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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子发现了新鲜的羊肉,这东西,在佛山这市场,可是难找。这家摊位以前是卖冻羊肉的,但是今天,他却卖起了新鲜的山羊肉,一问老板才知道,这是刚从湖南拉过来的,在佛山本地屠宰的。
广东本地人食材来源广泛,由于种类繁多,作为北方人主食的羊肉,在广东却并不成为主流。就以与杨哥两次在外烧烤的经历,就知道,真正卖羊肉串的摊位并不多,大多是猪肉串。
山羊肉烤羊肉串,有其与绵羊不一样的风格。相较而言,绵羊肉脂肪含量更大,油与精瘦肉的比例,适合于火烤,当油分被烤出来,让瘦肉吸满,最后得到的口感,是比较细滑的。但山羊肉,一般用来炖煮,因为它的肉比较有韧劲,如果火烤得太久,口感上会显得比较柴。
但是,这种肉虽然不太适宜于火烤,可是适宜于烤箱来加工。一般电烤箱的温度比较均匀,速度比较快,可以快速加温并不丢失山羊肉那少得可怜的油脂,是一种很好的实验。
而宿舍,就有电烤箱,平时基本没用过。偶尔,小袁用它来晚上烤点面包片,有一次,小袁还用它来烤过红薯,受热加温情况,相当有特点。
基于这点考虑,冬子决定今天晚上,就以烤羊肉为主。还把平时不太适合于火烤,但适宜于烤箱的另外的食材,也买了一些。比如鲫鱼,还有就是扇贝与生蚝。鲫鱼这东西要温度猛速度快,才能出现外焦里嫩的效果。而海鲜,只需要加些蒜茸即可。
正付完账,电话又来了,是彭总的。
“彭总,有何指示?”
“别什么总什么总的,冬哥,跟你商量个事,说话方便吗?”
冬子提着东西,赶快走到市场外的一块空地上。“方便,你说。”
“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往销售团队里暂时工作一段时间?也是搞些门店设计,另外,帮助我平时的工作?”
冬子明白了,小袁所谓的好消息,估计就是这个。“什么愿意不愿意,这不就是你当年要我过来的设想嘛,随时听你召唤。”
“还有一个情况,把你拉入我的销售团队,但你的人事关系还是保留在设计部,所以名义上是借调。当然,资金从我这里拿,基础工资,以设计部的名义发。”
“这没问题,反正我过来,也是听你的。”
“有件事,你得有心理准备。也许,最后,我们工作的地方,就不一定是中部大区了,也就是说,你再回武汉工作,这事暂时确定不了。”
“我也没有回武汉的预期,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冬子说得很肯定。进入这家公司,是因为彭总的原因,自己作为设计卫浴设计肯定不专业,赶老帅他们的能力差得太远。作为门店设计,或许还可以发挥点长处。所以,跟着彭总不管是从感情上,还是从业务上,都是冬子最好的选择。
“那好吧,也许明后天,反正就这几天,结果就要出来了。你把设计部的事情,清结一下。”
冬子没有听懂这个清结是什么意思,总不会让他去设计部打扫一下清洁吧。冬子不好意思问,但把这个词用在晚上问小袁了。他只是迅速答应下来,不耽误彭总的时间。
冬子提着这一堆东西,赶回宿舍时,双手占满了,只好用脚踢门,小袁开门看到吃了一惊:“冬哥,你都买了些什么?”
“我们搞点新意思,用电烤箱搞烧烤,你吃得惯?”
“太好了,什么啊。哪个年轻人不喜欢烧烤呢?我在广东这几年,烦死了他们请客老是喝汤喝汤的,其实我最喜欢烧烤就啤酒。但是,外面路边店和夜市的烧烤,又怕他不卫生,烟熏火燎的炭灰沾满,这也算高温消毒,你没看那些烧烤的师傅,汗水鼻涕脏乎乎的,一边吆喝一边喷口水,更何况,他们白天休息,晚上出来打零工一样,办没办卫生许可证,有没有传染病,这都很难说的。我不是不想吃,但是,这边烧烤的师傅,怎么跟我们内地比较起来,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低端感?”
这个事,恐怕得多方面解释了。一方面,对于冬子这个曾经的烧烤从业者来说,包括他的父亲,不曾受到过这种置疑。第一个,在外观上,他们都是穿着严整的工作服来操作的,口罩手套这是标配。第二个,他们都是有卫生许可证的,定期检查,保证没有传染病。第三个,他们的食材与加工方式,经得起卫生防疫部门的检查,都是有保证的。
按理来说,广东比湖北发达,佛山比容城不知道发达多少倍了,应该管理更正规,卫生标准更高才对。但其实,在烧烤这件事情上,好像完全是两种业态,不把它当成正规的饮食行业。
“也许,佛山这地方对烧烤的态度,是不拿狗肉上正席吧?”冬子解释到。
小袁想了想,作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对对,冬哥一语中的。消费分层,难登大雅;自生自灭,不入法眼。”
冬哥说不出小袁这些文绉绉的词汇,但知道他的意思。从饮食的主流结构而言,烧烤不成为广东本地人消费的主流。广东本地人对饮食讲究的精细化程度,在全国是有名的。不管是食材还是制作方式,其丰富度,完全无愧于中国八大菜系中重要的一类。
而烧烤,这种发端于游牧社会的简单粗暴的制作方式,对于近邻大海农耕发达的广东来说,只是一个边缘性的存在。做烧烤上不了正席,吃烧烤的人,大多也是外地人。况且,这些从业人员,也大多是外地人,最低端的劳动者为最低端的消费者提供的服务,相关部门,也懒得管了。
有一点可以看出,当街烧烤这种业态,在佛山,从来没有在主要街道边卖的。都是在背街小巷,或者城乡结合部的大工厂边。因为,它的消费主体,正是这些南来北往打工的、收入比较低的、需要热量及最基本肉食补充的、外地人。
广东发达的地方,基本都可以用本地人、外地打工仔,这个简单的分法来区分两种消费层次。虽然这两种消费也有整合的地方,比如农贸市场。但终究,占主流的,还是生猛海鲜与煲汤料理。
既然小袁喜欢烧烤,那就没话说了。他还主动参与洗鱼、剁蒜等打下手的工作。他是个聪明人,当冬先把海鲜放入烤箱后,也完成了对鱼和羊肉的初步腌制,此时小袁理解了这种做法。
“冬哥,你这样,出菜的顺序一点不耽误时间,而且,我们保证能吃上热的,对不对?”
冬子点点头,说到:“什么好消息,你该告诉我了吧?”
“莫慌,等正式喝酒时,再跟你说。”小袁故意卖关子,他不知道,彭总已经给冬哥打过电话了。
当鱼烤出来后,桌上已经有三个菜了,他们开始喝酒。此时,小袁才开始故作神秘地说到:“彭总要拉你入伙了,是不是好消息?”
冬子假装吃惊地问到:“这么快?”
“我预测得不错吧?原来跟你说过,两个月后就有可能,现在实现了吧?”
冬子故意问到:“这个消息,好在哪里呢?”
小袁瞥了冬子一眼:“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莫说你跟彭总个人感情,跟一个喜欢自己的领导在一块工作,得有多自由?更莫说,你如果搞门店设计,那发挥自己长处的作用有多有成就感。你刚来公司不久,如果没有切实的业绩出来,怎么立足呢?更不用说,最现实的好处。”
“什么好处呢?”
“收入高啊?销售部门本来收入就高。更何况,彭总是销售的高手,拿着全公司销售人员最高的提成,他吃肉,你喝汤,也饱了呗。”
冬子笑到:“其实我知道,彭总一个小时前,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
小袁愣了一下,突然拿起酒杯,装出要泼冬子的样子,又把手收了回去:“冬哥,故意要调戏我吗?装得挺像,国家一级演员?”
冬子假装害怕地说到:“不敢不敢,你是先打电话的,彭总后打的。所以,好消息还算是你第一个发的。”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我没资格吃你的菜呢。”小袁重新拿起一个生蚝,作认真吃的样子,动作的专注度稍微有些夸张。“真好,真好吃。”
“你也在演!”冬子拿筷子敲了一下小袁的杯子。然后就是问题了:“哎,袁哥,彭总要我近几天,把设计部的事情清结一下,这个清结,是打扫卫生吗?”
“好吧,吃了你的嘴短,我必知无不言。”小袁抬起头来:“清结本是一个税务或者会计名词,意思是把账算完,清楚地了结,是这个意思。”
“这我就放心了,我还以为要帮设计部打扫卫生呢。”
“你在设计部,还有什么要交接的,还有什么工作没做完的,都要在这几天搞完,就这个意思。”小袁这一解释,冬子算是懂了。
但是,冬子还有一些疑问。
“袁哥,彭总告诉我,我虽然暂时跟着他的销售团队,但是,工资与人事关系还是在设计部,只是资金,随着他们团队一起拿,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袁突然警觉起来,好像他也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他还说了些什么?你把原话说完。”
“他还说,也许我们今后工作的地点,不是在中部地区,回武汉工作的可能性不确定,要过几天才能够定,这是什么意思呢?”
小袁想了想,盯着盘子里的菜发愣,然后,自己倒了一杯酒,根本没看冬子,自顾自地喝。冬子听到烤箱发出“叮”的一声,知道预设的时间到了,羊肉串该上桌了。
当冬子把羊肉串端出来时,那香气马上就溢满了整个房间。而平时遇到这样美的香味,小袁往往要做出饿虎扑食的夸张般的动作,但此时,他仍然在发愣。
直到冬子提醒他,趁热尝尝时,他才反应过来,尝了一口,夸了一声:“好吃!”,继续着他的沉思。
过了好一会,他抬起头来,感叹了一句:“果然复杂,喜忧半参。”
“味道不好?”冬子赶紧问到。
“不是说羊肉串,这羊肉串味道太好了。冬哥,就凭这味道,你开个摊位只在佛山卖羊肉串,挣得不一定比公司少。”小袁解释到:“电烧箱里居然可以出现这样的美味,确实没想到。”
“我问的是,你前面那话的意思是什么?什么叫喜忧半参?”
“嗨!这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反正挺复杂的。什么叫喜,我前面已经跟你说过了,跟着彭总干事,就是喜。不用我多作解释吧?”
“那忧呢?”
“好吧,就以你的事为例,说明公司高层的斗争,变得比较复杂了。”小袁举起杯子,给冬子示意了一下,自己先喝了一口。“董事长与总经理的第一回合,关于财经制度的斗争,以董事长成功守住了自己的基本盘,新任总经理没搞动。所以,第二盘,该进入人事环节了。恰是这个环节,是我们员工该关注的。毕竟,公司如何分账算账是股东的事,如何使用人,才事关员工的事。对不对?”
冬子点了点头,觉得,小袁天生就对这些斗争之类的东西,有一种敏感性。而自己,好像在这方面不仅没兴趣,而且没能力经验。
其实,很多人的兴趣是与能力有关的。没有能力理解的事情,大家通常保持着回避的态度,也就是故意不产生兴趣。这是人们保护自身心理安全的一种办法,反对或者回避自己不懂的东西,害怕心灵受到降维打击的伤害。
比如一个留学归来的朋友,跟你大谈美国的逸闻趣事,夹杂着大量的英文单词,你觉得难以理解,就用一句话则可保护自己的无知,让自己的心灵优越感处于安全的位置。“美国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或者,你跟一个小学毕业生讲高等数学,什么叫极限什么叫概率。这个小学毕业生如果感觉到智商受到了辗压,自尊与优越感受到了攻击,那么他最好的办法是转移话题,不去了解它。“你说这些,究竟能挣多少钱?”
但是,冬子的优秀品质在于,他不会回避自己不懂的东西,他对一切的未知保持着好奇与探索的精神,虚心向人家请教。这里面有两种自信。第一,他自信自己的自尊心,并不因为无知而受到攻击。第二,他自信自己能够在别人的讲解下,理解这个问题。这种对心理与能力的自信,才是真正谦虚的底气。
“你详细说说,袁哥,这些我不太懂。”
冬子说这句话时,就已经比社会上大部分人高明了。承认自己不懂的人,最终会成为广闻博知的人。“不知谓不知,是知也。”这是古老哲学的实际运用,这也是一个人见识成长的必要心态。
“好吧,我暂且来分析一下,不一定对,个人观点。”小袁虽然好为人师,但是,他也继承了大学老师们的特点,开场这几句话如果先说出来,可以让自己的观点进退有余。
“前些天,我就已经听说,新任的总经理,要进行一些改革了。大家最容易想的是人事制度的改革,毕竟人事与财经一样,是公司最核心的权力。但是,人家毕竟喝过洋墨水,出招就是难以预料。他从销售部门抓起,大口号是进一步面向市场,小手段是以销售团队取代过去的地域划分。”
“什么意思?”
“过去地域划分,几个省的市场形成一个大区,大区经理长期经营这地方的销售,好处当然有几个。第一,了解当地市场;第二,熟悉当地人脉;第三,成长进度具备可比性。”
“前两个我理解,第三个,怎么理解?”冬子穷追不舍。毕竟要进销售部,多听听这方面的分析,对自己是有好处的。
“比如,你去年增长了10%,今年增长了15%,那么,你工作的绩效,就比去年多了5个百分点。这样,同样的团队同样的市场,同样的产品,你的努力程度,可以近似地认为比去年增长了。公司给你的提成,也就多了。”
冬子想了想,这也是个考核办法。在外部条件没变的情况下,你的结果变了,所以按此作为奖励依据,是可以的。
冬子问到:“对,既然有这三个有利条件,为什么不继续呢?毕竟,公司近两年销售,按这个方案,增长很快的啊?”
“对,大方向上不错,对整个公司发展也没问题。但是,这种销售模式,也有弊病。只跟自己的过去比,倒是客观。但是,销售区域之间来比较,就不太客观了。也就是说,与外部的竞争是可以的,但内部之间的比较,就不可以。比如,原来彭总负责的中部地区,本来就发展很快,我们的产品适合那地方,加上那地方近年来大搞基建。所以,年增长率迅速上升,也许不是销售团队的功劳,而是大市场环境所致。华东地区销售增长不快,那是因为高档产品竞争激烈,我们产品在那地方受欢迎程度低。这得怪产品,不能怪销售,有没有道理?”
冬子点了点头,觉得这样说,也没毛病。
“按彭总给你电话里说的,恐怕,新任总经理推出的团队交叉制,估计通过的可能性大。”
“什么意思?”
“就是将各自销售团队以前以地域划分的固定位置,变得不固定。比如彭总以前负责中部地区,也许让他今年负责华东地区。那么,他的绩效怎么考核?那他今年在华东地区的增长额度,与去年那个团队的增长相比较。如果增长率上去了,就多发,如果下降了,就处罚。这样,对每个团队,表面上来看,都是公平的。正因为它表面上的公平性,所以估计支持这个方案的人,会比较多。这方面,彭总是利益直接相关者,他肯定已经敏感到了。”
“这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这为今后的人事斗争,打下了伏笔。况且,对于公司整体发展,还有一些负面作用。”
关于人事斗争的伏笔,冬子暂时难以理解。但他觉得,对公司发展有负面作用,这可是个大问题。既然小袁都看出来了,难道公司的高层们,都看不出来吗?公司高层看出来,还让这东西通过,那不是瞎?
当冬子把这个疑问推出来后,小袁感叹到。“你不关心与自身有关的,首先关心公司的利益,看样子,你还是太单纯太年轻。算了,我先按你的问题来说说吧。”
他抓了一个扇贝,吃完后,再喝一口酒,整个动作是缓慢了,反映了他的思考过程。
“公司销售,也算是公司的生产。一个公司要发展,必须把大部分精力放到生产上。如何产出好的产品,如何提高利润,如何把产品更多更好地卖出去,对不对?”
这没得话说,冬子承认这个观点。
“那要卖得好,利用熟悉的团队熟悉的地域熟悉的人脉好呢?还是要重新组织人马,重新认识人脉,重新熟悉地区情况,哪个好?”
“当然是第一个好。”
“这不就结了?对公司整体来说,以原来的销售模式,肯定会让公司销售量提升得最快。毕竟,高的效益来自于专业的分工,专业的程度首先来自于熟悉的程度。但是,公司放弃这一套行之有效的销售模式,搞什么团队交叉,肯定会影响销售增长的,但在内部,却又有很多人支持它,这是为什么呢?”
冬子当然不太理解,这种操作,不仅不管用,还起坏作用,吃饱了撑的。
“公司整体利益与部分高管利益的不一致,专注于生产的公司总是兴旺的,但专注于分配的人,更容易得民心。”
这是什么哲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