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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的大年三十不欢而散。
年年都照旧,这脸皮厚的直接走人了,脸皮薄的那就不好意思了,尤其作为祸头子的兰儿双亲,贾珠和李纨皆一脸的懆红,他俩都没有打算跟贾母闹翻,偏因着兰儿这番话,引得贾母对他们怒目而视。
贾母也是无奈,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之后,对于大房是彻底放弃了,不然还能如何?至于二房,贾政和王夫人也不是甚么好东西,这还能让贾母心存善心的,除却一直养在膝下的宝玉外,也就只有珠哥儿一家三口了。
天知晓当贾母怒瞪过去发觉是他们时,心里有多凄凉。难不成,她连孙子都指望不上了?阖府上下除却年幼的宝玉之外,真的没一个好东西?
这珠哥儿俩口子是羞愧的,兰儿有点儿被吓到了,旁的人走的走冷笑的冷笑,唯独贾母伤心上了。
甭管怎么说,今年的大年三十又泡汤了,且散得比往年任何一回都要早。以至于等贾赦从宫中回来后,还没赶到荣庆堂,就被告知回去歇着呗,老太太生气了。
对此,贾赦头一个反应就是跑到自家屋里,向着那拉淑娴吐槽道:“老太太又作幺了?这怎么一回事儿呢,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怎么摊上咱们府上,老太太越来越糊涂呢?啧啧,难怪人都说老糊涂老糊涂,我看老太太就是如此!这大过年的,就算要使性子发脾气,不能略微忍一忍吗?一年到头都没个消停,她不嫌累,老爷我还嫌烦呢!”
那拉淑娴无言以对的望着贾赦,虽说她完全没打算替老太太说话,可也没法接贾赦下头的话,只好抚着肚子作无辜状。
好在今个儿到底是大过年的,迎姐儿终于善良了一回,亲自来到那拉淑娴屋里,将已经脱了鞋褪了外裳的璟哥儿,直接扛出了屋里,丢回了西厢房。也因此,如今这屋里就只有那拉淑娴和贾赦二人四目相对。
然而,四目相对却并不一定是含情脉脉的,旁的也就罢了,至少那拉淑娴完全没有谈情说爱的欲|望。尤其在听了贾赦的吐槽后,她一面给贾母点了一排蜡,一面开始琢磨要怎么跟贾赦说这事儿。
还没等那拉淑娴想到合适的说辞,贾赦已经看出了她的意思,迟疑了一下,贾赦索性直言道:“咱们俩口子还有甚么不能说的?是不是老太太又作幺了,你想跟我抱怨一下?没事儿,尽管说,我相信你说的一定都是事实,也坚信你绝对不是做错的,但凡出了差错,那一定是老太太的问题!”
得了,这啥都还没说呢,贾赦已经帮贾母罗列了一堆罪名。
“罢了,原也没甚么。”那拉淑娴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只是担心回头凤丫头会不会跟老太太怼上了。”
“凤丫头?”贾赦愣了一下,“琏儿媳妇儿好端端的作甚要跟老太太怼上?哎哟,这孩子也真是的,年岁轻就是不懂事儿。她是孙媳妇儿,还是刚进门不到一年的新媳妇儿,更别说如今还怀着身子呢。跟老太太闹甚么?真是有个万一,她后悔都来不及。琏儿也真是的,身为爷们这个时候不应该立刻顶上去吗?怂货!”
那拉淑娴愣愣的听了半响,这开头两句还算像样,可越听到后面,她就越想不通。等贾赦说完了,她还在那儿苦思冥想,好半响才一脸迟疑的问道:“老爷,您这算是甚么态度?您到底是支持凤丫头怼上老太太,还是不支持?”
“当然不支持!!”贾赦怒气冲冲的道。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略微松了一口气,虽说贾赦这人素来不靠谱,可这事儿上头还算是妥当。毕竟,就算贾母今个儿是说错了话,可若是王熙凤因此动用了暗招,那却是她的不对了。
然而,那拉淑娴显然放松得太早了点儿。
“琏儿媳妇儿她太小了,年岁小辈分低,外加如今还怀着身子。这还怎么跟老太太怼上呢?太吃亏了!”
贾赦黑着脸背着手在屋里四处打转,片刻后忽的停住了脚步,看向那拉淑娴诧异的问道:“话说回来,琏儿媳妇儿先前不是跟老太太关系不错吗?老太太究竟干了甚么缺德事儿,才逼的她如此的?”
#这做的甚么孽哟!#
有那么一瞬间,那拉淑娴是极为同情贾母的。正常情况下,媳妇儿和老娘一般都是站在老娘处的,像贾政就是标准的孝子模板。这媳妇儿尚且如此,自家孩子跟老娘对上了,不说立刻拖过来抽一顿,反而还怀疑老娘干了甚么缺德事儿?那拉淑娴琢磨着,贾母这辈子干过的最缺德的事儿就是生下了贾赦这个孽子。
这还甚么都不知晓呢,贾赦就能给贾母按一堆的罪名,若是知晓了……
“今个儿老太太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我这胎铁定能生闺女,又说琏儿媳妇儿定能一举夺男。”那拉淑娴索性豁出去了,将事情用最简单的话说了出来,同时成功的看到贾赦黑了脸。
能不黑脸吗?就算贾赦并不如王夫人那般坚信贾母是个乌鸦嘴,可世人都喜欢听好话,就算明知晓这只是随口说说,未必能成真,可也触霉头不是?天知晓大房这头盼闺女盼了多久了,差不多就是除了头一胎生瑚哥儿那一回之外,旁的哪次怀孕不盼着是个闺女的?
可惜,瑚哥儿之后是琏哥儿,琏哥儿之后是十二,十二后头是璟哥儿,如今贾赦和那拉淑娴年岁都不小了,能怀上这一胎已经是老天爷开眼了,有很大几率这就是他们最小的孩子了。若说之前还有五成的希望圆一圆闺女梦,被贾母这么一说……
铁定没戏了!!
至于王熙凤肚子里的那个,虽说大房这头并没有太重男轻女,可人情归人情,律法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琏哥儿作为大房现如今的嫡长子,又是荣国府未来的继承人,偌大的府邸并祖产绝大部分都是给他的,也就是说,他是必须要一个嫡长子的。
正所谓早生早了事,若是王熙凤这胎是个儿子,那么一切都没问题了,且正好嫡长子也能好生培养一番,像大房的琏哥儿和二房的珠哥儿,看着就比旁的哥儿姐儿靠谱很多。
这就是嫡长子优势。
而若是王熙凤这胎生的是个闺女,当然也没啥问题,大不了再生下一胎好了,哪家都不是一个孩子。问题在于,李纨之前生了兰儿,王熙凤又是个争强好胜的性子,免不了到时候徒增怨念。倘若没有贾母这话,甭管生了啥,王熙凤都没话可说,可偏贾母这么说了……
“老天保佑琏儿媳妇儿生个儿子罢,要不然天知晓她能干出甚么事儿来。啧啧,王氏女哟,老爷我至今还记得当初贾政那蠢货妄想休弃王氏时,王家一群女眷上门找茬的模样。唉,如今也惨呢,咱们府上就有俩,还是正儿八经的王氏女,老太太哟!”
贾赦说着说着,忽的心下一动,略带震撼的看着那拉淑娴。
“怎的了?”那拉淑娴奇道。
“我在想一个严肃的问题。”贾赦眉头紧锁,语气无比沉痛的道,“老太太的嘴巴那么厉害,回头万一王氏或者琏儿媳妇儿起了歹念,将她毒哑了怎么办?”
闻言,那拉淑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的道:“为何老爷您在说这话时,竟还有一股子期待的味道呢?”
“咳咳,居然被你看出来了。”贾赦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转而高声唤丫鬟拿热水洗漱,又借口今个儿在宫里忙着应付同僚们,累得要死,赶紧早早歇下算了。
对此,那拉淑娴当然不会拦阻,只是极为怀疑的瞅了他半响。无奈的是,那拉淑娴本人因着怀孕极为嗜睡,因而即便她抱着盯死贾赦的打算,结果却是她首先陷入了睡梦之中。
一夜无话。
次日就是大年初一了,甭管是南方还是北方,这一日都是很重要的,通常都会起得极早,然后立刻赶往长辈所居之处。接下来倒是得闲了,一般都是聚在一起聊天吃瓜,间或就是应对长辈妯娌的各种探望,或者就是忙着照顾年幼的孩子们。
原本,大房二房都是这般思量的,哪怕之前一直很想让贾母去死的王夫人,也没打算在大年初一闹出难看的事情来。尤其,今个儿还是她心爱的长女诞辰。
可谁让计划赶不上变化呢?
因着昨个儿那一出,大房诸人面上都不是很好看。其实,若单单只是生男还是生女的话,问题还不大。可谁让贾母之前狠夸了元姐儿定能一举夺男后,元姐儿直接流了孩子呢?有这个先例在,大房能舒坦?
那拉淑娴也就罢了,她本身经历的事情多,心态也好,外加坚信之前贾母所说的那些纯粹就是巧合罢了,因而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最难受的人是王熙凤,她本就是爆碳脾气,加上头一次怀孕,反应大不说,心态也不曾调整过来,连带着有些敏感多疑了。这素日里,没人敢惹她,加之琏哥儿也一直忍让着她,故而始终不曾发觉问题。可自打听了昨个儿贾母的话后,王熙凤是哪哪儿都觉得不对劲儿。
尽管并非每个字都一样,可总的来说,贾母对王熙凤的赞美之词跟之前对元姐儿的大同小异,偏生两次王熙凤都是在场的,非但听了个真切,还实实在在的往心里去了。这让她如何能不多想?
事实上,昨个儿晚间回到了东院里,王熙凤就觉得心慌气短的,好不容易歇下来了,结果一晚上都在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等到次日一早,琏哥儿起身时,发觉她虽睡着面色却极差,本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今个儿是个特别的日子,琏哥儿只能无奈的叫醒了她,结果立马捅了马蜂窝。
被王熙凤喷了一脸的琏哥儿灰溜溜的跑出了东院,回头就去荣禧堂求救了。他倒是说王熙凤冲他发脾气的事儿,毕竟这种小俩口床头床尾的事儿是肯定不能随便乱说的,因而他只道王熙凤身子骨不舒坦,问那拉淑娴早起请安的事儿怎么办。
怎么办?凉拌!!
没等那拉淑娴开口,贾赦便直截了当的道:“趁早跟你媳妇儿说,从今个儿起,到她生产,都不用给老太太请安了。这老太太,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明知晓自己那嘴一张就没个好事儿,还整日里不忌口的胡说八道。没事儿,你只管跟你媳妇儿说,要是老太太怪罪起来,我去跟她说。”
其实最初听了贾赦这话,琏哥儿还道是他老子也开始学人家说反话了,直到听完了贾赦全部的话,琏哥儿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敢情阖府上下全都将贾母乌鸦嘴的事儿当真了哟?也许未必当初,估计就是想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毕竟,这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当下,琏哥儿苦笑一声:“爹,这事儿还真不好说,到底老太太……其实我就不信。”
“我也不信。”贾赦皱眉道,“像你二叔,他打小就蠢笨不堪,怎么就成了老太太咒的了?照这么说,难不成换个说法以后,你二叔还能高中状元?美得他!蠢货就是蠢货,咋样都还是蠢货,跟老太太有啥关系!”
琏哥儿无言以对。
“还有元姐儿那事儿,我觉得罢,头一次大概真的是意外,第二次小产那事儿,想也知晓,宫里的水有多深,这个还真难说。”
贾赦想了想,深深的觉得元姐儿小产一事怪不到贾母头上来,毕竟甭管是如今的泰安帝,还是已经成为太上皇的长青帝,身边的妃嫔就没少在怀孕时小产,或者是孩子刚出生就早夭。其实也不难全怪在宫里,就算是荣国府好了,瑚哥儿之前不也早夭了?还有其他普通人家里,小产和早夭不说是常态,起码也不算新鲜了。要不怎么会有三岁才算立住了的说法呢?三岁之前会如何,除却精心养育之外,更多的还要看老天爷了。
也就是说,一味的将元姐儿小产一事归咎于贾母,是完全立不住脚的。
其实不单之前的那些事儿,就说昨个儿贾母的说的那番话好了,也很是有些牵强。那拉淑娴那肚子眼瞅着就快七个月了,最迟三月份肯定能生了,而王熙凤也早已坐稳了胎,估摸着夏日里该生了。虽说这男女的成因如何,贾赦并不知晓了,可他却知晓十二是早产的!
把自己的想法跟琏哥儿一说,贾赦解释道:“或许你早已不记得了,当时你娘怀琮儿时,出了一些意外,琮儿早产了足足两个半月,才七个月呢,就出来了。那会儿我就瞧着他可小只了,还丑得要命,可就算如此,也是全须全尾的,哪儿都没少。所以我觉得罢,这怀的是哥儿还是姐儿,说不准早已定下来了。”
琏哥儿原本没想到这些,就连一旁歪着的那拉淑娴也完全没往那方面去想,如今得了贾赦的提醒,这才回过味儿来。
是啊,先前不是还有大夫能通过脉象断男女吗?这就说明,那会儿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成型了,要不然怎么断男女?而那拉淑娴想的更多一些,前世的她,是见过妃嫔流了孩子的,还不是那种小月份时小产的,而是上了六个月忽的遭了毒手,流下了一个完全成型的死胎。
换句话说,贾母就算要咒,也得挑小月份时,若是月份大了,孩子都成型了,就算是说破天,还能改变孩子的性别吗?这也太神奇了。
原本就很淡定的那拉淑娴,如今想通了之后,就更淡定了。当然,最为关键的一点在于,她已经连生了好几个哥儿,就算这胎仍是哥儿,也已经麻木了。左右她已经有迎姐儿了,再不然也可以将隔壁东府的惜春丫头骗过来,反正那丫头看着就是一副很好骗的模样。
然而,那拉淑娴很快就不淡定了。
却听贾赦卖力的向琏哥儿灌输某些危险的思想:“琏儿我同你说啊,你是要劝着你媳妇儿别动肝火,不过也千万记得别把话说得太死了。这要是回头你媳妇儿生了儿子,那这事儿也就散了。可万一她这胎真的是个闺女,你就可劲儿的把这黑锅往老太太头上套,你跟她说,生不了儿子不是她的错,都是老太太那乌鸦嘴!”
琏哥儿:“…………”
那拉淑娴:“…………”
母子俩先是面面相觑,旋即立刻回想起了贾母之前抱怨时说的话。
——早知道会这样,我还不如一生下你,就将你放在尿盆里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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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良心说,琏哥儿是很同情贾母的,可若是按着本意来做事儿,他更赞同自家老子的想法。左右如今肯定是自家媳妇儿和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更为重要,相对而言,肚子里是哥儿还是姐儿,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况且,作为一个打小就被弟弟妹妹各种欺负的苦命娃儿,琏哥儿真诚的表示,是儿子还是闺女真心一点儿也不重要,左右在他老子的耳濡目染之下,绝对不可能是个好东西。
甚至于琏哥儿都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王熙凤要是生儿子,他就认命的被儿子坑,要是生了闺女,就变成被闺女欺负。尽管过程注定会多姿多彩,可对于他而言,结果都是一样的凄惨。所以说,生儿生女真心是一样一样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琏哥儿愉快的回东院给媳妇儿洗脑去了,一方面肯定了媳妇儿怀孕的劳苦功高,另一方面明确的表示了他对于儿女的态度是一样的,最最重要的是,就算到时候生了闺女惹了旁人的闲话,那一切都是贾母的错,跟王熙凤是没有任何关系了。
毫不夸张的说,王熙凤听了这些话,心里头就跟吃了蜜一样的甜。也不发脾气了,也不使小性子了,并且格外贤惠的表示,她愿意听琏哥儿的话,从今个儿到生产就不往荣庆堂去了。
——这个是真没办法,万一去荣庆堂时,贾母再说了几句“夸赞”的话,王熙凤真的不能保证自己会干出甚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而为了不使得王熙凤成为众矢之的,那拉淑娴也从善如流的听从贾赦的话,真诚的表示,她也不去了。迎姐儿和璟哥儿旋即跟上,前者说要忙着管家理事,后者说要趁年关好好补补眠。
对于这两只的理由,没人会放在心上,却也懒得逼他们往荣庆堂去。正好,十二要帮着管家,顺便监督琏哥儿和璟哥儿学习,索性大房一家子除却贾赦之外,都选择了不往荣庆堂去。至于为何独独撇开贾赦的缘由,当然是因为贾赦完全不怕贾母刺激。
还不知晓是谁刺激谁呢!!
然而,这还不是最残忍的。在继大房诸人默默将贾母拉黑之后,二房也做出了同样的选择。
贾政说,他终于认清楚了自己,决定趁着贾母反感他的大好机会,用功上进,目标是在下一回科举中一举拿下状元之位。王夫人说,她最近耳朵有些不大好,一听到贾母的声音就容易冲动,一冲动就想掏刀子干架,所以还是留在自个儿房里修生养息好了。
珠哥儿和李纨是尴尬的,偏他俩又是一样的敏感性子,俩人翻来覆去的思量了许久,本是打算来个装病的,结果珠哥儿真的病倒了,倒不是很严重,只是想趁着年关好生休养休养,免得开年耽误了差遣。自然,李纨要当个贤妻良母,好生照顾珠哥儿和年幼的兰儿,不能再随意走动了。
几个庶出的哥儿完全是看王夫人的脸色过日子的,王夫人一说要封了梨香院,好给贾政一个安静的读书环境,给自己一个安宁的休养空间,于是庶出的哥儿们一个都跑不了了。
至于探春则在正月初一的一大早,就被王夫人丢到了佛堂里,当然是荣国府的小佛堂,而不是真的将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丢去外头的庵堂。
于是,整个大房就来了贾赦一个,整个二房则无声的委派了宝玉为代表,就连名义上养在贾母膝下的惜春,也被十二拐去了荣禧堂。
……
……
正月初一,荣庆堂内的气氛格外的压抑。
贾母冷着脸看着贾赦,有心再喷他一顿,偏他是除却宝玉外,唯一往自己跟前凑的人,哪怕贾母素来都不爱讲道理,话到了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仿佛是因着正月初一的开端极不好,接下来贾母做甚么事儿都不顺心。想着宝玉到底大了,就算再宠着些,也不能拦着不让宝玉上进,贾母再度起了将宝玉送回张家的心。其实,当初送宝玉去张家时,贾母就是万分赞同的,可谁让当时的时局有些不稳呢?贾母生怕张家出事会连累到宝玉,这才豁出去老命将宝玉接了回来。不过,如今倒是稳当了,也不用怕张家再出事了,贾母再度动了心。
年关那几日倒还罢了,毕竟各家各户都忙碌着,也没的在年关里提拜师一事的。等过完正月十五的元宵节,贾母便将贾赦唤到跟前,平静的吩咐了起来。
“明个儿就算出了年关了,璟儿是不是又要去张家了?这是好事儿,我准备了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这大冷天的,我就不特地唤他了,你帮我给他捎过去。记得帮我叮嘱他,要好生用工念书,切不可胡闹生事,张家到底不比自己家,老实一点儿乖巧一点儿,也能多讨人喜欢些。还有就是,璟儿明个儿去张家时,顺道儿将宝玉也带上罢,上回是我瞅着宝玉太小了身子骨也弱,这才将他带到身边将养了几日,如今他身子骨好了,一并进学罢。”
贾赦也是万万没有想到,在习惯性的给旁人雷霆一击后,他本人有生之年还能品尝到懵逼的滋味,且还是来自于他亲娘!
这一刻,贾赦心头是五味成杂,半响之后,他由衷的吐出一句话:“老太太,您真的是我亲娘!”
“嗯?”贾母一脸的茫然。
不等贾母从茫然转为愤怒,贾赦便无比真诚的道:“太上皇以往都说我这人太厚颜无耻太没脸没皮,还说我爹当年是多么的英雄盖世,真不知晓怎么就养出我这么个混不吝来。如今,我可算是明白了。”
尽管明知晓贾赦素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可贾母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下意识的问道:“明白了甚么?”
“我爹英雄盖世,我却厚颜无耻没脸没皮,那是因为……我像您啊!”
撂下这句话,贾赦一个转身脚底抹油飞快的开溜了,其速度之快很好的诠释了甚么叫做脱缰的野狗。
可就算贾赦速度其快无比,仍然在即将逃窜出门的那一刻,听到了里头传来的一声惊天怒吼,以及更为惨烈的东西碰撞摔碎的声音。
然而,那已经跟贾赦一点儿关系都没有了,他成功的逃离了荣庆堂,并单方面的决定,至少在那拉淑娴平安产子之前,他会绝对不会往贾母这儿来了。这当然不是因为他害怕了,而是真诚的为贾母在考虑。
气多伤身呢!
至于宝玉进学一事,就跟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要知道,张家直到如今还不曾分家,每次他往张家去,都能碰到他最为惧怕的二舅哥。这要是单单只是送璟哥儿去张家,就算碰面了也无妨。可若是还要附带替宝玉说情的事儿,那就敬谢不敏了,他一点儿也不想莫名的遭罪,尤其他那老泰山和三个舅哥哪个都不是好惹的。
而伴随着璟哥儿被再度送往了张家,荣国府上下也开始忙活起来了。
贾赦等这些个有官职在身的人,都要在正月十六上衙,相对来说,贾赦要轻松多了,毕竟泰安帝已经完全不对他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了。不过,像珠哥儿、琏哥儿等在翰林院任职的,遵守早晚上衙时间却是最基本的,哪怕差遣也不算太过于忙碌,可得空的时候到底还是很少的。
就算没有官职在身,既出了年关,自然要一切照旧了,纵是想要偷懒,也寻不到机会了。这说的就是迎姐儿了。
可怜的迎姐儿,这个年倒是过得挺不错的,没瘦下来不说,还略微胖了一圈。可惜,肉都不曾捂热乎,就得继续掉下去了。执掌着荣国府的中馈,还莫名的担负起了惜春的教养任务,迎姐儿忙得脚不沾地,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的打转。
这也就罢了,回头等步入了二月里,那拉淑娴又交给了迎姐儿一个光荣而有伟大的任务,准备生产所需的一切。
迎姐儿:“…………”
想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不单将偌大的一个国公府管理的妥妥当当,还要肩负起教养妹子的任务,而且这个妹子非但不是她亲妹子,居然还是隔壁府上的。这也就罢了,如今竟沦落到操心生产的事儿了,天理何在啊!!
然而,她无力拒绝。
“产房备好了,生产用具准备妥当了,张家送来了催产包,稳婆已经请好了接进了府里,我是不是还要给弟弟妹妹准备奶娘和丫鬟?”迎姐儿无辜且悲伤着,她这个姐姐当得真的好惨啊。
不曾想,那拉淑娴只轻抚狗头,笑而不语。
“嗯,我懂了,我还得为弟弟妹妹的洗三、满月赶紧做好准备,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迎姐儿哭着跑远了。
等迎姐儿落跑之后,容嬷嬷略带不解的问道:“主子先前不是很担心姐儿知晓了身世之后,会伤心难过吗?真的如今……您不怕她再度怀疑您和老爷不要她了?”
“嬷嬷你看她那德行,像是在伤心难过吗?”那拉淑娴并不知晓迎姐儿其实要比她预想中的早好几个月就知晓了身世,她还道是那一日撞见探春捅破真相时,迎姐儿才知晓。故而深深的认为迎姐儿不愧是贾赦教养长大的,怎一个心比天大。
容嬷嬷倒是知晓真实的情况,可她铁定不会说出来,因而只道:“姐儿到底年岁还小,且张家那头不是已经来了信儿吗?既如此,主子何苦这般历练她呢?张家那头也说了,随时都要分家。”
张家至今为止都不曾分家的原因在于,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一直都在世。说来也是奇了,这张家老太爷也就罢了,毕竟他素来身子骨就挺康健的,虽是文人却也喜欢打几套拳,要不然张家二老爷也不会有样学样的练了一身功夫。可老太太可是自打年轻时候身子骨就不好的,尤其在生下了原主张氏之时,一度没能熬过来。因而在之后的每年都是仔细将养着的。
可谁能想到,就这么病歪歪的一人,熬死了不少同辈的至交好友,愣是直到如今,还依然如同几十年前一样病歪歪的。
不过,张家老太爷之前也说了,索性就等大房的长孙榆哥儿成亲之际,分家算了。也没啥好争抢的东西,祖宅肯定是由张家大老爷继承的,家产的话,七成归大房,二房和三房各继承一成半,另外老太太的嫁妆并私房会平均的分给几个孙儿们。
所谓的平均其实就是二房、三房赚了。要知道,长房就榆哥儿一个孙子,二房和三房之后又各有孩子诞生,如今二房是三个儿子,三房则是四个儿子,一样都没有闺女。不过,若是有闺女的话,老太太的嫁妆和私房绝对不会平均分了,以她的性子全留给孙女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管怎么说,等迎姐儿嫁过去时,张家的人口已经注定会很简单了。
最上头是年过八旬的张家老太爷和老太太,中间是张家大老爷和继室小潘氏,往下则是榆哥儿和迎姐儿。这是最简单的人口构成了,当然像隔壁宁国府人口更简单,却是显得格外凄凉了。
不提宁国府,单说张家那头,按着容嬷嬷的想法,就凭着迎姐儿如今的能耐,应付起来绝对没有任何问题。更别说张家原就是宽厚的人家,迎姐儿的身上虽并不曾流着张家的血,可也算是他们的外孙女儿,想来将来的日子铁定是一帆风顺的。既如此,还忙活这些作甚?
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