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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谢清湛抱着药箱,一溜小跑出房间内。真是的,不是说药箱放在夫子的卧室的嘛,明明就在书房里头,害他找了这么久。
结果他一出门就看见院子里站着的顾轲,刚想问他怎么过来了。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看见自家大哥跪在夫子的卧室门口。
呀,夫子的屋子,怎么突然倒了呀。
“大哥哥,”谢清湛抱着药箱赶紧过去,想将谢清骏拉到一旁,这里很危险的,万一被掉落下来的瓦片砸到怎么办。
原本谢清骏已经绝望了,正准备徒手刨废墟的时候,就听一个欢快的声音叫自己,还有一只小手伸手拉自己的肩膀。
“大哥哥,你可不能离这么近,万一被砸伤就糟了,”谢清湛认真地说道。
谢清骏的脖子犹如上了发条一般,一点点地转过来,在看见谢清湛满脸笑容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早已经红了的眼眶,一下子变得湿润了。
谢清湛被自家大哥盯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脑袋说道:“大哥哥,你是来找我的?”
突然谢清骏站了起来,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下手实在有点重,让谢清湛一下子大叫起来:“大哥哥,你跑过来就是为了打我的。”
“是的,”清骏板着脸说道。
谢清湛看着自家大哥的脸色,实在是有些不好,便不敢再说话。
清骏看着他怀里抱着一个药箱,便一把接过,拉着他的手赶紧往回走。谢清湛路过顾轲身边的时候,也招呼他回去。
顾轲的性子也是活泼的,一见他便说道:“清湛,你可不能乱跑了,你哥哥为了找你,都快着急死了。”
谢清骏此时拿着药箱,又拽着自家弟弟,实在是不好意思打断这孩子的话。
不过谢清湛如此知道,谢清骏是特意来找自己的,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说:“夫子明明说药箱在内室里,谁知放在了书房里面,所以我才耽误到现在的。”
谢清骏此时哪还想听他这些惊险的经历,也幸亏他运道好。如果他还在里面找药箱,到时候被活埋的就是他了。
待回了那块空地后,清骏便发现被抬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了,只怕方才的余震又砸伤了不少学生吧。
谢清湛领着自家大哥到夫子跟前,清骏赶紧打开药箱找了止血的金创药。这位夫子头上被砸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流了半张脸后,已经染红了半边衣裳,好不吓人。
清骏涉猎广泛,便是连医书也看过不少。如今帮这位夫子止血后,便找出药箱中的白布,一道一道地在他头上缠住。
“好了,夫子的伤势应该是无碍了,”清骏替夫子包扎好后,扶着他躺下后,冲着旁边围了一圈的小孩子说道。
这帮孩子都穿着蒙学中的制服,带着小小的儒生帽,一张张白净天真的小脸都充满期望地看着他。如今见他发话,都不由欢呼起来。
“清湛,你哥哥可真厉害,”顾轲一边兴奋地鼓掌,一边说道。
此时全城都在受灾,余震更是不断,更别说这会连官衙的人都没出动呢。这处蒙学因是苏州府最好的蒙学,建筑建造的也算坚固,除了一些被瓦片砸伤的师生外,竟是没有伤亡,比起外面某些地方的尸横遍野,着实是好了不少。
这会已经有不少仆人前来,将家中的小少爷接走。
“你们院长此时身在何处?为何这边连个看顾的人都没有?”虽然清骏着急带谢清湛回去,可是也不能将人直接扔在此处,于是他耐着性子问道。
谢清湛摇头说道:“夫子们都在看管学生们,根本没有时间照顾受伤的人。”
清骏四处看了一下,只见每个伤者身边守着的几乎都是学童,便是有夫子在,那也是在看顾受伤的学童。
“这不行,你们得赶紧回家去,你们家里可有派人来接你们?”清骏环顾了围了一圈的小萝卜头,结果都没人点头。
想来这会才刚地震完,他们家中还一时没有派人过来。
于是清骏便说道:“好了,我带你们到前面去,同你们的同学在一处。这样你们家人待会来的时候,便可以看见你们。”
“可是夫子怎么办?”一个瘦瘦的孩子问道。
谢清湛立即说:“我可以在这里照顾夫子,我哥哥送你们到前面去。”
清骏这会子哪里敢让他跑出自己的视线,正左右为难之际,便听到身后有人喊:“大哥。”
谢清湛一转头就看见他二哥过来了,兴奋地立即挥手示意自己在这里。
谢清懋是带着自己的小厮张全儿过来的,地震刚停了,张全儿便赶着马车去书院找谢清懋去了。结果接着这位爷了,非要来找三少爷。
“清懋,你来了正好,你在这里照顾清湛和夫子,我将这些同学送到前面去,”谢清骏便立即起身,劝着周围四五个学童离开。
顾轲原本是很不愿意离开的,结果一听谢清骏说,以后可以来府中做客,颠颠地就跟着他往前面去了。
谢清湛看着他二哥哥,问道:“二哥哥,你们书院怎么样啊?”
白鹭书院的学子最年幼的也有十三岁,地震一开始大家便自己跑了出来。后头虽有些被砸伤的学生和先生,不过因人手十足,倒也没出现蒙学这种,连学童都要照顾夫子的情况。
“还好,”谢清懋不是个善于言辞的,一见地震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谢清湛。
清溪如今在山上,不过身边有母亲和好些仆妇,估计是无碍的。只有清湛在这里上学,身边连个小厮都没带。
不过谢清懋过来一见,他不仅好好的,还能照顾夫子和宽慰同学,顺便关心一下自己书院的情况。
谢清懋环视了一下这周围的场景,不管是蒙学还是白鹭书院,这房屋建筑都是极好的,如今都有这样多的伤者。他忍不住想到谢树元,父亲身为苏州府的布政使,可是身系整个苏州府的百姓啊。
而此时的谢树元,已召集了右布政使秦德明、苏州知府章为善,以及一干苏州府官员紧急会面。
至于家中,他已是顾不得了,让身边的小厮急急回去,只带了一句话:府上诸事皆有大少爷决断。
谢清湛回来后,便看着谢清懋说道:“既然你过来了,便先带着清湛回府去,待我将这位夫子安危顾好后,便回去找你们。”
“不行,大哥,如今父亲定是顾不得府上的。而母亲和清溪两人还在山上,如今是什么境地根本不知,还要人赶紧去接了她们回来。不如你带着清湛回去,我在此处帮手。若是此处情况缓和了,我便立即回家。”
如今谢清骏找到了弟弟,自然就担忧起山上的母亲和妹妹。可这蒙学的情况也实在是不容乐观,这里都是帮不上什么忙的孩子,院中的奴仆加上夫子都已经在四处救援,可人手还是不够。
便是这位夫子,他也不能眼睁睁地将他扔在此处吧。
于是谢清骏当即下定决心说道:“那好,清懋你在此处帮手。我回去便派几个家丁回来,你便立即赶回家中。我待会便要上山,所以家中便由你来看顾了。”
“我知道的,大哥,你路上小心些,”谢清懋说道,不过见他拉着清湛要走时,又说:“大哥,你带着清湛还是不要骑马了,让张全儿送你们回去,待会再让他带几个人过来帮手。”
待谢清骏回到家中时,刚下了马车,便遇见刚进城的林君玄一行人。林君玄一见他便问:“府上灾情如何,可有人受伤?”
虽他也想要关心谢清溪,可还是强忍住内心的焦焚。
清骏让张全儿领着谢清湛进去,偏偏这孩子就不去,反而直愣愣地冲他问:“大哥哥,你是不是要上山去接母亲和妹妹,我也要同你一起去。”
“清溪上山了?”林君玄立即吃惊地问道。
谢清骏不得不点头,眉心早已是一片焦急。方才他坐着马车回来,发现这街道上的情形,竟是比他去的时候要更坏了。好些原本受伤的人,因未得到及时的救治,已经躺在地上没了声响。
他又抬头看了眼天际,只见天际已经阴沉了下来,黑云已渐渐将整个苏州府笼罩在其中,竟是压的让人有些透不过气。
“若是下雨的话,只怕苏州危也,”谢清骏说这话的时候,已是带上了几分不忍心。
如今地震刚过,房屋倒塌一切都被毁了,百姓连住宿的地方都没有,若是再下雨的话,只怕连露宿街头都不行的。
林君玄从城外过来,苏州府乃是城市,这房屋的坚固度自然比城郊要强上千百倍。所以这城外早已经是塌了一片了,放眼过去,几乎连像样的房子模样都没有了。
“我有一位朋友乃是苏州富户,我已让裴方去联系他了。希望他能安排一些灾民有个避难之所,”林君玄自然也着急,他身为皇族,自比旁人更有一分怜悯之心。
“大哥,”谢清湛见自己的话被无视了,便赶紧拉着谢清骏的衣袖。
只见谢清骏转身对着他严肃地说道:“我是前去接母亲和清溪,你年纪太小,同我们去只会是拖累,所以你必须在府上。”
谢清湛还要说话,便见府里匆匆跑出一人。那人见了谢清骏便立即喜道:“大少爷,您可是回来了,老爷让我回来瞧瞧。”
“父亲还好吗?”谢清骏问道。
“衙门倒是没什么,除了有一处年久未修的档案房塌了外,就再没旁的了,”那人赶紧说道,他又说:“老爷如今在衙门中不得回,让我给少爷带一句话。”
“你说。”
“老爷说,府上诸事皆有少爷您决断。”
这便是长子的权利和责任,这句话太过沉重,以至于让谢清骏都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后,才说道:“你只管回去,告诉父亲,清骏定不辱命。”
“清湛,你也听见父亲的话了,府上需要人在。而大哥又必须要去找母亲和溪溪,所以你必须在家中协助你二哥,这是男人的责任,”谢清骏一手压在他的肩膀上,沉声说道。
谢清湛不敢再说,只抿着嘴重重点头。不过末了,还是说道:“大哥,你接了母亲和溪溪之后,可要早些回来。”
“好的,大哥答应你,一定早点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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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君玄让裴方带着人去找在苏州当地的长庚卫,尽量先帮助一部分灾民。而他则是和谢清骏带着一部分谢家家丁,前往西鸣寺。
“此次倒是劳烦林兄了,”谢清骏一边策马一边说道。
林君玄微微转头,只客气说道:“我是清溪的师傅,何来麻烦一说。”
他心中早已经焦急万分,西鸣寺乃是依山而建,如今地震,若是山石滑坡阻了山道的话,只怕她们在山上根本下不来。而他更担心的是,万一山上的石头滑落到寺庙之中呢。
此时地震已经过去,只是不断有些小余震过来。
也不知是真的佛祖保佑,还是西鸣寺的建筑本就稳固,这庙中除了几间经年未修的房屋外,竟是没有旁的房屋倒塌。
而在庙中的人显然也因为这点而安心不少,那些原先吵着回家的人,这会倒是觉得西鸣寺说不定比自己家安全多了。
待谢清溪扶着萧氏起身时,她身子晃了一下,显然是跪的太久了。谢清溪见她满脸倦容,便说道:“娘,如今屋子还不能歇息,不如我扶你找一处休息会吧。”
“嗯,”萧氏点了点头。
先前那个小和尚一直在她们身边,这会听了谢清溪的话,便立即说道:“不如便去敝寺给夫人和小姐准备的院落歇息会吧。”
谢家众多丫鬟赶紧护着自己夫人和小姐离开,说实话这里这样多的人,万一要是有个什么混乱,只怕她们这些细胳膊细腿也保护不了夫人和小姐啊。
这没一会便到了午膳的时间,因着突然而来的地震,斋菜根本没有准备。谢家丫鬟只得去外头马车上见预先准备好的糕点拿了过来。
待过了好久,秋水都没见那丫鬟回来,她正着急呢,便见两人提着食盒跟做贼一般地进来。
“怎么了?”秋水迎上去便问道。
其中一个丫鬟拍着胸脯就说道:“秋水姐姐,前头乱了起来了,可是吓死我们了。”
“怎么乱了起来了,先前不是还好好的?”秋水赶紧问道。
“这不是到了午膳的时间嘛,结果庙里没准备这样多的斋菜,方丈便说让老人和孩子先吃。原先还好好的,结果一家富商家中的女眷,居然摆出了鸡鸭鱼肉来,有些人一时气愤,便抢了她们的吃食,那富商的家丁同抢的人打了起来,这会可乱了,”那丫鬟口齿伶俐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另外一个丫鬟便赶紧说道:“幸亏咱们两拿食盒的时候是避人耳目的,要不然也得让那帮刁民抢了。”
“要不是那富商家眷太过嚣张,人家又岂会抢她们嘛,”旁边的丫鬟立即不同意。
秋水可不愿听她们打嘴仗,赶紧说道:“食盒给我,夫人和小姐等着呢。”
谢清溪不敢让萧氏坐在屋子里,只让丫鬟将凳子和桌子搬到院中来,只是如今这数九寒冬的,实在是有些冷啊。
萧氏看着她被冻的青紫的脸色,心疼地不得了,赶紧说道:“我让丫鬟再给你拿件披风吧。若是冻病了,可是不得了。”
“算了,外头那样多的人,让丫鬟们进进出出也不安全,若是别人觉得咱们有这样多的东西,万一抢了可怎么办,”谢清溪不是没在电视上看过,因为物资匮乏,哄抢食物和水的事情。
秋水拎着食盒进来,旁边的丫鬟便赶紧要摆出,却被秋水阻止。萧氏朝她看了一眼,她只得将方才外面的事情说了一遍。
“虽说咱们在院子里,可若是让旁人瞧见,难免有觊觎之心,”秋水说道。
谢清溪立即点头:“秋水姐姐说的有道理,咱们带了多少吃食过来。”
秋水将食盒打开,只见上下三层食盒满满当当地放着些点心,这不过是厨房里给准备的,预防主子们路上饿。
“这样吧,你留下足够咱们吃的点心,多余的便给前头的灾民吧,如今咱们都在庙中,岂有不互帮互助的道理,”谢清溪说道。
旁边的朱砂却多嘴说:“可小姐,这全给了灾民,咱们下顿可怎么办?”
“你这傻丫头,待这地震停了,咱们便下山回家去,难不成你还要在这长住不成,”谢清溪说她。
朱砂见萧氏朝自己淡淡瞥了一眼,还以为太太在怪自己多嘴呢,便赶紧住口不说。
既然谢清溪都发话了,萧氏都没说旁的,秋水便赶紧端出最上面一层的四盘点心,将余下的食盒便封好。
“你们可得吃饱了,这里可不象府上,饿了还有些点心吃呢,”谢清溪见一个个都不愿动手,便逗弄她们。
萧氏见她没了先前的害怕,反而会安慰旁人,也稍微宽了下心。
再说谢清骏和林君玄一行,骑着马直奔西鸣寺而来。一路上这周围村庄上房屋都已经倒塌,而牲畜的尸体更是满地都是,看着实在是触目惊心。
待到了山脚处时,他们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见一块巨石挡在了前往山上的道路,那巨石实在是大,将路封的死死的,根本就绕不过去。
林君玄看了眼旁边的峭壁,又问身后的谢家家丁:“就只有这一条路上山吗?”
“是的,就这一条,”那家丁赶紧回道。
林君玄和谢清骏对视一眼,两人心中皆是焦急,如果只有这条的话,那这山石可不是人力所能搬来的,需得火药才能炸开。可他们一时半会去何处能弄到火药。
林君玄看着身边的峭壁,突然一咬牙说道:“看来咱们只能从此处峭壁爬上去,绕过这块石头。”
“我先去,”谢清骏看了眼这山体,只见他陡峭不比,还根本没有着力点供攀爬。
身后的谢家家丁一听,莫不都是着急,要阻止他。
林君玄自然也不愿谢清骏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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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片天际都被黑云压住,原本还淡淡的日光,突然间便不见了踪影。猛烈的狂风犹如凭空出现般,吹的人东倒西歪,那破损的窗户更是咯吱咯吱作响。
谢清溪看着外头,忍不住说道:“要下雨了。”
此时屋内的众人都望向外头,就连萧氏脸上都带着不忍。有个丫鬟忍不住说道:“这老天爷是不给人活路了吗?”
这样的寒冬腊月,本就容易冻死人。如今地震将房屋都震塌了,再加上下雨,别说是谢清溪,只怕是在场任何一人都不愿相信,明日将有多少尸体堆积。
突然一声闷雷自天际而来,犹如将整片天空都要炸开般的巨响,让屋内的丫鬟吓得忍不住拉着手。
谢清溪立即往窗边站,看着天边由一道雷电划开云层开始,倾盆大雨瞬间便倾倒而来。这雨帘实在是太大,以至于谢清溪连院子门口都看不清。
“竟是这样大的雨,”谢清溪喃喃说道。
也不知父亲还有大哥他们如何了?
又过了好一会,谢清溪正看着雨幕出神的时候,只听一个丫鬟指着外头说:“好像来了个人。”
谢清溪往外面看,便见那密集的雨帘之中,竟是有个影影绰绰的身影,她心头一惊,便赶紧出去。萧氏叫她不住,朱砂也赶紧跟上。
她站在走廊里,站着那个高大的黑色身影,顶着狂风暴雨,一步一步地坚定走过来。即便那风势太过凌厉,吹他的身子险些歪掉,即便那雨势太过张狂,可他的脚步还是那样的坚定。
“是大少爷吗?”朱砂也没看清这人是谁,开口问道。
谢清溪说:“不是。”
因为就在那人抬头时,她看见了。
“朱砂,进去,”谢清溪命令道。
“小姐,”朱砂刚要开口。
便听见谢清溪更加凌厉的喊道:“进去,不要让我重复。”
朱砂哪敢违抗她的命令,只得立即进去。
此时那个黑色的身影也走到了回廊之下,他站在雨幕中,抬头看着这个站在回廊下的女孩。
她的眼睛依旧亮的犹如天幕的星辰,她的容颜犹如盛开在雪域的雪莲。
谢清溪的手臂伸了出去,大雨瞬间将她的袖子打湿,风呼呼地垂着宽阔的袖口。
只听她缓缓说道:“陆庭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