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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堂内一时间寂静无声,众人看向蓬头散发的叶无若,神色各异。
叶无莺嘴角带着一丝嘲讽的笑,握住了拳头。
单看叶无若,恐怕这几年过得并不算糟糕,虽然因为祖父去世的缘故穿着丧服,但是腰边一块凝脂白玉品质不凡,很拿得出手,脚上一双深青色短靴瞧着低调,实则那纹绣都是勾丝银线,看花纹的精致程度,就知道这双鞋价值不菲,再加上手腕上那串菩提珠,颗颗大小一样,是大殷最昂贵的血雨菩提,颗颗堪比黄金。
这略有些出乎叶无莺的预料了,当初杀死叶无暇,嫁祸叶无燮,将叶无若留在现场,就是看准了以叶慎敏的手段绝不会放过这个目击者,他忽然想起了某个可能,顿时冷笑了起来。
叶无若这会儿却是满心的惶恐,一时间都没站住,“噗通”一下跪了下去。但他毕竟还是有些心机手段的,并不会因此就吓得说不出话来,“我、我昨夜里哭得累过去,做了一场梦,梦、梦见祖父还未过世,我、我正想与祖父把酒相谈——”他说着说着就哽咽了,“我还梦见哥哥也回来了,我们三人一起……”他扑在叶慎之灵前嚎啕大哭。
果然不出叶无莺所料,听到叶无若这无耻的解释,他平静无波,“叶无若,你装得倒是挺像的。”
叶无若泪眼朦胧,“你是——”这才仔细向叶无莺看去,这一看就吓得浑身颤抖起来。
叶无莺竟然笑了,笑得温柔,“想不到啊,我离开博望之后,你居然借着我狐假虎威,扮演兄弟情深?”
面前这白皙秀气的青年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恐惧地看着叶无莺,显然幼时那场“目睹嫁祸”给他留下了相当严重的心理阴影,他很害怕叶无莺,很怕。叶无莺不在博望不在祈南的时候,他敢大着胆子拉张虎皮扯大旗,说狐假虎威也是没错,但是这会儿东窗事发,他不害怕才怪。
“昔日你帮着叶无暇对付我,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过我才是你的亲哥哥?”叶无莺淡淡说出了这句叫众人都一惊的话。
叶无若打了个哆嗦,反应却很快,他的声音尖利,“我没有!”然后就这么跪在地上想要抱叶无莺的腿,“哥哥、哥哥你听我解释——啊!”
叶无莺已经毫不客气地把他踢开,这会儿他的心情很糟,对于叶无若更是厌恶地不行,若不是不想在祖父的灵堂里杀他,这一脚就足以要了叶无若的命。
叶家人中,也不乏带着冷笑看叶无若的,若不是顾忌叶无莺,叶无若哪里能过得这样好,现在撕开了他那张“兄友弟恭”的假皮,多的是人想要弄死他。
但是更多人却看向赵博瑞,他那声“堂叔”听到的人不多也不少,故意压低了声音却瞒不过耳聪目明的武者,而他确实这压低了声音也只是做个样子而已,叶无莺的身份没有过了明路,但是绝大部分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着实不需要太藏着掖着。
谢玉仿佛没看到叶无莺对待叶无若的暴戾,只是笑盈盈地同赵博瑞说话,“赵推官名满京城,想必定能很快破案才对。”
这说得话中有话,明着是夸赵博瑞的本事,事实上却含沙射影,以你的本事若是迟迟不能破案,谁知道你是不是心中有鬼,为了掩盖真相?
赵博瑞这才仔细朝这说话的女子看去,这一看竟是一怔。
她穿着素白简单的衣裙,乍看去与寻常女子所着并无不同,可仔细一看,竟是连衣的长裙,只一件从精巧的圆领到翩然的裙摆,这裙子不曾用腰带,因为本就是收腰的设计,使得她那纤腰更显得不盈一握。裙外还套着一件长外套,也是很雅致的素淡颜色,略有些厚,像是羊毛织就,披在肩上足以御寒,这个女子初看便觉得艳色惊人,一举一动都妩媚非常,勾人心魄,可仔细看去,她的长相却秀丽温婉,尤其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犹如寒星,浑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干净朴素得很。
这真是个矛盾的女子,即便环佩皆无,依旧好似穿着华服着着香艳的妆容,叫人一见难忘。
赵博瑞叹了口气,“我尽力而为。”这话说得很诚恳。
他带来的人中,已经有人熟练地将叶慎之的尸体取了出来,放在一张铺好的白布上,谢玉好奇地看着这个出身高贵锦衣玉食养大的世家子戴上手套,走上前去亲自开始验尸。
“还真是……”谢玉似笑非笑,与叶无莺对看一眼。
破案绝不是一时就可以破的,叶无莺决定在这庄园里住下来,并不打算回主家去,叶慎一只得从主家调了人来,迅速将这里的房子都收拾出来,给叶无莺以及他带来的人暂住。
顾轻锋和谢玉明明是打着要回家看看的旗号来的,但是两人丝毫没有离开这里回去看看的意图,一心一意守在叶无莺身边。
他带回来的人很不少,将所有的士兵都安顿下来,顾轻锋分好组做好庄园的防卫工作,当夜,叶无莺决定给叶慎之守灵,司卿自然也陪着他。
叶家人这才发现,叶无莺对叶慎之,看来真的是有感情的,真是奇怪了,难道以前叶无莺在祈南的时候,他们祖孙私下里偷偷有往来吗?不过,现在并非追究这个的时候。
“恐怕他不会在这里留太久。”回到叶家,叶慎一喝了一口茶,才感觉缓过来了,这个侄孙当真给他的压力太大了。
叶慎敏的脸色不大好看,“早走也是好事,这尊大佛我们可伺候不起。”
一听这话,叶慎萍立刻笑了起来,“若是叫他听到了,怕又是一场祸事呢!他毕竟是皇子,本来我们叶家有天然的优势,若是让他对我们叶家感情深些,指不定可以一步升天,真是可惜,偏偏被某些人给破坏了。”
听到这明显带有指向性的话,叶慎敏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不管怎么说,我们叶家也是他的外家。感情再不好又如何,一个孝字就足以压住他了。”一位宗老帮叶慎敏解围。
一直沉默不语的叶慎言却忽然说,“当今圣上的外家——”
一听到这话,众人都狠狠打了个寒颤。
赵申屠是个狠人,这是全大殷上下无人不知的事实,他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当年他干掉兄弟姐妹之后上位,本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的母族再式微,他都成皇帝了,那自然不一样,很是风光了一段时间,哪知道惹上一桩祸事,赵申屠非但不曾偏袒他们,反倒将外祖一家全部杀了个一干二净。
没错,全部杀了,一个没留。
叶慎言这话一出口,众人只感到从内心深处涌出一股寒意。
这叶无莺,可是赵申屠的亲生儿子啊!而且从今天他对待叶家人的态度来看,别说感情了,不恨都是好事,他对叶家根本没有半分留恋!
一个不好,还真有可能成为第二个今上的外家。
叶慎一叹了口气,“罢了,看来还需与他好好修复关系才是。”说完特地看了一眼叶慎敏。
他们兄妹感情一向好,但在大事面前,叶慎敏的那点儿面子着实不算什么。
叶慎敏咬了咬唇,她骄奢跋扈了大半辈子,让她一下子伏小做低,当真是很难做得出来,更何况,她的孙女叶无暇已经赔了一条命,还要她如何?心中虽不满,嘴上却仍然满口答应下来,“再怎么说也有血缘关系在呢。”
再苦也要打落牙齿含血吞,决不能让叶慎萍瞧了笑话去。
自从叶慎言那句堪称大杀器的话传开之后,叶家就一片凄风苦雨,恨不得把叶无莺供起来,所以那座叶慎之昔日悉心布置过的小庄园,迅速恢复了生机不说,整个华丽的程度远胜之前。
灵堂被重新布置过了,设在庄园最大的迎客堂内,地上都清扫得极其干净,叶无莺换上孝服,一直守在灵堂内。
赵博瑞出门去了,他得到了某些线索,需要再验证一下。
而自从叶无莺到了叶家庄园的第二天起,就有络绎不绝的客人前来吊唁。
谁都知道,这些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全是冲着叶无莺来的,别说是叶慎之这个外人全不p知道是谁的老头儿,就是叶家也没有那么大的面子。
谢家和顾家的人来得很快。
在博望城中,顾家是数一数二的世家,尤其王家倒了之后,顾家反倒有更进一步的意思。顾家的子女还算争气,家风也还清正,但这些与顾轻锋却没有那么大的关系了。
她是顾家这一代的嫡长女,家中真正看重她的却只有她的祖父,这些年来除了和她祖父,也就是顾家家主还有些书信往来之外,其他人对她而言关系都很淡薄,再加上,她其实对继承顾家丝毫没有兴趣。
即便如此,顾家人看到站在叶无莺旁边的她时,仍然带上了几分让她厌恶的虚假亲热。
“阿姐,那个地方到底是什么样子的,都像那些人——”天真的少女悄悄指了指站在外面金发碧眼的士兵,“长得一样吗?”
顾轻锋看着这个一身娇气面容甜美的异母妹妹,真羡慕叶无莺可以一脚将叶无若踢出去,她却不行。
从小到大,她跟这些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感情都是淡淡的,但是至少还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并没有真正撕破脸,这会儿自然也不能表现得太出格,但是,她实在不耐烦陪着这些人在这里“闲聊”,于是直接说,“你们来吊唁之后就赶紧回去吧,我还有事。”
“阿姐阿姐,你、你会回家吗?”
顾轻锋看向说话的人,那是顾轻飞,顾家少有的她在乎的人,于是稍稍和缓了脸色,“我会回去见见祖父的。”
“阿姐,再过几天,我就要去东七军了。”他忽然说。
不仅仅是顾轻锋,顾家其他人都朝他看去。
“你说什么?”
“我要去东边。”顾轻飞一字一句地说,“阿姐,我要参军了。”
顾轻锋瞪着他,“要参军去哪里不好,去那里?”
曾经,整个大殷最可怕的参军地点无疑是西荒的西四营,但自从那些蛮人被叶无莺他们搅合一通,连神庙都给毁了,蛮人元气大伤,西四营顿时清闲了下来。于是,大殷战事最多的变成了东面的东七军,龙族很有些不安分,这几年海潮比往年都要凶猛,海中凶兽肆虐东海边那些村庄的事时有发生。
也就是说,那里很危险。
“当年阿姐都敢去西荒,我为什么不能去东海?”
顾轻锋一下子噎住,想要劝他的话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她沉默了一下才说,“也好,男儿长大了总要立业,听我一句话,不管什么时候不要只管往前冲,多用用脑子!”
“……”说得好像自己没有脑子一样,顾轻飞有些不高兴,但仍然应了下来。
比起顾轻锋这边,谢家与谢玉的见面可没那么和缓。
当年谢家将资源朝着谢玉倾斜,是因为她是谢家多年难得一见的好资质,甚至能够选入京城去国子监念书,当真是运气极好,再后来,谢玉去了西荒……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年纪轻轻就封了校尉。不过当谢玉跟着叶无莺失踪的时候,谢家人就有些不满了。他们供养出一个谢家子弟不是真的为了这个人个人,而是为了家族着想,而这么多年过去,谢玉早到了能为谢家做贡献的时候,她却毫无所觉。
这次是谢家老太太亲自来吊唁,她满头白发,脸上的皱纹和眼中的沧桑都说明了她的高龄,作为本家掌权的老太太,她与谢玉的血缘关系并没有那么近,谢玉幼时多磨难,后受重视没多久就入了官学,又去了京城,与谢家人绝对谈不上什么感情。
事实上多年未见,老太太看到谢玉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小时候,她就知道谢玉长得好,这也算是个优势,资质好,长得好,又攀上了世家的圈子,本来谢老太太对谢玉也是很满意的,直到她跟着叶无莺去那片遥远的大陆前都是。
“……如此公然违逆圣上的命令,实属不智,他可以仗着自己皇子的身份,你却要明白自己是大殷的子民,需要尽忠的对象不是那叶无莺,而是当今圣上……”谢老太太一声专断惯了,这话说出口就根本不是容人拒绝的口吻。
谢玉的唇角带着一丝淡淡笑,渐渐化作了嘲讽。她知道谢老太太的意思,她就该在叶无莺拒绝回来的时候劝他回来,即便劝不动,也该像绿歌一样不时传点消息回来?
呵呵,那绿歌已经在艾尔沃德的权力中心渐渐边缘化了,叶无莺心中明镜一般,清楚着呢。
再加上,谢老太太说的什么忠君爱国,拜托,皇权于她而言不过是狗屁,她愿意帮着叶无莺,是因为他们是同伴啊!叶无莺从不将她和顾轻锋视作下属,她们与他与其说是上下级,不如说是并肩作战的伙伴与朋友。
谢玉自问不是什么好人,也从不看重那些个道德大义,但是,她从不背叛朋友,平生最讨厌的也是背叛。
“谢老太太。”她直接打断了这老太太的滔滔不绝。
谢老太太愣了一下,很有些不悦。
谢玉抿了抿唇,带着柔和的微笑,“我自幼长在继母手中,后来继母横死,方能拜托那生不如死的日子,后来本家将我接走,也确实给我不少好处,我承你们的情,这些年你们有什么要求,我也一一照办。”自从她去了国子监,也曾借着几条路子关系,给谢家几个人跑过腿弄了几个不痛不痒的小官职,“但是,我需要强调一点。”
谢老太太的脸色也冷了下来。
“我是姓谢,也没打算抛了这个姓氏,但是,请不要忘记一点,”谢玉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要试图掌控我。”
“什么?”谢家跟着谢老太太来的几个人都跳了起来,“怎么可以这么和老太太说话,当真大逆不道。”
谢玉不耐烦地拍开那几乎指到她鼻尖上来的手指,“所以,你们不要逼我大逆不道,这样对大家都好。”
谢老太太的脸色已经变得很难看,然后她发现,眼前这个女人已经不是她能够掌控了的,谢玉今年不过双十年华,却已经给她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
她还待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灵堂附近传来了尖叫声。
一晃神,眼前的谢玉就已经不见踪影。
“这、这,她已经是几级的炼气士了?”
然而这会儿却不是关注这个的时候。
“走开、快跑!”
由于叶无莺的到来,来吊唁的客人极多,庄园里自然显得极其热闹。
等到这批人从袍子里抽出兵器,开始杀人的时候,引发的骚乱自然更大。
几乎没人看到,叶无莺是在什么时候站在了屋顶上,居高临下眼神冷漠地看着那些死士刺客。
一名刺客正要将刀刺向某个花容失色的女眷,脸上露出残忍的笑意。主上给他们的命令是今日血洗灵堂,给叶无莺一个狠狠的教训。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刀根本砍不下去了。
谢玉站在不远处,口中念念有词。
“水之涟漪。”
她早就不是当年在大殷的那个谢玉了,和阿泽一起辛苦啃下的魔法书籍使得他们与大殷这些炼气士也有了质的区别。
“阿泽!”她大喊一声。
阿泽掏出一把墨绿色的短杖,借着短杖顶端一颗硕大的木系魔晶,瞬发了一个同魔法师的法术类似的术法。
密密麻麻的藤蔓开始疯狂生长,迅速布满了整个庭院,将所有的刺客和宾客都分隔开来,他笑眯眯的,“绿色迷宫。”
是的,整座庄园忽然就化作了一片迷宫,还是带着迷雾的迷宫,谢玉的水之涟漪使得刺客就好比落入水中一样被减缓了速度,而迷雾术发出,迷雾遍布绿色迷宫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迷失了方向。
炼气士很少用这样大规模的术法,这是魔法师擅长的范围。
更何况,这只是困住敌人,并不是攻击,借助魔晶的力量,九级的谢玉和阿泽足以将整个谢家庄园化作迷宫雾海。
“这是怎么回事!”客人有些惊慌失措,但是还比不上刺客心中的惊骇。
为首的两名刺客都是九级,身为九级武者,他们以为自己可以轻易破开这看着没什么出气的迷宫,但是,不论他们跳得多高,都跳不出迷雾,哪怕一刀下去,砍破眼前所有的绿色墙壁,但是柔韧的藤蔓会迅速再次生长起来遮蔽他的道路。
再之后,他连破坏的力气都没有了。
“雾中有毒!”他竭尽全力喊出,却在雾气中看到一人轻描淡写地朝他一指戳出。
惊骇到让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这气息、这气息——
圣者!
怎么会,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圣者!
那是……那是!
圣者的气息弥漫开的时候,已经迅速接近庄园的几人脚步顿了顿,他们犹疑地互相看了看,“难道是圣上?”
“即便是圣上派了圣者保护他又这样!”一个女子冷冷说,“也就这么一个而已,我们可是有九人,难道你们怕了吗?”
“别说蠢话。”旁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嗤笑一声,“担心这个圣者还不如担心守在叶无莺身旁的那个天巫。”
没错,这才是更值得担心的事,巫的报复更叫人恐惧。
“放心吧,上头自然也是做了这手准备的。”
今天,必然就是叶无莺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