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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正月初三,是约好的去方家看望方老太太的日子。只是,袁长卿和珊娘只在方家坐了半天就回府了,因为今天府里请年酒,请的是族里的长辈们,他俩得回去现一现身,省得被人说失礼。
临走时,刘氏告诉他们,方家决定在初六请年酒,叫他们到时候一定来。
初四袁府还是请客,请的是孟老太太娘家的那些亲戚,包括四皇子的母家承恩侯夫人及世子夫人。袁长卿被四老爷带着,在外院陪了一天的客,珊娘则被老夫人抓着表演了一天的祖孙情。晚间,回到房里,夫妻二人累得连话都没说几句就囫囵睡了。
初五,府里依旧还是请客,只是今儿的年酒分了好几处。内院里,四夫人请着娘家的亲戚和一些平常来往的内眷;外院,袁长卿和袁昶兴则各自在各自的外书房里宴请着各自的同窗好友。至于珊娘,今儿她被袁咏梅给抓住了。
有时候珊娘都觉得自己该佩服袁咏梅才是,这丫头很有一股百折不挠的毅力,她借着珊娘显示她的友善大度也就罢了,珊娘也很乐意配合她的,偏这丫头还时不时想给她挖坑,误导她去做一些不合适的事,珊娘对付她的办法便只万用万灵的一招:当面拆穿。
四夫人今儿在内院请的客人,除了她娘家的亲戚外,还有些京城有头脸的人家。珊娘是新媳妇,众人对她格外好奇,袁咏梅便拉着她到处一阵转悠,看似把她介绍给京城的这些人家,其实不过是利用珊娘表现她的温柔大度和蔼可亲罢了。珊娘也不在意被她用来装点门面,只微笑着和前世那些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们点头行礼致意。
展示过一圈后,忽然过来一个小丫鬟对袁咏梅笑道:“永宁侯夫人到了,老太太叫姑娘和大奶奶过去呢。”
袁咏梅一听,忙拉着珊娘往老太太那里过去,一边给珊娘科普道:“永宁侯夫人是安国公的亲姐姐,太后的娘家侄女,人都说她和太后最是相像。”又切切嘱咐着珊娘,“嫂子不用怕,大不了等一下你别开口,我来替嫂子应酬她。”
她这么说,珊娘也就那么笑盈盈地应着,心里却微微有些诧异。她知道太后只一个侄女,应该就是除夕那天在天宁寺里扶着太后的那一位。虽然那位跟太后长得很像,但前世时她听说那位的性情却跟袁咏梅所说的全然两样呢……只一转念,珊娘便明白了,袁咏梅只说永宁侯夫人跟太后像,却并没有说是禀性像还是相貌相。她忍不住抿唇一笑。
等她们到得老太太那里时,不仅永宁侯夫人在,九婶娘和她孙女雨儿也在,另外,便是跟在永宁侯夫人身后的一个二十不到的小媳妇。单看那身和她一样的艳丽大红衣衫,珊娘便知道,这位怕也是新嫁人不久的新媳妇。
而那位永宁侯夫人,恰正是珊娘在天宁寺见过的那位。
进了门,袁咏梅便丢开珊娘,急急上前向着永宁侯夫人屈膝一礼,笑道:“表舅母恕罪,我才刚领着我嫂子去见客人了,竟没能来迎接表舅母,表舅母勿怪。”
永宁侯夫人笑着冲她伸手虚虚一扶,道:“这孩子,还是这么客套。”又抬头看着珊娘道:“这是大郎媳妇。”
那语气,听着像是问句,珊娘却知道,她也认出了她。
于是珊娘忙上前见礼。她还没开口称呼,老太太那里就笑道:“你也跟着四丫头叫声‘舅母’吧。”
珊娘这才知道,原来那已经故去的老永宁侯夫人和四夫人的母亲是表姊妹,所以袁咏梅才称呼着永宁侯夫人“舅母”。
她依着老太太的意思上前叫了声“舅母”,抬眼间,却正看到袁咏梅眼中闪过的一丝鄙夷,心里顿时了然她的想法——显然,袁咏梅认为,她这是沾着她母亲的光攀上了贵人。
永宁侯夫人也笑盈盈地虚扶了珊娘一把,然后回身叫过她儿媳妇沈氏,笑道:“这是我家的大郎媳妇,两个大郎媳妇,又都还是新人,倒正好有话可以说了。”
九婶娘指着沈氏道:“她哪里算得新,”又一指珊娘,“人家这才是新的,她那里都出了月了,早就旧了。”说得众人一阵哄堂大笑。
沈氏则红了脸,扭着九婶娘的衣袖嗔了她一声,“姨妈!”
珊娘不禁一阵惊奇,这才知道,原来那沈氏竟是九婶娘的外甥女。难怪老太太会把九婶娘请来做陪客了。
许是见珊娘盯着沈氏和九婶娘看,九婶娘的孙女雨儿过来对她笑道:“京城看着大,其实算算一点都不大,感觉好像谁跟谁都能攀上点亲戚关系似的。”
珊娘早看出来了,这雨儿对她挺有好感的,便回头冲雨儿一笑。
那袁咏梅见了,忙凑头过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
雨儿落落大方地道:“我跟婶婶说,我们京城也就看着大,算算不定每个人都能攀上点亲戚关系呢。”
“还真是这样,”永宁侯夫人笑道:“我想着我家里都是武人,再不可能跟那些文人墨客有什么来往的,偏我家老大娶亲时,我竟看到杏林书院的前掌院,就是你家大郎的老师林二先生夫妇,竟也在送嫁的人当中。细一问才知道,原来我那大儿媳妇得叫掌院夫人一声姨母的。”又看着珊娘道,“偏林二先生又是你家大郎的老师,可见京城果然处处都是熟人了。”
珊娘微笑着微一敛袖,并没有接话。
永宁侯夫人见她装着腼腆,也不曾多想,便扭头继续和九婶娘、老太太说笑着。只是,每回她故意逗着珊娘说话时,珊娘总不开口,她就不免有些疑惑了——明明都敢顶着太后的人。于是她忍不住看着珊娘道:“你怎么都不说话?”
袁咏梅见状,忙笑着上前一步,对永宁侯夫人道:“舅母就别逗我嫂子了,我嫂子腼腆着呢。”
永宁侯夫人一阵诧异,“你说她腼腆?!”又看着珊娘笑道:“你当着太后的面都能侃侃而谈,怎么在你太婆婆面前就腼腆了?”
老太太一听,顿时脸上就变了色,探头问道:“什么?”
永宁侯夫人看看老太太,诧异道:“这两个孩子,回来时竟都没说吗?除夕夜我陪太后去天宁寺敬香时遇到他们了,太后还跟大郎媳妇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呢。”又对珊娘笑道,“太后还夸你来着,说你是个有胆识的,偏这会儿在我面前倒装起腼腆来!”
珊娘这才开口笑道:“不是到现在还在后悔着,那时太莽撞了嘛,所以就没敢怎么开口了。”
永宁侯夫人哈哈一笑,道:“你那个算得什么莽撞,原是太后试你呢,你若畏手缩脚,太后反而要不喜了。”又道,“不过你那天说得极是。你没那么说的时候,我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你那么一说我才觉得,世人果然是太过偏颇了,凭什么一有风吹草动就怪我们女人的不是?再看史书上那些所谓的‘红颜祸水’……”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对珊娘笑道:“大过年的,不说这些了,等过了年我再请你去我家里,到时候我们再细细聊。”
珊娘垂头应了,再抬头时,只见袁咏梅脸色一阵不对。她抿唇一笑,扭头和沈氏搭起话来。
见她们说话,雨儿跑过来,伏在椅背上对沈氏笑道:“姑姑您不知道,我这个大婶婶可是个有趣的人呢,我四姑姑那人吧,”她拿眼尾一扫闷坐在角落里的袁咏梅,“人前就爱装个乖,背着人却最爱挑三拨四的,我最不爱跟她说话了。偏头一次见到她的人都以为她是个好的,只我这新婶婶好眼光,竟不曾上过当。”又歪头凑到珊娘面前问着她,“看她那个样子,婶婶是不是又叫她吃了排头了?”又摇着珊娘的胳膊道:“婶婶教教我,下次我也好照葫芦画飘,看她还敢再算计我!”
珊娘被她摇得头上的首饰一阵乱响,笑道:“没有的事。”
“定是有的!”雨儿不信,又伏到她的椅背上,凑到她的耳旁小声道:“婶婶别误会,我不是像她那样总藏着些见不得人的小心思,我是真烦了她那个模样,偏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姑姑,我是侄女,我连躲都躲不开她。婶婶只当疼我一回,教教我吧。”
珊娘笑着端起茶盏抿了口茶,道:“我哪能教你什么,我又不懂。我不过想着,之所以说那些小心思见不得人,就是因为它是不能在人前摊开了说的。既这样,索性就把它们在人前摊开了,倒省得自己落了谁的算计,便是有什么不对,好歹也只剩下了摆在明处的麻烦。”她放下茶盏,微笑着又道:“其实我这人最怕麻烦了。”
就像珊娘所说,她把袁咏梅算计她的小心计摆在明处,反过来算计了袁咏梅一把后,剩下的也就不是暗地里的算计,而是摆在明处的麻烦了。
送走了客人,那袁咏梅当着珊娘的面一甩帘子,跑进屋去拉着老太太的手就哭了起来。
珊娘略一思索就明白了——那永宁侯家里还有个尚未婚配、论年纪跟袁咏梅相仿的小儿子呢。
她站在门帘外笑了一下,然后敛去脸上的笑意,示意三和替她打起帘子。
珊娘进屋时,老太太正安抚着四姑娘。见她进来,老太太那总是笑眯眯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悦,看着珊娘道:“除夕那天,你跟大郎遇到太后了?你们回来时怎么都没说?!”
珊娘“诚惶诚恐”道:“原想说的,可我怕我说了,倒像是在炫耀什么一般,所以就想着,等家里有谁问起来的时候再说。只是,我没想到家里人竟对我们晚上出门的事一点兴趣都没有,竟始终都不曾有人问过我们一句,所以之后我们也就没机会说了。”
老太太被她说得一噎。确实,换作别人家里的子侄大半夜出门,回来后,家里人总要问一声此行的见闻,哪怕随便扯点闲篇,偏那天是除夕,他们一家子那会儿正嫌袁长卿夫妇在跟前碍眼,只想早早把他们打发开去,却再没想到这二人竟会遇到太后!
老太太这里不吱声了,袁咏梅却怒了,从老太太的膝上抬起泪眼,“才刚我好心提醒你的时候,你好歹也该告诉我一声,你是认识舅母的,倒叫我出了这么大一个丑!”
珊娘装着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掏出帕子递过去——虽然被袁咏梅一巴掌打开了,又道:“妹妹误会我了,我哪里知道这位就是长宁侯夫人。那天在寺里遇到时,她原站在太后身后,且我们都没说过一句话的。才刚四妹妹又把她形容得那么厉害,我吓都吓死了,哪还记得告诉妹妹一声,她认得我?再说了,我也没觉得妹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丢脸面的事啊?这出丑二字,妹妹又从何说起?”
话虽如此,她心里却是一阵冷笑。所谓“出丑”,不过是袁咏梅自己知道,她的算计早落进了珊娘的眼里,叫珊娘看了她的笑话罢了。
袁咏梅抬头怒瞪着珊娘,珊娘却继续装着好人,把那块被她推开的帕子又递过去,殷殷关切道:“妹妹快别哭了,大过年的呢!”
等到了晚间,珊娘和袁长卿从老太太的院子里退出去后,老太太忍不住咬着牙对袁礼道:“看样子,竟替他娶错媳妇了。”
一旁的袁昶兴听到了,那眼眸不禁一阵闪烁,道:“这有什么,人有七灾八难,大不了到时候替大哥重新挑个好的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