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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瑟自小虽然顽皮,却勉强能做到言出必行。
那日在车上时,奕和仙帝让她安心待在凤凰宫,不要惦念奔赴战场的清岑,她也确实应了一声嗯。
因为宁瑟极少失信于人,奕和仙帝得了她的承诺后,悬着的心就放下了一半。
端看近日来的宁瑟,也确实表现得十分正常。
这日晌午时分,暖阳格外灿烂,苍穹一片明澈蔚蓝,偶有白云连绵成山。
帝姬寝宫的后花园内,天光明丽如春水,宁瑟捧着一盆堇色藤萝,拿了剪子低头修剪花枝。
浅风拂过花叶,其中一片落在了宁瑟的袖子上,衬着锦绣雪缎的衣料,绯红的花瓣艳色欲滴。
她的身侧站了一位锦衣罗裙的侍女,正专心掰碎仙果,一勺一勺地喂山雀。
喂了半个时辰后,侍女的心情有些复杂,忍不住开口道:“公主,这两只山雀已经吃了十九个仙果了,还要继续喂吗?”
她在心里想着,这两只圆滚滚的胖山雀,表面上看起来平淡无奇,肚子里恐怕长了……填不满的无底洞吧。
话音才落,其中一只山雀惊叫一声,拍着翅膀从桌上飞了起来,伴随一个拼尽全力的俯冲,猛地跳到宁瑟脚边。
宁瑟见状一愣,以为这只山雀听闻侍女的话,自尊心受到挫伤,这才变得如此反常。
然而当她抬头以后,却瞧见了风华俊逸的殊月。
此刻桌上还蹲着另一只山雀,它睁着一双漆黑的大眼,目光直落落地放在殊月身上,翅膀僵硬的像是不会动了。
宁瑟感到匪夷所思,颇为不解地问:“它们怎么这么怕你?”
殊月唇角一勾,低声笑道:“倒不如问问它们自己,胆子怎么这么小?”
桌上的山雀闻言,默不作声地低下头,仿佛受了委屈却无法言说。
宁瑟清咳一声,放下手中的花盆,顺势捞起那只山雀,捧在手心摸了摸,一边岔开话题道:“现在还不到卯时,你不是应该在书房看折子吗?”
“那些折子里,没写什么要紧事,留到下午看也无妨。”殊月挥手屏退侍女,靠近一步道:“我今早听父王说,你打定主意要闭关修炼,可是认真的?”
宁瑟郑重点头,应声道:“当然是认真的,等我闭关出来,法力还会更加精进。”
言罢,又诚恳地补了一句:“也许还能缩小和哥哥之间的差距。”
宁瑟的后一句话比较中听,殊月有些受用,于是唇边笑意加深,转而温和地教导她:“你能这么想最好,不过闭关的时候,切记要心无外物,法力才能有所长进。”
话中停顿片刻,又意味不明道:“你一旦忙起来,很多事都不会想了,也不会执着于无关紧要的东西。所以说无论做人做仙,都是忙一点好,常言道庸人自扰,也是同样的道理。”
一席语毕,四下寂静少顷。
宁瑟觉得,殊月这番话说得含沙射影,似乎在暗指她纠缠清岑,乃是因为闲的没事。
她心尖一颤,暗想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哥哥知道,她根本没打算闭关修炼,只是准备假借闭关之名,偷偷消失个两三年,跑去北漠陪在清岑身边。
“父王一天到晚都很清闲,遇事从来不慌不乱啊。”宁瑟用手指挑着藤萝花叶,搭了一腔道:“而且父王心境平和,也不像有什么烦恼。”
殊月轻笑一声,缓缓道:“父王经历过多少事?他的心境当然和你不同。”
宁瑟如有所悟,手上捧起修剪好的花盆,过了半晌忽然说:“所以等我遇事多了,也能处变不惊,其实没什么好着急的。”
殊月闻言,侧过脸看了宁瑟一眼,“远的先不说,你既已决定闭关,合该好好准备一番。”
他问:“在闭关之前,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如果有的话,大可以来问哥哥。”
宁瑟在心中掂量,殊月能放下傲娇的架子,这般出言关切她,定是对她第一次闭关寄与厚望。
想到此,她更觉得往后偷溜时,要努力做到尽善尽美,滴水不漏。
“我估计这次闭关,没个三年五载结束不了。”宁瑟顿了片刻,十分正经道:“所以我闭关的时候,你们不要太担心我。”
殊月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似笑非笑地回了一句:“只要你当真是在修法,我和父王母后就没什么好担心的。”
言罢,还难以捉摸地笑了一声。
宁瑟的心尖又是一颤。
三日后,天外风微云淡,依然是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
闭关的密室已经准备就绪,只等着宁瑟坐进去修法。
因那密室坐落在凤凰宫摘星楼内,窗外还能听见高楼风声,但只要放下厚重的帐幔,室内便空余寂然。
宁瑟像模像样地收拾了许多东西,让侍卫分批扛进去,湘妃竹的盆栽都被摆放稳妥,屏风上也细绣了一幅火凤朝阳。
她自己进门的第一日,还给父王母后写了一封信,说是会努力修法,争取尽早出来。
奕和仙帝接了信,心中还有几分宽慰,觉得女儿懂事了不少。
宁瑟在密室里待了整整一个月,期间当真在本本分分地修炼,她的父王母后前来看了她一回,嘱咐她循序渐进,不可急于求成。
殊月却仿佛不太相信她,前后一共来了七趟。
他最后一次露面时,宁瑟表现得不太高兴。
她双手背后站在房间中央,白嫩的脸颊涨红几分,以少有的严肃同他说:“哥哥,你隔三差五跑来监视我,很容易让我走火入魔。”
殊月被她的话一噎,竟是没有回答。
自那日之后,他再没出现过。
宁瑟自觉时机成熟,挑了个夜黑风高的晚上,顺利实施她的跑路计策,临走前还用结界封住了门窗。
次日清早,天光大亮。
天兵营的教练场外,种了一片茂密的松树林,宁瑟从中穿过时,瞧见不少栖在枝头上的鸟雀。
脚底是堆叠的枯枝落叶,应了那句黄衰翠减,仿佛积压了很久,踩上去便有“嘎吱”的轻响。
教练场半里外的地方,正是副统领的住处。
因着时辰尚早,营内天兵还没开始晨练,副统领手持一杆长缨枪,站在院中比划了两下,默默盘算着今日行程,暗叹时间有些吃紧。
院外传来轻浅的脚步声,稍不留神就听不到。
副统领心中存疑,蓦地偏过头一看,登时楞在原地,极为诧然道:“公主?”
他穿了一身铠甲戎装,手上还有一杆长缨枪,此刻却仿佛没了气势,结结巴巴地问:“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宁瑟抬步踏进院中,顺手关上了木门。
“几十年不见,你已经是天兵营的副统领了。”宁瑟抬头看他,清澈的双眼亮了亮,有感而发道:“我们凤凰族,就应该多出一些像你这样踏实上进的好青年。”
这位副统领的原形,也是一只凤凰,有别于凤凰王族,他化成人形的时间比较晚。
当他还是一只小凤凰的时候,曾有幸被奕和仙帝选中,每日都会抽出一两个时辰,和另外几只小凤凰一起进入帝姬的宫殿。
那段日子里,他们几个身兼数职,不仅是宁瑟的陪读,还是宁瑟的玩伴。
后来宁瑟长大了一些,玩闹的兴致日益减淡,她的父王母后开始亲自教养她,那些小凤凰就不再踏足宫殿。
而这位副统领大人,在长到化形之后,就默默离开了天外天,继而加入将士云集的天兵营,凭着老实本分和吃苦耐劳,一路坐到了如今的位置。
此刻再见到宁瑟,他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些说不出的腼腆和高兴。
出于礼貌,手中长缨枪被他收了起来,然而双手一得空,反而不知道要往哪里放。
“承蒙公主夸奖,我、我定会再接再厉。”他忽然道。
宁瑟怔了一怔,随即冲他友好一笑,“我今天来这里,是想请你帮个忙。”
她从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手指划过牌面的铭纹,缓声开口道:“这件事有点棘手,你能帮就帮,不能帮我再想别的办法。”
副统领定睛一看,瞧出那块令牌乃是凤凰宫的军令。
这样的令牌他也有一块,但凡凤凰族子弟,皆可凭此牌入籍天兵。
思及此,他立刻应道:“无论什么忙,公主但说无妨。”
“新任天君率兵前往北漠,已经一个多月了吧。”宁瑟顿了顿,开门见山地问:“最近这几天,你们是不是要往北漠押解军资?”
副统领大人应声点头。
宁瑟收了令牌,上前一步道:“假如方便的话,能不能把我安插在随行兵卒的队伍里……”
宁瑟的话尚未说完,副统领已然脸色大变:“公主,这怎么使得?”
他抬起一只手,扶住院中青松,又在转瞬间松开,语调紧张道:“且不说押解军资的天兵……都是一群糙汉,北漠近来魔乱频发,还新建了几座坚不可摧的魔城。”
副统领抬目看她,欲言又止地问:“您贵为天外天的公主,倘若在北漠有任何闪失,让我如何向帝尊交待?”
话音未落,辰时将至。
练兵场外传来一阵号角声,疾风扬起黄土尘沙,众多天兵身着戎装铠甲,依次集合在场内,预备接受晨练。
“去战场磨砺,也是我父王的意思。”
说完这句胡扯的话以后,宁瑟抬头看了看天色,言简意赅地补了一句:“你放心,我还会装成糙汉的样子,不让周围人起疑。”
副统领闻言楞然,目光扫过她的整张脸。
乌发雪肤,明眸皓齿,五官无一不精致,怎么看都是难得一见的美人,如何能同糙汉扯上半点关系。
他的视线接着下移,飞快掠过她整个人,又觉得她身段高挑,且凹.凸有致,倘若混入军中,想必会引起关注。
这般打量完宁瑟,他的脸都要红了,于是快步走向院门,同时开口道:“公主,天兵营也有几位英武不凡的女将领,您不如……”
“我只想去北漠除魔。”宁瑟叹了一口气,义正言辞道:“我会戴上易容面具,还有变声的手链,铠甲穿厚一点,差不多就能掩盖身形。”
副统领依然不答话,宁瑟便掏出军令牌扔给他,“我的法力如何,你应该也是知道的,有我押送军资,你还可以放一百个心。”
诚然,宁瑟法力高强,远胜绝大部分天兵,甚至能赶超不少天将,实属军中难得的良材。
副统领大人沉思良久,握着凤凰宫的令牌出了门。
隔日黎明破晓之际,押送军资的飞车准时出发。
天外霞云微露,晨光浅如云烟。
帐幔素简的军车内,宁瑟抱剑坐在角落里,脸上蒙了一层易容面具,额前碎发挡了一条狰狞的刀疤。
那刀疤盘结纠错,几乎能以假乱真。
看得在座其他天兵心中一抖。
因着宁瑟一脸凶相,一看就很不好惹,其他天兵都不太敢和她说话。
过了差不多一刻钟,才有天兵试探般地开口问:“这位兄弟是哪个兵营的,怎么从前没有见过?”
宁瑟咳了一声,缓缓应道:“我新
来不久,尚未在兵营里混个脸熟,因为额头刀疤吓人,平常也很少出门,让兄弟们见笑了。”
言罢,还很诡异地挑出一个笑。
在座天兵又是一抖。
他们当然不知道,宁瑟这般作态,其实是在模仿她的哥哥殊月,并且自以为模仿的风流倜傥。
她显然忘记了一点,比起她如今这副尊容,殊月的容形是何等俊美,无论他怎么笑,只会让人觉得养眼。
而宁瑟这样笑,多少就有些刺目。
某位天兵忍不住移开目光,在不看宁瑟的状态下,出声问道:“这趟军资由我们共同押送,不知这位兄弟如何称呼?”
宁瑟见他不看自己,还很殷勤地问话,愣了半晌方才答:“大家叫我阿刀吧。”
那人又问:“哪个刀?”
宁瑟想了想,答道:“刀疤的刀。”
那些天兵听了,各自保持沉默,也没人再开口和她说话。
宁瑟双手抱剑,安静地闭目养神。
这一养就养到了傍晚,待她撩开车帘一看,窗外竟是漫天飞雪,白茫茫如扯絮撒盐,倾颓的夕阳现出血色,映得大地一片怆然。
天界因四季如春而出名,一年到头风光明媚,这是宁瑟生平第一次,在天界看到雪景。
她怔然许久,发觉飞车渐渐下落。
宁瑟心头一紧,猛地握住手中剑柄。
车门打开的那一瞬,她已经做好搏命的准备,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天兵的盔甲,接着是一位面熟的青年。
他神情端然,容貌十分俊朗,虽然身穿天兵的盔甲,气势却堪比天将。
而今,他那探究的目光,正落在宁瑟身上。
他打量她片刻后,冷冷发问道:“你是押送军资的兵卒之一?”
这位青年,正是许久不见的萧若。
宁瑟乍见熟人,手指都凉了几分,但看他并未认出自己,又忽然有了底气。
一旁又有别的天兵小声提醒宁瑟:“快到北漠了,他是前来接应的天兵……”
宁瑟点头,镇定地与萧若对视,暗叹时间过得真快,不久前萧若的头发还全部炸了起来,现如今却已恢复完全了。
“我昨日才被调入押送队伍。”宁瑟没有斟酌,随口说道:“所以名册上可能没有我,萧若兄台莫要见怪。”
萧若蹙起一双好看的剑眉,直截了当地问道:“我从未见过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