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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伯明已经托了一位媒人去钱家说亲,因为钱秀才外出有事不在家,银月她娘也做不了家里的主。
其实银月她娘到现在还啥事也不知道,只觉得甄家不要她闺女当小妾了,那么嫁到薛家也行。所以她给媒人的态度是,她应下了这门亲,待银月她爹回来,就可以定日子了。
媒人这么来传话,这让伯明一家放心不少,只要此事顺利不要太折腾就好。
这一日已是除夕夜,在吃年夜饭之前,伯明先带着三个弟弟去祠堂拜祖先。整个薛家村的男丁都去祠堂了,无论老小,一个不落。
伯明不爱出风头,所以放的炮竹是最普通的,端过去的祭盆也是丝毫不起眼的。为了不让村里人知道叔昌的事,他不允许家里任何一人将此事说出去。
幸好村里的人还都不知道此事,否则在祠堂里,叔昌估计就要被大家唾骂死,或许还会遭打。本来就有许多人家嫉妒他家日子过得好,若知道了此事,怕是会故意闹大,说叔昌辱没祖先。要是这样,今后叔昌真的没法做人了。
伯明怒其不争,可又能怎样,他是自己的弟弟啊。
从祠堂回来后,一家人围桌吃年夜饭。虽然过年大家都很开心,桌上摆放着十几盘好菜,可是因为叔昌的事,他们总担心出会什么乱子,心里还是有些压抑放不开。
叔昌自己则更难受,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没笑过一次,总是低着头,因为他觉得自己实在抬不起头来。
大年初一,一家子男丁忙着去拜年。从大年初二开始,他们就要走亲戚了。因为招娣这几日应该要生了,樱娘只是回了一趟娘家,其他哪家亲戚都没去,而是由伯明带着弟弟们去。
她要在家守着招娣,虽然仲平也在家守着,但他是一个男人,不懂女人生孩子的事,樱娘怕他遇事太慌张不会处理。
就在大年初五这一日,伯明与叔昌、季旺去了姑姑家。招娣大清早的说肚子有些疼,樱娘就跑去邻村跟稳婆打了一声招呼,希望稳婆这两日不要出远门。
樱娘才到家,见招娣躺在炕上疼得不行了,一阵疼过一阵。樱娘又赶紧再去邻村,把稳婆给请来了。
仲平可没见过女人生孩子,见招娣疼成这样,他吓坏了,根本不知所措。待听见稳婆和樱娘在屋里喊着叫招娣使劲时,他的心脏突突直跳,默默地向老天爷拜了拜,求老天爷让招娣母子平安。
没等太久,他便听见屋里传出婴孩的哭声,他似乎还转不过脑筋来,自己这是当爹了,他咋觉得一点儿也不真实呢?
孩子的哭声还挺响亮,他推门进来时,见大嫂正抱着孩子瞧呢。
樱娘见仲平进来了,忙道:“仲平,你快过来瞧瞧你的小千金,长得像你哩!”
仲平不太会看孩子长得到底像谁,就是觉得自己的孩子好看。他小心翼翼地从樱娘手里接过襁褓,仔细瞅着。
瞅了许久,他才抱着孩子坐在炕边上,让招娣也瞧瞧孩子。招娣一脸的微笑,她看着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十分了不起的事。若是有谁敢说她孩子不好,她绝对能上去和人家拼命,所谓护犊子应该就是她这种心理。
招娣生孩子这么辛苦,仲平也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而是给了招娣一个褒奖的笑容,之后他又紧盯着自己的闺女瞧。
这时稳婆过来教他怎么抱,稳婆见多了不会抱孩子的粗手粗脚的大男人,这么小的孩子脑袋还没长稳,会晃荡,没抱好会伤着孩子的。
别看仲平是个干粗活的汉子,平时也不怎么细心,但是对于自己的孩子,可知道疼呢,学会了怎么抱孩子后,他就一直抱着不肯撒手。招娣才抱着看了一会儿,他就接了过来,让招娣赶紧躺下歇息,不要管孩子的事。
樱娘给稳婆付了钱,稳婆为招娣弄净了血水就走了。樱娘忙着去厨房给招娣熬红糖补血,再为她煮些面条吃。
招娣的月子肯定是由樱娘来照顾,无非就是做饭、洗尿布、看孩子。
樱娘端着红糖水过来时,招娣有些愧疚,“大嫂,我坐月子看来是要累着你了。”
“这点事累啥累,到时候我生孩子坐月子,可不就由你来照顾我么?”樱娘吹了吹红糖水,让招娣赶紧喝。
招娣寻思着也是,没有婆婆,她们妯娌就只能互相照顾了。
待伯明他们回来时,见家里多出来一位小千金,整个院子里都热闹了起来。这时伯明从仲平手里接过孩子抱着,他是越看越喜欢,都忍不住想亲她了,“樱娘,我可以亲亲她么?”
樱娘知道伯明喜欢小孩子,见他那样,忍不住想笑,“这个我可不敢做主,你问孩子的爹娘吧。”
仲平嘻嘻笑着,“这还需问么,想亲就亲呗。”
伯明才亲过孩子的脸蛋,季旺就跑过来也要亲。叔昌其实也想过来的,可是大哥最近对他总是沉着脸,他也不好意思凑上来。想到他自己也快要当爹了,那种感觉说不上来,若是被人接受那就是喜事,若是不被世人接受,怕是只会带来烦恼。
樱娘熬了高梁米汤来喂孩子,又让伯明去镇上买鲫鱼给招娣发奶。
当伯明买了鱼回家时,上次托的那位媒人来了,说钱秀才不同意,至于为什么她也不清楚,只说让伯明带着叔昌去一趟他家。
伯明只好带着叔昌去了,一进钱家大门就听见银月在哭。
“爹,我现在生是薛家的人,死是薛家的鬼,你不让我嫁到薛家,我就只能去死!”
钱秀才气得直跳脚,骂道:“这世人的男人是死绝了还是怎么的,难道只剩薛家有男人了?”
钱秀才见伯明与叔昌过来了,就吹胡子瞪眼睛地说:“谁允许你们私自拿我闺女的生辰去配八字了?甄家不要她,难不成就非得嫁到你们薛家?我啥时候同意把银月下嫁到你家了?”
伯明听他说是下嫁,顿时火冒三丈,“好,爱嫁不嫁!”
伯明想甩袖就走,见叔昌苦着脸,只好停下了脚步。钱秀才见伯明竟然这么说话,气得想上来揍伯明,他手指着伯明的脑门,“我要是把闺女嫁给了你们薛家,我就不姓钱!”
银月见她爹与伯明闹翻了,吓得哭得声音更大了,“爹,你咋能不姓钱,我肚子里都有叔昌的孩子了,哪怕你不姓钱,我的孩子也要姓薛的。”
钱秀才听得两眼圆睁,怔了一会儿,他随手抡起墙角的锄头就要挖叔昌的脑袋,“你们薛家竟然出这种畜生,还真当我钱家这么好欺负么?我今日就打死你这个……”
银月跑过来拦住她爹,“你把他打死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钱秀才气得甩了银月一巴掌,若不是叔昌及时扶住银月,银月就要被甩得地上去了。
钱秀才回屋气得摔酒瓶、砸椅子,银月她娘听见闺女说肚子里有孩子了,连忙来劝钱秀才,“你还犟啥呀,你再不同意嫁,人家扭头说不要你家闺女了,银月这一辈子可咋办?”
钱秀才当然知道这个理,把伯明叫进去了,说让他家拿一万文钱过来。伯明实话实说:“我家真的没有那么多钱。”
钱秀才像卖闺女似的,跟伯明讨价还价到五千。伯明想到还得花钱给叔昌置办新桌椅、橱柜啥的,不可能把家里的钱全花在娶银月身上,就坦白地说只能按一般人家娶媳妇那样给一千八百文钱。
伯明没有多说什么,就说大家娶亲都是这样的。何况若为此事花多了钱,仲平肯定会怪他心软,说他任由钱家索要。
最后还是在银月她娘的劝说下,钱秀才终于妥协了。当伯明说不能办喜酒,也不能请迎亲队,不能打鼓吹唢呐时,钱秀才简直要吐血了。吐血归吐血,他也认了,谁叫他的闺女这么不争气,不知道高贵自己呢。
之后这些日子钱秀才日日骂骂咧咧的,骂银月丢钱家的脸,骂银月破财。他过年前之所以外出,本就是为了银月的事,虽然甄家不要银月了,可是县里有一位大地主家想纳小妾呀,他都跟人家谈好彩礼钱了,人家愿意出十万文钱哩。
十万文钱就这么没了且不说,他认为银月要是嫁到地主家,那可是要享一辈子的福的。事情变成这样,他怎能不骂?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银月还未嫁人就有了身子的事不知怎么就被外人知道了,不仅钱家村的人知道了,连薛家村的人也知道了。虽然钱秀才在家骂闺女,那也是关起门来骂的。都说没有不透风的墙,纸包不住火,或许就是应了这些话,叔昌与银月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正月二十日,叔昌来钱家接银月。本来是喜事,可是因为不能打鼓吹唢呐,也不能穿大红喜服,这亲迎得很压抑。
本来这已经让银月觉得憋屈得很,没想到叔昌带着她才一出门,便被钱家村的村民们围观,竟然还有些小孩子往她身上扔石头,骂她是破鞋,“银月不要脸,是个大破鞋!”
叔昌护着她到了大路上,才算逃过了那群不懂事的小孩子欺负。银月这下哭开了,“叔昌,我到底错在哪儿了?我不想给人家当小,只想过做正妻,想和你在一起,又没有去害人,为啥那些人这么对待我?竟然还教小孩子使坏。”
叔昌安慰她,“不是你的错,这都怪我,是我不该……”
“这也不能怪你,是我心甘情愿的,当时我怕被送去给甄家当小妾,不想自己的身子被臭男人亵渎,所以我才想要给你的,哪怕不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也要把第一次交给我中意的人。若不是这样,我爹又要把我送到县里一位地主家当小妾了。”银月一路都在哭,她平时对别人的流言蜚语都不顾忌,只要自己过得开心,可是这回她真有些扛不住了,刚才那些小孩子扔石头,她头上都被砸出好几个大包。
她和叔昌才进薛家村,结果又被薛家村的人围着看,这回不是小孩子扔石头了,而是妇人泼脏水,泼到银月的身上时,还故意说道:“哟,我没瞧见,真是不好意思。你不是钱家村的姑娘么,怎么到薛家村来了,不会是偷偷摸摸地嫁人吧?”
银月的脸被泼花了,身上也是湿透透的,在这个大冷天里,银月都顾不上冷了,只是一个劲地哭。叔昌一直护着她,结果他也被泼个全身湿。
他们俩来到自家的院子里,家里也不能为他们放炮竹,只好在一家人的注目礼下走进了他们的屋子。在这之前,家里为他们俩置办了几身新衣裳,他们俩换上干净的衣裳后,就搂在一块哭。
银月以前可一直是个性子泼辣的,可也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啊。想到自己这样被人辱骂,扔石头、泼脏水,她根本受不住。
直到吃晚饭时,叔昌为她端来了饭菜,她也吃不下,就那么一直伏在炕上哭。
樱娘这时正在给坐月子的招娣熬骨头汤,听见银月这么一直哭觉得也不是个事,银月自己也是有身子的,哭坏了岂不是连累了肚子里的孩子?再想到招娣还在坐月子,孩子也是要睡觉的,银月这么一直哭,招娣和孩子根本没法好好睡觉。
樱娘把骨头汤送到招娣这儿来,招娣就说:“大嫂,要不你去安慰安慰银月吧,她这么哭也不是办法呀,我听着她都快要哭断气了。想来也是,若是放在我身上,我怕是活不下去了。”
樱娘叹道:“可不是么,我刚才还在想着要好好安慰她呢,我这就去瞧瞧她。”
樱娘来到叔昌的屋时,叔昌正在劝银月吃东西,说饿了这么大半日,再不吃哪能撑得住。
银月见樱娘来了,仍然没能止住哭。樱娘为了让她转移注意力,问道:“银月,你喜欢这个新衣橱么?这个可是木匠师傅新打的。还有这张桌子,你瞧,这边上还刻着花纹哩。”
银月瞧了一眼,丝毫不感兴趣,“大嫂,你说我这样以后怎么出门?他们不是扔石头就是泼脏水,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你净说胡话,什么死不死的,你肚子里还有孩子,你忍心他还没出世就跟着你去死?他们也不可能日日扔石头泼脏水,这些日子你别出门。等过了一阵子,大家都消停了,也没人再揪着你不放了。”
银月听樱娘这么安慰几句,果然舒服多了,终于肯吃饭了。樱娘见他们这一日被折腾得够惨,就叫他们早些歇息。
次日早上,银月竟然起不来炕了。近些日子她哭得多,身子虚弱许多,加上妊娠反应,昨日还被人泼脏水受了冻,这下发起高烧来。
叔昌请郎中来为银月看病时,郎中还很不乐意。最后还是叔昌说出双倍的钱,他才勉强来了。结果一搭脉,说银月这是得了风寒。
接下来半个月里,家里真是够忙活了。招娣和孩子需要人照顾,银月病了也需要人照顾。
樱娘最近洗屎尿片,水都冻裂了,还得帮着看孩子。因为已经开春了,伯明要去地里耕地,仲平和季旺去南山挖水库。水库挖得差不多了,再过一个月就要到村前挖小河了。
叔昌这些日子在家照顾银月,为她熬药,因为怕伤及肚子里的孩子,郎中开的药方子都是极温和的,所以病去得也很慢。这么折腾了半个多月,银月瘦了一圈,但总算挺了过来。银月因为生病了,都没有回门,只是叔昌带着礼一个人去了。其实银月哪怕起得炕来也不敢去,怕这一路上又要遭罪。
招娣终于出月子了,可以下炕为自己的孩子洗衣裳,也可以做饭了。这一日银月也好些了,来到院子的墙根下晒太阳。
她见招娣手腕上戴着一个极好看的银镯子,这是仲平昨日为招娣买回来的,因为招娣过生辰,也因为她终于满月了,仲平一高兴就去买了,何况这是大嫂早前就嘱咐他的。
银月心里很不舒服,她这回嫁人嫁得够丢脸的,被外人欺负也就算了,就连哥嫂们对她也不贴心。说什么家里没那么多钱娶亲,却有钱买银镯子。
当她看见樱娘手腕上也戴着一个银镯子时,她心里就更不平衡了,家里有钱不舍得花在娶亲上也就算了,谁叫她做了丢脸的事呢。可是做为薛家的媳妇,大嫂和二嫂都有,怎么偏偏她没有?
若按她以前的性子,她肯定会当面问大嫂的。只是自从出这种事后,她的性子也被磨得软了些,也不敢直接问了。
中午叔昌跟着伯明从地里回来时,她在自己屋里小声地问叔昌,“为啥大嫂和二嫂都有银镯子,就我没有?我嫁到你家来,大嫂怎么一件首饰都不为我准备?”
叔昌解释道:“大嫂和二嫂成亲时也都没有首饰的,咱们成亲有新桌椅有衣橱,可算是大哥大嫂用心了。大嫂和二嫂都是过生辰时才买银镯子的,不是成亲的时候买的。”
银月听了知道自己是误会了,便不好再说这个了。突然,她又想起来,“正好过几日就是我十五周岁的生辰,你跟大嫂说一说吧,她听了进去,肯定也会给我买的。”
叔昌为难道:“刻意说这个不好吧。”
银月觉得也是,刻意说这个似乎别有用心。“可是,上回不是请人配过生辰八字么,家里人应该知道我的生辰的。这几日大嫂应该会记着这事,咱们只要等着就行了。”
叔昌连忙说道:“若是大嫂忘记了,你可不许生气。”
“我不生气,我只会暗中提醒一下。”银月一边说一边摆弄着自己的头发,“叔昌,你明日去给我买个发簪吧,我的那支刚才不小心弄断了。你就买一支像大嫂头上戴的那种样式就行,瞧上去挺好看的。”
叔昌支支吾吾道:“这几月我攒下来的零花钱都用来给你买药了,身上……没钱了。”
“啥?咱们成亲,大哥大嫂没给你一笔钱么?咱们也算是一个小家了,身上没有一文钱怎么过日子?”银月觉得这简直不可思议,莫非买个几文钱的东西都得伸手问大哥大嫂要钱?
“银月,你别急,二哥和二嫂以前也是身上没钱的,只不过年前大嫂才给了他们一些钱。咱们刚成亲,大嫂肯定还没想到这事,迟早会给的。”
银月手里拿着那支断发簪,“可是我总不能这么散着头发吧?唉,我爹也是,竟然一文压箱钱都没给。”
叔昌见银月叹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银月只好找根绳子把头发绑住,再拿那支断发簪勉强把头发给弄住了。
到了晚上,一家人都围在桌前吃饭,这是银月第一次和大家一起吃饭,因为之前她生着病,都是坐在炕上吃饭的。
招娣见家里的饭菜也不错,应该不缺钱的,就小声地说:“大嫂,我发簪断了,想买支新的。”
樱娘和伯明猛地一抬头,才想起没给他们一文钱,以至于银月连买支发簪都得开口问。樱娘忙道:“等会儿我给你们一百文钱,你们留着零花吧。”
银月笑眯眯地点头,“谢谢大嫂。”
吃着吃着,她又想起自己的生辰来,再看着大嫂和二嫂手腕上那明晃晃的银镯子,她确实眼热得很。“大嫂,再过两日我就满十五周岁了,其实我比你和二嫂没小多少哩。”
樱娘应道:“也是,我比你二嫂大三个来月,你二嫂比你大一周岁零几日,咱们三人确实没相差多少。”
这时樱娘和招娣都瞧见银月盯着她们的银镯子瞧,其实也明白了银月的意思。樱娘正准备说到时候让叔昌给她也买一个,这时仲平突然冷脸道:“想要什么直接说,别拐弯抹角的。”
仲平就是这样直性子的人,他讨厌别人话中有话的。银月听仲平这么一说,顿时脸色赤红,也觉得委屈,“二哥,你可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外人这么对我也就算了,可是你是自家人为啥对我也这么不好。”
她说着就眼泪直掉,“这些日子我病着,除了大嫂,你们都没有谁来嘘寒问暖一下,好似我不是这家人似的。我发簪断了,想买一支难道也不行么?我也是薛家的儿媳妇,我这生辰也要到了,你们知道我的生辰却没人记着,大嫂和二嫂都有银镯子,偏偏我没有,这不是把我当外人看么?”
仲平把碗往桌上用力一放,“家里为你的事操碎了心,你还说什么风凉话,若是没把你当薛家儿媳妇,那你现在吃的是哪家的饭?”
伯明刚才一直没出声,这时他眉头一皱,愠脸道:“够了,你们都别说了,一家人吃饭还吵架,像什么样子。”
樱娘跟着说道:“大家都好好吃饭吧,银月,呆会儿我就给你们买银镯子的钱。这几日我是忙忘了,你别放在心上。”
银月脸上仍然挂着泪珠,“大嫂,其实我真的不是非要什么银镯子的,我只是觉得……你们好像都不喜欢我。虽然我未成亲就有了孩子,可这也是薛家的骨肉,我遭了这么多罪,难道你们也会因为这个而看不起我么?”
樱娘安慰道:“不是,是你想多了。你才来没多久,大家与你还不熟悉。”
这时仲平又叫嚷道:“全家人一出门就被人指指点点,这气都受够了,难不成家里人还要把你当成菩萨供着?”
伯明吼道:“仲平,你别再说了!”招娣也直踩仲平的脚,不让他说下去。
这时季旺也发起牢骚来,“三嫂,你知不知道,最近咱家后面的浩子家要咱家拆牛棚,说咱家风水不好,咱家屋子挡在他们家前面就算了,牛棚竟然也挡着,非要大哥拆掉。还有前面的李子家,要咱家拆前面的猪栏,说咱家的晦气重。还有茅房……”
伯明瞪着季旺,“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话?”
其实这些事叔昌都知道,只是怕银月听了心里又难受,才没有告诉她。
樱娘和伯明最近因为这些事情伤透了脑筋,哪里还记得给钱和买什么银镯子呀。
叔昌心中有愧,“我知道我和银月给家里带来了一堆麻烦事,我想我和银月还是搬出去住吧,只要我们俩出去了,牛棚、猪栏、茅房都不用拆了。”
银月惊恐地看着叔昌,搬出去住?能搬到哪儿去?
樱娘和伯明这两日脑子里也偶尔想起“分家”两字,仲平和老三小两口完全过不到一块,肯定会经常吵架,而银月的脾性似乎和大家也不好相处。
这时他们俩听叔昌这么说,也没有立马反对。可是想到叔昌和银月毕竟也是自家的人,让他们单独出去住似乎有些不近人情,所以踌躇不定。
就在这时,只听见院子里几声“啪!啪!……”,大家慌忙跑到院子里来看是怎么回事,因为孩子的摇床还放在院子墙根下的,小暖正躺在里面睡觉呢。“小暖”是仲平给孩子取的小名,因为有炕头睡,孩子过了一个暖冬,所以他就取了这个名字。
只见院子里被人扔进牛粪,还有些砸到摇床的边上,招娣赶紧抱起孩子,幸好没砸到小暖身上。伯明和仲平再跑到院子外面来瞧,见院墙上也被扔了不少牛粪,脏得恶心,可是扔的人跑得没影了,也不知是哪个混蛋干的缺德事。
仲平冷着脸道:“咱家这日子没法过了!”
叔昌这回是下定决心要搬出去了,“大哥大嫂,你们别再犹豫了,我和银月不搬也不行了,可别让人伤到小暖。”
伯明小声问了一句樱娘,樱娘点头了。伯明便道:“好吧,这饭是没法吃下去了,大家先把院子和院墙收拾干净,然后都去堂屋,说分家的事。”
伯明想着,既然叔昌要出去住,还不如分家,否则家里的钱就是一笔糊涂帐,不分个清楚明白,到时候家里又会闹矛盾。
樱娘心里也是这么想的,自然是同意伯明说分家的事。
银月呆立在那儿发怔,她和叔昌还能去哪儿住呀?她舍不得暖暖的炕头呀。她默默地回了自己的屋,整个人都恍恍惚惚的。她以为嫁给叔昌后,可以欢欢喜喜地过自己的小日子,不去管别人的眼光,可是现在看来,一切都糟透了。
收拾干净后,一家人都坐在堂屋里,樱娘把家里所有的钱都拿了出来。伯明拿着毛笔在草本上记着什么,然后说:“先分钱,再分地和粮食,都是分成四份。因为季旺还没成亲,要跟着我和樱娘一起过,所以他这份就先分到我和樱娘的名下,待他成家了,我们再分给他。”
当时给钱家彩礼钱时,是给了他家一两多碎银子。加上最近家里花销大,现在只剩下四两银子和两千文钱。
伯明先拿出八百文给了叔昌,算是给他们的零花钱和买银镯子的钱,剩下的正好分成四份。
每家分到了一两碎银子和三百文钱,季旺的这一份虽然分在了樱娘和伯明的名下,但是他们也会给季旺攒着,留着以后给他娶亲用。
然后再是分那十几亩地和粮食,也是均匀地分成四份,连黄豆种子也分了,几坛咸菜和油盐也分了。对于家里的猪和牛也有说法,待猪卖了钱会再分。牛肯定是大家共用,到时候有了小牛崽,卖了钱也会再分。
本来兄弟四人平时就很和睦,这样分家也没有哪个说一句不好。银月见所有的东西都是分得匀匀的,而且还有额外的零花钱和买银镯子的钱,她自然也挑不出什么来。
现在一家人愁的是叔昌和银月到底住哪儿去。伯明寻思了良久,说:“你们要么搭木棚住,要么住阿婆那两间屋子里去。本来我是不希望你们去扰阿婆的,可是如今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叔昌低头思虑着,“我们还是住阿婆那儿去吧,银月近来身子很弱,这时天气还冷得很,我怕她住木棚会扛不住。”
樱娘听了觉得也是这个理,“我和伯明这就去阿婆屋子那儿去帮着收拾一下,你们回屋收拾自己的东西吧。”
银月跟着叔昌回屋时,有些害怕地说:“那是阿婆以前住的屋子,现在她已经去世了,住进那样的屋子里去,我害怕。”
叔昌搂着她的肩头,哄道:“别怕,有我呢。咱们不能住木棚,那样更会遭人欺负,何况一刮风下雨,木棚里根本呆不住。咱们搬进阿婆的屋子里后,就一起去山上给她拜拜,没事的。”
银月仍然有些害怕,可是她确实也不想搭木棚住。“我……还舍不得这里的暖炕头。”
“如今已经开春了,天冷不了多久的,到了年底,咱们也起炕头,几百文钱就够了。咱们赶紧收拾东西吧,多在这里呆一阵,说不定就给家里多惹出什么麻烦来。”
银月憋屈地跟着叔昌一起收拾,一边收拾一边抹泪。转念她又想到自己能和叔昌过只有两个人的日子,以后也不必再伸手问大嫂要钱。她自己想怎么过日子就怎么过日子,谁也管不了,想来也很自在,便不再流泪了,赶紧收拾。
樱娘和伯明在那边将屋子收拾干净,仲平和季旺帮着叔昌抬桌椅和衣橱。
村民们见把他们一家给拆开了,甚是开心,还一路跟着瞧。银月可不敢一人走路,而是跟着叔昌一起。哪怕听到有人骂恶心的话,她就当没听见。被骂习惯了,她脸皮也厚了。
到了阿婆的屋子时,银月被眼前的破屋烂房实在给吓住了,好在樱娘和伯明刚才收拾了一番,破是破,至少干净。
虽然是搬家,但也没有放炮竹,本来就不是啥光彩的事,放炮竹只会引起村民们的反感。他们也没有多少东西,一会儿就搬完了
银月坐在铺好的冷木床上,紧张地看着屋子里,“叔昌,咱们这就去拜阿婆吧,我怕。”
叔昌只好带着她先去以前的家那儿盛上一碗饭菜,再拿一叠纸钱和几柱香,带着银月去山上了。
樱娘这会子坐在院子里织线衣,招娣手里抱着孩子。两人久久未说话,只是不约而同地叹气。
招娣见樱娘手里飞快地织线衣,想到自己要带孩子,耽误了不少活。现在已经分家了,樱娘刚才跟她说,到时候做的头花和织的线衣卖了钱,也是要平均分,这就她颇为过意不去。既然分了家,肯定是要按做的多少来分才对。
“大嫂,若是平均分,岂不是你和大哥吃亏了,这要是叫银月知道了,她肯定心里会不平衡的。她虽然分得了一些绢绸料和线料,可她不会做呀。”
樱娘抬头瞧了瞧招娣抱着的小暖,朝她笑了笑,对招娣说:“你现在要带孩子,若按谁做的多少来分,你岂不是分不到几个钱。虽然咱们是分家了,但到底还是一家人。你们还要养孩子呢,光靠仲平种地攒不了几个钱。仲平挖水库的日子可比伯明的多,伯明还说从明日起,他要和仲平轮流换着来,你们家也是要种地的。至于银月,这几日我得了空就去她家,教她做头花和织线衣。她现在根本不敢出门,再不在家里干些活,可别憋出病来。”
“是啊,只要她学会了,好歹也能挣些钱。虽然咱们现在不用拆牛棚、猪栏和茅房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不知他们俩搬到那里后,会不会有人扔脏东西。”招娣真的是为他们俩忧愁。
樱娘叹了一气,“肯定避免不了的,过了一段时日就好了。也没有谁日日有那个精力去对付他们,什么事都是闹过一阵就完事了。只是他们可能一辈子都要背着这个坏名声了,除非搬到没有人认识他们的地方去。”
招娣感觉大腿上湿了,低头一瞧,“哎哟,小暖又尿了。”
招娣给孩子换上干净的裤子后,就在井边打水洗一洗。小暖在摇床里哭,不肯躺,樱娘放下针线来抱她。
招娣边洗边说:“大嫂,家里有了小暖后,可是耽误干不少活。”
“你也真是,是干活挣钱重要,还是咱们的小暖重要?”樱娘抱着小暖亲了亲,“哟,小千金,你才一个多月就重了不少哩。别看你娘瘦,奶水还挺好,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招娣笑道:“还不是因为你顿顿给我做好吃的,不是鱼就是骨头汤的,奶水能不好么?”
樱娘细瞧着小暖,再想到伯明喜欢孩子的那模样,不知为啥,她忽然也想要个孩子了,觉得有个孩子,她和伯明才算是有个完整的家。平时瞧着仲平和招娣一起哄着孩子,她还隐约有些羡慕哩。
再想到伯明的身子,也不知啥时候能让她怀上。她心里默默寻思着,慢慢等吧,总有一日他们会有自己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