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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哥已经把装修事宜,大部分都委托给冬子做了,冬子整天泡在商场装修的现场。
在这个现场里,冬子体会到一个“乱”字的顶峰。
光是罗哥给冬子的钱,冬子记的流水账,都可以装满一个包包了,按冬子的设计,在基础装修时所花的钱,其实都是有数的,自己就是从事这个行当的,请的师傅也非常专业。但最花钱的一项,是展台布置中的灯光。一个射灯,同样瓦数的,光亮度也差不多,可以从几十块到几千元不等,价差近百倍,不得不请示老板。
罗哥的回答却很干脆:“小陈,你那些光啊,色啊的,我也不懂,不是说了嘛,用钱的事,你自己做主,哥相信你。你差钱就找我拿,我不差这几个钱。”
其实,罗哥不是说完全因为对冬子的信任,主要原因,他无法表态,因为他也不懂。
怎么办?冬子既要考虑效果与质量,又不能花冤枉钱,要对得起老板的信任,也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懂就问,冬子终于在二楼的装修工地上,找到了一名电工,这名电工也是个年轻人,姓简。他可是正经的湖北电院毕业的大专生,为什么在这里当电工呢?原因很简单,正装修的店子,就是他家的,他家主要卖灯具,当然,经营者,也是他,他父母已经从普通拆迁户,变成投资者了。
冬子开始觉得奇怪,这个人,平时没在街上见到过啊。因为这一二楼装修的老板们,都是原来建材一条街的。后来主动上去答话,才明白,这小伙子,刚毕业不久,原来在一个民营企业实习,当知道家里店子要拆迁了,就主动说服父母,开个灯具店,这跟他专业沾边,也能够让家里的店子,避开原来的经营方向。他们家原来经营的项目,也跟罗大哥店子差不多,所谓装修建材杂货铺。
冬子跟人打交道,除了动之以情,毕竟都是年轻人,只要你欣赏并且夸赞他,对方就会对你不设防了。但对方显然是更精明的人,开口就不凡。
“你小陈,我听我父亲说过你,是个能干人,听说你炒菜很厉害?”
“莫说,只是个打工的,比不上你这年轻就当老板。炒菜嘛,家常菜会几个,大路货,没啥水平。”
“你看兄弟,你谦虚这劲,怪不得老头子夸你。我们都年轻人,莫这样。他们说你人品好,能力好,是老罗捡到的宝,看看,还在我面前谦虚。”
“不是谦虚,我看你接电的水平很高,听说你读的也是这专业,我想看看经验,又怕你嫌弃,防着我。”
“有啥防的?现在,你我竞争的可能性没得了。经营的商品完全不一样,那就有可能合作,对不对?更何况,你在一楼经营的品牌我也知道了,档次不错,我在二楼的灯具,也需要你帮忙给客人介绍。我们结盟?”
结盟这个词,总会出现在游戏或者娱乐节目中,没想到,在年轻生意人的现实中出现了。但是,这种口头结盟的关系,可以不笑它不正规,有可能,年轻人之间的约定,反而因为带着感情,执行起来更为真实。
冬子想了想,点了点头:“要不,咱们搞个仪式,我晚上炒几个菜,你带一瓶酒,就在老店子,喝一个?”
对方认可,但很直接:“你有什么需求,直接说!”
这么直接的年轻人,如此高效,以后就是个做大生意的人。冬子也不客气了:“我要买些灯具,有射灯、有彩灯,要表现出散光和聚光等各种效果。但是,那些灯具,质量与价格,我并不清楚,要咨询你一下。”
对方想了想:“你得把效果图给我,或者说说你的设想。越详细越好,要不然,凭空一说,没法回答。”
既然对方这么真诚,冬子也就不绕弯了:“如果你答应,今天晚上来喝酒,那我就决定,把这些灯具的生意,全部交给你来做,你留下利润这是肯定的,我只是怕挨宰。”
对方笑到:“兄弟,你这是送生意来啊。不赚你多的,看在店没开,生意就上门,我讨个吉利,赚你百分之十,你同意?”
“一言为定!”两人击掌算数。
冬子今天下午,就提前一个小时下班了,他觉得,他要拿出一定的水平,搞几个硬菜。年轻人喝酒,需要什么菜,冬子大概还比较清楚。冬子遇到小简,冬子叫他简哥,毕竟,这家伙大他两岁。这个人从家底来说,已经是新富了,又是本地人,况且,还学过专业知识,来从事与专业相关的生意,拥有了成功的所有条件。冬子,很看好他。
另一方面,冬子也比较喜欢他。因为,这家伙爽快,而且对事情的判断,算是一眼能够看穿本质。就像罗哥的店子原来与简老板的店子,也隔了好几十米,但因为经营路线相同,虽然算是邻居,但也算是竞争对手,所以,平时不怎么往来。
但自从要进入商场以后,他们因为经营的方式变,甚至可以结盟。简哥就看到了这种可能性,选择了可靠的合作伙伴,冬子觉得,自己在这条街上的表现,估计也是对方相信自己的原因吧。
孤独久的冬子,好不容易有个同龄人的朋友,怎么会不高兴呢?在买菜回来的路上,冬子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转回了菜场,专门买了些羊肉,带了回来。
他知道,年轻人喝酒吃串,才是夜晚的主题。他又转到另一个小巷子,找一个卖烧烤的家伙,分了一点孜然、竹签与木炭,他要在家里烤羊肉,
晚上,做好了在部分菜的时候,冬子给小简打电话,小简回答,已经到门口了。冬子打开店门,看到小简还真是扎实,他提了两瓶白云边,还抱了一小件雪花啤酒,一件六罐那种。
冬子赶快把东西帮忙拿下来:“这多,怕喝不完呢。”
“那就存到,下次再喝。”
双方开始胡吹海吹,喝了几两白酒,吃了几个菜。其实白酒只喝到一瓶,对方就表示,不能再喝了。
“怎么?菜炒少了?没尽兴?”
“菜好吃,酒好喝,但是要办正事,你把你的灯光设计意图,给我说说?”
“喝完了酒再说也不迟,何况明天说也行呢?”
“不,趁着清醒,我先看你的设计。况且,我留一瓶酒,准备下次再来,你的菜果然好吃,你不欢迎?”
冬子没办法,只好拿出他的设计图样来。其实就是电脑上原来别人的设计,他拿图形软件改了,根据现场的尺寸改的,当然光线设计的明暗与布置展台的颜色配比,是改动的主要部分。
对方一看这张图以及下面的标注,瞪大了双眼,也许是喝了点酒,小简的眼睛是红色的:“兄弟,你怕是个高手啊!颜色配比和形状搭配,我要叫你师傅,更何况,这种灯光明暗散聚以及层次配合,你的专业是装修设计吗?”
“没没没,我倒是原来学过几天美术,但没有专业,自己琢磨的,莫见笑。”
“不对,不对,这个商场,我前几天就发现了,装修风格,要讲曲线框架,整个一楼,十几家,没一家有你们好。我当时就怀疑,是不是找专业团队来设计的。原来是你,太意外,兄弟,你还真是个宝!被老罗捡到了!”
“我真不是专业的,个人爱好。”
“我不信,不专业、不家传,就是天赋。兄弟,我们结盟,你诚意何在?”
这个意思,大概说冬子隐瞒了他。冬子只好说到:“这事我琢磨久了,就这个效果,肯定有缺点,你细看一下,我给你烤点羊肉串。”
冬子知道,要再解释,对方也有疑问,不如避开。他让小简看图样,自己跑到他临时搭的一个槽子,烤与羊肉串了。这槽就比较粗糙,用几块地板砖搭成的,因为店子里,这东西多。
当羊肉串的香味出来时,滋滋的油滴入火中的声音,吸引了小简的兴趣,他居然跑过来,看得入神。
“我明白了,你的专业是烤羊肉串的!”对方拍了拍冬子的肩膀:“我最爱吃的羊肉串,原来在电院,就是广埠屯对面化师的小巷子,有一家羊肉串,我每周要是不去一回,简直就觉得人生虚度。”
不没肉串稍凉,他就拿起一串,尝了尝,没说话,再尝尝,又没说话。他跑回桌子上,开了罐啤酒,漱了口,再吞下。再尝了一口羊肉串,一撸到底,最后“啪”地把签子拍在桌子上,声音低沉地说到:“兄弟,建议你就在华师小巷那家对面开,就卖羊肉串,把那家抵垮,报我三年被宰之仇!”
两人哈哈大笑,啤酒就开始了。
感情戏只是前戏,最有效率的人,总是忘不了实质。小简说到:“冬子,咱们有一说一,你这灯光的设计与要求我也看了。有些是装在板子里的,不好更换,那就得要质量最好的。有些是装在外面的,好更换,只要保证光线亮度就够了。当然,最差的灯,也是正规品牌,我算了一下,你得准备出两万的预算,作得了这个主?”
冬子酒劲已经有一些了,他知道,这事罗哥既然授权了,自己也就不怕什么了:“当然,老板把这活全部委托我了,他有一句话:不差钱!”
小简当然知道罗老板不差钱,他也知道,罗老板不懂灯具,所以只能依赖冬子。于是,他就给冬子介绍起细节来。
只有喝了酒的人,才会越讲越细,因为这涉及到专业问题了,小简有的是话题,况且,冬子还听得比较认真。
小简从射灯的反射涂层介绍到彩灯里的惰性气体,从灯外玻璃的质量介绍到灯里的钨丝,从led光源介绍到日光灯起辉器,总之,听得冬子长见识,多喝了几口酒。说得小简很过瘾,算是专业发挥。
酒喝到这个程度时,已经开始进入高潮。冬子正准备把剩下的未烤的羊肉串拿上烤灶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冬子以为是老板或者老板娘来了,结果一开门,是李雯,她居然提着一大包零食,当门开了后,她大声说到:“什么东西,这香。怪不得这些天没见你了,原来你在吃独食,烧烤对吗?”
她一边说一边往里屋走,冬子跟在身后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到小简从里面也探出头了。
“剪子?”
“蚊子?”
两人居然都大笑起来。原来两人认识,当然,他们本来就是一个村的。只是近几年,小简读书,没在这街面上行走而已,好久没见面,过去的称呼突然迸发出来,很有喜剧感。
“哎!陈冬,你跟认识多久了?怎么不请我吃羊肉串,这剪子才回来多久,你就请他?”
冬子抠了抠头:“我们在谈生意。”
在李雯反应之前,小简神补刀:“没谈生意,我们在拜兄弟!”
李雯反问冬子:“你会骗我了?”冬子脸红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李雯已经看到桌上冬子的设计稿,大概也明白了些。
“好,既然拜兄弟,我也来参加一个,不然,没羊肉串吃,没酒喝。”她自己坐了下来,接过了小简开的一罐啤酒。
冬子赶快回到烧烤工位,得吹火,得加调料了。“李雯,你不怕辣吧?”
“我怕不怕,你不知道?多些一问。来,剪子,喝一个?”
他们俩对饮,而冬子知道,自己也是尴尬之余问多了,因为李雯的品味,冬子知道,她吃过好多次冬子的菜了。
当冬子将一大把肉串拿上桌时,李雯就要去抓。却被小简拦住了:“莫忙,小蚊子,有个问题,你不回答,不准吃。”
诡异的是,小简在问李雯时,还专门对冬子眨了眨眼,冬子觉得有些怪。
“你剪子想问什么,我还不晓得吗?我只是告诉你,我跟冬子,是清白的。”李雯又要伸手去抓,小简干脆把整个盘子端走了。
“莫哄我,清白是什么意思?这个词本身就不清白。这么晚了,跑到冬子睡的地方来,说清白?况且,冬子凭什么知道你的品味?你们俩,还有什么故事?什么叫清白?老实说!”
这一连串问题,比羊肉串复杂多了。李雯居然不知道如何开口说起,因为故事太长。而冬子也知道,这只是他们两个发小的玩笑,并不能当真。
小简倒并不故意为难,只是对李雯说到:“换一个词,你们啥关系?”
“是兄弟关系,成了吧?你满意了吧?”
小简这才把肉串递过来,对冬子说到:“咋的?我们本来两兄弟聚会,硬搞成了桃园三结义?”
他轻松用幽默化解了前面的严肃,这种调解气氛的对比,让大家迅速进入到喝酒吃肉的放松状态中。
互相闹了一会,李雯问冬子:“你知道,我跟简直是什么关系?”
冬子猜到:“不就是发小嘛。”因为他们年纪上的差距,肯定不是同学关系。本村的孩子,当然只能是发小。
“我们还是老表,你知不知道?”
在他们的解释下,冬子大概也知道其中这个表字,血缘隔离得有多么遥远。
在中国农村,由于相对封闭的生活环境,生产上的互助与有限资源上的竞争,让村民之间保持着一种既不愿意对方占强、又不能摆脱对方的关系。
比如,农村的土地问题,村里的土地面积是固定的,如果你这一家占多了,相邻的一家就会减少,这是个零和游戏。在纯粹农业生产的村落里,村民之间的竞争,就是建立在这种存量博弈的基础上的。资源贫乏与人民贫困导致这种竞争,非常残酷。
但是,农业生产又要求村民们必须合作。比如自然灾害,仅靠一户人的力量是不行的。比如农忙时节,大家必须互相帮助。这些生产互助,要求农民之间的竞争必须要留下合作的余地。
以什么为合作的感情与文化基础呢?亲戚。所以,同村人之间,总得要扯些亲戚关系。虽然扯得远,但走得亲,因为远亲不如近邻。这种号称亲戚的关系,是调节零和竞争的有效润滑剂。
而小简与李雯就是这种亲戚,叫起来并且走动着的亲戚。冬子知道,小简的父亲,也是当时,李雯父亲丧事上的守夜人之一,估计就是这个原因。
因为李雯的父亲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如同小简的母亲,也是几辈子的本村人。他们互称老表关系,是上辈人传下来的。究竟是因为什么血缘还是原因,互称老表,根本不知道。但平时,过节等事,还得要互相拜访。
所谓一表三千里,估计,他们这一表,追溯血缘,得有三千年。
但因为儿时两家走动,所以两个孩子也就比较随便。互相给对方起了外号,小简就是剪子,李雯就是小蚊子了。
啤酒喝到第二瓶,那六瓶就已经完了。菜还有,热热就行,肉串香,但主要是李雯在吃,小简倒是很客气。李雯后来的,估计意犹未尽,提议把那一瓶白酒也干了,没办法,女生嘛,就得惯着。
喝着白酒,李雯就有点疯。她提议:“咱们三人既然是兄弟,咱们还是发个誓,有仪式感些,这有酒有菜的,不整个明堂,怕是不行。”
小简问到:“还是同年同同日那种?”
这个大家都知道,惯用的话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李雯高叫到:“错!剪子,你才同年同月同日死,我跟冬子,是一天生的!”
在话大出小简意外,他坚持要核对,不然,就得罚酒。冬子与李雯,被迫把身份证拿了出来,果然,是一天生的。
看着小简惊奇的眼神,李雯更得意了,酒劲上头,她继续发挥到:“嘿嘿,想不到吧?我当时答应冬子,他只要成我店子的会员,生日我免费送蛋糕,咋样?我送了他,我自己也吃,这生意划得来吧?”
小简没接李雯的话,他又开始幽默了。他突然表现出一幅沉重的表情:“完了,冬子,咱们完了!我们跟他拜把子,算是完了!”
李雯反问到:“什么意思,看不起我?”
“啥,当我苕?我算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跟你结什么兄弟?兄弟是什么?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做梦吧,我们三个做不成兄弟了!”
冬子问到:“为啥?”
“你想,蚊子能够活多少时间?我们跟她同时死,啥情况?”
在李雯打笑声中,大家又干了一杯。
当酒喝完肉串吃完时,时间已经到十一点了。散场后,他们都要回家。冬子提出,让小简先把李雯送回去,再回去。被李雯拒绝了:“他都不想跟我同时死,算了,跟我同时生的人,这么近,你不送?”
小简又有诡异的目光射来,冬子摊摊手,表示没办法。毕竟,李雯最开始是来找自己的。
李雯表示,要小简先走,她帮冬子收拾碗筷后再由冬子送回家。小简临走时还不忘开个玩笑:“蚊子,你说,清白的,啥意思?”
李雯踢了小简一脚,小简躲开了。
等收拾完毕,李雯路过冬子中间那间卧室时,对冬子说到:“你还收拾得很整洁嘛。”冬子没回应她。
但出门后,寒风就比较明显了。喝了酒的人,对风比较敏感,李雯出门后,突然冲向人行道一棵树,呕了起来。冬子吓了一跳,怕他溜在地上,扶着她。等她吐完,摸了摸身上,没有卫生纸。
李雯指了指自己挎的包说到:“里面有。”
冬子没办法,打开这包时,心情还有些异样。毕竟,女生的包,此生是他第一次打开。从冬子长大以来,就对女生的包有一种好奇的心,因为他从来没有打开过。
当然,在这只有阴暗路灯下的斑驳光影里,他不可能,去看李雯的包,他凭感觉摸到一包卫生纸,递给了李雯。
李雯接过来后,正准备擦嘴,突然意识到什么,把手就给冬子一巴掌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