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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珍哥儿只觉得双腿一软,好悬没直接瘫倒在地上。
珍哥儿一点儿也不傻,对于自己先前的所作所为,虽说并不曾有丝毫的愧疚之感,可他却仍存着心虚。甭管怎么说,他也是科举出身的官员,即便里头掺了一些水分,可对于本朝的律法,却是系统性的学习过的。当然,这也得益于自打高中之后,他就一直留在翰林院里,故而对于一些官员纳妾律例也算是一清二楚的。
妾这玩意儿,不是所有人都可以纳的。当然,还是那句话,通房丫鬟不算,因为通房丫鬟本质上只是个伺候人的丫鬟,而非妾室。
本朝律法有明文规定,亲王纳妾数目为十二人,郡王为十人,国公及一品官员为八人,二品官六人,三品官四人,四品、五品者为三人,六品、七品者为两人,七品以下者皆为一人。
因着珍哥儿尚不曾继承祖上的爵位,身上只得一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故而他是可以纳一人为妾室的。可问题又来了,律法上不单对于官员纳妾的数目有着明确的规定,甚至还写明了何人可被纳为妾室。
首先,必须是良家女子,也就是不曾卖身的良籍者。
其次,还要是清白之身,这里的清白倒并不是指一定要黄花大闺女,像寡妇另嫁之类的,也是被允许的,可若是未嫁前就有孕在身,那就定然不是清白之身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甭管是娶妻还是纳妾,决不允许在孝期进行。
“那个……赦大婶婶,这好端端的,刑部的人怎么就寻上我了?就算是先前那事儿犯了,不也该是吏部吗?吏部掌管天下文官的任免、考校、升降等等,就算我今个儿犯事儿了,也轮不上刑部那头罢?我我我、我可以解释的!”
说真的,珍哥儿确实有些被吓到了。哪怕他先前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想着充其量也不过是被削官罢职,事实上连这个可能性都不大,因为纳妾这种事儿,实在算不得大罪。况且,别说是他了,旁的官员也常有类似情况,若真的以此为标准,朝堂上倒下一半人都是极有可能的。
问题是,吏部找上门来也就罢了,为何会是刑部呢?
珍哥儿被吓傻了,只愣愣的望着那拉淑娴,有心再多辩解两句,结果那拉淑娴却毫不在意的向他摆了摆手,道:“不过是来寻你问问话罢了,能有甚么大不了的?咱们两家是甚么样的人家,莫说你只是犯了点儿小错,纵是大错,还能真抓了你进天牢不成?”
“天牢?!”珍哥儿目瞪口呆,他原就没经历过甚么事儿,先前只认为大家私底下都那么干,即便事发了也不会有处罚的。然而,事到临头,珍哥儿却只能呆若木鸡的立在当场,完全失了行动力。
“你回府瞅瞅不就结了?哦,你是担心蓉儿真的被我们扣下是不是?”那拉淑娴哭笑不得的道,“那是你赦大叔叔在跟你开玩笑。倘若今个儿蓉儿是你的庶出子女,那扣下也就罢了。偏蓉儿是你的嫡长子,还是今生独一个的嫡妻之子。即便你赦大叔叔再怎么混闹,他也不会这么干的。”
“可是我、我……”珍哥儿满脸的迷惘,此时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刑部要寻他的事情。至于蓉儿,事实上他打从一开始就不觉得荣国府会真的扣下他儿子不放。
在原地立了半响,忽的珍哥儿飞快的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荣庆堂。
直到珍哥儿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眼前,贾母才语带迟疑的道:“淑娴,真有刑部的人来寻珍哥儿?可他犯了甚么事儿了?只是因着前头纳妾之事?未免也太小题大做了!”
说到后头,贾母原先那迟疑的语气换成了埋怨。
也是,在贾母看来,甭管珍哥儿这人有多么的不靠谱,终究是她的近亲晚辈。况且,又不是有关社稷的大事儿,不过是好|色罢了,实乃人之常情。一如先前隔壁东府的珍大奶奶没了,贾母除却略可惜了几句外,最最忧心的是怕坏了两家的交情,而非责怪珍哥儿不敬嫡妻。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不然还能如何?总不能告诉贾母,这里头的事儿全是贾赦临走时偷摸着使人做的罢?倒不是全然为了蓉儿,而是考虑到宁国府的未来。
宁荣二府一本同源,珍哥儿又是宁国府下一任的家主。也许在长辈们看来,只是小辈好|色罢了,可这种事情一旦被强摁了下来,却不亚于留下了一个重大的隐患。万一等将来真的摊上事儿,像这种迎娶外室、逼死嫡妻的罪名,却足以让宁国府遭遇灭顶之灾,乃至连累到荣国府。
用贾赦的话,与其被别人捏着把柄告发,还不如由他来引爆,顺便还能将蓉儿多留几日……咳咳,真的只是顺便而已。
“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况且珍哥儿只是侄孙罢了,由他去罢。”见从那拉淑娴处问不出个所以然来,贾母只摆了摆手,不欲再理会此事。
这贾母倒是轻易的就放下了,可珍哥儿就没那么轻松了。
离开荣国府后,珍哥儿径直回到了自家府里。然而,他只走到大门口,就被赖二一把拽住,快言快语的告知了刑部来人一事。
……
……
待晚间,荣国府诸人用膳的用膳,玩闹的玩闹,至于那拉淑娴则是太阳尚未落山时,就已经用完了膳,早早的躺在暖炕上歇下了。
容嬷嬷亲自进到里头瞧了瞧,又向着守夜的葡萄招了招手,将其唤到外头细细的叮嘱一番后,这才转身离去。等容嬷嬷走过穿堂,一直到了外头的小厅时,才冷着脸向早已等候在此的鸳鸯道:“太太已经歇下了,有事儿等回头再说罢。”
鸳鸯面上闪过一丝明显的不信任,她年岁不大,贴身伺候贾母也就是这两三年的事儿,尚不曾学到八面玲珑的本事,因而往往心里头想着甚么面上就会露出甚么来。
好在,鸳鸯虽没甚么城府,却也不是蠢笨之人,尽管百般不信任,她仍是带着笑意道:“能不能麻烦嬷嬷进去回个话儿?这到底是老太太唤大太太,若非事情很是紧要,也不会特地遣我过来。”
“太太睡下了。”容嬷嬷面无表情的道。
“可老太太她说……”鸳鸯的话戛然而止,原因很简单,先前一直面无表情的容嬷嬷,猛然间换了一副表情,异常狰狞的瞪着她。当下,鸳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心口更是一阵猛跳,至于原本想要说的话,则被她彻底抛到了脑后,甚至若是可以的话,她真希望自己能头也不回的跑个无影无踪。
可惜,她不能。
在捂着心口好一会儿后,鸳鸯才勉强再度开了口:“嬷嬷,也不是老太太非要寻大太太,而是东府那头又出了事儿。好像是刑部的人将珍大爷给拿下了,敬大太太听闻消息后就彻底晕了,敬大老爷不得已才来咱们府上求老太太帮忙。可老太太又能有甚么法子呢?嬷嬷……”
“那太太又能有甚么法子呢?”容嬷嬷冷笑的反问道。
“这……”鸳鸯迟疑了一瞬,咬了咬牙还是将话说了出来,“老太太说,大太太娘家兄长有跟刑部关系极好的。”
听得这话,容嬷嬷明显得愣了一下,旋即嗤笑道:“真是有意思,自个儿闯出来的祸事,偏让人帮着善后。我家太太如今还怀着身子,这是逼着她大半夜的回娘家求救?且不说珍大爷如今只是被带走了问话,即便真的判了刑罚,那也是他该得的,怨谁?”
鸳鸯彻底没了言语,她原就只是个小丫鬟,哪怕因着贾母的看重在府里多了几分体面,可她依然只是个年岁不大的丫鬟罢了,被容嬷嬷连着堵了好几次,她只张口结舌的望着容嬷嬷,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主要是,容嬷嬷这话听起来好有道理,仿佛东府珍哥儿确实蛮活该的。
带着这样的想法,鸳鸯败退而去。
等她一走,十二却冷不丁的从一旁的柱子后头闪身走了出来:“嬷嬷。”
“哥儿都瞧见了?”容嬷嬷其实老早就发现他了,却并不揭穿,左右打从一开始大房就不打算掺合这事儿,或者说贾赦原先的目的就是借此狠狠收拾一顿珍哥儿,也免得他愈发胆大包天,甚么祸事都敢闯。
“嗯,瞧见了也听见了。”十二满脸的眉开眼笑,“我明个儿去一趟张家。放心,我知晓蠢爹打算作甚,一准不会拖后腿的。”
“成呢,反正甭管怎么样,都是珍大爷他该得的。”容嬷嬷也跟着笑开了,只是那笑容却是说不出的狰狞恐怖。
东府的事情仿佛就这么被撇到了一旁。等次日,那拉淑娴从睡梦中醒来之时,甚至完全不知晓昨个儿晚间发生的事儿。又因着她并不是每日都会去荣庆堂请安的,故而错失了知晓真相的机会。好在,这事儿原就不重要,那拉淑娴完全不知,容嬷嬷则压根就没提,至于十二,则在大清早的就离开了荣国府。
又几日,等整个京城内外都白雪皑皑之时,消息终于传来。
刑部那头没打算整死珍哥儿,却将他先前所犯之时尽数回给了吏部,除却他纳外室为妾的事情外,还有他piao尽田家满门一事。这倒不是贾赦告的密,他只是在离开京城前,将原本压下的密函交给了在御史台交好的同僚,并明确的告知对方,完全无需看他的面子,该怎么罚就怎么罚。于是,才有了后头的事儿。
吏部那头的动作甚至更快,只不到半日工夫就给出了决断,将珍哥儿重新降职为翰林院庶吉士,并发函去翰林院,告知了珍哥儿所有的罪名。
翰林院接到信函,不敢有所隐瞒,只立刻递到了掌院学士潘鼎处。这潘鼎潘院士倒是没得到贾赦的提前支会,然而他却接受了十二的请求。
尽管最终珍哥儿还是被放了回来,却已被停职闭门思过,外加罚抄写律法一百遍。
不得不说,一看这个惩罚,就知晓潘鼎一定问过他的老朋友了。且这回不比当初贾赦和王子胜的事儿,潘鼎不单规定了遍数,还特地强调,每隔三日必须交一份律法的手抄本。若是因病或者其他必须的缘由不能如时上缴,则之后加罚两遍。且最迟不能超过一年,若是一年后尚不曾缴纳一百遍律法手抄本,直接削官罢职!
然而,这只是翰林院给出的惩罚。
刑部给出的责罚与珍哥儿无关,只是针对于整个田家的。田老娘不守妇道,在夫君热孝未过之前,便与人苟合,判决流放三百里。其长媳和次子与她同罪,皆一同被流放。唯独其长子因伤瘫痪,与此事全然无关,只是当家人尽数获罪之后,空有微薄家产的他,注定也活不长久。
至于那位“幸运”的被珍哥儿纳为妾室的田氏女,则特许其将腹中骨肉诞下之后,再行流放之罪。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总算是尘埃落定了,荣国府除却贾母略有些唏嘘之外,旁的人全然不曾当回事儿。田家也好,珍哥儿也罢,左看右看都唯独只有“活该”二字可配。
可惜,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待腊月二十三,小年夜这一日,才刚晌午过后不久,珍哥儿就领着那位田姨娘来荣国府拜访。彼时,因着小年,整个荣国府所有的主子皆聚在了荣庆堂里,也算是变相的被珍哥儿堵了个正着。
在听闻丫鬟禀告后,贾母倒是没想那么多,只当是珍哥儿来拜年顺道儿将蓉儿带回府里的,故而特地唤过珠哥儿和元姐儿,让他俩带着弟弟妹妹去旁边的暖阁里玩一会儿,只留了那拉淑娴和蓉儿在跟前。
贾母的意思很明白,蓉儿作为宁国府的嫡孙,是万万不可能留在荣国府过年的。事实上能留那么久已经是他们这边耍赖的结果了,可像贾母这般好面子的人,是真心不希望两家因着这等可笑的理由闹翻。故而,在其他哥儿姐儿离开后,贾母带着无奈的语气向那拉淑娴道:“回头你可别拦着,大不了等出了正月里,我亲自给你要回来。”
“老太太说笑了,原就是二丫头淘气,蓉儿早就该回去了。”那拉淑娴轻笑着答道。
这档口,珍哥儿也被丫鬟引到了正堂里,只是身后跟着一个年岁很轻却顶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
那拉淑娴只瞧了一眼,便侧过脸去,自顾自的把玩着茶盏,并不打算开口。而贾母则是略皱了皱眉头,用审视的眼光扫过了珍哥儿身后的女子,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珍哥儿面上,语气疏离的道:“珍儿是来接蓉儿回府的罢?体己的东西都归整好了,余下的那些不拿也罢,也好方便蓉儿来年再过来玩。”
珍哥儿听得这话,先是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嗯,但凭老太□□排。”
话是这么说的,可珍哥儿却并不曾将目光落到蓉儿面上,更没有立刻离开的打算,而是略带着些迟疑的立在原地,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
蓉儿伸长了脖子好奇的瞅了两眼,见对方并不理会他,他只撇了撇嘴,仍倚在那拉淑娴身畔,半点儿上前的意思都没有。见状,贾母还欲再劝两句,不想,尚未等她开口,珍哥儿却冷不丁的跪了下来。
“老太太,珍儿有一事相求,还望老太太允了。”
不单珍哥儿跪了下来,原本跟在他身旁只落后半步的田氏也跟着跪了下来,俩人皆是一样的绝望中带着恳求。
贾母愣住了。
“求老太太体恤,田氏她终究怀了我的骨肉,就算先前她有些地方做错了,可也罪不至死呢!哪怕当不成良妾,当个通房丫鬟总行罢?我让她签卖身契,卖到我府上当个丫鬟,再不提做妾一事!老太太,您看……”
“谁要她的命了?”贾母怔怔的望着珍哥儿,“甚么叫做罪不至死?我仿佛记得,在这事儿里头,没一个人被判斩立决罢?”
临近年关了,除非长青帝脑子抽筋了,要不然根本就没可能判斩立决。莫说像这种偏向于家务事的小事儿了,即便真的出了大案子,多半也是等过了正月再另行判决的。至于田家的事儿,除却完全无辜的田大之外,旁的人都是判了流放三百里,而田氏应当是等诞下孩子后再流放。到那个时候,也该是开春了,再加上流放三百里极少会出人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已经算是很轻的处罚了。
“可她被判了流放……”珍哥儿先是被贾母话里头的“斩立决”噎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回过神来,拉着田氏涕泪横流的道,“她怀了我的孩子!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罢?老太太,求您成全!”
这话一出,除却年幼的蓉儿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外,在场的人皆侧目。当然,田氏虽然也侧目了,却是带着一脸的爱慕敬仰凝视着珍哥儿。
半响,贾母开口道:“珍儿,年关里头我也不想说得太多,可你要明白,流放之刑对于田氏而言,已经是很轻的罪行了。至于你说她怀了你的孩子……你媳妇儿不单怀过,还给你生下了唯一的嫡子。”
“老太太!”珍哥儿带着一脸的不敢置信,只这般直勾勾的盯着贾母,语带控诉般的道,“柳氏她是病重而亡的,真的不是外头所传的那般被我逼死的!若真的是如传言那般,柳家也好,理国公府也好,能放过我?老太太!”
“我不想知晓这里头究竟发生了甚么,可刑罚已判,我一个后宅里的老婆子又能如何呢?珍儿,你也瞧见了,咱们府上如今除却女眷就是一群孩子。你两个叔叔都不在京里,就算我想帮你一把,也没了奈何。”
“您可以寻王家、可以寻张家,还有保龄侯府那头!”珍哥儿下意识的脱口而出,旋即却看到贾母面色猛地一沉,忽的醒悟了过来,“罢,罢了,我就知晓这只是托词而已,你们打从一开始就是看笑话,从不曾想过要拉拔我一把。”
“你这是说的甚么话!”贾母本就不是甚么好性子的人,先前只是碍于亲戚情分,外加如今是在年关里,这才勉强按捺着性子不发作罢了,如今听得珍哥儿这般没有礼数的话,登时勃然大怒,“亲眷之间,愿意帮忙是情分,即便不愿意帮忙也不算是错处。况且你这事儿是能摆在明面上说的吗?热孝之中跟人苟合,但凡她有一丝一毫的羞耻感,就该三尺白绫自缢了去,也省得污了旁人的眼!”
“不!她是为了我!”珍哥儿梗着脖子向贾母吼道,“就算你们都不愿意帮忙,也不能这般羞辱她!”
贾母当下就被气了个倒仰,好悬没直接背过气去。一旁伺候的鸳鸯和鹦鹉忙急急的上前,一个帮着揉心口,另一个帮着按太阳穴,结果还不等贾母缓过气来,珍哥儿身畔的田氏忽的开了口。
“大爷,您折煞妾了,真的不必为了妾这般放下身段颜面去苦苦哀求。今生今世,妾能同您做几月的夫妻,就已经是妾最大的福气了,大爷……”田氏一面说着这不伦不类的话,一面眼圈微红,忽的就落下了泪来。
还真别说,若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这田氏真的是颇有姿色。
也许田氏既没有气度也没有风韵,可她年岁轻,花骨朵一般的年纪,肌肤嫩得几乎能掐出水来,况且她原也是小康人家的姑娘家,打小没干过粗活累活,伸出来的双手细嫩修长,再加上天生的一双勾魂眼,即便旁的并不算格外的出挑,却也自有一番风情。
简而言之,这田氏一看就不像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倒是天生的狐媚子劲儿。
可甭管旁人怎么看待她,至少在珍哥儿眼里,田氏却是千好万好的。
“灵儿,我让你受委屈了,我没能耐,竟是护不住你们母子俩!我该打,我简直该死!”珍哥儿反身握住了田氏的手,懊悔和不甘的神情汇聚在了他的面上,使得他原本还算俊俏的面上只余阵阵扭曲。偏生,他本人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只一个劲儿的咒骂着自己。
“大爷您已经对妾很好了,今生今世能遇到大爷,就算让妾立刻死了,妾也是心甘情愿的。”田氏的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却神情的并不曾眼睑下面流过,而是微微颔首,睁大了眼睛,让晶莹剔透的泪珠儿垂直得落了下来,显得愈发的脆弱,也愈发的惹人怜惜。
“不,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忍不住对你的满腔爱意,事情就不会演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天呐,我好后悔,要是我能多忍耐一些日子,等你出了孝。或者……要是我没有起了贪念,非要将你和孩子带回到府里,谁能发现这些事儿呢?天,都是我的错!”
如果说,田氏的哭法惹人怜惜的话,那么像珍哥儿这种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法,只能让人觉得恶心得慌了。偏田氏好城府,即便跟珍哥儿挨得那么近,她依旧能够保持着楚楚可怜的模样,惹得珍哥儿愈发的愧疚不安起来。
“出去!要唱戏就回你自个儿府里头去,别在我老婆子跟前唧唧歪歪的没完没了!来人,将珍大爷送出去!”
贾母一声怒喝,站在一旁候着的丫鬟们纷纷过来劝珍哥儿赶紧走。可惜的是,丫鬟就是丫鬟,哪里就敢跟珍哥儿叫板了,更别说是拖拽了。珍哥儿只怒气冲冲的推搡了几下后,丫鬟们就含泪退到了一旁。
于是,贾母更是怒上心头。
“贾珍!”也不唤小时候的昵称了,贾母只一脸的愤怒,恨恨的斥责道,“亏得你还做了这些年的学问,感情学问都做到狗肚子里去了?不过是个人尽可夫的贱|婢,也值得你这般护着?你嫡妻为你生下嫡子,也没见你这般疼惜,倒是一个狐媚子得了你的心,如今竟说出这般混账话来了!我倒是要去问问你老子,到底是怎么教的你!”
“她只有我一个男人!才不是人尽可夫!”珍哥儿也是能耐,脾气上头后,直接梗着脖子跟贾母叫板,“就算你们都不愿意帮忙,也不能当着我的面这般折辱于她!她是我贾珍的女人!”
“混账东西!你孽障!”
说真的,贾母活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今个儿这般愤怒。别看以往贾赦没少气她,可多半都是缺心眼的话,而非故意想要气疯她。况且,贾赦是她亲生儿子,这当亲娘的,甭管素日里有多么的偏心眼儿,这亲生的就是亲生的,即便气到了顶点,也不至于想要对方的性命。而这一刻,贾母是真真切切的恨不得恁死贾珍这个混账东西。
偏偏,珍哥儿也是个缺心眼的,明知晓这事儿已经没了转圜的余地,不说老老实实的受着,起码也可以立刻告辞离开。可他偏不,非要跟贾母分出个是非对错不可。
问题是,在这种事情上头较劲儿有意义吗?
那拉淑娴都不忍直视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陷入爱河的珍哥儿竟然会蠢到了这个地步。在这一刻,那拉淑娴深深的后悔了,以往她就不该让十二悠着点儿。像珠哥儿这种又敏感又善良的好孩子自然不能欺负,可像珍哥儿这种不打不成器、打了也同样成不了器的熊孩子,合该一天十八顿的打!
结果,那拉淑娴才这般想着,冷不丁的战火就转移了。
“赦大婶婶,您素来是个善良之人,您倒是替我评评理。就算灵儿她出身低微,可她总算也是好人家的女子,我喜欢上了她,她也同样喜欢我,我们俩在一起有错吗?对,我是先娶了柳氏为妻,可也没想过要休妻另娶呢。灵儿也不是那么贪心的人,她自愿为我的妾室,这哪里就有错了?赦大婶婶,您说,我究竟错在了哪里?”
一瞬间,那拉淑娴迷惘了。
她想起了那只鸟的经典语句,准确的说,那一群人关于真爱的论调。话说回来,当初他们那群人可是为了一句真爱,不惜往乾隆那个色胚头上戴绿帽的。这么想想,好像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真爱论调。
迟疑了片刻,那拉淑娴开口问道:“那你的意思是,圣上有错了?”
“甚么?”猛地扯上长青帝,珍哥儿有点儿傻眼。
“不对吗?圣上提倡孝道,但凡在热孝期间行苟且之事者,尽数流放三百里。若是你不觉得你有错,那就是圣上的错了。”
“可是……我们是真心相爱的!”珍哥儿震惊的望着那拉淑娴,“这有甚么错?错在哪里?”
“嗯,你说的对,那就是圣上错了。凡事皆有例外,当初在修订律法之时,就应该格外注明,若是遇到真爱的双方,即便在热孝期间行苟且之事也是没有错的。”那拉淑娴一本正经的道,“珍哥儿你放心罢,回头我就让娘家父兄帮你向圣上递折子,让他修改律法。”
珍哥儿一脸懵逼。
对啊,若是他和田氏都没错的,那就是律法写错了。可律法虽不是长青帝写的,却是让长青帝过目后应允的。由此可证,长青帝他错了。
等等!
“不是啊!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在最初的懵逼之后,珍哥儿猛地回过神来。开甚么玩笑,就算他真的被爱情冲昏了脑子,可他也不至于完全丧失了理智。想也知晓,长青帝是绝对不会出错了,即便真的出了错,那也一样是别人的错。要是真的让张家的人递了那样的折子上去,到时候就不是流放三百里这么简单的事情了,而是整个宁国府乃至整个贾氏一族都会因此获罪!
不对……
“赦大婶婶你诓我?”珍哥儿怒了,“方才那些话根本就不是真的,你怎么可能会让张家人递那种折子呢?你故意耍我玩的是罢?”
那拉淑娴一脸忧伤的望着他,默默的点了点头,承认道:“是呀,原来你还不傻。”
“你!”珍哥儿险些一口气没接上来,可等他缓过来之后,又寻不出合适的话语来反驳。
诚然,那拉淑娴的确是戏耍了他,可他一个当人侄子的,即便真的被耍了,又能如何?说句难听点儿的,告上金銮殿,长青帝都只觉得他脑子有病,毕竟哪怕是贵为天子的长青帝,年幼时候也没少被长辈逗弄。有时候,辈分就是一个护身符。
“虽说我是没打算让娘家父兄上折子,不过方才那话却也并不是全然逗你玩儿的。只是想提醒一下你,往后别老是嚷嚷着自己没错了。当然,也许你真的是这般想的,可那又能如何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在质疑上头判罚前,我希望你先静下心来仔细想一想,这么做究竟有无好处。”
“我只是想让你们救救灵儿!”
其实道理珍哥儿都懂,可他却没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被流放三百里。哪怕等孩子生下来时,基本上已经开春转暖了,可对于一个刚诞下孩子且本身就是个半大不小的女子来说,流放三百里未必一定能保住性命。退一步说,即便勉强保住了性命,在这期间也必然吃足了苦头。
“可是,为何呢?”那拉淑娴面色平静如水,“我和老太太为何就要救她呢?”
“因为……她怀了我的孩子!”珍哥儿张了张嘴,忽的沉默了起来。
怀了孩子的确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连刑部都念着宁国府子嗣单薄,特许田氏先将孩子诞下后,再于来年开春流放。也就是说,拿孩子说事一点儿作用也没有,至少在贾家人看来并无任何意义。
这时,贾母也再度开了口:“珍儿,你的事情我不想多说,可既然上头已有了定论,你就老老实实的从了。就像你婶子所说,若你和她都无错,那错在谁?圣上吗?”
珍哥儿绝望的看着贾母和那拉淑娴,最终长叹了一口气,慢慢的起身打算离开。
偏此时,先前沉寂许久的田氏冷不丁的甩出了一句话:“不想帮忙也就罢了,何苦这般折辱我家大爷?尤其是你,你不也怀着身子吗?这般的刻薄恶毒,就不怕肚子里的孩子遭了报应?!”
“畜生!你在浑说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