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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紫英的确有这样的意思,通过这一轮接触,了解一下这些江南商贾们的想法。
江南士绅的主流,也就是那些以田土为根本的士绅们,他不会寄予太多希望,这些人为了自己的根本利益,不可能有太多让步,更何况现在还有义忠亲王这一块再好不过的牌子在前面撑着,更是给了他们太多的勇气和希望。
倒是这些以工商实业和贸易为主的商贾们,值得好好笼络和拉拢。
水师一直是朝廷牢牢掌握着的,包括目前三大水师的登莱、福建、广东水师,除了登莱外,福建和广东水师也主要是当地人,但是上船当兵的都是穷苦人家,和士绅们并无瓜葛,而武将武官们也多是从这些士卒中擢拔而来,与海商来往相对密切。
在冯紫英看来,一旦历史真的走向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南北分治对峙局面,义忠亲王真的要在江南举起反旗,那么以北方根基的朝廷如果不能在较短时间内解决战斗,恐怕就会陷入到危机当中。
包括京畿在内的北地很大程度都要依赖于江南、湖广的粮食、布匹等各种生活必需品,一旦南北分治对峙,漕运断绝,只说京畿,能够坚持多久?半年还是一年?
漕运断绝,北地要想续命,就只能依靠海运,可当下的海运能力远无法和漕运相比。
虽然冯紫英从几年前就开始推动开海之策,鼓励南北贸易在漕运之外以海运作为补充,但是这种补充所占的比例仍然很小,根据目前所得到的各种数据来评估,估计只相当于漕运的一到两成左右,这还是在榆关港和登莱陆续扩大海贸规模的情况下,若是换了之前只怕连半成都不到。
这也是为什么冯紫英一力要在登莱和榆关开港开埠,兴建码头,鼓励船商加大贸易往来的缘故,没有这一条续命航线,冯紫英担心一旦出现南北对抗的情形,只要朝廷不能迅速解决江南之患,那可能就自身要先崩溃了。
薛蝌只是其中随意布下的棋子,但是现在看来这颗棋子都还得要发挥大作用,冯紫英甚至不遗余力的支持其不计成本的扩大船队规模,就是希望能够尽可能的在未来可能出现危局时能多一分力量。
除了薛蝌,冯紫英更看重的是庄立民这颗棋子。
和山陕商人在永平府的合作已经将这个广东巨贾与朝廷和北地深度绑定,而广东历来和江南并无太多往来,所以这就成了一个最重要的“后方根据地”,在湖广粮食北运可能遭遇漕运断绝扼制而以陆路北运消耗太大的情况下,广东粮食北运也会成为一个亮点,甚至能够成为救命稻草。
当然这都是最坏情况下的打算,现在冯紫英更希望能拉拢笼络这些江南商人,让他们掣肘那些江南士绅,但冯紫英知道这很难。
这些江南商贾虽然经济实力雄厚,但是在政治话语权和舆论民意控制上却是无法和那些士绅们相比的,那么就只能退后一步,到日后局面恶化的情况下,尽可能的让这些江南商贾与北地依然保持贸易往来,哪怕是像当初海禁时的走私贸易一样。
正如汪文言所言那样,从这些江南商人对第三轮的发卖出手情况,也许可以略窥这些江南商人的想法,如果他们更看好朝廷或者未来朝廷与江南局面和平解决,那么他们也许会出手购买京畿的田庄宅邸,如果他们不看好,那么恐怕很难出手购买这些北地的固定资产。
当然这也不是绝对的,两头下注,或者为了敷衍和隐藏自己的看法,这些商人们亦有可能花银子来遮掩自己的意图,但这起码是一个窗口。
源源不断银子和银票在第二日汇入了海通银庄,这对于海通银庄又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宣传机会。
动辄数千上万两银子的交易,如果还要下人挑着银子来,未免显得太过土鳖,所以商人们都基本上选择以海通银庄的承兑银票来完成。
无论是北地还是江南、湖广,海通银庄的分号基本上在大都市里都有了,那么对于这些商人来说,舍弃了携带银两的不方便,但取而代之的是在通都大邑才能存取兑换,小额的固然还有些不方便,但大额的却要安全方便许多了。
第三日,也就是第二轮的发卖远不及第一轮的发卖那么热闹,但是仍然卖出了四十五万两银子的好价钱,这距离傅试预计的五十万银子有些差距,但却符合冯紫英和汪文言他们的预测,毕竟珠宝首饰这些东西并非什么可遇不可求的物价,在京师城中的首饰行里比比皆是,来买的更多的是希望捡漏买个便宜,超出预期便很难再加价。
不过第三轮的发卖的确又让大家有些意外,田庄、铺子和宅邸都卖出了好价钱,竟然拍出了六十一万两的好价钱。
让冯紫英最关注的是个江南商贾群体,洞庭商人、龙游商人、安福商人都表现活跃,但是徽州商人和扬州盐商就差强人意,形成了较为鲜明的对比。
不言而喻,徽商和晋商历来关系恶劣,这是南北商人的代表,而扬州盐商却是一个杂合群体,既有江南各地商贾,也有北地山陕商贾加入进去,所以这个群体实际上已经不能以籍贯地来论,而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利益群体,谁能给他们带来最丰厚的利益,他们就效忠谁,而现在他们很显然更看好江南,站在了江南这边。
倒是闽地那帮海商和盐商虽然只是捡了东番这个旮旯地儿,但是正因为一直被扬州盐商所排挤,所以反而更值得信任。
当然这只是最粗浅最直白的一种划分和判断,很难说这里边究竟有多少是投机者或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角色,或者大家都是分头下注,坐观风色变化。
这都在预料之中,但是大浪淘金,终究这些人都还是要慢慢显出原形,当局势明朗再无可能骑墙观望时,就是见分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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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四场共计发卖所得三百五十六万余两,远远超出了我们之前的预测,现在您可以光明正大去和黄大人、张大人他们谈一谈西北四镇的问题了。”冯紫英坐在冯唐下首,拿着手中的账目颇为自豪地道。
“嗯,真的有些让人震惊。”冯唐也是感慨万千,“这京通二仓的官员们真的让人无法想象,这么多年来,他们岂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贪墨?”
“二十年来的积累,也算是替朝廷做了贡献吧。”冯紫英淡淡地道:“若非如此,父亲你去西北拿什么去安抚军心?”
“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三十万有三十万的安抚法子,八十万也有八十万的安抚法子。”冯唐平静地道:“但若是真如你所说今明年就会有大变,那三十万还真不够,八十万都够呛。”
冯紫英笑了起来,“怎么父亲,你现在也有感觉了?”
冯唐看了儿子一眼,吁了一口气,“你爹我虽然不太过问政务,但是也非毫无感觉啊,京中虽然看似安泰,朝中纷争不少,只是我有些不明白江南不稳,那叶、方、李他们三位阁老难道看不见,黄汝良,高攀龙,张景秋,顾秉谦,刘一燝,这几位都是江南名臣,难道他们也无动于衷?”
“不是视而不见,也不是无动于衷,而是太过自信,江南民意闹腾也不是这一回两回了,便是太上皇的时候,不也是隔三差五地闹腾?现在有这样,大概大家都觉得就是江南士绅要矫情一番,朝廷先安抚,再晾着,再安抚,再敲打,总而言之就这么悠着吊着晾着轮流着来,江南那帮人还能怎么着?”
冯紫英冷笑。
冯唐想了想,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儿,元熙帝四十二年皇帝,江南士绅闹腾起码也有五六回,隔几年就要闹一回,当今皇上登基之后,这江南好像才第一回吧?所以大家也觉得没啥,司空见惯,见惯也就不惊不诧了。
“可是,这些人却好像忘了情况不一样了,多了一个当了二十年太子的义忠亲王,还有太上皇也还在,他的心思如何,谁能猜得透?”
冯唐皱了皱眉,缓缓摇头:“太上皇不会看不到这其中的利弊,他便是再对义忠亲王有怜惜歉疚之情,也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犯错,当皇帝的若是连这点儿分寸尺度和情感都把握不住,那张氏江山早就该完了。”
这也是冯紫英十分不解的这一点。
若是义忠亲王想要扯起反旗,只需要太上皇站出来一句话,那义忠亲王所做的一切都只会灰飞烟灭。
若是义忠亲王以为凭藉以前的父子感情就能说动太上皇站到他那边,那义忠亲王未免太天真了,这等情况下,关乎王朝大业,父子感情也一样要让位于大周张氏帝位传承永固,更何况永隆帝一样是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