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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淑娴自认为历经两世,也算是看淡了生死,然而当死亡再度降临到周遭之人的身上时,她仍有些无法坦然接受。尤其那位珍大奶奶,正当是花儿一般的年岁,就这样骤然离世,丢下了尚且年幼的蓉儿。
说真的,那拉淑娴并不同情珍哥儿,妻子罢了,回头再寻个续弦便是了,只怕对于珍哥儿来说,完全是无关痛痒的事儿。可蓉儿呢?上个月刚过了两周岁生辰的蓉儿,从此以后再没了亲娘。
至于后娘,那拉淑娴苦笑一声,她前世是当过后娘的人,虽说自认为对元后之女固伦和敬公主并不算差,可若论真心,只怕一丝一毫都无。这其实是很正常的,甚至同吃醋毫无关系,只是平凡人正常的反应罢了。就连今生,她自问对迎姐儿视如己出,可若是真的遇到了万不得已的事儿,她只会选择保住亲生的孩子,放弃迎姐儿。
人呢,就是这么自私的生物。当然,圣人除外。
因着这四声云板,那拉淑娴彻底没了睡意,倒是身畔的贾赦在最初的愣神后,很快就轻拍了拍她的背,叹道:“睡罢,明个儿还有的忙呢。”
这倒是让贾赦给说中了。因着次日并非休沐日,贾赦一大清早就离开了,却并不曾唤醒昨个儿很晚才勉强入睡的那拉淑娴。也因此,等那拉淑娴醒转时,外头的天色早已大亮,唤了人才知晓,都快晌午了。
“嬷嬷,怎的不让人唤我?竟这般晚了。”那拉淑娴颇有些哭笑不得,她当然知晓容嬷嬷等人是好意,可这也实在是太晚了。
说来也是奇怪,她这胎跟前头几胎全然不同,也没旁的反应,连孕吐都不曾有,胃口更是一直很不错,唯一的问题就是愈发的嗜睡了。这往日里,她顶多是睡到破晓时分,或者用过午膳困顿时,略小憩个两刻钟。可自打有孕以来,她整日里有一多半的时间都在睡觉,真不知晓这肚子里是不是装了个瞌睡虫。
“晚甚么?年礼早早的备好了,多半都已经送出去了,也就是在京城的几户人家还不曾办妥。各家各户但凡有喜事的,也一早就准备妥当了。还有府里的那些事儿,原也没必要多费心力,依着往年的旧例办就是了,左右今年政二老爷、二太太也不在府里。”
容嬷嬷一面给那拉淑娴拿熏香烘热的衣裳,一面随口劝着:“要老奴说,主子您如今怀着孩子,别再这般操心了,即便真错漏了一两样,又能如何呢?”
“我不过是问了一句,倒是惹得你这一大通的话。”那拉淑娴又好气又好笑的道,“这要是往日里也罢了,左右老太太也没逼着我晨昏定省的,可今个儿……唉。”
“主子是说隔壁东府珍大奶奶的事儿?”见那拉淑娴点头应了,容嬷嬷不由的眉头紧锁,忍不住又叨叨了起来,“主子,您就听老奴一句劝罢。您如今怀着孩子,哪里就能操心那等子事儿?再一个,您是长辈,她是晚辈,哪里就当得起您的惦记了?病了这般久,没准隔壁东府早已有了准备。”
听得这话,那拉淑娴猛地心头一跳,先拢好了身上的衣裳,又在容嬷嬷的伺候下穿了新纳的软底棉鞋,待被扶到了一旁的梳妆台前坐好后,她才缓缓道:“病了这般久?先个儿怎的完全没听说?”
“没听说?”容嬷嬷从一旁丫鬟端着的水盆子里绞了帕子,递予那拉淑娴,又伸手去拿上等的梅花面脂,随口应道,“怎么会没听说呢?若不是病了这般久,如何会不来瞧蓉哥儿?那可是她独一个儿子。”
那拉淑娴由着容嬷嬷等人为她梳洗装扮,又因着她如今怀着身子,只在面上抹了点儿面脂和口脂,头上挽了个松松的髻,想着隔壁东府出了这等事儿,虽说没有长辈为晚辈守孝的道理,那拉淑娴还是拒绝了昨个儿挑的红宝石头面,改成了羊脂玉头面。
待一切都妥当了,瞅着点儿离摆饭还有多半个时辰,那拉淑娴便吩咐往荣庆堂,甭管怎么说,隔壁东府出了那样的事儿,哪怕她并不打算亲自往东府去,也不能完全没有一点儿表示。
“唤个软轿罢!”容嬷嬷瞅了外头一眼,见满目都是皑皑白雪,登时急了起来,“昨个儿又下雪了,一直到今个儿早上都不曾停。那帮子惫懒蹄子,也不知晓早早的将雪扫掉,平白耽搁主子出行!”
“训她们作甚?我原也没打算走前头的道儿呢。”那拉淑娴伸手拍了拍容嬷嬷的手背,她深知容嬷嬷这人最反感的就是出现凶兆,定好是一切都顺顺利利的,而一旦出现了意料之外的事儿,总会不由得心烦意乱。其实,这也不是容嬷嬷独有的品性,而是大部分人都会有的心态。
外头的确是大雪连天,不过从荣禧堂去荣庆堂是有捷径可走的,从后头的穿堂过去,要不了半刻钟就能到荣庆堂后头抱厦了。当然,即便是有捷径,也难免沾了一身的风雪。因此,在走出屋里时,那拉淑娴被强制的塞了一个暖手炉,还格外又多披了一件大氅衣。
饶是如此,等到了荣庆堂时,那拉淑娴还是觉得冷飕飕的,直到进了暖阁里,才总算又暖和了起来。
见那拉淑娴过来,贾母向她招了招手,让她坐在靠近熏炉的美人榻上,又让人给她多拿了俩厚褥子当靠垫,笑着道:“外头冷罢?我年岁大了,一到下雪天都不想往外头去,倒是迎姐儿坐不住,非要出去堆甚么雪人。结果闹得蓉儿也要跟她一道儿去,幸好有凤丫头在,不然我还不放心呢。”
其实,也没甚么好不放心的。这哥儿姐儿一道儿出去玩,跟前肯定是有人守着的,这奶娘必是离不了身,还有数个做事稳妥的大丫鬟在。况且,即便是去玩雪,多半也就在荣庆堂内,并不需多担忧。
话虽如此,那拉淑娴还是顺着贾母的话,略说了迎姐儿两句。
“二丫头越来越淘气了,回头定要好生说说她。”
“说她作甚?淑娴,你是不知晓,这论淘气,谁也别想同赦儿比。他还没学会走,就已经会故意打破东西惹人嫌了。等会走会跑会跳了,那可不得了!夏天满园子乱窜着捉蝈蝈、粘知了,秋日里上树摘果子、掏鸟蛋,到了隆冬时分,他还曾打破湖面上的冰层,说甚么要钓鱼!哼,那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就是会他写的!”
那拉淑娴但笑不语,心头却暗记着,回头要把贾母这话说予贾赦听。其实仔细想想,贾母也未必是不疼贾赦,估计贾母更欢喜那些个乖巧懂事的孩子,而像贾赦这等熊孩子,显然就爱不起来了。
正说着,外头传来小孩子唧唧咋咋的笑闹声。没一会儿,王熙凤便领着迎姐儿和蓉儿回了屋里。这王熙凤倒是还好,除却面上有两团红晕外,并无旁的异常。可迎姐儿却是衣襟上头湿了一小片,头上更是有不少雪花渣子。至于最小的蓉儿,乍一看竟好像是整个人栽到了雪地里一般,浑身上下全都是雪花。
“哎哟!这是怎么搞的?还不快些带蓉儿下去换身衣裳!可千万别冻着了!”贾母一叠声的唤着,可丫鬟们却皆是一脸的无奈。
“老太太!”蓉儿蹬着半湿的鞋子冲了过来,仰着满是雪花渣子的小脸,大笑着道,“蓉儿变成雪人了!二姑姑变的!”
得了,都不用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很明显,迎姐儿完全继承了贾赦的熊孩子本性。
“二丫头,你过来。”那拉淑娴向着迎姐儿唤了一声,后者一溜小跑儿的奔了过来,满脸的笑意,完全不曾意识到自己做错了甚么。
当然,到了这会儿,责怪孩子反而不是最重要的。那拉淑娴看着丫鬟们匆匆将蓉儿领下去换衣裳了,这才伸手点着迎姐儿的鼻尖道:“小姑娘家家的,这般胡来,回头也送你去教养嬷嬷那里学规矩!”
“不不不!”迎姐儿登时被吓到了,先是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旋即又赶紧上前抱住了那拉淑娴的腿,哭丧着脸苦苦哀求着,“二丫头乖的,二丫头很乖很乖的,以后都不胡闹了,太太说甚么二丫头就做甚么。太太疼,太太喜欢,太太不送二丫头去教养嬷嬷那儿!”
那拉淑娴横了迎姐儿一眼,并不曾立刻开口。
说起来,也不知晓是天生的还是旁的甚么原因,迎姐儿其实真的挺笨的。当然,这不是跟十二这种作弊一般的天才孩子相比,单是跟元姐儿等人比,就能清晰的觉出迎姐儿实在是不聪明。旁的不说,这元姐儿五岁时,不单已经会辨色打络子了,像一些待人接物的规矩等等,都学得很好了。然而,到了迎姐儿这头,却是连正正经经的话都说不好,到了如今,都不会说“我”,单只会撒娇卖乖。
“好好说话,不然今个儿就是送你过去。”那拉淑娴板着脸道,“要学会说‘我’,不能老是二丫头长二丫头短的。你已经长大了,你看蓉儿不都唤你姑姑了?”
迎姐儿瘪了瘪嘴,一脸的委屈:“二丫头……我不要当姑姑,要当姐姐!”
“当姐姐要有当姐姐的样儿,不然回头弟弟妹妹生出来了,你却还是个小妹妹的做派,是不是还要唤小不点儿们叫哥哥姐姐?”
看迎姐儿真委屈上了,那拉淑娴拍了拍身侧的位置,让她脱了鞋坐上来,拿胳膊揽着她,耐着性子好声好气的同她说话。
“淑娴,不要紧的,咱们哪个不是这么过来的?等回头二丫头有了弟妹,自然就会长大了。你仔细瞧瞧琮儿,他小时候多闹腾呢,如今大了,格外的有哥哥样儿。对了,琮儿甚么时候回来?”贾母笑眯眯的看着迎姐儿挨训,又招手唤王熙凤到跟前,道,“凤哥儿再过几日也要回家了,等年后,我再让人接你过来顽。”
王熙凤脆生生的应着:“等来年,我还要瞧瞧新来的弟弟妹妹呢。”
那拉淑娴也跟着笑开了:“那敢情好,回头我还指着你多教教二丫头,她这嘴别提有多笨了。”再瞧迎姐儿,却见她故意侧过脸去,一副“我很生气”的傲娇模样。
笑看了迎姐儿一眼,那拉淑娴又道:“琮儿大概也会在这几日回来罢?眼瞅着就要到腊月里了,想来最初腊月,老太太您一定能瞧见琮儿了。”
“还要到腊月?”贾母不满的嘟囔了一声,抱怨道,“孩子们越来越大了,都有自个儿的小圈子了,我瞧着反倒是不如小时候那般讨人喜欢了。唉,我这老婆子还是别讨嫌了,索性由着他们去罢。”
这状似委屈抱怨的话,逗得所有人都笑开了,待蓉儿换了一身衣裳过来后,几个孩子再度闹到了一块儿。又片刻后,结束了上半晌课程的元姐儿也过来了,正好丫鬟问是否摆膳,贾母便让元姐儿领着那几个小的去房里用了。
“淑娴,你留下罢,正好我也有话要同你说。”
那拉淑娴笑着答应了,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当着孩子们的面说,自是要寻机会私底下再商量了。
果然,等午膳摆了上来,婆媳俩用了有六七分饱时,贾母开了口。
“咱们这些个当长辈的,本就无需替小辈儿操持这种事儿,再说宁荣二府早已分家,既是两家,这种事情能少掺合就尽量避免一些。正好,我年岁大了,也没这个精力了,你又怀着身子,政儿媳妇儿则干脆就不在京里。回头我让赦儿去瞧瞧,若有需要,使唤几个得力的管事嬷嬷去帮衬着,咱们就无需过去了。”
“说是不过去,可到时候该尽的礼数,还得一一妥当了。你只依着上几年保龄侯府的旧例,减了三成给隔壁东府送去。”
“唉,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怎的就摊上这样的事儿了呢?那珍儿也真是的,早就同他叮嘱了,嫡妻不是小妾通房,哪怕没了夫妻情分,多少也该敬着点儿。他倒是好,完全不把嫡妻看在眼里,倒是可怜了珍儿媳妇儿,我记得她今年也就才二十罢?”
贾母连声叹息着,虽说她跟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并无太深的感情,可好歹也是见过数次面的,对方是个年岁不大的柔弱妇人,对贾母又是素来敬重得很,规矩礼仪一样都不差,如今突然没了,多少还是令人唏嘘的。
那拉淑娴静静的听着,待贾母说罢了,她才开口道:“可不是?我还记得头几年她刚嫁过来的那会儿,花骨朵似的小姑娘。眼瞅着进门不久就有了身孕,又顺利的诞下了蓉儿,哪儿会想到这人就这么……唉,旁的也就罢了,我只是可怜蓉儿那孩子。”
“是啊,蓉儿那孩子太可怜了。”贾母先是赞同的点了点头,旋即却不安的皱起了眉头,“还不知晓如何向理国公府交代呢。”
宁国府的珍大奶奶出自于柳家,也就是理国公柳彪的后人。当然,她并非嫡系长房那一脉,只是属于旁支中较为显赫的一脉。按说,她如今已经是宁国府的人,且又是病重而亡的,没甚么交代不交代的,可贾母却是一脸的凝重,那拉淑娴仔细瞧了几眼,隐隐的猜到了甚么。
却听贾母长叹一声:“唉,这要是理国公府真的闹了起来,岂不是坏了祖上的情分?那珍儿也是的,纳妾虽是寻常事儿,可他媳妇儿都病得那般严重了,他还大喇喇的纳妾,这不是存心不给人家留脸面吗?不过就是一个妾,玩物罢了,何苦呢?”
“这要是搁我家老爷,怕是今个儿买了明个儿都能给提脚卖了。”那拉淑娴顺口说了一句,旋即却是暗暗留心着贾母,试探着道,“那妾……我仿佛听过一耳朵,可是姓田的?”
“就是那个!”贾母并不疑有他,只道,“你是听赦儿说的罢?我回头一定要仔细瞧瞧,到底是甚么样的人物,竟值得珍儿这般胡闹!理国公府同咱们宁荣二府都是故交,为了个狐媚子而闹得嫡妻病重,合该敬儿狠打他一通。”
“那如今可如何是好?那狐媚子且不说,左右也只是个妾,正如老太太您所言,万一理国公府那头……”
“唉,我也愁呢!珍儿媳妇儿走了,敬儿媳妇儿又病倒了,偏敬儿还下死手狠打了珍儿一通,整个东府里头能动弹的,如今只剩下了一个敬儿!还有蓉儿这头,他娘没了,回头等灵堂布置好了,他铁定是要回去守着的。可怜的孩子,年岁轻轻没了娘,他爹又是个不靠谱的,往后还能指望谁?”
贾母素来疼孩子,蓉儿又是一副可爱的模样,短短三个月间,就收了她的心,如今一想到隔壁东府那一团乱麻的事儿,贾母第一反应也是心疼蓉儿这孩子。
“走一步看一步罢,到底咱们两家早已分府另过了。”那拉淑娴轻叹道。
……
……
之后的事情,完全照着贾母所预料的发展了。
就在当日下半晌,得了消息的理国公府就派人过来了。一开始,来的只有宁国府珍大奶奶的兄长,之后却是父母兄弟并旁的各路亲眷,足足来了二三十号人,这还单只是柳家的主子们。万幸的是,珍大奶奶并不是理国公府的嫡系长房,而闻讯赶来的柳家族长倒也还算公平。或者更确切一些的说,柳家族长完全是打算和稀泥。
闹了两三日,这事儿总算是给按了下来,而灵堂也堪堪布置了起来。
有一点,却是贾母猜错了的,虽说珍大奶奶早先就病倒了,可事实上从明面上来看她病得并不算很严重,连大夫也说,需要放宽心好生静养,等来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了,也许就能痊愈了。正因为如此,谁也不曾料到珍大奶奶说走就走了,灵堂等物自然就完全没准备好。
宁国府那头堪堪准备了一个大概,结果珍大奶奶的娘家兄长过来一瞧,气得好悬没将灵堂给砸了。宁国府自知理亏,忙又命人去寻更好的棺木香烛等物,结果又因着没有当家太太管着,里外弄了个一团糟。贾敬没了奈何,再度寻上了贾母。
却说贾母当日拉着那拉淑娴特地强调了这事儿别掺合进去,就是因着在早先贾敬已经派人来寻过她一回了。虽说两府早就已经分府单过了,却尚未出了五服,若是宁国府真的遇到了麻烦,于情于理,荣国府都应该出面帮衬一下的。
可贾母她不乐意呢!
“敬儿,你要当我是你的长辈,就别再提这事儿了。你也不想想,我都多大年岁了,哪里还料理得动?偏赦儿媳妇儿如今怀着身子,政儿媳妇儿又不在府里,你说你要人帮衬,哪个能帮你?”除却这些明面上的缘由外,贾母暗地里也嫌这事儿晦气。
眼瞅着就要过年了,这档口去操持丧事?倘若这事儿长辈们的事儿,那也就忍了,毕竟若是年过古稀的老人没了,是属于喜丧的。可珍大奶奶才几岁?年岁小辈分也小,荣国府哪个去都不合适。
贾敬苦苦哀求,结果尚不曾求得贾母心软,外头就来报,贾赦回府了。
要说贾赦回府还真没啥好稀罕的,且因着贾母每次一看到他就想起自家舍了的八十万两银子,除非万不得已,她才不想看到那混账东西。因此,贾赦完全不往荣庆堂来请安,当然若是贾母主动唤他自是例外了。
“快让他进来!”今个儿当然不是贾母主动唤的贾赦,不过头一次的,贾母极为想念她那混账儿子。
待贾赦进了屋里,入目的就是贾母一脸欢喜期待的神情,登时脚步一顿,下意识的往周遭扫视了一遍,见并无任何异常后,才赔着小心道:“老太太您怎的了?”
“赦儿,你敬大哥哥府里缺人手,要不你同上峰请几日假,去东府帮衬一把?”贾母舍不得怀着孩子的那拉淑娴去宁国府,准确的说,她是舍不得自个儿那尚未出生的孙儿孙女。可贾赦就不同了,贾母从来就没心疼过他。
“我去东府帮衬一把?”贾赦傻眼了,等回过神来之后,他一脸古怪的道,“老太太,您大概是忘记了罢?我早已不在翰林院做事了,我如今在御史台。”
若是翰林院的话,掌院学士就是潘鼎,也就是那拉淑娴娘家大嫂的爹,跟贾赦算不上熟稔,可好歹也打过交道,算是有了点儿交情。且翰林院真心一点儿也不忙,想请假自是容易得很。
“御史台怎的了?还不准人忙活了?”贾母没好气的道,“东府那头是真的抽不出人手来,偏咱们府里又……这样好了,这事儿就交予你了,你自个儿看着办罢。”
还真别说,比起十二天生的坑爹本事,贾母坑儿子的本事也不弱。
贾赦无语的望着贾母,半响才提醒道:“我是在御史台,可我的上峰却是……廉王殿下。”跟廉亲王请假哟,这是要了老命喽!
这话一出,诸人皆默。
片刻后,贾敬无奈的长叹一声:“罢了,我再另想法子罢。这事儿到底是我府上理亏,对方又是理国公府,顶多回头等珍儿好了,我再狠狠的揍他一顿!!”
说到最后,贾敬已经不是叹息了,而是实打实咬牙切齿的咒骂了。不过很可惜,整个荣国府都寻不出一个同情珍哥儿的人,况且老子打儿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对了,敬大哥哥。”眼见贾敬就要告退离开,贾赦忙不迭的唤住了他,“正好您在这儿,也省得我再往东府去寻您了。是这样的,这两日,御史台接了好几封秘信,都是弹劾珍哥儿的。因着珍哥儿只是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这些信倒不会呈到圣上的御案上。可这事儿……您觉得该如何是好?”
弹劾这种事儿,其实是分成好几类的。
像一些原就是位高权重的人,署了实名弹劾同样位高权重之人,那些自然是会在第一时间呈到长青帝的御案上头。然而,大部分的弹劾,却都是匿名的,且弹劾的人也未必就是高官。因此,在这种情况下,就要御史台出面了。先是整理弹劾的信函,将里头的罪证归整出来并逐一核实,然后按着罪名大小轻重,选择是否呈报予长青帝,或者递函通知吏部,乃至刑部。
珍哥儿这事儿,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贾赦没打算整死珍哥儿,因此在思量过后,还是选择提前支会一声。
“其实也就是三个罪名。其一,跟身负父孝的姑娘家苟且。其二,在嫡妻病重期间,硬要纳已有孕的外室为妾。其三,在嫡妻故去不满七七时,仍夜夜笙歌。”
贾赦面上的神情颇为复杂,与其说是鄙夷不如说是无奈来得更为恰当一些,他是真的没想到,珍哥儿竟会蠢到这个地步。
这三个罪名,其实哪个都不重,可甭管是哪一个,都足以削了珍哥儿的功名和官职。而最终的结果究竟如何,端看宁国府的决断了。
再看贾敬,早已一脸的铁青。
“敬大哥哥也别忙着教训珍哥儿,这训儿子啥时候都行,您还是赶紧给个态度。旁的不说,那个怀了身孕的热孝女子……您还打算护着吗?”贾赦再度追问道。
“赦儿你放心,这事儿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此刻,贾敬面上已不单单是铁青一片了,而是满面杀气。
“您不需要给我交代,实话实说好了,若是您动作麻利些,这事儿还能往下压,毕竟珍哥儿就这么个芝麻绿豆点儿大的官,也没人想要折腾他。可要是您由着他胡来,那御史台可不是咱们两府的后花园子,到时候真的计较起来,旁的不说,这官儿和功名是铁定保不住的。”
“好好,我这就回去!我……我多谢赦儿你的提醒了。”
贾敬匆匆来,匆匆走,不同的是,来之前是一脸的烦操,走之时却是满面的杀气。
目送贾敬离开,贾赦开始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话说,敬大哥哥不会真的把珍哥儿给打死罢?”
“不会。”贾母冷着脸道,“那头的事儿,别掺合了。事关理国公府,虽说柳家没有一直追究下去,可为了这种事儿闹得两家撕破脸,简直太不值得了。对了,赦儿你来我这儿有甚么事情?”
听贾母这一说,贾赦也懒得去管宁国府的事儿。事实上,他原也没想掺合进去,主要还是因为他人在御史台,虽说经常被廉亲王以各种名义在京城里溜着玩儿,可他身上那从六品侍御史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说白了,宁荣二府到底是同宗同族的,万一将来事情闹开了,他没去提醒一声,反而落得一身的不是。
不过,既然已经提醒过了,往后的事儿就同他没一点儿关系了。
当下贾赦只道:“还不是为了敏姐儿之事。江南那头又乱了,明明太子都已经进去了,且我听廉王殿下的口风,只怕这一回太子别想再出来了,复立一事更是痴心妄想。偏江南那头多的是站在太子那一边的人,乱成一锅粥不说,还连连上折子要求圣上再度复立太子。哼,圣上都发落了好些个人了,还有一群不怕死的跟在后头闹事!”
其实,这也是为何珍哥儿的事情能被贾赦轻易压下来的缘故。当然,以贾赦之能,最多也就能压个十天半个月的。可若非江南出了事儿,就他那品阶,连半日都压不住。
“可这事儿同我的敏儿有甚么关系?”因着贾赦说的严重,贾母登时慌了神,“我的敏儿不过是个后宅妇人,她哪里懂朝堂上的事儿?”
“她不懂,林妹夫懂呢!”
自打那一日,那拉淑娴提醒贾赦,要尽快将林海的官职调过来后,他就一直在想法子。万幸的是,打从一开始贾赦想要保护的人就只有贾敏一人,于他而言,林海的官职前途全然不叫个事儿!若是能保贾敏一事安康,哪怕让林海丢了官职又如何?贾赦他完全不在乎。
当然,林海好赖也是个从二品,真要是丢了也确实挺可惜的。因此,贾赦只在拼命想辙儿,最好能让林海掉个半阶,降职回京。这样既能保住了贾敏,又能尽可能的护住林海的官位。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是这般的顺畅,连贾赦本人都不曾料到,江南的那帮子太子|党帮了他大忙。
江南的乱象早已传到了京城,可京城这头的太子|党羽却早已被长青帝砍了个七七八八的。余下的那些,要么削了官职,要么被勒令闭门思过,短时间内是掀不起甚么风浪的。可江南那头,天高皇帝远,很多事情格外的滞后,偏江南富庶,官场上一乱,牵扯极大。如今又年关将近,江南的官银运送至京城,结果连往年的一半都没有。
长青帝勃然大怒,下令廉亲王暂放下追讨欠银的差遣,于十日之后赶往江南稳定乱局。
廉亲王……
一想到廉亲王那性子,贾赦简直忍不住要给江南官场上的人掬一把辛酸泪:“老太太,廉王殿下是甚么性子的人,您多少也知晓几分了罢?他一去江南,不死人是不可能的。就算勉强保住了性命,回头他往小黑账上一记,待回到了京城往圣上跟前一告状……唉,林妹夫他也是拥护太子的人。”
正常人都拥护太子,因为太子才是正统。也并非所有的太子|党都敢闹事,像林海这种人,他只是内心支持太子,明面上还是替长青帝做事的。然而,可以想见,等廉亲王去了江南,林海一准不会帮忙。
简直愁死个人了。
“我实话说了罢,今个儿我还在御史台那会儿,我那二舅哥就特地去寻我了,叫我想法子跟着廉亲王下江南,能护住几个是几个。另外,我也打算趁这个机会,让林妹夫调回京城里。”
贾母一脸的惨白,待贾赦说罢,才颤抖着声音道:“你记得,一到江南就先传信让敏儿回来。咱们不嫁了,不嫁了还不成吗?我宁愿她当老姑娘,也不要她出事。我的敏儿,打小身子骨就不好,可千万不能有事儿呢!”
“敏儿……”贾赦迟疑了一下,想着若是一切顺当,恐怕来年贾敏就会进京,到时候就是想瞒也瞒不住了,索性直截了当的道,“老太太,敏儿身子骨有些不好,听闻仿佛是林家老太太嫌她一直不曾生养,对她略严苛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