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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闰五十年,过的既慢也快,仿佛就在一眼望不到头之际,忽然间就年关就将至了。
比起兵荒马乱的荣国府,其他关系较近的亲朋好友之间,倒是多了不少喜事,尤其添了不少人丁。
张家那头,除却新进门的续弦外,还迎来了两个孩子。三月时,二房嫡次子柯哥儿诞生,等半年后的九月里,三房也有了嫡次子,名唤楠哥儿。
隔壁的宁国府则紧追其后,在第一场雪落下的十月中旬,终于迎来了头一个嫡孙,取名蓉哥儿,可算是把他们一家子给欢喜得不轻,毕竟宁国府的子嗣素来都不怎么兴旺。
还有王家,虽说前头也有丧事,不过除却王仁和王熙凤这对兄妹俩外,旁的人都已经出了孝期了。同年,王子腾在成亲数年之后,也总算是得到了一个孩子,虽说是个闺女,却也把他喜得不轻。随着上头凤哥儿唤法,小名作鸾哥儿,大名王熙鸾。
各家各户仿佛都有喜事儿,荣国府里,那拉淑娴也如愿以偿的将迎姐儿过继到了自己名下,勉强也算是添了丁。只是,对于王夫人而言,她却是真真切切的失去了一个孩子。万幸的是,珠哥儿的身子骨已经逐渐调养好了,因此即便心里头仍然充满了可惜和不舍,等时间久了还是慢慢看开了。且当时流掉的孩子月份太小了,王夫人身子骨素来不素,倒也不曾因此落下病根。
然而,这一年里,即便各家各户后宅里看似平安康泰,可暗地里却是风起云涌的。
在这种情况下,端闰五十一年到来了,以往隐藏在暗处的暗潮汹涌,将会在这一年尽数引爆,化作狂风骤雨,席卷整个京城乃至于九州大地。而首当其冲的,就是长青帝一纸圣谕,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赋。
所谓的“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单从字面上来看,指的是国家繁荣昌盛,百姓人丁兴旺安居乐业,朝廷下令永远都不加重赋税。
当然,这仅仅是表象。
真相是,那丫的就是纯扯淡!!
所谓赋税,主要指的是地税和丁税,如今徒家天下执行的就是两税制。
然而,早在数百年前的盛唐时期,李唐皇室便已宣布将两税合并成为单一的地税。这里的合并只是将两种税收合在一起上缴,指的是缴税的项目少了,但是要交的税收总额是不变的,这是为了方便缴税,并没有实质上的意义。
等到了之后战乱年间,九州大地狼烟四起,分裂了无数个小国家。许是因着战争开销过大,或者旁的甚么缘故,总之各个皇室皆陆续向百姓再度征收丁税,当然是在原本地税的前提下,额外的征收,相当于是缴纳了两笔税收。
这种情况一致延续到了前朝中期,有位吃饱了撑着没事儿干的所谓有识之士提出,以为百姓减轻负担为由,再度将两税合并。自然,依然是仿照李唐皇室的做法,只是将缴税项目合并了,税费仍保持不变。
待徒家打下如今的江山后,因着连年战乱,加之各地叛乱此起彼伏剿而不灭,再度向百姓征收丁税,当然之前的地税该交的仍旧要交。再往后,便轮到了长青帝提倡两税合一,并承诺永不加赋。
“唉,若是圣上真能保证永不加赋的话,这事儿倒的确是对老百姓有利,不然那纯粹就是闲的发慌找事儿做。”
瞅着四下无人,十二不由的跟那拉淑娴吐槽道。在过去的一年里,他有大半时间都耗在张家,又因着那拉淑娴有言在先,他可算是被折腾得不轻。等好不容易盼到荣国府这头寻到了靠谱的教习,他赶紧屁颠屁颠的滚回来。结果,还没待上多少日子,就听到了这么个令人无语的消息。
“咱们府上又不用缴税,你管那些个闲事作甚?”那拉淑娴横了十二一眼,满脸都是你很闲的神情。
十二能说甚么?跟那拉淑娴解释这种事情再来一回,江山都要不稳了?然而,这显然是行不通的,哪怕那拉淑娴前世是一国之后,但以她的学识完全不足以理解赋税里头的弯弯绕绕。这也是没法子的,你指望一个打小金娇玉贵养大的大家闺秀,去理解地租子和人丁税……
“好好,不提这个了。”十二压根就没打算费精力跟那拉淑娴解释这玩意儿,想来即便那拉淑娴亲眼见着百姓流离失所,恐怕也只会拿些银两赏赐,压根就不可能往深处想,更绝不可能去思考如今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说说你打算怎么解决咱们府上的事儿罢。”那拉淑娴头疼的拿手指按着眉心,即便再怎么不通历史,某些大事件她还是知晓的。
譬如说,前世康熙帝提倡“盛世滋丁,永不加赋”后没多久,就任命当时的雍亲王接手户部,专职讨债。
讨!债!
甭管是这一世的长青帝,还是上一世的康熙帝,平心而论那都是宽厚仁慈的主儿。可问题是,他们倒是宽厚仁慈了,可四爷他一点儿也不曾继承到这个特质呢。
就说前世的大清朝好了。
明明多年的战争、平乱下来,国库已然呈现空虚之态,可康熙帝仍每每大方的将银两借予生活困顿的八旗子弟以及朝廷命官,这不收利息倒是没甚么打紧的,关键是闹到最后连本金都收不回来了,那麻烦可就大了。更别说还有类似于纵然底下官员贪赃枉法、收受贿|赂,甚至都有了明确的说法以示受|贿的合法。譬如说,三节两寿、冰敬炭敬、火耗银子等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底下人干不出来的。
可谁让康熙帝是个仁君呢?仁慈宽厚到了最后,哪怕想要施展严苛的手段,却也是有心无力了。
然后的然后,四爷上位了。
一想到前世那些个被雍正爷玩死的人,那拉淑娴只觉得脑仁一抽一抽的疼。其实,在前世那拉氏在康熙年间真心不算甚么,那会儿是佟家称霸朝堂的时期,相较而言,那拉氏真的连给佟家提鞋都不配。也正是因为如此,到了雍正年间,那拉氏完全没有被清算,当然事实上也确是没啥好清算的,无权无势,顶多就是一个还算响亮的姓氏,可这种场面上的东西根本就不被雍正爷看在眼里。
可惜,那是前世。
前世的那拉氏因为式微,同时又极快的表明了忠心,得以全须全尾的传承了下来。不幸的是,在这一世,包括荣国府在内的诸多亲朋好友,全部都站在了四皇子的对立面。那拉淑娴简直不愿意再往下深思,实在不可能会有好结局的。
“那就老实还钱呗。”十二倒是回答得极是痛快,“皇玛法是甚么人?跟他谈感情叙旧那倒是宾主尽欢了,可要是跟他谈钱……唉!”
若是旁人是谈钱伤感情,那么跟雍正爷谈钱,那就是伤寿数!
十二边在心里头腹诽,边拿眼去瞧那拉淑娴,见她不声不响的,倒是略微急切了起来:“娘,您还犹豫甚么?那可是相当于皇玛法的人物呢!你想想看,但凡是皇玛法看不顺眼的,或者曾经得罪过他的人,等到了雍正年间,全都上天了!就算有个别一时半会儿的没直接弄死,那也是顾忌着影响,您想想佟家,曾经的佟半朝多能耐呢,结果雍正四年隆科多就进去了,没过两年就上了天,至于咱们家嘛……”
“你是想说,咱们家看着不赖,好歹也是个国公府,可真要是落在那位手里,怕是立刻就会被收拾了罢?”那拉淑娴毫不怀疑自家人最后的结局,其实无非就两个结局。
其一,新帝登基后立刻获罪入狱、抄家灭族。
其二,要恁死的人太多了,略留个两三年,等轮到时再被恁死。
可这两个结局她都不想要。
那拉淑娴抬头望向雕刻精美的横梁,面上只有满满的沧桑。倘若有的选择的话,她宁愿立刻穿回去跟令妃那个贱|婢拼了,也不愿意跟那位爷去较劲儿。
他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好吗?
蚍蜉撼树,那不叫傻,叫傻透了!
“所以赶紧还钱呢!赶在那位爷耐心告罄之前,连本带息的全部给还清了,有道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只要咱们伏低做小,以那位爷的性子是不会鸡蛋里挑骨头的。再说,我还盼着等新帝登基开恩科时,三元及第呢!”十二瞪圆了眼睛,语气里是满满的坚定,“娘您回头先将账单子归整归来,再想法子去跟户部那头对照一下,看有没有遗漏的。真要是遇上模棱两可的账,只管添上,哪怕多还钱,也绝对不能坑了那位爷的银子。哎哟诶,咱们要是坑他的银子,回头他能坑了咱们的小命!”
“还用你说。”那拉淑娴没好气的横了十二一眼,旋即起身绕过屏风走进了最里头的内室,从架子床里的暗格里取出了一本账本子,回来后直接摔在了十二眼前,“看罢。”
十二下意识的伸手拿了过来,旋即却震惊的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想当年,太|祖皇帝仿舜巡时,许多人家都曾接驾过,这里头就包括了荣国府。准确的说,当时还是贾家,贾演、贾源兄弟二人尚未被赐封国公爷,自然也没有宁荣二府之说。而当时,贾家尚在姑苏扬州一带监造海舫、修整海塘,只预备接驾了一次。也正因为是接驾的缘故,很多花销都是从国库借的银子。虽说是借的,可谁也没打算还过,毕竟借的银子最终还是用到了太|祖皇帝身上。然而,从国库借银子是需要凭条的,上面明晃晃的写了贾演、贾源兄弟二人的名讳。
这只是其中之一。
后来,贾演、贾源兄弟二人被太|祖各赐封为宁国公和荣国公,又得了府邸,只是当时经过了多年战乱,哪怕是曾经繁花似锦的京城也是遍地苍凉。又因着贾家是兄弟二人皆得国公,且俩人极得太|祖皇帝看重,故而当年赐下的其实是一座亲王府邸。
亲王之下是郡王,郡王之下才是国公。虽说是两位国公爷共同承袭了这偌大的亲王府,可仍是逾越了。既是逾越了,那就改呗!
偌大的一座亲王府,中间最繁华的正堂全部拆除,用一堵墙隔开,平均分为两座面积相等的宅子。因着宁国公贾演为兄长,荣国公贾源为弟弟,故而宁国府在东,荣国府在西。至于里头的种种,一方面是规格不符,另一方面也因着年久失修,说是改造,其实几乎就是铲平了重新造了两座宅子。就连最外围的墙体和大门,都推翻重建了。
这些可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虽说两位国公爷都有着不菲的家资,不过当时的太|祖皇帝大手一挥,从国库里支取罢!于是,又是一笔欠款。
“在姑苏扬州接驾时,向国库支取了百万银两,就算一人一半好了,咱们府和东府各五十万两。督造宁荣二府时,向国库支取了六十万两,也算一半,那咱们府就欠了八十万两。”十二茫然了,即便他曾经是皇阿哥,也没见过那么多的钱啊!!
不对,这已经不是见没见过那么多钱的问题。而是……欠债啊!!
——不还就会立刻上天的欠债啊!
“严格算起来,只多不少。我只是大概的估算了一个数目。”那拉淑娴指着账本子,一笔一笔的让十二细瞧,“你看,当初向国库支取银两并不是一次就成的。像这一笔,接驾要督造个园林,要纯南方园林假山流水雕栏玉砌的那种,单这个,前前后后向国库支取了不下五十笔钱财,多则五万两,少则两三千两。加上当时咱们家身处江南一带,很多时候都是先挪了银子花用后,隔几年才补上的,所以账目多有凌乱。”
“不管凌乱不凌乱,这就表示咱们家至少要还八十万两银子?!”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十二已经整个人都不好了。
八十万两银子啊!!!
在前世,康熙朝曾立下规矩,但凡成年阿哥出宫开府,皆可得安家银子二十三万两整。然而,那是康熙朝的规矩,并不是乾隆朝的。至少十二可以摸着良心发誓,他一文钱都没拿到手。当然,府邸他是有的,人手钱财也是不缺的,逢年过节都会得到不少赏赐,况且真的要是没钱花用了,也可以伸手向乾隆讨要。然而,传说中的安家银子……
这个真没有。
“是的,且只多不少。”那拉淑娴难掩悲切的道,“还有个事儿,虽说当时是宁荣二府共同支取的钱财,咱们也的确可以将之平分。可有一点儿,十二你千万要记得,就算咱们还清了欠款,若是宁国府抵死不还的话,到时候抄家灭族,咱们仍要陪葬。”
十二:“………………”
——皇玛法,不讨债的话,我还是您的好孙砸!
然而,那是不可能的。
好半响,十二才强撑着道:“那就老老实实还债罢,咱们不存侥幸心理。我这就拿着账本子去寻蠢爹,他要是死赖着不还钱,我就、就死给他看!”
聊下这句话后,十二悲伤的拽着账本子离开了,他那英明神武的皇玛法哟!孙砸我就快要死在您手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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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人都道,当分享快乐时,可以将一份快乐变成两份。当然,倘若遇到的是悲伤的事情,有人跟你一同承担的时候,悲伤则会少了一半。
因此,当十二看到蠢爹面上从不敢置信,到满目苍凉,再到生无可恋,最后停留在了怀疑人生的茫然之中。
准确的来说,十二原就知晓荣国府背负着国库的欠银,他只是没料到数目会如此庞大,并且还承担着宁国府的连带责任。因此,震惊归震惊,十二还是很快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并立刻寻到了共同承担的人——蠢爹贾赦。
可贾赦呢?!
作为荣国府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嫡长子,即便贾母是有些偏心眼儿,可他依然打小过着金娇玉贵的日子。及冠后先是迎娶了合心意的妻子,又连生了三个儿子,哪怕长子瑚哥儿早夭,可毕竟时间都过去那般久了,贾赦已经能坦然接受这个事实,甚至将之视为这辈子最大的坎坷、磨砺。然而在这一天,他觉得他快要魂飞魄散了,八十万两的欠银……
等等。
“琮儿,你这孩子平日里瞧着倒是聪慧得很,可今个儿却是毛躁了点儿。不就是国库的欠银吗?别说圣上压根就没来讨要,即便将来真的讨要了,咱们哭哭穷,再拿着往昔父辈们的情分说说事儿,铁定就能抹了去。再说了,你想想,如今欠钱的才是大爷呢!怕甚!”
贾赦嘚瑟的扬了扬脑袋,一副为自己的聪明劲儿骄傲的模样。
十二只想呵呵两声。
这要是换做旁人,欠钱的是大爷这句话还真挺管用的。哪怕是外头的印子钱也一样,试想想,即便放印子钱的再怎么凶残,多半也就是将人绑了去逼着拿出房契地契变卖,或者将家中的女眷发卖掉填债,除非是逼急了,一般是不会闹出人命来的。哪怕最惨烈的情况,也不过是欠了印子钱的那人被恁死,并不会出现满门抄斩的情况。
可那位爷?呵呵,都说欠钱的是大爷,那位爷是祖宗!!
没钱还债?那就抄家。
家底不够?子孙后辈接着还。
抵死不从?革职查办,满门抄斩,家产充公,这要是还不够那就算了。
“爹,不是我吓唬您。但凡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也会跟您说这些了。咱们就一句话,要么还债,要么全家一道儿下黄泉去找老太爷。到底应当怎么做,您老人家看着办!”
撂下这句话,十二头也不回的走了,只留下贾赦一人捏着手里的账本子,在刺骨寒风中瑟瑟发抖。
似乎真没别的选择了。
……
……
在长青帝宣布“盛世滋丁,永不加赋”的圣旨月余之后,四皇子得了奉旨接管户部,专职讨债。
得知这一消息后,贾赦瞬间就绝望了。要说先前他还可以认为十二在胡说八道,可四皇子都接管户部了,虽说长青帝命其讨债时的措辞并不严厉,可贾赦却认为十二定然是从某些特殊渠道得到了内|幕消息。譬如说,张家。
当然,这些就不是很重要的,如今最关键的就是如何凑齐欠银早日还上,毕竟四皇子可是出了名的冷面皇子。
这日晚间,贾赦一回到荣国府,就急急地将十二提溜到了跟前,张嘴就问:“廉亲王真去了户部,琮儿你说咱们是不是应当立刻变卖家当,好早日将欠银还上?”
十二原本在练武场上,虽说他前世也曾学过骑射,可一来时间太久远了,二来这学问好坏跟身子骨关系不大,可武艺却有着很大的关系。旁的不说,身子骨缩水了一大半后,十二觉得他恐怕要从头开始练了,前世会的他如今压根就使不出来呢!好在荣国府请来的教习对他原就不曾抱有太大希望,倒是让十二如愿的从基础开始练习。
所谓基础,就是蹲马步,外加学一些简单的拳法。
“我还在练武呢!对了,廉亲王是谁?”十二茫然了,他的皇玛法啊,您老人家的马甲可真多哟!
“廉亲王就是四皇子殿下,他早就被赐封为亲王了,大概就是在你爹我科举那一年罢。”贾赦不怎么肯定的道。
不过,这些就够了。十二了然的点了点头,前世他皇玛法被赐封为和硕雍亲王,就是在太子被复立的那一年。只是,廉亲王甚么的……咋不干脆叫他抠亲王呢!
在心里吐槽了半响,十二迟疑的问道:“那除了廉亲王外,其余几位皇子可曾被赐封过?”
“大皇子是大将军,外加顺郡王。不过你不必去理会他了,前两年就被圣上拘禁了,怕是这辈子都出不来了。”贾赦想了想,又道,“太子殿下就不必提了,他是太子嘛!还有同我关系还算不错的三皇子,他被赐封为文亲王;再往后是五皇子康亲王;六皇子是四皇子廉亲王的胞弟,不过很早就过世了,没封号;七皇子是庄郡王。其余尚不曾封王。”
“哦,懂了。”十二没甚诚意的点了点头,大致上估计跟前世差不多,如今看来最明显的区别应当是三皇子文亲王了。早几年他还认为那货是装的,只等着时机一到立刻窜出头来,结果好几年都过去了,三皇子文亲王除了日日待在青云书库外,便是偶尔往国子监去,在文人里头名声倒是不错,可惜毫无权势。
“这些都不重要,你倒是说说看,你外祖父可曾仔细教过你往后该怎么办吗?对了,我仿佛记得当年向国库借银子是惯例,张家恐怕也借了罢?”贾赦有些不大确定的道。
十二点了点头:“对,我问过了,因着当年人人都跟国库借银,外祖父觉得不借不好意思,就象征性的也跟风借了一千两银子。”
“才一千两?”贾赦万分伤感,“瞧瞧我家老泰山,多靠谱呢!再瞧瞧咱们府上的……”
“您想说不靠谱是会遗传的,对罢?”十二伸长了脖子去看贾赦的面色,结果得了一记脑瓜崩儿,“气急败坏也不用打我罢?”
“打的就是你!”贾赦没好气的道,“张家那点子欠银就不必提了,左右若是动了真格,你外祖父一定会立刻还上的。”
“还用您这个马后炮?我外祖父都让我提醒您了,您操心他干啥?”十二捂着脑门一脸的委屈,心底里却是在偷笑,自家外祖父的招牌可真是好用,没见贾赦到了如今都不曾有任何怀疑吗?至于张家的欠银倒是真实的,十二也略提醒了一下,不过张家老太爷原就是个老狐狸,闻弦知雅意。十二才开了个头,他就表示他心里有数,他断然不会欠银不还,可同时也不会当这个出头鸟。况且,就一千两的欠银,应当不至于惹下祸事。
“也是,你外祖父聪明绝顶,哪里还用我提醒。”
贾赦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想起明个儿又轮到他去御书房轮值了,登时整个人都有些发虚。这要是平日里,拼着被长青帝折腾一顿也没啥,左右就是被逼着拟圣旨写论述罢了,习惯了也就没啥了。
可明个儿,万一在御书房碰到了四皇子廉亲王怎么办?自家欠了那么多钱,难不成让他立刻变卖家当?□□国府欠的是八十万两银子,不是八十两,也不是八千两,甚至要是八万两他也就豁出去立刻凑了,可八十万两啊!一时半会儿的,让他去哪里寻那么多的银子?
“怕甚?”十二极为嫌弃的横了贾赦一眼,然而这会儿贾赦已沉浸在无尽悲伤绝望之中,压根就没注意到这个细节。登时,十二无奈了。
其实,虽说那位爷凶残得很,可那也是一步步来的,至少讨债的最初那位爷还是很正常的。只是,好好的讨债人家不还,逼着他想出各种决绝的法子。像暂时停职等债务还清后再复职,接着是上门讨债,再往后就是直接带兵来抄家了……
所以,如今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赶在那位爷彻底黑化之前把欠银还上就没问题了。
这般想着,十二直截了当的向贾赦道:“咱们府上先别着急,毕竟那些个欠银多的人家,多半都是跟咱们府有来往的,抢着当这个出头鸟未必是个好事儿。索性等到那位爷上门逼债的时候,咱们府再顺水推舟的将欠银给还了。爹您也别急着变卖家当,等回头直接开了公中库房,让那位爷慢慢挑呗。我估摸着,即便库房里的东西不够,再加上咱们府在京里的铺子、城郊的庄子等等,怎么着也该够数了。”
十二都说的那么明白了,贾赦要是还不懂那就是真傻了。幸而,他虽然不怎么聪明,却离傻还有段距离,因此只猛点头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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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荣国府这头倒是定下了基调,可廉亲王本人并不知晓,事实上他已经为着讨债一事忙得焦头烂额了。这年头,债主不好当,别开知晓事情发展的那拉淑娴和十二,在旁的人看来,的确是欠债的人才是大爷。
廉亲王性子耿直严谨,在被长青帝委以重任后,立刻去户部归整出了历年来欠债的明细单子。然而,正如先前张家老太爷所言,在几十年前,跟国库借银子那就是个风气,大家都这么干,反倒是衬得那些个不借银的人怪怪的。这其中,有像张家老太爷那般随意借个一千两银子附和一下的,当然也有那种尝了甜头后,收不住手的。
试想想,倘若有个地方,只需你写个折子递上去,没过几日就能拿到钱财,甚至无需任何抵押,也不会有人催促你还……
谁能不动心?!
像张家那样的到底是少数。张家是清流,读书人嘛,也不讲究甚么排场,对于吃喝用度也不甚在意,且祖上原就是富庶人家,子嗣各个都很争气,官途顺畅不说,嫁娶的也都是富贵人家,压根就不缺钱财。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张家素来信奉因果循环,总觉得不可能会有天上掉馅饼的的美事儿,即便太|祖皇帝不追究,长青帝也不追究,那之后?万一碰到个抠门皇帝,祖上是爽了,后辈子嗣还要不要活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张家当年只象征性的向国库借了一千两银子,既不曾让张家鹤立鸡群,又给后辈子嗣留了退路。一旦真碰到抠门皇帝,咱们老老实实把钱给还上,即便算上利息好了,撑死了两千两,再多那就变成印子钱了,想来再怎么抠门,也不至于干出这么没品的事情来。
可惜,大部分人都不像张家那般想得深远通透。也因此,廉亲王看着手头上厚厚一摞的欠银明细单子,只觉得眉心直跳,额头更是青筋暴露。
谁也不知晓,廉亲王在接手追讨欠银这个苦差事儿之后,还特地去核对了一下国库存银。他原以为,甭管国库再怎么空虚,怎么着也该有着上千万两的白银罢?事实上,国库里只剩下了不足七百万两银子,这还是因着近两年还算太平的缘故,万一再来个战乱,估计国库就要被翻个底朝天了。
“一群混账东西!看看这些,借银三十万两以上的就有二十七家,全都仗着圣上仁慈宽厚,各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真以为国库是他家的私库了?哼,等着,先拿这些人开刀!”
廉亲王原就出了名儿的冷面皇子,盛怒之下更是周遭都泛着冰寒的杀气。
同时,这也证明了张家老太爷的猜测是正确的,即便上头真的要讨债了,也不可能拿张家下手,毕竟一千两银子实在是太不起眼了,张家完全可以等前头的人支撑不下去了,再悄没声息的将欠银还上即可。
端闰五十一年,四月底,雍亲王开始向各部讨债。
三省六部也皆欠了国库的银子,不过讨公家钱反倒是容易了,不还就从上头拨银里头扣,一日不还清,一日没有后续的国库拨银。一开始,各部都认为廉亲王是在开玩笑,哪知晓他们这头还在互相调侃着,廉亲王已经将手伸到了各部尚书头上。
还不?不还就先回家歇着,甚么时候将欠银还上了,再回来官复原职。
这一招忒狠,狠到消息一出,贾政就借口身体不适,缩着脖子躲在荣国府里,只当自己是个鹌鹑。左右他不过是个五品的工部员外郎,一来职业原就清闲得很,二来还有位高权重的上峰顶着,一定不会有事儿的……
幻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五月中旬的某个休沐日,廉亲王带人亲自赶到了宁荣街。
因着宁国府为长房,且当时的欠银写的也是两家的名字,故而廉亲王先登门造访宁国府,由贾敬、珍哥儿父子俩将人迎了进去,同时立刻派人去通知荣国府。
贾政自打回府“养病”后,就整日里待在前院家学里头,倒不是为了做学问,而是经历了去年珠哥儿受惊病倒一事,他终于意识到珠哥儿是个脆弱的孩子。因此,他改变了策略,只要一有空就陪伴在珠哥儿身边,一来是为了杜绝再度发生像去年那样的事情,二来则是培养一下父子情。
当然,前者倒是效果显著,可惜后者却明显有些过犹不及了。至少在偶尔去家学晃悠一圈的十二看来,随着相处得时间渐久,珠哥儿愈发的惧怕起贾政来了。
不过,在家学也有个好处,当贾敬派人来通知时,贾政先得了消息,略微整理了一下衣着后,就急急的去了隔壁宁国府。当然,也没忘让人分别去荣庆堂和荣禧堂送信儿。
待贾政匆忙赶到时,宁国府中门大开,贾敬和珍哥儿父子俩跪倒在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哭诉自家穷困潦倒,其情真意切仿佛宁国府真的已经到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窘迫境地。
说真的,贾政有些发窘,可旋即他就领悟了,当下便躬着身子跑到了贾敬身边,跟着跪倒在地,向面色极为难看的廉亲王猛磕头,泣血哭诉自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竭尽全力让廉亲王明白宁荣二府是还不出欠银的。
廉亲王面色铁青,紧锁的眉头都能夹死苍蝇了,更不提背后的黑气都快凝结成为实质了。
若将宁荣二府算作一家的话,那么他已经跑了第十九家了。跟前头十八家一样,他甚至还不曾开口说明来意,所有人都跪下跟他磕头哭诉生活不易家境贫寒。这像宁荣二府来的是男丁也就罢了,就连年岁最长的贾敬也不过比他大了十来岁,先前那几家,甚至有年过八旬的老太太给他跪下来磕头求饶命的。
是啊,人人都有苦衷,家家都还不上欠银,那他怎么办?让圣上失望也罢了,可国库空虚,万一边境起了争端,或者哪处闹了叛乱,哪怕遇到洪灾、旱灾了呢?哪一样不需要银钱?偏如今国库里却缺的就是银子!
“廉王殿下|体恤!”
正当廉亲王琢磨着该如何逼宁荣二府还上欠银时,贾母赶到了,还是王夫人扶着她,几乎连滚带爬的赶过来的。
只一眼,廉亲王就意识到今个儿又要空手而归了。
讨要欠银这种事儿,最怕的不是对方跟你横,而是对方完全不顾颜面的跪求磕头。倘若跪求磕头的还是一位年事已高的老者时,那基本上就没可能讨要回欠银了。廉亲王已经跑了十八家了,每次都是输在了对方老人身上。没法子,这些欠银数目众多的人家,祖上都是功勋,甚至好些个还是跟着太|祖皇帝打江山的。这哭闹也就罢了,一个不好,老人家晕厥过去了,那他是把人往死里逼好呢?还是认命的撤退好呢?
彼时的廉亲王,年岁尚轻,经历的事情也不算多,自然还不曾练就一颗铁石心肠。因此,再看到被王夫人扶着的贾母过来时,他几乎就要忍不住叹息了。
只是,没等廉亲王把心中的郁结之气吐出来,徒然间,贾赦夺命狂奔一般的冲了进来,仅仅比贾母落后了三五步。
一见到廉亲王,贾赦整个儿就跟看到了久违的亲爹似的,两眼放光的冲了过去,还不忘在中途停下脚步向着贾政的屁股蛋子狠狠的踹了一脚,直接将贾政踹翻在地。
“廉王殿下!我府上有钱!!”
廉亲王:“…………”
“我!贾庶吉士,前两天我们才在御书房碰过面的,您不记得我了?”贾赦舔着脸凑到了廉亲王跟前,掰着手指头算着账,“不记得没关系,我跟您说啊,我府上老有钱了!公中库房的账目上,单是银子就有十几万两,这还不算库房里屯着的金子。一两金十两银呢!我府上屯着的金子那可是实打实的足金,值老鼻子钱了!还有,年前庄子上送来账目,十个庄头,最多的年收益八千两,最少也有三四千两银子。单是庄子,一年下来就有三万两银子了。除了庄子,还有铺子呢,单是京城里头,属于我府上的铺子就有三十来个,各个都是旺铺呢!”
廉亲王:“……本王当然记得你是谁。”憋了半天,他只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哎呀,这个不重要!咱们方才说到哪里了?哦,庄子铺子说完了,我府上还有田契呢!当然,田契最好不要给没收了,我觉得罢,咱们可以先从古董玉器上做文章。我府上库房里,单是有来历的古董摆件就有上百个,还有金银玉器、名家字画、孤本古籍……把这些全给典卖了,一准能把欠国库的银子给还上!”
廉亲王:“…………”突然就不想说话了怎么破?
“走走,我带您去开库房,先拿银子再拿金块,接着搬古董玉器名家字画,再然后把庄子铺子都给卖了。要是这些还不够,再去我房里拿,我媳妇儿当年嫁过来时,带了二十多万两的嫁妆,回头全开了箱奁作抵,大不了一文钱都不留给小兔崽子们!再不然,我去跟老泰山借一点,豁出去脸面不要,砸锅卖铁也一定要把欠银还上!!”
廉亲王:“…………”本王有点儿慌,等等,本王是来要债的,你要拖本王去哪里?!
饶是廉亲王自认为已经登门造访了十八家,已经极富讨债经验了。咳咳,准确的说,是极富讨债不成功的经验。可在第十九家时,他还是被吓到了,被这不按牌理出牌的贾庶吉士给弄懵了。
唯一让廉亲王感到万分庆幸的是,被弄懵的人显然不单单他一个人,包括他带来的人以及宁荣二房的其他主子在内,全都一脸懵逼的看着贾赦生拉硬拽的将廉亲王从宁国府拖了出去,直到俩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门外,所有人都没能回过神来。
足足半刻钟后,廉亲王带来的人总算缓过神来了,忙连滚带爬的出了宁国府,疾奔向荣国府。而旋即,宁荣二府的其他主子们,也陆续从震惊中回魂,紧跟着廉亲王府的人匆忙赶去了荣国府。
然而,他们还是太年轻了,完全低估了贾赦的奇葩程度。
荣国府里,贾赦瞪着廉亲王给的条子,扯着嗓子高声喊着:“这不对啊!怎么会是四十万两银子呢?这明显不对劲儿啊!明明该是八十万两才对!!”
廉亲王一口血梗在嗓子眼里,刚听到前半句时,他还以为终于看破了贾赦的用意,结果贾赦就给他来了这么一出。登时,廉亲王整个人呈现灵魂出窍状态,捂着心口半响没能开口说出一个字来。
“甚么四十万两!我祖父、我爹向国库借了多少银子我会不知晓吗?开甚么玩笑!就是只算当年在姑苏扬州接驾那会儿,就借了百万两银子,只多不少!还有当初修缮宁荣二府时,一共借了六十万两银子!加一道儿就是一百六十万两,分作两份的话,我荣国府和隔壁东府……那个,就是宁国府,该是每个府上八十万两的欠银,怎么可能是四十万两呢?当我是傻子吗?!”
贾赦扯着他那破锣嗓子就站在荣国府的前院里猛吼,吼得后进来的廉亲王府的人并宁荣二府的其他主子一个踉跄,齐刷刷的摔了跟头。
再抬头看廉亲王,王府里的人不由的齐声感概道,亲王殿下就是跟一般人不同,他们都吓得摔跟头了,唯有亲王殿下淡定自若的立在贾赦跟前。
然而真相是,廉亲王已经灵魂出窍了,这一刻,他有一种即将得道升仙的感觉。
却听贾赦又道:“您这条子明显就是错误百出,只写个大致的数目有啥用呢?您倒是将明细一五一十的罗列出来呢!得了,也别麻烦您了,我这儿就有!那啥,太太呢?太太怎的还不曾过来?”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拉淑娴左手拉着琏哥儿,右手牵着十二,身后则跟着容嬷嬷。听得贾赦这话,不等那拉淑娴有所表示,容嬷嬷从怀里一掏,旋即双手捧着账本子躬身递给了贾赦。贾赦接过后,也没细看,就一股脑的塞到了廉亲王的手中。
“瞧瞧,廉王殿下您倒是仔细瞧瞧!这才是真正的欠银明细,您那个简直就是一笔糊涂账!对了,我贾赦,可以对天发誓,我这个才是真的!”
廉亲王一脸麻木的接过账本子,随意的翻了两页,旋即猛地合上。
——原来傻气真的是能被传染的,本王看啥玩意儿啊!户部给的条子说宁荣二府共欠银八十万两,可贾赦说单荣国府一家就欠了八十万两,所以本王到底在看啥啊?就算对的人是本王又如何?
“贾庶吉士忠心为国,本王信任你的人品。不必细看了,你定是对的,错的是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