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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间卧室瞬间陷入安静,过了大约一个世纪那么长,凯文终于确定:年轻的皇帝被惊傻了,已经连话都不会说了。
奥斯维德虽然从小就熊,但拜老管家伊恩强迫症所赐,某些方面还是很有贵族少爷样儿的,比如“命可以送,面子绝不能丢”——就算心里惊涛骇浪天崩地裂,脸也得死活绷住,显得自己沉稳又淡定。如果实在绷不住了,就把眼睛微眯一下,气势和逼格一下子就上来了。
可惜,这一套现在不太凑效,他最终还是没控制住,眼睛瞪得有点儿大。
凯文难得看他这副见了鬼的样子,觉得挺有意思,于是忍不住又手欠了一把,用匕首敲了敲奥斯维德的下巴道:“吓到了?你不是浑身挂着胆么尊敬的陛下。”
奥斯维德:“……”
又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他终于回了魂,微微眯起眼,用极度克制的声音低低道:“怎么会这样?”
凯文转着匕首,冲他一抬下巴:“晚了,别眯眼,气势已经救不回来了,年纪轻轻的不要装老成,不活泼。”
一点儿也不想活泼的奥斯维德懒得搭理凯文的调侃,话题一点儿也没被带跑:“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有这能力的?”
凯文:“忘了,天生就这样吧。”
“天生……”奥斯维德嘀咕了一句,他目光刚好扫过伊恩搁在床边的那卷《后神书》,一个念头便随之闪过:“难道是返祖?”
欧拿族被称为“神的遗迹”,原因不言而喻。
这片大陆经历了众星璀璨的旧神时代,又在众神覆灭后经历了一枝独秀的后神时代,再经由百年荒芜,逐渐形成了现在的格局。在这漫长的时光里,欧拿作为传说中神的直系一族,变化得十分彻底,没能继承半点儿神力。
但人嘛,总会抱着一些妄想:说不定哪天能出几个返祖份子呢。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种族执念,尤其在被沙鬼暴戾压制,跪了几百年的情况下,这种执念便更加强烈,在潜移默化中一代代传递下来。
奥斯维德小时候的家庭环境比较特殊,没有父母长辈在耳边叨叨,唯一爱跟他叨叨的伊恩老管家喜欢把《后神书》当安魂曲、悼念词用,而他自己则喜欢把描述旧神时代的《神历》当睡前故事看,自然没培养出这种执念。
可凯文这情况,除了“返祖”,找不到其他更合理的解释。
“返祖?”凯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耸了耸肩道:“或许吧。”
“你……不论什么伤口都能这样愈合?”奥斯维德深深看了一眼他光洁如初的手腕皮肤,“那岂不是永远不会死?”
凯文摇了摇头:“差不多,但也不全是。目前来说,只要没钉穿心脏就都能愈合。”
奥斯维德皱眉:“要是钉穿心脏呢?”
“那当然就蹬腿断气了。”
“你怎么知道?”奥斯维德一脸奇怪的反问道。
“……”凯文想掌自己的嘴。
“你既然活到了现在,说明没被钉穿过心脏——”奥斯维德浅色的眼珠再次盯住了他:“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点的?”
凯文一时间没想到怎么回答他,正想诌个理由,卧室门就被敲响了。伊恩的声音在外面响起:“少爷,吃的送来了。”
问话被打断,奥斯维德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才道:“进来。”
几个女官端着食物鱼贯而入,还贴心地拿了个可以搁在床上的矮几来。
奥斯维德一边示意女官把食物摆好,一边严肃地威胁凯文:“你如果敢漏一点儿食物碎屑在我床上,就连人带被子一起滚出去,洗干净再回来。”
凯文拿勺的手一顿:“这是你的床?”
奥斯维德没好气道:“不然呢?”
“我躺了三天三夜你睡哪儿?”凯文面色有些古怪。
“睡个屁。”奥斯维德揉了揉眉心,道:“一直在前面跟米奥他们说西北面驻防的事情。曼考死了,就算萨丕尔那老不死的卧病在床,也不可能对这事无动于衷。况且沙鬼那边也有蹊跷,他们怎么可能默默助一把力就滚回去躲雨季,坐看北翡翠国收益?鬼才会信。”
他所说的也是凯文所想的。沙鬼不可能做无利的买卖,也从不讲公平交易,前科累累,让人不得不防。只是雨季一到,沙鬼行动大受限制,所有的优势都会转为劣势。在这种情况下,他们还能通过什么手段来侵扰别族?
凯文并没有休息多久,只不要脸地借地吃了顿滋补餐,就卷铺盖滚回了青铜军大本营,把大床还给了没怎么休息的奥斯维德。
青铜军营比起往年略为冷清,雨季开始没两天,有一部分人的休假期就已经结束了。凯文从奥斯维德那里得知,米奥在他醒来之前,已经带着一支万人防卫队回荒漠边境去了,以免沙鬼别出心裁搞突袭。
同样被派出去的还有三大军团之一的赤铁军,他们依照奥斯维德的命令驻守在克拉长河一带,紧紧盯着北翡翠国的动静。
凯文的归来还是引起了不少的骚动,尽管这么多年里三大军团都换过血,但当年“最年轻的且胜仗最多的军团指挥官”声名远播,不可能这么快被人淡忘。
他当然不可能当众表演割腕自杀,也不可能广而告之自己是个独特的外挂。在奥斯维德的默许和补充下,他又把先前糊弄米奥的那段鬼话搬了出来,修整完善了一番,来一个挡一个,很快便说服了奥斯维德以外的其他人。
就连亲手把他从地下挖出来的班都快被洗脑成功了。
“所以,你到现在都不知道是谁把你从棺材里救出来移到安多哈的?”班一边拉弓瞄准靶心,一边问凯文。
“对,不知道。”凯文对巨兽人种族遗传性的傻白甜万分同情,同时一巴掌拍在班的手腕上:“往左一点,今天是西南风。”
班嚎道:“东南西北这么复杂的东西不要跟我讲,脑子都要炸了!这个姿势我已经保持了一整个上午了,什么时候能放箭?嗯?你们大人能不能讲点儿信用,说好的一会儿呢?我手都要断了啊!”
凯文对他的嚎叫充耳不闻,转头去纠正安杰尔的动作。
安杰尔就是那个伪装成灵族的白兔少年。他本来打算离开乌金悬宫,去圣安蒂斯的城镇上落脚,就像最初说好的一样。可偏偏在离开的那天早上碰到了奥斯维德的小外甥女。
刚满四岁的辛妮亚殿下一眼相中了安杰尔,揪着他的衣服非让他装幽灵跳大戏,追来躲去玩得不亦乐乎,之后便死活不肯放安杰尔走了。
奥斯维德虽然不太乐意,但受不了辛妮亚抱着他的大腿哭,只得一边让人再去仔细查一遍安杰尔的身世来历,一边捏着鼻子让他留了下来。
雨季里晴天可遇不可求,能维持半天已经了不得了。
清晨刚停的大雨,在午后没憋住,又瓢泼似的落了下来。
“这些虫子可真够孜孜不倦的,这么大的雨也不躲躲……”凯文扫开要落在他身上的小飞虫,抱怨了一句。他下令把箭术耐力练习换成雨中马背格斗,便匆匆出了营门,上了索道。
班留下跟青铜军一起训练,安杰尔则像小尾巴似的缀在了他身后——凯文要去皇宫找奥斯维德,他则是因为辛妮亚在召唤。
“阁下来了?少爷在书房等你。”伊恩始终改不过来称呼,便索性不挣扎了,一直少爷少爷地叫。奥斯维德本就不在意这个,也就随他去了。
“好,我这就过去。我的天,一下雨这些虫子全聚走廊上了。”凯文皱着眉挥赶了几下。
一群芝麻粒大小的黑虫被他挥得四散开来,兜了几圈后,又孜孜不倦地靠近过来,讨厌极了。
这种飞虫往常没这么多,今年不知怎么突然泛滥起来,几乎要成灾。
米奥每天传回来的信里总要夸张地抱怨几句,诸如“军帐里飞虫多得简直能把我抬起来”,“昨晚睡觉随随便便就压死了一地虫子”之类。克拉长河那带的赤铁军更惨,那里湿度最重,虫蚁只多不少。
这种小黑虫虽然飞起来无声无息,不如硬嘴蚊之类吵闹不休,但也是个会咬人的主,被咬一口会起一小片疹子,又热又痒,十分难受。
“是的,这可比硬嘴蚊难缠多了,前两天铺的驱虫药对它们作用不大。”伊恩应答了一句,又指挥着其他内侍官在长廊墙角洒药粉,试图让这些见鬼的虫子少一些。
几乎所有人身上都有被叮咬过的痕迹,就连奥斯维德也不例外,毕竟虫子可不会管你是不是皇帝。
凯文相对好一点儿,他也被叮咬过,但是有奇特的自愈力傍身,那些疹子总是刚出现就开始消失,眨眼便没了痕迹,自然也不会痒得欲·仙·欲·死。
他绕过铺洒药粉的内侍官,抬脚朝书房走。安杰尔略微停了一下,对着漫天的飞虫点了点眉心和嘴唇,那是信奉后神的人惯常用的祈祷动作。
“祈祷虫子不咬人,不如一巴掌拍死来得快。”凯文顺口道。
他这话音刚落,就听书房那边传来几声侍官的尖叫,惊得他眉心一跳:“出什么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