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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张珍果然又来至唐府,询问怀真的意思。
怀真便把昨夜跟小唐商议的话同张珍转述,张珍听罢,连连点头,亦是恍然大悟,十分赞服,便忍不住道:“到底是唐大人,深思熟虑至此,可见我先前是何等浅薄。”
怀真笑道:“除了他,别的人也想不到,我听了他的话,也同哥哥一样,都是呆呆的呢。”
张珍点头道:“既然这般,我便同百香阁的人商议,这价钱上头,便不改了,他们答应了,自然是造福万千,皆大欢喜的好事,他们若不答应,可见他们的眼界比我们更短浅了,不跟他们合伙也罢。”
怀真道:“很是很是,哥哥快且去罢。”
张珍果然要走,——只因他一早儿才出府,就听小伙计说,百香阁的人已去了铺子,立等他的答复呢……当张珍便不再久留,飞快去了。
张珍去后,怀真十分欣喜,因又认认真真翻出昔日的那几本书来,想要趁热打铁,再行钻研一番,不料才看了片刻,外头便有人来报,说是舅太太来了,怀真听了,顿时眉头一皱。
原来这舅太太,是唐夫人的姊妹,唐夫人的出身,乃是文翰林家中嫡长小姐,舅太太排行第三,嫁了兴宁伯鲁家,同唐府常有往来。
自打怀真跟小唐成亲后,也见过这鲁舅妈,只是有些不甚投契,只因这鲁舅妈最是爱说话的,她这说话,又不是应玉那种会在聒噪里叫人觉着有趣的,鲁夫人这般,却是有些口没遮拦,喜爱打听些八卦然后信口浑说。
怀真因明白了她这性情,偶尔见她来府上,便只是招呼过后,便请唐夫人作陪罢了,能避则避。
先前年及节日里,避无可避的,鲁舅妈果然便一副心直嘴快的模样,所说所问的话,每每荒唐见村,让怀真心里发笑或者恼怒,只是怀真虽然不悦,面上从不表露出来,只是淡淡地罢了。
然而在鲁舅妈看来,怀真生得这般柔媚的相貌,又从来不显恼露冷的,她自不会以为怀真是为敬长之故,所以不跟她一般见识,反当怀真是个心笨嘴拙不能言语的。
更兼先前,在小唐成亲之时,鲁舅妈也很曾跟唐夫人说过几回,只道应家跟唐府并不算十分匹配,且又因听闻怀真那些风言风语,便唯恐唐夫人不知似的,添油加醋又说了许多怀真的不好。
亏得唐夫人心里明明白白,知道怀真是个何样儿的人,因此非但不听,反而把鲁舅妈痛斥了一番,这鲁夫人见长姐发怒,起初倒也讪讪地收敛了三分,谁知过了些日子后,到底江山易改禀性难移的,竟又有些故态萌生。
因此怀真听得是她来到,忙叫人去通报唐夫人,自己便出来,暂时应酬。
这鲁舅妈见了怀真,两只眼睛先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目光在怀真纤纤腰间停了停,便有些狐疑皱眉。
怀真见她这般打量,依稀猜到是何故,却是仍含笑行礼,道:“舅妈来了,向来安好?”
鲁舅妈坐了,便道:“好,劳你记挂着……近来因家里忙,便极少过来,你跟你婆婆也都好?”
怀真道:“也都好呢,舅妈稍坐,我已经派人去请太太过来了。”
鲁舅妈点头,仍是望着怀真:“这些日子怎么也不见你们过去逛逛?”
怀真道:“舅妈恕罪,因家里也有些事忙,再者三爷部里也是公务繁忙,故而竟不得闲,改日三爷有了假,自然去拜访舅妈。”
鲁舅妈笑道:“我也听说了,礼部近来很是热闹呢。倒是你们这府里,其实也没什么大事,是了,前日子是你家里的哥哥成亲了?”
怀真道:“是。”
鲁舅妈道:“原本也早该成亲了,你这当妹子的都嫁了,长兄可还没成亲,又是什么体统呢。”
怀真便只一笑,并不言语。
不妨鲁舅妈瞅着她,试探着问:“不过说起来,你跟毅儿成亲这许多日子了……可有了身孕不曾呢?按理说也该是时候了……”
怀真听她直口便问出来,便只笑道:“舅妈来了这半日了,只顾着说话竟不曾劝茶,是我失礼了,舅妈且喝口茶润润嗓子。”
鲁舅妈碰了个软钉子,只好举手端茶,正在这会子,唐夫人便出来了,两姊妹见了,自然又是好一番寒暄。
两人坐了,鲁舅妈笑道:“前儿你外甥女儿生了,倒是叫你又送了那些东西过去,她一直念叨着等出了月子,要亲自来府上拜谢呢。”
唐夫人道:“不必,叫她好生保养就是了。”
鲁舅妈道:“她那身子好着呢,小子也康健,改日你亲眼见了便知道了。”
唐夫人便笑道:“母子平安就好。你自然也高兴的,以后可有的忙呢。”
鲁舅妈因看了怀真一眼:“怎么怀真还没有消息么?”
怀真闻听,心中暗暗恼了:方才鲁舅妈已经问了一遭儿,因被她挡回去,就该知道她是不喜欢被问的,如今却又不死心来问唐夫人……哪里有这样没眼色的人?
唐夫人是这般知书达理好性情,她的姊妹偏是这般,这若是在先前,怀真早翻脸了,如今且也只看在小唐跟唐夫人的面儿上罢了。
唐夫人也看向怀真,见她脸色淡淡,知道她心里不大高兴:“他们都还年青,急什么呢,该有的总会有的。”
鲁舅妈不禁笑道:“姐姐,说什么话,怀真是还年纪轻轻的,然而毅儿都多大了呢?别的不说,就说那林家姑娘,如今那小子不是已经满地跑了?连二小子都有了……”
鲁舅妈所说的自然正是林明慧,偏这些话正好儿戳中唐夫人的心肺。
唐夫人心里虽然着急,只是不好赤眉白眼儿地催促小唐跟怀真罢了,如今听自家姊妹说起来,又想起先前鲁舅妈也提过好机会此事,她便不耐烦,因冷笑道:“你也忒心急了,我这当亲娘的都还没说什么呢,你倒是先有这许多话说……明慧生了两个小子,那也是因为她嫁的早罢了,怀真才嫁过来一年呢……再说,这种事也是能比较的?”
鲁舅妈见唐夫人着恼,便笑说:“我这不也是为了我的外甥着急呢?”
怀真听到这里,便起身含笑道:“太太且跟舅妈自在说话儿,我好去看看敏丽姐姐如何了。”说着,便行礼自去。
唐夫人见怀真去了,因埋怨鲁舅妈道:“你也该管管你这嘴,怀真这孩子表面儿不说,心里必然是恼了。”
鲁舅妈摇头咋舌,道:“姐姐你怎么竟像是怕这小丫头一样……她走了倒是好,有些话当着她的面儿反是不好说的,你且看看她,生得这样瘦弱纤细的,哪里是个好生养的模样儿?若是别的女孩子,这会儿只怕早就有信儿了!我先前跟你说的话,你只当耳旁风,毅儿都这把年纪了,还不着急更等什么时候儿?你们这府里人丁又这般稀少,照我说,不如给毅儿纳一房好生养的妾室,早早儿地多生几个,至少去了一桩心事!”
唐夫人又气又笑,又恼又叹,瞪了鲁舅妈半晌,说道:“我自然是盼孙子孙女儿的,然而我也是疼怀真的,且不说她是不是好生养的,我心里当她是亲闺女般,跟敏丽没什么两样……她几时生都罢了,我左右等毅儿成亲都等了大半辈子,也不差再继续等孙子孙女儿,又急个什么?”
鲁舅妈见她这般维护怀真,目瞪口呆。
唐夫人又道:“何况毅儿虽然孝顺,但我看他疼怀真的心意,眼里是容不别的什么人的,我自忖是没这个本事劝他纳妾,你要是觉着自己能,你便去跟他说……若他答应了,当真多个三妻四妾,生些子孙满堂,我自也感激你。”
鲁舅妈闻言,巴几欲坠地,原来她因知道长姐的性情是最温和不过的,故而时常胡言乱语,然而面对小唐……却每每只是讷讷不敢多话,只陪小心还来不及。
如今听唐夫人叫自个儿去跟小唐说纳妾,她哪里敢露这个脸,因讪讪地说道:“瞧姐姐说的,我不过是为了你们这府里好罢了,你觉着对的便听,你觉着不对的,就当我放了个屁罢了,何必恼怒呢。”
唐夫人听到这里,才笑着摇头:“够了,姊妹们见了,非要说这些没趣儿的,先前,我在敏丽跟毅儿身上也算是操碎了心,只可惜总是没用……何必又操不够似的想到孙子孙女儿上头去?从此之后你也不许再说这话,不然……你以后就别来找我,我也再不去你们府上了。”
鲁舅妈见她斩钉截铁说了这许多,果然不敢再放肆,于是就转开话题,只说别的去了。
然而唐夫人虽然斥责了姊妹,可心里未尝不也是有些怨念心苦的……实则是盼孙子孙女儿盼的心焦,怎奈面上仍是要掌着而已。
却说怀真先前虽借口离开,然而却并不曾真的去,只是躲在那门后听鲁舅妈如何说,又听唐夫人如何答罢了,听唐夫人把鲁舅妈痛斥一番,怀真心中虽然安慰,可想到鲁舅妈所说,心底却又沉甸甸地起来,竟把先前一心想调香的喜欢给打碎的无影无踪了。
怀真因闷闷地,也不去敏丽房中,只恹恹回了房。
半晌听外头说鲁舅妈要去了,怀真也并不曾出来相迎。
只是唐夫人担心她心有不快,又特地来探望,怀真只得打起精神来,同她说了会儿话罢了。
不提唐府之中,怀真因鲁舅妈来访而触动心事,郁郁寡欢地。只说与此同时,就在礼部之中,小唐却正也因一事苦恼。
只因先前,因新罗国发来消息,使者已在路上,因册封世子之事特遣人来舜,小唐便传那同文馆之人来,问会新罗语的那几人如何。
那人听了,不免色变,有支吾之态。
小唐察觉不对,又问详细,一问之,才知道原来那原先的五人,两个年老耄耋,一个缠绵病榻,都是不中用的,剩的只有两人而已。
偏偏这两个人,因年青,又因素来大意,疏于练习,竟十分地不熟练,不论听声或者出言,皆都不上台面。
小唐大怒,当命人严惩上负责之人,然而使者已经在路上,若赶得快的话,只怕不出两三个月便到,当忙召集其他众人,虽然勉强能听听说,然而一国的颜面,在这言语交流之上表达的最为直接,堂堂大国竟是这般,岂能拿得出手?
偏那同文馆的主事之人尚且心怀侥幸,竟说道:“昔年那新罗国来使,他们都是会中国语的,交流竟是无误,也从来不用我们的人跟随译文,是以大人很不必焦虑。”
小唐听了这话,越发不怒反笑,道:“新罗小国,尚能精通我中国话,我堂堂中国,反而找不出能精通他们话的?人倒是礼尚往来,倘若国人都似你这般傲慢自大,固步自封,只怕国将不国!”当便叫人拖去打!
是以先前那几日,小唐夤夜回府之时,才每每地心怀恼怒或者面有不愉之色。
只因培养一名译者,并不是一朝一夕之事,仓促里哪里能寻到那言语流利之人?虽然那主事之人该死,只是小唐也自省自责:他接手礼部虽然还不过几年,其他众事向来繁忙,分神不暇,又因也知新罗不过小国,不免便也有些怠慢大意了,果然一时的疏忽,竟果然出了这极大的纰漏。
小唐思及此事,便不由懊悔,然而只能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只警醒自己:以后行事更要谨慎小心,半分儿的马虎都不可,一切皆要以此为鉴罢了。
是以前些日子,礼部才张榜召那会新罗言语之人。
而自榜文出了之后,果然也来了许多会说新罗话的人,只是面目可憎者不能取,来历可疑者不能取,另外就是异族之人亦不能取……如此一来,便竟刷掉了大半儿。
这一日,却忽地又有一个人来到,底那些把关的诸人一一都通过了,众人都十分赞许,便推他来见小唐。
小唐这一关,却也是最后一关,但凡是他首肯了的,自然便是取了。只是底人把这来者的档案给了小唐,小唐低头看了一眼,觉着名字有些眼熟……又仔细瞧了会儿,心中一震!
原来,这上头写得名字竟是王曦,身份,却是王克洵的长子,也是现如今应兰风的义子王曦。
小唐忙命人传进来,顷刻,果然有道人影在门口出现,小唐一眼扫过去,略觉异样,只不做声。
那人低着头走了进来,至案前行礼,道:“小人参见唐侍郎。”
小唐端详了“他”一会儿,心中虽惊,面上却仍毫无表情,只道:“你便是王曦?”
来人点头称是,小唐问道:“你会新罗语?你且说几句来听听。”
小唐因也会几句新罗话,不过是彼此招呼,日常惯用的罢了,然而听对方说话,却也能明白大概。这王曦见他如此吩咐,沉默片刻,便果然张口说了几句。
小唐挑了挑眉,听他的字正腔圆,果然是正经的新罗语的口吻,且难得的并无杂音,声儿却也动听。只不过……
小唐微微冷笑,道:“你说的是什么?”
王曦身子一抖,却仍是不敢抬头:“小人说的是新罗语。”
小唐道:“本官难道不知的?只问你所说的新罗语,译成中国话是什么。”
王曦顿了顿,终于说道:“他单枪匹马,与敌交锋,左冲右突,势不可挡,傲慢之众纷纷退避,只杀至暮色笼罩大地,而冰雪必将在冰川上,铭刻他绝世之战绩。”
这几句话,小唐一听便记起来了,当年他送清弦公主和亲回来,路上那土人领路,曾唱起这首他们本族的民谣,说是献给小唐的——当时小唐自不知情,谁知道此后,竟果然应验。
此刻小唐凝视着王曦,复又冷笑:“你自哪里听来的?”
王曦仍是垂着头,恭恭敬敬道:“曾有个在西南行商的客人,说是西南之地甚是风行,若是走夜路怕了,便会唱起这首土歌,能够驱退邪祟,让虎狼也都远避。”
小唐默然无声,嘴角微动。
王曦深吸一口气:“然而小人也知道,这首歌原本是说唐大人的。”
这时侯,小唐左右两名侍者温平陈基听了,都是啧啧称奇,又都觉着这王曦果然是难得的奇才,且又急变,竟能这般“投其所好”,拍马也拍的这般高妙。
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都觉得此人不留在礼部,实在是天理不容。
忽地听小唐淡淡道:“你可知礼部招译者,最要紧的一条是什么?”
这个却是闻所未闻,连侍者也面露疑惑之色,王曦却也机变聪明,便道:“身为译者,最要紧的便是要忠信本意,文辞通达。”
小唐道:“你且抬起头来。”
王曦垂着的双手握紧了些,终究慢慢地抬起头来,却见是张极清秀的容颜。
小唐凝视着他的双眼,微冷笑说:“以你的行径,哪里称得上一个‘信’字?”
王曦闻言,双眸慢慢睁大。
小唐敛了笑,眸中只有漠漠冷意,淡声道:“出去!”只是两字,却如一柄无情利刃,斩的人丧魄断肠。
王曦脸色陡然雪白,往后退了一步,却几乎走不动,只撑着踉跄出了门口,两名侍从在旁目瞪口呆,至此竟是十分意外,却又不敢贸然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