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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无话,一行人紧赶慢赶,抄小路到衙门,刚好到下晌申时末。
冬日里,天黑的早,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县里两年没出过凶杀案,县令一直很有成就感,所以在正月十五发生此恶劣事件,他很是恼怒。
已到了下衙的时辰,为了照顾张家一行人,县令特地把审案的时间延后。
莫颜对县令这种严谨的精神表示钦佩,不然的话,谁愿意等到天黑,反正人都已经死了,拖到明日审案,也是一样。
衙门口,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看热闹的百姓,众人都是吃了晚饭出来消食的。
傍晚时分,起了冷风,狂风大作,吹得树枝呼呼作响,百姓们缩着脑袋,在原地不停地跺脚,见一行人来了,立刻精神不少。
一日之内无法定案,张家人也回不去,莫颜把人送到衙门口,和万俟玉翎二人一起到街边上找客栈。
百姓们还没在新年的喜悦中回过神来,街道上开张的铺子不太多,有些远道而来的掌柜还在路上。
莫颜问了几家客栈,家家爆满,最后只能找了一处比较偏远的地方,一共就几个院子,像是民宅改建而成。
“掌柜还是很有做生意的头脑,这种靠着街边的屋子都能建造成客栈。”
莫颜不太习惯和张大丫睡在一个房间,所以这次她和万俟玉翎单独要了两间房,其余几间,给张家四口人和来作证的村人。
每间房的大小都差不多,床,柜子,桌椅板凳,纱帐,厚实的棉门帘等等。
他们所在的客房在最后一进院落,大堂和厨房都在第一进,而每进院落只有一个茶水间,有个婆子负责热水。
“这种民居改造的客栈,并不安全。”
一共五进的院落,分散在一个院子中,伙计少得可怜,单身的女子肯定不能选择这样客栈,不然夜里很容易有危险。客栈人杂,谁知道会遇见什么人。
“适合喜欢清静的人居住。”
每一进院落都有一个小花园,冬日里,没有多少应季的植物,平添了萧瑟之感。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莫颜按照记忆,先去了徐家,她提着灯笼,在门口的雪地里照了照,天黑,看不太清楚,但是似乎有人打扫过,根本无法辨别是否是第一现场。
徐家院子内一片漆黑,想来是一同到衙门听审了。
没有得到任何线索,莫颜有些失望,和万俟玉翎一起又再次赶到衙门口。
有村人里作证,官差根据脚程估算时间,凶手不可能是张大丫,张家人松了一口气,正要离开,却被徐家老婆子缠上。
徐老婆子本想一心污蔑张大丫买凶,县令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看不出她的私心!
“徐财娘,这里是公堂,每一句话都需要证据,你若拿不出证据,就是诬告!”
县令也姓张,刚过了而立之年,面容严肃刻板,眼睛炯炯有神,看起来不像个草菅人命的狗官,审案严谨,有理有据,话语间让人信服。
“大人,是老婆子猪油蒙了心啊!”
徐家老婆子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用皱巴巴地手帕不停地抹着眼角。
“张大丫是我们徐家的儿媳,因和我儿闹了别扭,就回了娘家,我恨她自私薄凉,所以才这么说的,并无证据,请大人原谅则个。”
在场的人听着心酸,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丧子之痛,谁能承受得住?行为有些反常,也可以理解。
徐家的老婆子很会煽情,把众人的不屑变成了对她的同情。
“大人明鉴,小妇人已经和徐财和离。”
张大丫和徐老婆子相处五年多,最是知道徐老婆子的为人,贪财,势力,会做戏,嘴甜心苦,这不,在公堂上都能满嘴跑火车。
“和离?”
大年三十,张大丫没在夫家过年而回娘家来,村里人就有了猜测,毕竟张大丫无子在那摆着,村人猜测可能是被撵回来的,谁也没想到已经和离了。
“是啊,就在过年之前的几天。”
张大丫并不隐瞒,因为此案关系到她的切身利益,必须和徐家划清界限,不然以后哪里有安宁的日子。
“大丫啊!阿财已经不在了,难道你还记恨他动手打了你?”
徐老婆子掩面而泣,说得悲悲切切。
这个时候女人没地位,被男子打算是正常现象,过日子的夫妻,柴米油盐酱醋茶,下嘴唇还有碰下嘴唇的时候,床头吵架床尾和,小两口没解不开的疙瘩。
“徐婆子,您要关心的不是我吧,而是怎么找到杀死您儿子的凶手。”
张大丫说得很是客气,和离书都在,这就是证据,误导百姓们的思维也没有用。
“那可是你相公,你怎么就没一点难过呢,老婆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徐婆子暗示几句,见张大丫油盐不进,很是恼怒。按照计划,她准备把张大丫哄回来,然后慢慢打听银子的下落。
“是啊,最毒妇人心。”
门外的百姓们指指点点,从凶案转移到了张大丫身上,一日夫妻百日恩,男人死了,还能这么淡定,好像和自己没关系似得!
“徐老婆子,我敬你是长辈,可也别想往我张大丫身上泼脏水!”
开始徐婆子的表演,张大丫没放在心里去,见徐婆子越说越离谱,舆论一边倒,她就忍不住了。
“我自从嫁到徐家,每日天不亮就起身……”
喂鸡,喂猪,洗衣,做饭,缝补,伺候一大家子,闲暇时间还要绣花打络子贴补家用,每次到集市上换了银钱,徐婆子马上第一时间出现,理由是没分家,钱财归入公中。
在徐家五年,没有一个铜板,后来因为无子,任由徐家人打骂和侮辱,张大丫过的根本不是人的日子。
现在和离了,徐财已经死了,这才是真正的解脱,至于凶手是谁,她一点不关心。
“天啊,当婆婆的怎么能这么磋磨儿媳!”
“我是徐家的邻居,张大丫说的是真的,徐财和寡妇有染,这不,寡妇大了肚子,这才接进家门的!”
徐家邻居不遗余力地宣扬,百姓们立刻对徐家的印象下降到冰点,徐财搞上小寡妇,可见不是什么好鸟。
“张大丫,可有和离的证据?”
张县令摸了摸胡子,用手一拍堂木,震得胡搅蛮缠的徐老婆子一缩脖子,不敢言语。
“大人,在这里。”
张大丫在袖兜里掏出和离书,徐老婆子眼疾手快,就要上前去抢,只要抢到吞到嘴里,这所谓证据就没了,谁敢说张大丫不是她的儿媳!
一旁的官差收了莫颜几斤肉,对张家人很有好感,快步上前,拦在徐老婆子身前,抢过了和离文书,呈上。
“恩,有双方的手印。仵作,拿去对比一下。”
有手印,也不能证明是徐财的,和离文书上写得清清楚楚,从此以后,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恩断义绝。
片刻之后,仵作点头,手印的确是徐财的没错,和离书生效。
“大人啊,您要明鉴啊,这和离书是张大丫的弟弟虎子逼得我儿按的手印!”
徐老婆子一听,立刻大呼小叫,在公堂上打滚撒泼,无下限,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张大丫的弟弟虎子只有十一岁吧,就有这等本事了?”
张县令挑了挑眉毛,对徐老婆子厌烦,自己儿子都被人杀了,完全抓不住重点,还在纠结儿媳到底有没有和离。
“徐财娘,这里是公堂,不是你家后院!”
张县令紧皱眉头,忍无可忍,原本是想问清楚双方和离的具体细节,被徐老婆子这么撒泼打滚弄得毫无兴致,心中对张大丫颇为同情,直接断定,“和离生效,张家和徐家没有一点关系!”
“大人,既然如此,咱们可以回去了吧。”
该说的,也说清楚了,从时间上看,张大丫有不在场证明,凶手绝对不可能是张大丫,也不会是老张家的人。
“张大丫,虽然你与徐财和离,但是和本案还有那么一点牵连。”
张县令让张家人稍安勿躁,清了清嗓子,“徐财娘,徐财在正月十五以前,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大人,赶上过年,天又冷,我大哥根本没出门。”
徐家老二抢先回答,他苦着一张脸。
徐家就兄弟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过活,说不上感情好,但是有兄弟也好有个帮衬,现在徐财被杀,以后就他一人给爹娘养老送终,这负担多大啊!
“过年之前,和离之前呢?”
公堂上,县令正在按照程序审问,小寡妇小翠因为有身孕,靠着墙壁站着,惊疑不定。
徐财就这么死了,也是好事,这样肚子里的孩子赖上徐财,谁也说不出什么,但是她又成了寡妇,恐是更难嫁人了!
寡妇小翠一向风流,平日和男子欢好很小心,避开容易受孕的几天,谁知道怎么竟然怀上了!
“马小翠,你可是和徐财无媒苟合?”
县令的话一针见血,戳得寡妇小翠鲜血淋漓,她瑟缩着,扑通跪在地上。
听说无媒苟合要打板子流放,她当然不能承认,反正徐财死了,死无对证,不如一切推在徐财身上。
“大人,是徐财强了民妇啊,小妇人本想了断余生,谁料竟然怀有身孕。”
寡妇做戏有一套,表现出自己是个贞洁烈女,为了腹中的胎儿忍辱负重,还表明自己从没想和张大丫抢过位置。
人要是无耻起来,也够让人汗颜的,张大丫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平静下来,强迫自己站得笔直,否则一定被这贱人气得哆嗦。
关于无媒苟合,掰扯不清楚,张县令开始从徐财身边之人查起,不是为了钱财,就是寻仇。
莫颜站在门外听审,虽知晓这是必要程序,还是很为一家人着急,已经快到亥时,周围的百姓们回家睡觉去了,只留下几个徐家的邻居,还在饶有兴致的旁听。
北风呼啸,吹得人面皮生疼,又是一个寒夜。
莫颜把双手放在嘴边,呵了一口热气,搓了搓手,捂在自己被冻得冰凉的面颊上,内心焦急。
张家嫌疑已经被洗清,不如明日再审,从寡妇小翠身上查起,必然有收获。
“是不是累了?”
万俟玉翎对审案并不关心,纯属是为了陪着莫颜。他伸出双手,把莫颜的小手包裹在手心中,站在她身后,用宽宽的肩膀帮助她抵御冷风的侵袭。
“恩,从村里到县里,一刻没停的在奔波。”
不仅累,而且饿,莫颜揉揉肚子,瘪了瘪嘴,希望张县令能快一些。
又等了一会儿,张大丫从门口出来,徐家老婆子正要抓着张大丫撒泼,被官差拦住。
一家人,谁也没理会徐家人,莫颜直言不能让村中人走夜路回村,已经订好客栈。
客栈离衙门口不太近,走路约莫小半个时辰。
很多村里人都是第一次到公堂上,比较兴奋,边走边议论县令大老爷的长相。
“人家是读书人,当然和俺们粗人不一样!”
铁柱回过头,在人群中找到莫颜,抓了抓头,憨厚地笑笑,“小丫,你饿不饿?俺包袱里有从家带来做的玉米饼子,俺娘做的!”
“谢谢。”
莫颜上眼皮和下眼皮打架,打了一个呵欠,还有一刻钟的路,她怕自己走着走着就睡着了。
“上来,我背着你回去。”
万俟玉翎本想用抱的,不过在这么多人前面,姿势暧昧,身份上容易引起别人怀疑。
客栈里没有什么吃食,只有一个值夜的婆子在茶水间呼呼大睡,每一进院子只有一个侧门,防止有人在半夜里乱窜。
太晚了,铺子早早地打烊,好在客栈的桌上有莫颜在离开之前托付婆子买的点心,众人就着热水,垫垫肚子。
莫颜的房间和万俟玉翎在隔壁,把边的两间,客房没有火炕,只有一个炭盆,睡到半夜,她打了个哆嗦,被冻醒。
想到那个不甚温暖却让人安心的怀抱,莫颜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打开房门。
天空中没有月亮,在屋檐前面的树下挂着一盏昏暗的灯笼,勉强能看清楚脚下的路。
青砖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有裂缝,很多地方凹凸不平,上面有很多细小的石子儿。
冷风钻进了莫颜的领子和衣袖,冷意袭来,她揉揉鼻子,打了个冷颤。
前面不远处,一个灰突突的影子闪现一下,紧接着消失无踪。
这么晚了,谁在外面晃悠?莫颜摇了摇头,正要敲门,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万俟玉翎拉着莫颜的手进屋,他也是才进门。中了寒毒之后,感受不到温度的变化,他正在打坐休息,突然听见深夜里的说话声。
村中人住习惯了火炕,晚上躺在冰冷的床榻上睡不着。
万俟玉翎忧心莫颜,就去茶水间找了一个炭盆。
“这下暖和多了,把我房间的拿来,三个炭盆刚刚好。”
莫颜脱下外面臃肿的袄子,把头枕在万俟玉翎的臂弯里,二人的身体贴在一起,渐渐地有了热度。
“睡吧。”
万俟玉翎冰冷的眼神下,带着火热,如冰山下的火种,他强迫自己压制下体处的滚烫,轻柔地拍了拍她的后背。
还有一年时间,一年之后莫颜及笄,两个人立即成亲,他愿意等,等她长大。
鼻尖一股淡淡而清幽的梅花香,这是属于万俟玉翎的味道,莫颜只感到安心,脑子也开始混沌,很快发出匀称的呼吸声。
熟睡中的莫颜,已经摘下面具。在昏暗的蜡烛映照下,卷翘的睫毛如小刷子一般,在眼底投下细密的剪影。她呼吸清浅,嘴唇如桃花瓣,还带着水润的光泽,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万俟玉翎在心里感叹,从前所有的清冷和不在乎在她这里都变成的灰烬,他有些疑惑,竟然不了解自己了。
天光大亮,一夜无梦,莫颜睡得很好,她打了一个呵欠,像一只慵懒的小猫,在万俟玉翎的怀里蹭了蹭。
莫颜睡眼惺忪,乌发凌乱,白色里衣有些褶皱,万俟玉翎最喜欢看她起床时候迷糊的样子。
“张大娘他们已经起身了。”
万俟玉翎好心的提醒。
“是吗?那我得赶紧起来。”
莫颜立刻清醒,以前她就有赖床的毛病,还是墨冰和墨香二人哄着来。两个人以兄妹相称,万一早上张大娘见她衣衫凌乱的从万俟玉翎的房间出来,那就说不清楚了,能引发人无数的遐思。
万俟玉翎永远都是衣衫整洁的模样,一脸淡然之色,莫颜洗漱好之后,外面传来一阵骚乱。
“怎么了?”
打开房门,顿时进来一股子冷气,莫颜用手摸了摸脸颊,她面具已经贴好了。
“谁看见铁柱了?”
几间房里都没有人,房门被敞开着。
张大娘推开铁柱的房门,用手探了探床铺上的热度,冰凉冰凉的,可见离开多时。
“铁柱难道是一大早回去了?”
众人不太习惯睡床,天又冷,一直折腾到半夜才睡着,所以起身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不会啊,铁柱说了,买点东西,和咱们一起回村。”
刚过了年,还没找到活计,铁柱要和他爹一起去镇上,现在还没定好,不可能一声不响地回去。
前前后后找个遍,茅厕都找了,还是没看到铁柱的人影。
莫颜拍了拍头,突然想起来,昨夜好像看到一个灰突突的人影。
那人穿的衣衫和铁柱是一样的颜色,看背影有些像,难不成就是铁柱?
可这话,她没办法说,总不能告诉众人,她半夜进了万俟玉翎的房间,二人一起同床共枕了吧。
“这客栈有些古怪。”
万俟玉翎对一切很敏感,早就察觉到不对,包括莫颜也是,总觉得这个宅院阴森森,有一种腐朽的气息。
昨晚找客栈,几乎每家都有一两间房,把众人拆开挺麻烦的,所以二人想着,就在这里将就一晚。
早饭在第一进的饭厅,只有寥寥几位客人,不言不语地吃过饭匆匆离开,大多数都是赶路的行人,一听打听铁柱,一个劲儿的摇头,根本不认识,也没见过这个人。
“咱们回来的太晚了,人家都休息了。”
张大娘叹息一声,心里寻思,铁柱这傻小子,跑去哪里也是说一声,在县城里人生地不熟的。
“娘,铁柱大哥不能走远吧,他的包裹还在屋子里呢。”
虎子眼尖,把包裹拿给众人看,里面还有用油纸包的,吃了半个的玉米饼子。
张家人留下地址,巳时,衙门口的官差进来通传审案,张伯一家人收拾妥当,坐着衙门的马车离开客栈。
“你说客栈到底是哪里古怪呢?”
莫颜没有去衙门,而是站在树下,四处看了一圈儿。
客栈的位置偏僻,不远处就能看到大山,住客不多,白日里,也是静悄悄的。
奇怪的是,这里住宿并不便宜,比普通客栈的价格还略微贵。
“应该是后面的库房,有古怪。”
万俟玉翎观察后得出结论。这些客房都是统一的,没有什么差别。客栈之所以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还有人来投宿,有部分人是冲着库房而去。
阴天下雨,想要留宿一夜,随身携带的行李不好保管,可以委托给客栈。
铁柱离开的方向,也是客栈中库房的方向,试想一下,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好奇心驱使,所以才跟着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