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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早晨,冬子开车把孙总送到西工大实验室,下午一般把他接回,是先回到宿舍,他把所有实验样品锁好,资料归集好后,再出门,跟冬子出去吃饭。
“我要管理一下身体了,健身房没什么意思。”孙总跟冬子说到:“我们晚上去西工大打球怎么样?”
冬子的晚上是没有事情做的,所以就答应了,既然临时当孙总的助手,这些事是分内的。
“你喜欢打什么球呢?”
“篮球,在中学和大学,我都喜欢打,算是班上球队的水平,打得不好,但喜欢。”
就一个打篮球,还用“管理身体”这个词,冬子觉得有些夸张。但是,“管理”这个词,孙总用得比较多。比如吃饭这么简单的事,估计牛羊肉吃得比较多,他说自己要管理“热量”,免得发胖。再比如,他给冬子说过,他每天中午休息时间大约一个半小时,就在实验室的椅子上靠着睡,只是睡满了一个半小时,整个下午及晚上,精力就会很充沛。
冬子看着他那日渐稀疏的头发,忍不住想笑:你是不是疏于头发的管理了?
当然,冬子不可能明着说如此不礼貌的话,只是问到:“为什么是一个半小时呢?”冬子总觉得,他“管理”时间的办法,过于精确,有些迂腐了。
“一个完整的睡眠周期,就是90分钟。医生所说一天休息七到八个小时,其实就是5个周期的积累,就完成了整个睡眠。”
他对数据比较苛刻,说话总是以数字的方式。但是,来到西工大篮球场,就不太好精确了。毕竟,这里打篮球的人太多,跟谁打,打多少时间,你又不是这里的学生或者老师,怎么管理呢?
但是,孙总仿佛总有办法。他在前面一边小跑一边拍着篮球,逡巡于各个篮球场之间,来到一个球场,他好像找到了宝,眼神一亮。
这个篮球场已经在开始半场球的比赛,大约都是三四十岁的人在打。孙别人正在投篮的时候,孙总突然把手中的篮球向对方的篮板抛去,两个球在篮框上一砸,那一伙人的目光全部被吸引过来了。冬子当时觉得特别尴尬,他完全想不到,孙总这个如此严肃认真,严格管理自己的人,有如此不羁的举动。
“嗨!老孙!”场地内一个穿蓝色运动装戴眼镜的人,对孙总大声喊到。
“俺老孙,来也!”孙总突然像一个小孩,蹦了进去,与那位蓝衣服眼镜对了一掌。那位蓝衣服马上跟身边的队友介绍,结果出现了很戏剧的场面。他们与孙总打招呼的方式千奇百怪。有捏成拳头与孙总对拳的,有击掌的,有握手的,也有拥抱的,好像他们都是久已不见的老友,今天约好了的。
孙总冲着冬子喊到:“你打不打?”
冬子摆了摆手,本来冬子打篮球水平也稀松,根本进入不了班代表队的,虽然个子并不低。
“你搞一箱矿泉水来。”
冬子愉快地答应了。他只是在运动场边问了一个学生,找到了学校里面的小超市,买了一件矿泉水,这就不需要发票了,毕竟钱太少。当他刚把矿泉水扛上肩,路过一个田径场时,发现一队士兵,正在进行训练,他们跑步时非常整齐,摩擦地面时,发出沙沙沙整齐的声音,冬子觉得很奇怪,这个学校,有个军营?
等他把矿泉水扛到篮球场时,发现孙总早就跟那帮人一起,在打全场,场地外,居然还有一个吹哨子当裁判的大步,约模有四十几岁了,头上没几根毛。
而场上的对手,一眼就可以看出,是按衣服的冷暖色调区分的,孙总穿着黄色的运动服,与那位穿蓝运动服的朋友,成了对手。
他们体力显然不像邻近场地那些年轻大学生们那么好,孙总当后卫,当球运过半场后,他几乎就靠走的方式,对方前锋未过半场时,他并不激动。相反,对方的后卫也是这个作派,看样子,都是为了节省体力。
孙总个子不高,但比较灵活,尤其是传球,隐蔽性较高,手腕一抖,球就准确而快速地到了前方队员手上。双方比分虽然互有交替上升,大家也都在认真比赛,但冬子觉得,那位裁判,反倒很业余,反正,他的判罚有时也引起争论,争论过后,大家也笑着服从了他的裁判。
他们每10分钟为一节,打一节,起码要休息5分钟,再打第二节。休息时就说话喝水,冬子把一瓶瓶的水递给他们后就退了出来,毕竟,他们之间的说话,冬子不好参与。
球场的灯光是雪白的,各个运动场也都热闹。冬子也上过几个月大学,他们学校,晚上很少有的打篮球,很多同学要不在宿舍玩电脑打游戏,要么上街去打秋风,或者个别成功人士,找到了女朋友,出去打kiss去了。
但今天到了这个重点大学,冬子才明白,学霸们,原来运动起来,是如此疯狂。这里,不管是篮球场,足球场还是羽毛球、排球场,都被占满了。而运动场外的军人训练背后,还有一大批学生,在跑步,一边跑步,一边看着手里的表,难道,他们也在管理运动的时间?
此时,冬子身边又多了一名年轻人,没穿运动服,背上背着一个双肩包,挨着冬子坐下来。他虽然没戴眼镜,但是从他的作派来,冬子猜,应该是这个学校的学生。
一个红色运动服的人举手投了一个三分,身边这位年轻人,居然大声喊了一个:“好!”。冬子发现,那们红色运动服的人,只要投中了,他不是喊好,就是捏紧拳头,低声有力地喊一句:“yes!”
这样水平稀松的中年男人打球,居然还有如此热烈的观众?冬子好奇地问到:“你认识他?”冬子当然是指的那个红运动服前锋。
“那是我导师。”
怪不得,给老师加油,很好理解。
“你是来给他加油的?”
“不是,等他打完了,我想让他给我的论文提意见。”
“你是这里的大学生?”
“研二。”
冬子一听,突然发现自己太唐突了。自己一个二流大学没毕业的人,居然跟一个一流大学的研究生坐在一起,质疑他的动机。
“你是学什么的?”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遇到同龄人,多说几句。老实说,干看这帮子老男人打篮球,你还真有些无聊。
“通信工程。”对方答后反问冬子:“你呢?”
冬子此时有些不好意思回答了,人家这么高大上的学校与专业,自己如果说是个烤羊肉串的,怎么谈话?此时,他发现了孙总难得的一次远投,虽然没中,但也鼓了掌。
“你是他的学生?”
冬子明白了,估计,这一帮子人,都是专家教授之类的人物,所以,对方猜测自已是某位人士的学生。只好顺水推舟地答到:“助手。”
“我没见过,他是哪位专业的老师?”
“不是老师,我们总工,来做实验项目的,无机非金属材料。”冬子总算把这个专业名词说出来了,但马上又后悔起来。如果对方细问,自己恐怕要露馅。
对方倒并没细问,只是说了一句。“喔,我们学校有这个实验室,来做实验的单位倒是很多。”
随后冬子怕他继续问专业问题,就岔开话题问到:“那些跑步的军人,怎么在这个学校?”
“你说的那些国防生啊?他们每周都要训练的。你不是我们学校的,估计不太了解。”
国防生是什么品种?冬子还真不知道。其实,在中国许多重点大学,都有国防生,帮助军队培养人才的一个制度。冬子原来读的大学,因为专业水平不太高,所以,解放军看不上,不会安排国防生计划的。
其实,这些国防生,也是高考上来的,当然被列入国防生计划,除了自己愿意,还得要经过军队的选拨政审与体检。当上了国防生,就意味着毕业后,要到军队服役,在校期间得参加军事训练。但国防生有其好处,一是在校期间的学费不仅不需要了,而且每个月国家还要给你发几百块津贴,在经济上划得来。毕业后,不用考虑找工作了,在部队当军官,至少是技术军官,这是铁饭碗。
这些是冬子过后好多天才打听到的。看着这些年轻英俊的面孔,流汗的脸宠上透露出坚毅的目光,冬子有一个感慨:好东西都被国家没收了。最好的人才,最优秀的学生,最坚韧的性格,都为国家服务了。此时,冬子才明白,精英,这个词的含义。他们不仅是知识上的精英,也是身体与意志上的强者,从他们训练时的状态,就可以看得出来。
冬子还了解了其它方面的信息。这个学校不仅有国家重点实验室,而且,它还是中国军工人才的重要摇篮,关于火箭卫星,关于航空材料,关于武器装备,都包含了大量的国之重器与绝密研发。
过去,我们知道一个学生成绩好,一个人能干,往往从他拥有的奖项与钱的多少来衡量,只有到这样的学校,才明白,最伟大的带来,往往与国家和社会的进步有关,钱与名声,倒在其次了。
这个学校是以理工科为主的,图书馆通宵不熄的灯光,就是证明。冬子路过几次图书馆,发现外面停满了破旧的自行车,至少有上千辆,冬子心想,这些灯光,就是为这千百位主人所发,他们毕业后,为国家与社会所发的光,肯定还会增大千百倍。
而在公司声名显赫的孙总,拥有原始股的掌握核心技术的孙总,给公司创造大量利润专利,寄托着公司未来发展希望的孙总,以前,在冬子看来,这就是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而今天,他只是这个篮球球上,偶尔为一个进球而得意欢呼的普通一员。
他身边这位等待老师的学生,其貌不扬,但已经是通信专业的研究生,他以后,说不定也是哪家公司的骨干,哪个企业的精英吧。
在这些球场里,那些奔腾的汗水中,流淌着多少优秀的智力?此刻难得的放松,是为了娱乐而来?
他们肯定需要这种娱乐,因为他们的生活,尤其是业务或者专业,表面上看来是如此的枯燥,孙总平时不怎么笑,也不怎么讲话,而此时在球场上,他欢快得像个孩子一样,这就是单纯的快乐。
冬子觉得,孙总这种人,活得最幸福而简单了。他脑子中估计只有两件事,专业上的求索占据了他整个头脑。而球场上的挥洒,满足了他对快乐的大部分需求。
接触久了,冬子明白,干大事的人,往往生活上很简单,对快乐的满足方式很容易。正是这种容易满足的心态,让他们很幸福。其实,痛苦的根源中,有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你的能力跟不上你的需求。你要得太多,而挣得太少,所以,你就痛苦。
对于这个球场上的人来说,他们的能力与地位,让他们挣得很多,但是,他们要得却很少,只需要每天一场运动,就可以了。所以,他们很容易取得幸福感,要不然,他们不会如此奔放地笑,像小时候的冬子,听到爆竹的声音一样,大惊小怪地喊。
但是,除此之外,还有另外的原因。
一次,孙总打完球下来,对冬子说到:“总算把今天的热量平衡了。”
冬子不解地问到:“孙总,你也不胖,不需要减肥吧?”因为在冬子眼中,只有减肥的人,才关心自己的饮食热量问题。”
“不减肥,也得管理自己的身体。热量堆积,有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如果不自律,积重难返,那就麻烦了。”
冬子又差点笑出来,这位讲自律的专家,居然管理不了自己的头发。冬子说到:“太自律了,不烦吗?”
孙总看了看冬子,一边说到:“这是高层次快乐。”
冬子不太理解了,自讨苦吃,就是形容目前孙总的状态的。他喘着粗气,汗水打湿了衣服,大口喝水,估计嗓子已经开始冒烟了。这个年纪长期坐在案前的人,经过这么大的运动量,身体肯定是吃亏的。
孙总看到冬子不太理解的神色,作了详细的解释。“快乐的本质是什么?是一种心理反应。但是,唯物主义者知道,所有心理反应都要建立在身体的基础之上。只有让身体不制造麻烦,心灵才能够获得自由。只有自由的心灵,才具备享受快乐的基础。”
这个逻辑,冬子有些转不过来。
“孙总,我理解,你是说,至少要没得病,才快乐得起来?”
“有这层意思。但还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控制自己的身体,让它服从心理的需求。当你保证他的正常运转的同时,还能让它制造出快乐的激素出来。比如,运动时,产生出类啡呔物质,就会让大脑产生出类似于兴奋剂一样的反应,这种反应是健康的,不是吸毒。况且,左右与控制自己身体的这种能力与自由,本身就是一种快乐。这种快乐,需要自律获得。”
这一串理论,冬子闻所未闻。
果然刚运动完的孙总,就比较兴奋,面容生动,话语活泼,完全不像平时词穷的样子。
“有时,快乐是对比出来的。比如一个穷人捡到一百块钱,这种快乐就很兴奋。但一个亿万富翁如果捡到一百块钱,就很难快乐起来。”
“这个道理我懂,好像叫什么快乐阀值。”
“对,降低快乐阀值,就是让快乐成本降低的最好办法。你想,当你运动得很累时,歇下来,是不是觉得很舒服?当你很渴时,喝了水,是不是觉得很舒服?身体上的自律,有降低快乐阀值的功能,它能够让你很轻易地,得到平静时的快乐。而不注重这方面的人,平静时,很难体会快乐的。”
“这是不是有些故意呢?”冬子反问到:“比如,为了尝到菠菜的甜味,故意先吃一口苦瓜?”
孙总笑了起来,他的笑很独特,就是老嘿嘿嘿,嗓子不发出声音,像是在干喘气,有一种小人得志的快感。
“小陈,你这样说也对。也不对。对于一个体力劳动的车间工人来说,让他坐下休息一会,就是快乐。对于我们长期坐着的脑力劳动者来说,动一会就是快乐。这不是因为故意要找亏吃,而是职业使然。通过自我管理,找到身体与感受的平衡点,让快乐在波动中体现出来,就如流水一般自然。”
真是神奇,此时的孙总,居然语言中充满了神采,后几句,押韵得类似于诗歌。看样子,他真的是嗨了起来。
冬子笑到:“孙总,我看你们这一帮人打篮球的,好像都是专家呢。”
“专家倒称得上是专家,跛脚的,需要练。”
这什么意思?好像有贬义?
“所谓专家,就不是通才。只懂一件事,其余犯糊涂。你看,我生活上不如你考虑仔细,打篮球也比不上其他人。在自己那狭窄的专业内,也算不上很懂,只是自己花的时间比别人多一些罢了。”
“孙总,你这是谦虚了。”
“不是谦虚,这是事实。你想,为什么叫专家?就是一生只搞一件事。其实我是很笨的人,要学多了,肯定学不过人家。有些人总觉得自己智力超群,这学一点那学一点,结果表面样样都懂,其实样样稀松。你们彭总是高手,我做不到他的水平。”
孙总讲出了他的理由。彭总是设计方面的专家,这根本不需要解释,他的业绩及在行业中的地位,都可以说明问题。但他又是销售方面的专家,如果在中部大区是靠运气,那在西北地区打开局面,那就是能力。更为神奇的是,他没有专门学过销售,他是半路出家的人,居然超越全公司那些销售的老油条们,简直就是奇迹。
“他已经证明了,他一生可以做两件事,或者说,三件事,我一生只能做一件事,这不能比的。”
“你说他能够做三件事?”
“对啊?追姑娘算不算?他老婆,不说前几年,就是现在,也算是大美人吧?”
冬子点了点头,这位嫂子,当然是大美人,自己都不敢正眼瞧她。但是,孙总把这事,也算做事业?一细想,还真是事业,爱情与婚姻,与你一生的幸福有密切关系。
“对了,那个穿红衣服的,他是搞通信工程的?”冬子想求证一下。
“这样说也对,其实要细说起来,他这个专业更为特殊。表面上叫通信工程,前几天他学生来等他,估计是他告诉你的吧?”
冬子点了点头。
“其实他学生也打了个马虎眼,故意这样说的。在本科阶段,可以把这个专业叫通信工程的一种。到了研究生阶段,就不能这样说了。他这个专业,其实算信息学中的一个分支,对外号称通信工程。有的学校,比如军校,就叫得直接些,叫保密通信专业。其实,到了研究生阶段,不如就叫它密码专业更合适些。”
“什么,密码专业?”冬子觉得不太理解:“这东西,那不是只有在国家和军队的单位里,才用得上?”
“不仅仅是,计算机上就不用密码了?”
冬子只知道,他的计算机有开机密码,文件夹上也可以设置密码。在设计组里,冯大美女的计算机要打开,里面的文件要打开,都需要输入不同类型的密码。
“其实,只要有信息传递,就用得上密码。所有商业与生活中,都离不开它们。尤其在今天这个信息化时代,如果没有密码保护,那是要天下大乱的。”
密码保护,倒是个新词,搞得跟中南海保镖一样。冬子问到:“保护什么?怎么保护?”
“这是数学上的问题,一句话说不清楚。我给你打个比方,在大庭广众之下,你跟朋友当众传递一个秘密,怎么办?”
冬子想了想:“递眼色?比手势?只有两个懂的那种?”
“对了,那就算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