了,冬子根本无从了解。
数学教授笑到:“也许吧,有人说,数学不是科学,也不是哲学。为什么说不是科学呢?因为它没有实验,遵从所谓的公理,公理是无法证明的,只是人类的规定。它虽然遵从逻辑,但不是哲学,因为它主要研究量的变化,将万物抽象为数字,而很多公式,无法用文字表达。”
大家都对这种讲大道理的方式不满,依然起哄到:“你反正是中毒了,快说,中了什么毒?”因为大家是理工男,对所谓的文科类别,有一种天然的抵触感。
“也许,是牛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