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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长幼有序乃齐家之道、立国之本。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并不仅仅是一种规矩束缚,也是一种平衡之道。一个家族若想要长长久久的兴旺繁衍下去,最重要的并非富贵和权势,而是简简单单的平衡二字。而所谓的平衡,从很大程度上就是以长房为尊。
说来也许很可笑,可事实就是如此,观那些个传承数百年的大世家,哪一个不是以长房为重的?只要长房不灭,家族便能长长久久的传承下去。反之,则离败落亦不久矣。这就好像是一株参天大树,为了将养份供给主株不得不将旁支砍去,有时候甚至不惜将周围争夺养份的其他植株一并除去。这看似很残忍,实则却是为了大局考虑。
可大局……
凭良心说,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够做到无私无畏呢?所谓大局,也不过是分为于己有益和无益罢了。若是有益,付出些代价又何妨?若是无益甚至有害的话,谁又会在意大局如何?
家族倒了算甚么?只要自己和至亲家人还在就好。甚至国家没了又何妨?改朝换代又不是甚么稀罕事儿。人活着就有希望,最多再加上至亲骨肉的性命,对于旁的,多半人都不会在意的。
可贾敬不能不在意。
身为贾氏一族的族长大人,同样也是宁国府的家主,贾敬做不到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陷入泥潭之中,就这般慢慢的衰败下去,直至消亡。如果说,连贾赦都看不下去自家府上被嫡亲弟弟一家霸占,那么贾敬一样无法对宁国府的衰败消亡熟视无睹,尤其是,他如今已经别无选择了。
其实,打从几十年前,贾代化、贾代善这对堂兄弟还在世时,就已经做出了明确的选择。贾家,还有四大家族另外三家在内,他们都是太子|党。只是在当时,谁也不曾料到,贾代化英年早逝,数年后,贾代善也撒手人寰。这宁国府也就罢了,贾敬作为唯一的继承人,当时已然年长,自是轻易的同上头成功联络。反而是荣国府,贾赦素来都是个不着调的,且贾代善去得格外快,以至于除却一封替此子贾政讨要官职的折子外,竟是甚么话都没能留下来。这直接导致荣国府同上头失去了联系……
若仅仅是荣公贾代善未曾将事情交代清楚,那倒是好办了。偏生,贾赦一年胜过一年,愈发的不着调起来,其弟贾政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上头的人在荣国府还在孝期时,仔细的观察了两三年,最终放弃了荣国府满门,想着左右只要捏住了身为长房的宁国府命脉,区区荣国府不足为患。
这个想法正合了贾敬的心意。
身为长房,说没有野心是不可能的。可谁让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府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弟呢?俩人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又在同一时间被赐封国公,甚至连两府都是紧挨着的。也许,宁荣国公当时是真的没有私心,毕竟是同胞兄弟,又皆是有真本事的人。然而,亲兄弟跟堂兄弟真的不是一回事儿。
待到了宁荣二府的第二代,宁国公已逝,贾代化承袭了一等将军之位,却尚不及建功立业,便战死沙场中,只留下当时尚不及弱冠的贾敬,徒劳的支撑着偌大的府邸。而荣国府那头,贾代善娶的是保龄侯府的嫡长女,加之本身能耐不小,极受长青帝看重,哪怕本身并不如其父,也被长青帝特许不降爵世袭荣国公之位。
其实,早在那个时候,宁荣二府便已失了平衡。
到了如今,贾敬双亲早逝,爱妻亡故,膝下独子也在早年被他刻意赶出了府邸,年幼的女儿被送到了隔壁府上,能陪伴他左右的只余孙子蓉儿一人。可以说,贾敬这一生都是失败的,寒窗苦读又如何?哪怕进士及第,他也没法适应那可怕的官场,有心避世不出,偏又舍不下他的血脉后人。想着豁出去拼搏一次,却万万没有料到,身子骨尚属康健的长青帝,竟会这般决绝的选择了退位让贤。
——可彼时的他,身上早已被烙上了太子|党的戳。
反观荣国府那头。
诚然,贾赦是个搅屎棍,贾政则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可正因为如此,极为爱惜名声力求完美的前太子,才会这般毫不犹豫的放弃了荣国府。等贾赦过了科举入了仕途,前太子早已自身难保。而在所有人来不及反应过来之前,贾赦早早的成为了廉亲王的心腹……
也许,这就是命罢。
又或者,原本宁国府的气运就比不得荣国府。
贾敬连连叹气,待外头的丫鬟唤蓉哥时,这才正了正脸色,将蓉儿唤了进来。有些事情,他早已有所感觉,这才会早在多年前,就借着某些由头,狠下心肠将独生爱子贾珍逐出家门,甚至于为表示自己的决心,他曾不止一次的公开表示对贾珍的厌恶之情。可事实上,那是他的亲生儿子,若非没有旁的法子,他又怎么会舍得呢?而如今,却是轮到他的亲孙子了。
“蓉儿,我知晓你这些年来过得并不开心,也知晓你时常询问丫鬟嬷嬷们,何时才能往隔壁西府去。不是祖父不希望你好,而是祖父太贪心了。也罢了,你马上就要成亲了,成亲之前就去隔壁看看罢。不管怎么说,贾恩侯有句话说的没错,他们家到底养了你好几年。去罢,去看看。”
已经长成为少年郎的蓉儿,怔怔的望着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彻底老去的祖父贾敬,抿着嘴不知晓该说甚么才好。
正如贾敬方才所言,这些年来,他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也再不曾体会到何为开心。事实上,整个宁国府只有两个主子的生活,真的称不上有多好。哪怕再锦衣玉食,也丝毫改变不了冷清到极点的气氛。
这里不像是个家,反倒是像一个偌大的坟场,是那般的凄凉悲惨。
“是,祖父。”最终,蓉儿甚么也没说,只喏喏的应着。告退离开后,便径直来到了位于宁国府西面的荣国府。
其实,宁荣街一眼就望得到头,宁荣二府更是紧挨着的,哪怕两家的正门确是有些距离,可仔细想想就知晓了,能有多远?不说做马车了,就算是步行,也不过小半刻钟便能到了。然而,就是这些个距离,蓉儿走了八年。
上一次离开荣国府,蓉儿才五岁。那时,他的祖母还在,他的小姑姑惜春还未出生,倒是隔壁府的二房一下子多了好些个哥儿姐儿……
而如今,仿佛才一晃眼,他就已经是十三岁的少年郎了。
“东府的小蓉大爷来了。”
听着门房的唤声,蓉儿不由的苦笑一声,那会儿可没人会唤他大爷。荣国府上下,不论是主子还是下人,都统统唤他蓉儿,让他觉得格外的亲切,就仿佛他从来就是荣国府的人。
可惜,再次登门,他早已没了主人家的感觉,而是随着管家往二门走去,哪怕他依然记得府里的一草一木,也再没有人会任由他在府里乱窜瞎逛了。
不多会儿,荣庆堂就到了。
让蓉儿觉得诧异的是,才刚走过垂花门,他就瞧着一个容貌俏丽身形圆润的小姑娘倚在廊下的柱子旁,冲着他咧嘴儿笑。甚至在他看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的放声嗤笑道:“真看不出来,当年那个穿着开裆裤整日里哭唧唧的小屁孩子,居然也有长大的一日。看甚么?还不快叫声姑姑好!”
蓉儿懵了一下,旋即不由的笑道:“哟,二姑姑,您这是遭啥罪了?可是哪个扣了您的吃喝用度?”
“臭小鬼!”迎姐儿原就是臭脾气,之前还想着好些年未见了,不好做得太过分了,故而才略微收敛了一些,这会儿听得蓉儿的话,立刻提起裙摆直接冲上来就是一脚,“要尊敬长辈你知不知道?”
“如今知道了。”蓉儿略避了避,却还是被迎姐儿踹了一脚,看着衣摆处那个灰扑扑的脚印,登时面上无奈极了,“二姑姑长辈,你侄儿我待会儿是要见老太太的,如今叫我怎么去?”
“说的好像老太太没见过你丢人的样子似的!得了罢,你小时候尿在她炕上,也没见她恼了你,只管放心去罢。”迎姐儿伸手推搡了蓉儿一把,忽的发觉蓉儿比自己高出了一头还不止,登时气坏了,“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欺负我!干嘛这般快的往上窜?拍你脑袋我还要垫着脚呢!”
“哦,那可真是太不幸了。”蓉儿凉凉的抬杠道。
“得了,赶紧先去给老太太请安罢,说不准都等急了。”迎姐儿瞧了瞧天色,赶紧连拖带拽的将蓉儿弄进了荣庆堂。
里头正堂之中,贾母早就等在这儿了,事实上不止贾母,其他的哥儿姐儿也都在此,大概只除了被禁足的探春。
见迎姐儿拽着蓉儿进来,贾母先笑开了:“这般看着,就好像回到了好几年前那会儿了,二丫头身后就跟长了根尾巴似的,甭管上哪儿去,蓉儿必是跟在她的后头。这头几年,蓉儿被接回去了,我还颇为不习惯呢。再后来,二丫头长大了,也乖巧了,愈发让我想起以往你俩大闹我这荣庆堂时的模样了。唉,日子过得可真快哟。”
“蓉儿见过老太太。”蓉儿笑了笑,倒是没有多话,只是依礼向贾母行礼,旋即抬眼瞧了瞧四下,却是有些愣住了。
荣庆堂的正堂原就大得很,以往就贾母一人时,周遭伺候的人也有十来个,丝毫不显得拥挤。这会儿,伺候的人倒是没那么多了,可主子们却是多了不少。偏贾母有些逗他,见他愣住了,便笑道:“蓉儿还不给你的叔叔姑姑们问安行礼?我不说他们是谁,看你还记得几个不。”
蓉儿有些无奈,下意识的侧过头去瞧迎姐儿。说真的,就算他曾经在荣国府待了好几年,可事实上他最熟悉的人还是迎姐儿。
大概是被蓉儿略带哀求的眼神取悦到了,迎姐儿一扬头,嘚瑟万分的道:“跟我来。”蓉儿赶紧跟了上去。
“琏二哥哥、琏二嫂子,对了,凤姐姐你该是认得罢?”迎姐儿一面介绍着一面随口问着。
“见过琏二叔叔、二婶子。”蓉儿恭敬有礼的道,“我自是认得的,当初二叔叔成亲时,原也该前来庆贺的,无奈家中有事给耽搁了,这才没能如愿。那侄儿就在这儿恭贺二叔叔、二婶子百年好合。”
琏哥儿眯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蓉儿,半响才牙疼一般的砸吧砸嘴:“你真的是蓉儿?按说五官还是老样子,可你咋变了那么多?这以往,天天跟二丫头扭打在一块儿的那个臭小子,真的是你吗?”
“正是侄儿。”蓉儿终于展现了他不曾变化的一面,那就是始终如一的厚脸皮。
“别管二哥哥了,你来,这是琮三哥哥,还不快些叫叔叔?”迎姐儿一把扯过蓉儿,将人拽到了十二跟前,不过当见到十二笑得一脸诡异时,迎姐儿赶紧改口,“我家三哥哥可厉害了,是我们全家最聪明的一个!”
“见过琮三叔叔。”
“这是你璟四叔叔。这边是二房你的各位叔叔们,像你石头叔……咳咳,宝玉。”迎姐儿太嘚瑟了,以至于忘却了这会儿是在荣庆堂,竟是当着贾母的面叫出了私下给宝玉起的外号。虽说补救很及时,不过贾母还是含笑的往她这头扫了一眼。
而对于蓉儿来说,来到荣国府,啥事儿都没办呢,就先叫了一群叔叔。不过,在看到宝玉说,蓉儿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儿。
“二姑姑,我记得我离开荣国府那天,你同我说,要将宝玉叔叔弄哭,最后你成功了吗?”准确的说,迎姐儿当时说的是,要把石头弟弟揍哭。他俩甚至还为了究竟是石头弟弟还是石头叔叔争论了半天。
“当然成功了!”迎姐儿下意识的回了一句,旋即暗叫不妙,感激将话题扯开,“来来,这也是你姑姑,我们家的。”
蓉儿皱了皱眉头:“我知晓赦大太太又生了个哥儿,可没听说还有姐儿罢?这位,也是你娘生的?真的不是二姑姑你逗我?”
迎姐儿无语凝噎的跟蓉儿对视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说她是我们家的是故意在气你,你懂吗?还有,四妹妹才不是我娘生的,她是你祖母生的!你姑姑,你嫡亲的姑姑!!”
惜春眨巴眨眼睛,笑得一脸天真可爱:“小侄儿,我是你亲姑姑。”
“呃,姑姑您好。”蓉儿忽的觉得心好累的,整个荣国府就寻不出一个比他小辈儿的吗?不对,就不求小辈儿了,来个同辈儿的也好啊!”
“这边还有。”迎姐儿将蓉儿引到暖炕上,炕上并排躺着俩小娃娃,一大一小,皆是大红色的绣纹襁褓,衬得小娃娃的脸愈发的白皙嫩滑。
旁人也就罢了,璟哥儿看得格外眼热,他倒不是眼热小娃娃,而是眼热他俩的待遇。暖炕甚么的,一看就很舒服,躺在暖炕上打瞌睡更是再好不过的享受了,偏生大家都觉得他长大了,不让他上炕打瞌睡了,真的是太让他伤心了。
“这俩又是谁?”
“喏,我家小弟弟五儿,你刚刚不是还说,你知晓我娘又生了个哥儿吗?就是他,你五叔。”迎姐儿状似无意的指了指,“还有鑫儿。”
“好好,叔叔姑姑,你们都好。”蓉儿快崩溃了,他这是上赶着来认一堆长辈的呢?
然而就在此时,蓉儿只觉得后脑勺被人猛拍了一下,整个人不由踉跄了一下,等稳住身形后,他回头去寻罪魁祸首,却见琏哥儿笑得眼泪都出来了。甚至见他瞪过来,反而义正言辞的道:“打小就被二丫头坑,你就不能学乖点儿?方还说了我娘才生了个哥儿,怎么又多认了个姑姑?你是不是傻啊?”
蓉儿懵了一下,回头在俩小娃娃面上扫视了好几遍,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甚么意思?二姑姑骗我?”
“她没骗你,她只是在坑你。”王熙凤看不下去了,上前将女儿抱了起来,又让蓉儿看,“这是我闺女,你该叫妹子!”
一旁的诸人早就笑翻天了,连贾母先前忍着忍着,最终也没能忍住,笑得前俯后仰的,更别提始作俑者的迎姐儿了。打从一开始,她就有意识的给蓉儿挖坑,就是吃准了蓉儿不认得人。这么一群的叔叔姑姑叫下来,就算开头会有些警觉,到了后头都习惯成自然了,也就麻木的随便叫了。
结果,可不是吃亏了吗?
“蓉儿来,不跟那几个坏东西玩!”贾母唤了蓉儿到跟前,一副怎么瞧都瞧不够的模样,一时又想起蓉儿的亲事,喜滋滋的道,“好孩子,哥儿就该早点儿成家立业,回头等你成亲了,我一定去喝你这杯喜酒!”
年轻的哥儿姐儿,原就对于类似于定亲成亲的事儿比较害羞,却又喜欢拿这事儿嘲笑对方。一时听了贾母的话,以迎姐儿打头,好些个哥儿姐儿就跟着笑话起了蓉儿。好在蓉儿是个好性子,就算他本身有些小脾气,这会儿面对一群的长辈,也只是笑而不语,好似对这事儿既不热衷,也并不感到羞涩。
忽的,外头传来一阵极快的脚步声。
随着门帘猛地掀开,贾赦怒气冲冲的进了屋里。
许是这些年来,贾赦干的丧心病狂的事儿太多了,以至于连二房那些个庶出哥儿们都已经习以为常了。见贾赦这般,二房的庶出哥儿们直接手拉着手脚底抹油直接从后头的穿堂跑了,其速度之快,极有乃父之风。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正堂里就只剩下了大房这些人,以及贾母和蓉儿,并素来不知避讳为何物的宝玉了。哦,对了,惜春也在,不过在绝对大部分人眼里,惜春早就算是大房的人了。
就在此时,贾赦发难了。
“喜酒?还喝甚么喜酒?嫌自己死的不够快,还是打算拖着阖府上下一起去死?哼,见过不怕死,就没见过像你们这样哭着喊着求着赶紧去死!!贾敬他为了一己之私,老太太您又跟着掺合甚么?”
贾母目瞪口呆,饶是这些年来她见到太多次贾赦发飙,也万万没有想到会碰上这样的事儿。
“怎的?您不会同我说这事儿您完全不知情罢?呵呵,老太太,您就没发觉这屋里少了谁吗?或者我应该提醒你一句,没错,你屋里有些是你的心腹,可你的心腹是从何而来的,你究竟是知晓还是不知晓?再说的明白一些,琏儿媳妇儿曾送你好些个资质不错的丫鬟,她是从二丫头处得来的,那您可曾知晓,二丫头又是从何处得来的那些个丫鬟?”
“你你你……”贾母猛地意识到了甚么,不敢置信的伸出手遥遥的点着贾赦。
曾经有一度,荣庆堂完全落入了王夫人手里,为了跟王夫人争斗,贾母可算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然而收效却极为有效。后来,也不知大房和二房闹了甚么矛盾,贾母对具体的事情并不关心,只知晓通过王熙凤的手,收拢了好些个心腹丫鬟。至于那些个丫鬟的由来,她不是没有查过,而是明确的知晓是很久以前迎姐儿下令让管家赖大寻来的,也就是说,并无任何来源问题。
可是,倘若贾赦从一开始就插手了此事,连迎姐儿、王熙凤等人都被蒙在鼓里的话,甚至连经手人赖大都不知底细,那贾母又从何得知呢?
而宽敞的正堂里,今个儿虽少了有一半的丫鬟,可让贾母真正在意的人却唯独只有鸳鸯一人。
“你把鸳鸯如何了?”抱着一丝希望,贾母咬牙问出了口。
不想,贾赦只冷笑一声:“我的安排的眼线,居然用得着老太太您担心?看来,她做的是真心不错,回头我会记得好生嘉奖一番的。对了,索性趁着蓉儿也在,咱们干脆敞开天窗说亮话,把事儿全都说清楚了,如何?”
“混账东西!你怎么敢?”贾母气得心口疼,偏生她深知贾赦不是贾政,才不会因着心疼她顾忌甚么,可一想到之前盘算好的事情即将落空,贾母不由的心慌起来,又抬眼见所有人都盯着她瞧,登时忙急急的道,“这事儿同孩子们有甚么关系?琏儿,你带着你弟弟妹妹们先退下,还有蓉儿,你先回去,回头我再唤你了。”
没人理会她。
有时候,漠视比鄙视更为伤人。
若说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将目光落在贾母面上,那么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所有人都立刻齐刷刷的看向了贾赦,等待着贾赦的命令。
“做都做了,还怕旁人知晓?”顿了顿,贾赦拿眼瞧向抱着鑫儿的王熙凤,“琏儿媳妇儿,你带着二丫头、四丫头、璟儿、五儿下去罢。”又想贾母冷笑道,“我可不是怕人知晓,而是不想那些个腌臜事儿污了他们的耳!”
王熙凤倒是没有反对,抱着鑫儿领着人下去了,至于年岁还小的五儿则是由迎姐儿上前抱了走,丫鬟们也皆跟在离去的主子后面鱼贯而出。很快,屋里就剩下了对峙的贾赦和贾母,以及已经长大了的琏哥儿和十二,并蓉儿。
按说,以蓉儿的年岁,真心称不上长大,可谁让他就要成家了呢?虽说弱冠才算真正的成年,可若是已成家立业,也算是成人了。蓉儿是即将成家,十二则是已经立业,故而皆被贾赦留了下来。
显然,贾母对此极为不满,可惜的是,在场之人没人会将她当做一回事儿。
却听贾赦又催促道:“还等甚么呢,有话直说呗,还是您老人家说不口?那我来帮你说好了。蓉儿!”
蓉儿忙上前作揖行礼。
“蓉儿,你好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虽说近几年没怎么碰面,不过情份总是在的。你可知晓你将要结亲的秦家,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家?不用做隐瞒,你知晓甚么就说甚么,回头我一定会将所有事情都告诉你。”
“赦大老爷……”蓉儿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贾赦,迟疑了一下后,才道,“据蓉儿所知,秦家是个小官人家,据说家风不错,就是家境却有些贫寒。不过,有道是娶妻娶贤,像咱们这等人家,原也不图媳妇儿的嫁妆,因而这门亲事我是知晓并应允的。”
尽管亲事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正常情况下,还是会询问子女们的意见。当然,一般来说,身为子女也不会反对,毕竟太离谱的亲事也不可能出现。反之,如果真的要促成很离谱的亲事,那就直接不会告诉子女,左右他们也无法反抗。
“只这些?”贾赦苦笑连连,“秦家家主名唤秦邦业,乃是营缮司一个无品阶的小吏,或者应该说,其实就是个在衙门打杂的,跟普通老百姓并无太大区别。秦家好几代都是清贫人家,不说家徒四壁,却也好不到哪里去。家里只得两个年老的下人伺候着,主母也很早就没了,除却秦邦业之外,秦家还有两个主子,一为即将嫁你为妻的秦氏,另一个则是秦氏的幼弟。”
听贾赦这么说,在场之人除却贾母外,皆面露愕然,包括蓉儿在内。
蓉儿僵硬的挪了挪身子,拿眼去瞧贾母,又回头看了看贾赦,略带一分不敢置信的道:“秦家竟是落魄至此?”
清寒人家只是个很笼统的说法,像珠哥儿的媳妇儿李纨娘家,也可以算是清寒人家。然而,李纨之父李守中是正经的科举出身,一身正气,全靠才华和能耐没有任何倚仗的,晋升到了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一职上。尽管前两年李家因着守孝赶赴祖籍,李守中也辞去了官职,可不能否认的是,他确实是一个极为才华之人。至于李家,清寒是清寒,可当年也为家里人请了下人伺候着,对于李纨的教养也从不曾懈怠,等李纨出嫁时,更是倾尽全家之力,尽可能为她置办了一份妆奁。
所以说,李纨嫁给珠哥儿,只能说是门当户对,毕竟李父本身有能耐,而珠哥儿却是凭借祖荫庇佑。
然而,不得不提一句,珠哥儿是荣国府二房的嫡长子,他本身并不能继承荣国府,更没有爵位可承袭。因此,他娶李纨很合适,没有谁高攀了谁的说法。可蓉儿身为宁国府唯一的继承人,让他娶一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为妻,何止荒谬!
“为甚?这到底是为了甚么?”
许久之后,蓉儿才问出了心底里的疑惑,不是向着贾母,因为他知晓贾母必不会告诉他真相。因此,蓉儿是看着贾赦说出了这话,并渴望得到真正的答案。
结果,贾赦却是生怕他受刺激不够,冷刀子一下又一下:“你以为就这样?啧,若光是清寒人家,哪怕只是巷子口倒夜香的人家,我也忍了,至少人家没犯法没做错事儿。可事实却不单单如此,就我查到的消息,你要娶的秦氏,根本就不是秦邦业的亲生女儿,而是他从养生堂抱养来的女儿。哈哈哈哈哈哈!可笑!荒谬!!”
贾赦目光森然的盯着贾母,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说真的,这些年来,他跟贾母的冲突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却哪次都不像今个儿这般,一副豁出去拼命的模样。
——贾赦,是真的怒了。
尽管老话说,娶妻娶贤,可所谓的“贤”不过是个空话罢了,怎样的人才能被称之为贤?又没个明确的标准,其实还不是找门当户对的亲事,另外还会考察双方的人品才能相貌。
然而有一种人,是高门大户绝对不会沾手的,还不是穷困,而是出身不详。
出身不详,并不包括像迎姐儿这种过继的情况,毕竟她虽不是大房俩口子亲生的,可她的身世是可以查实的。真正的出身不详,指的是连生身父母是谁都不知晓。而这里头,父亲不明更是天大的忌讳。
“古有五不娶,逆家子不娶,乱家子不娶,世有刑人不娶,世有恶疾不娶,丧妇长女不取。”贾赦一步一步欺身上前,目光冰冷刺骨,“若是我说那秦氏犯了五不娶中的全部,老太太您又该如何反驳?”
既然出身不详,生身父母是谁都无法查明,那么说秦氏五条全中亦无不可。尤其最后一条,那就更不是冤枉了,秦邦业之妻是生下幼子后不久亡故,已有数年之久。
“你浑说甚么?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她……既是敬哥儿相看好的,那铁定是合适的!”贾母满面的慌乱,连双手都忍不住哆嗦着,眼神更是不敢同贾赦对视,亦彻底忘了追问贾赦是如何得知这些事情的。
贾赦冷冷的看着贾母,半响后才嗤笑一声:“那么敢问一句,老太太您之前所言,那未过门的秦氏乃是您曾孙媳妇儿里头第一得意人……又是从何而来的?”
自然,贾母无言以对。
可贾赦并未就此放过她,而是愈发的恼怒起来:“很简单,因为您知晓,就算兰儿将来长大了,或者我将来有多个孙子,他们甭管娶了谁都抵不过那秦氏,对不对?可这是为何呢?不说兰儿,将来我的嫡长孙怎么就不能娶一个比秦氏门第更高的媳妇儿了呢?为何?您说这是为何?因为那秦氏是皇室中人!!”
这话一出,满室皆惊。
琏哥儿是最夸张的那个,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哪怕地上铺着厚厚的毯子,他这一下也摔得不轻。不过,看他的神情,似乎对此还不在意,只一副魂飞魄散的惊恐模样。
蓉儿则是连着倒退了好几步,面上的血色被彻底抽空,两眼空洞洞的望着不远处的贾母,仿佛今个儿头一次认识她。
十二倒是淡定极了,非但极为淡定,反而还有心思吐槽贾母的蠢笨不堪,顺便提前为贾母点了一排的蜡烛。蠢爹有几分能耐,他还是很清楚的,这蓉儿定亲的消息,今个儿早间才传来,紧接着贾赦去了一趟宁国府,晌午之后蓉儿就来了,而如今才不过下半晌,贾赦就能将一切事情打听清楚,很明显就是求助了外援的。
至于外援是谁……
这么蠢的问题,十二拒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