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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氏的手顿住了,然后抬头,神色没有多大的变化,而眼底却是蒙上了一层冰,“有云儿的消息了?”
“没有。 ”柳桥回道,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声音平静。
这些年云氏很安静,没有做出任何激进的事情,就算是易之云失去了消息之后也没有,但是她知道不是她着急,而只是一直压抑着自己,她不敢想象如果凌百川的那番推断被云氏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这也是她不敢告诉她的原因。
有些事情,她自己承受便罢了。
云氏没有震怒,低下了头,“既然没有,你回来做什么?”没有责骂,可是却有着拒人于千里之外之外的疏离,一如过去几年一般。
那一年除夕过后,云氏对她的态度好转了一些,所以每一次易之云来了家书,她都会在看过之后让人送给她,可是,这些好转在战事爆发之后消失了,尔后,易之云没了音讯,云氏对她更是冷静如冰。
没有责备,却比责备更加的伤人。
柳桥垂了垂眼帘,“回来看看您。”
“我有什么好看的?”云氏笑了,没有抬头,手中的阵线继续穿刺,在袖口上绣上了一片竹叶,“云儿没有消息,就算阎王要我的命,我也不会给。”
柳桥沉吟会儿,“里正说村东面的宅子已经建好了,过两日选一个吉日入伙。”
“那是你的事情。”云氏仍是没有抬头。
柳桥继续道:“他离开之前我们就说好了要建这宅子的,如今建好了……”
“这里才是我跟云儿的家。”云氏抬起了头,定定地看着她,“除了这里,我哪里也不会去,就算你那宅子修的再富丽堂皇,我也不会去!”
“我没有让娘搬过去。”柳桥微笑道,有些勉强,“我只是请娘跟我一起办这个入伙礼,这样,也算是完成了我跟夫君的心愿。”
云氏却倏然变了脸,厉声道:“什么叫完成你跟云儿的心愿?!你就断定我儿子回不来?!”
“他一定会回来的。”柳桥道,“我相信他一定会回来!”
“那你这是什么意思?!”云氏眼睛发红,“你这算什么意思?!”
柳桥看着她,沉默半晌,“我想让他回来的时候见到我答应过他的事情一直都在做着,从来没有忘记过。”
云氏眼眶泛起了泪水,“为什么你要回来?!为什么你非得要回来?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回来都会让我禁不住云儿是不是有消息了?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柳桥,为什么走出了这个家却还是要回来!”
“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柳桥道,“娘,我从来就没有离开过。”
云氏面容有些狰狞,“那为何云儿……”话,没有说下去,身子轻颤着,手紧紧地攥着腿上做了一半的衣裳,咬着牙,合了合眼,“出去吧。”狰狞的神色褪去,换上的是苍凉的悲伤,“出去吧。”
“娘……”
“你要做什么就去做,我不管。”云氏低着头缓缓继续,“快入秋了,云儿的秋衣要尽快做好,这样他回来了就能穿上了……”
柳桥心头满是酸涩,静静地看了她会儿,然后默默转身离开。
“阿桥……”云氏抬起了头。
柳桥转身,却见她眼眶中满是泪水。
“我知道不是你的错……我知道的……”云氏没有继续看她,低下了头,泪水从眼眶中坠落,滴在了做了一半的秋衣上。
柳桥笑了笑,“娘,我明白,我明白的。”
她知道云氏恨不是真的恨她,也不是怪她,只不过是心中太过的痛太过的苦需要找人发泄,而她,便是最好的那个人。
“入伙礼我会去。”云氏合上了眼睛,幽幽道。
柳桥笑道:“谢谢娘。”随后,看了看她手上的衣裳,“这件衣裳很好看,夫君会喜欢的。”随后,转身离开。
云氏没有去看她,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衣裳,喜欢吗?可是,她连他能不能穿上都不知道。
云儿。
你一定要平安回来!
你答应过娘的!
你答应过的——
……
柳桥回了屋子,仍是易之云的那间屋子,可是,六年了,易之云走了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间,即便屋子仍是原来的模样,可是却已经找不到他的气息。
有时候她想着他,却发现他的脸在渐渐的模糊。
或许,等他回来了,她真的会认不出来。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易之云,你是不是会气疯了?
可是,我认不出你,你恐怕也会认不出我来了吧?
现在我自己站在镜子前,都想不起曾经自己的模样了,你见了现在我,可还认得?可又还喜欢?六年的光阴,无数的世事,而断绝了音讯也有三年多了,易之云,我想你,你可还想我?可心里可还有喜欢?
“呵……”
柳桥发觉自己是越来越魔怔了。
不想了。
在这样胡思乱想下去,云氏还没疯她自己就想疯了!
甩开了这些负面情绪,休息了会儿,便去找林家声,这些年林家声对易家很是照顾,当然,也不是无偿的,这几年林家村受了不少易家的好处。
前几年虽然又是打仗又是水灾的,但是朝廷并没有增加赋税,真正的血战也没有出现,除了有一小部分难民流落至钦州之外,并未给钦州,尤其是扬子县带来多大的影响,又加之北方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的,林家村的人地里的出产不但可以供给一年的口粮,还有多余的,而多余的,柳桥都除了好价钱收购,此外,村里有意外出做工的,只要求到易家门前,柳桥都一一安排,美食坊,酒坊,乃至金玉满堂,关键的职位给不了,但是一个伙计的名额还是给的出来的。
如今林家村家家户户只要肯卖力干活,日子都过有滋有味。
除此之外,村里哪里需要维修需要众人合力的,易家便是出不了人力,但是银子却一定会送到,两年前,太公去世,易家不但送来了一副上好的棺木,还出资将丧事办的热热闹闹。
一桩又一桩的事实,让易家在林家村的地位更加的牢固。
投桃报李的,作为里正的林家声对易家便更加的照顾了,去年柳桥打算建新房子的时候,林家声便拍了胸口说会办妥,过了新年,当即便在村东口划出了一块地,其后更是大包大揽,柳桥除了在定好的图纸上面给了一些意见,还有出银子之外,几乎不需要过问。
元月十六动工,到现在九月初,房子终于盖好了。
林家声见柳桥回来,当即便高高兴兴地带着她往宅子去,“如果你早些回来就可以赶在中秋前入伙了,这样中秋就可以在新宅子中过了。”
中秋?柳桥心里苦笑,当时她还在回钦州的路上,若不是发现那晚上的月亮特别的圆,问了客栈的活计,她甚至不知道那日是中秋。
而似乎从易之云走了之后,不管是新年还是其他的节日,几乎都没有好好过过。
“现在也不迟。”
林家声笑道:“也是,阿桥现在不一样了,是东家了,当然有很多事情忙的。”
“这些日子多谢里正照看着易家了。”柳桥感激道。
林家声继续道:“这是什么话?我也是看着你跟阿云长大的,你们也算是我的子侄了,再说了,我也没做什么事情的,你娘平日也不出门,我也只是每隔几天让你婶子去看看,送点菜啊肉啊什么的,要说帮忙,还是阿贵帮的多。”
“若没有里正,我娘这些年也不能安安静静地在村里生活。”柳桥笑道,“这份人情阿桥记下的。”
林家声笑了笑,自然没有反驳,她记人情,往后对他家里,对村里就更好,这些年林家村在易家的帮衬之下可是越过越好了,这十里八村的就数林家村的男人有本事能赚钱,当年出了林花儿那件事,虽然后来解决了,可是村子的名声还是闹坏了,他还担心这几年村里的年轻的娶不上好媳妇,可事实上是,现在姑娘们都赶着嫁到林家村!
新建的宅子很好找,不仅仅是因为它是新建的,而是因为它大,大的跟村里的其他宅子格格不入,柳桥见了也是诧异,不过随后便是满意,还有满足。
这时候她忽然间有些明白为了上辈子的人不管多辛苦多艰难都得要拥有自己的一套房子,因为只有这样,才真正有一个家。
虽然,她早已经将易家当作了家,可是,这座宅子才是她一手一脚努力而来的。
“这可是我们村里最大最奢华的宅子!”林家声笑道,像是与有荣焉一般,“不,不仅是林家村,这十里八村的有钱人家的宅子也没这宅子好!”
柳桥笑了笑,“辛苦里正了。”
“进去看看!”林家声忙掏出钥匙开了门。
柳桥起步走了进去,虽然看过了图纸,但是实地看却又是不一样,进了大门,先是见到了一块雕刻着五福图的影壁,而在右侧,是三间连着的房舍,门口与大门相对,林家声称这是倒三房,是大户人家中给看门户的下人住的。
左侧一道门通往厨房,厨房由五建房舍组成,煮食跟烧水沐浴分开,另外还设有一单独的点心间,这里建了一个小型烤炉,此外,还有其他用作库房的屋子两间。
而绕过了影壁,便是前院,正面是厅堂,一正厅,两偏厅,正厅两侧设有东西厢房隔三间。
前院之后便是内院,内院正房三间,两侧各有一间耳房,而在正房东西两侧,有各设了东西厢房三间,内院两边由甬道相连,各有两跨院,东西跨院的格局给内院差不多。
内院与东西跨院之间各有一条甬道通往后面的花园,花园并没有收拾,有些荒芜,不过在后花园的东北角挖了一个地窖。
这是柳桥要求的,用作冰窖。
而花园之后便是后罩房,目前设有马棚。
整座宅子仔细走下来,几乎用了小半个时辰,虽然仍有些地方不甚满意,但是整体来说是不错的。
逛完了新房子之后,便是商定入伙的日子。
择日子的事情柳桥不懂,全权交给林家声,林家声早就准备好了,给出了三个选择,柳桥选了最近的一个,九月十七。
日子择好了之后,柳桥也没有真的能清闲下来,宅子是建好了,可是后续的收拾还没有做,家具也没有添加。
即便不搬过来住,可是该有的还是要添。
这些功夫柳桥自己一个人是做不来的,虽然有林家声帮忙,但是毕竟不是自家人,而云氏不可能帮忙,那便只有柳河了。
休息一天之后,柳桥便打算去找柳河,也顺便问问他柳江那一家子到底怎么了,虽然她不介意他雪中送炭,但是这么为那一家子疲于奔命的,也不算个事。
可柳河还没去找,林小燕便回了村子了。
柳桥原本以为她是来找她的,而事实上也是,不过却不是单纯的找,而是带着事情来的,柳桥见她脸色不太好,将她请到了屋子,给她倒了茶之后,才问道:“小燕,怎么了?铺子出事了?”
“阿桥……”林小燕神色中有些为难。
柳桥见状皱眉,道:“小燕,有事就说,不必顾忌什么。”
“阿桥……其实这事我一直想跟你说说的……”林小燕咬了咬牙,“阿河叔让柳城到美食坊中帮忙的事情你知道吗?”
柳桥一愣,“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林小燕诧异。
柳桥继续问道:“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她知道柳河帮柳城找活的事情,但是他并未告诉她让柳城进美食坊,也不是不签身契就不能进美食坊,只要不接触糕点的制作便可以,各间美食坊中也有不少是出工钱做工的,但是柳城,她是绝对不会让他进的。
这件事在当日柳河要给柳城找活的时候她就说过的,不是她记恨,而是柳城此人心性有问题!以美食坊以及美食坊跟金玉满堂的交情,柳河定然可以给柳城找一份好活的,只要他踏踏实实地干,养活他那一家子没问题,可是如今他却进了美食坊?
柳河不可能主动这样做的,那便是柳城自己要求!
这样的人她如何能用?!
林小燕诧异未散,她没想到柳桥竟然不知道这件事,“就一个月前的事情,阿河叔将人带来的,而且制定要采办的活计,我见他是阿河叔的侄子你的堂哥,也就同意了,可是自从他做哦了采办之后,所买回来的材料好几次都是次货,我跟阿河叔说了这事,阿河叔也说会好好跟他说说,最近这次没有问题,我以为他是得了教训了,可昨天他买回来的面粉又是次货!阿桥,你说过美食坊的糕点用料一定要用上等的,可是他……”越说越是气愤,“这以次充好也就算了,可是昨天傍晚,铺子来了一伙人,是放债的,说是柳城用美食坊的名义借了他们一笔钱,阿桥,那是高利贷!整整一百两的高利贷,现在加上利息,就快要到两百两了!”
柳桥眸色一沉,“我爹怎么说?”
林小燕闻言脸色更是难看,“阿桥……我觉得阿河叔很不对劲!”
“不对劲?”柳桥皱眉。
林小燕点头,“先前他护着柳城这还可以说是看在他是他侄子的份上,可是这一次放债的人上门,阿河叔竟然还要护柳城!阿桥,那是两百两啊,可是阿河叔却让我给了,没错,现在两百两对于你来说不算什么,可是阿河叔平日一个铜钱都恨不得掰开两半来用,还说这样能给你省点就给你省点,让你不要这么辛苦,可是现在他……阿桥,你没看见当时的情况,那些放债的人不但将客人都吓跑了,还砸了铺面,阿河叔有多心疼你的心血大家都知道的,可是这时候他还是护着柳城,竟然连骂他一句都没有!阿桥,我原先以为这件事你知道,是你同意柳城到铺子的,可是……阿桥,阿河叔怎么会瞒着你?又为什么要这样护着柳城?”
“我爹说了什么了?”柳桥继续问道。
林小燕道:“他就说这件事他会处理,阿桥,你说阿河叔是不是着魔了?又或者被柳城拿什么威胁?”
“威胁?”柳桥眯了眯眼。
林小燕道:“我也只是猜的,但是阿河叔这样下去真的不行!我知道你不缺这些银子,要帮堂哥也是天经地义,但是这柳城分明就是个祸害,放他在美食坊我担心会闹出更大的事情!阿桥,扬子县的美食坊是第一家,我不想看它出事!”
如果是其他人,她这个做掌柜的自己就可以处理了,可是柳城……
柳桥看着她,“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去跟爹说的。”
“那就好。”林小燕道,随后又道:“阿桥,你不要太烦心,说不定阿河叔只是一时间心软才会这样的。”
“没事。”柳桥笑道,“我会处理的。”
“都是我没用,如果我能够自己解决就不用让你烦心了。”林小燕歉然道。
柳桥失笑,“那是我爹跟我堂哥,你哪里处理的了?没你的事。”随后,岔开了话题,“对了,难得回来,去看了阿贵叔了吗?”
“还没了。”林小燕道。
“那还不快回去?!”柳桥笑道。
林小燕看了看她,“好,我先回去。”
柳桥起身送了她,随后,便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想着林小燕的话,皱起了眉头,爹到底怎么了?是心软还是真的跟林小燕所说的被威胁?
可是,柳城有什么可以威胁他的?
正当柳桥想要去找柳河了解了解这件事,柳河便先一步来了,神色匆忙的样子,“阿桥,你回来了怎么不告诉爹?”
柳桥看着他,“刚刚正打算去柳家村找爹了,没想到爹就来了,爹进来吧。”
柳河神色微微一僵,起步入内。
柳桥将人请到了屋子,倒了茶。
柳河喝了口茶,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阿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回到了扬子县。”柳桥道。
柳河接话道:“去铺子了吗?”
“嗯。”柳桥点头,“不过小燕昨天没跟我说柳城的事情,是刚刚才来跟我说的。”
柳河面色顿时一白,“阿桥……”
“爹。”柳桥看着他,“我从来没有阻止过你帮他们,因为我知道血脉关系不是说断绝就可以断绝的,而且,我也不缺这些银子,就当让你安心也好,可是爹,我们说好的,不管你怎么帮,绝对不会将柳城带入美食坊。”
“阿桥……”柳河看着她会儿,然后,低下了视线,“他……他始终是你的堂哥……是我的侄子……”
“那又如何?”柳桥却道。
柳河倏然抬起视线,不过很快便又低下了头,似乎不敢面对女儿,又似乎怕她看出什么似得。
“爹。”柳桥缓缓道,“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
柳河抬头看了她一眼,“阿桥……他始终是我的侄子……”
“这不是理由。”柳桥道,“他是你的侄子,所以,你帮他,可是帮他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你之前不是做的很好吗?帮他找活,给他银子贴补,请村里的长辈压住他爹不让他出去闯祸,甚至还可以收买赌坊的人不让柳江进扬子县的赌坊,因为这个理由,你已经为他们做了很多很多了!”
“阿桥……”
“如果还是这个理由的话,那是不是代表在爹的心里,柳城这个侄子比我这个女儿还要重要?”柳桥淡淡道,并没有生气或指责,只是心平气和,“爹,你要帮他真的没有问题,就算你想养他们也没问题,可是柳城现在分明是在闹事!还影响到了美食坊,这一点我绝对不允许!银子我可以不在乎,但是美食坊是我的心血!”
“爹知道……爹都知道……阿桥……”柳河眼底有着挣扎,“可是现在美食坊已经有很多家的分店了,扬子县这一家不算最大也不算最好,就算没了……那也不算什么……”
柳桥愣了,半晌才道:“爹,你在说什么?”
“阿桥……”柳河抬起头,吸了口气,“我答应了阿城让他当铺子的掌柜!”
柳桥再一次愣住了,“爹,我没听错吧?”
“阿桥……”柳河看着她,“就当爹求你了,这一次听我的好吗?”
柳桥凝视着他,仍是没有动怒,“爹,给我一个理由。”
“阿桥,他是……”
“不要说他是我堂哥,跟我血脉相连的话,爹,这个理由说服不了我!”柳桥打断了他的话,声音染了厉色,“如今铺子的掌柜是小燕,而且自从她接了这个位子之后,铺子不但没有出问题,而且生意额还比每个月都有增无减,爹,柳城凭什么说要当掌柜就能当掌柜?你又让我怎么跟小燕交代?就说因为她不是我姐姐,所以只能让位?爹,你也说了如今美食坊不仅仅是一间铺子,如果这样做了,以后如何管理其他人?铺子中不是每一一个人都是签了身契的!那些来做工的,如果不赏罚分明,如何让他们卖力?!还有,扬子县的美食坊虽然不是最大也不是最赚钱的,可是却是我的根!你让我将我的根给一个我根本不信任的人胡作非为?!”
“阿桥,就当爹求你,你就当是为了爹做出一点牺牲……”柳河站起了身,神色激动,“就当爹求你了!”
柳桥也起身,静静地看着他,“你是我爹,如果你真的要我做出牺牲,可以!可是爹,就算你要我死也得给我一个理由吧?”
“阿桥……”柳河低着头,咬了咬牙,抬头,“我跟阿城说了,等他再生一个儿子,他就会将安儿过继给我当孙子……”
柳桥睁大了眼睛,将柳安过继?哪有这样隔辈过继的?
“可阿城现在的情况根本就娶不到好的媳妇,如果他成为了美食坊的掌柜就可以很快说上一门好亲事,就能很快生下儿子,这样安儿就能快些过继给我!”柳河继续道,“阿桥,如果安儿过继给爹,那以后爹就有人养老送终,将来也有人给爹上坟祭拜了!”
柳桥笑了,有些自嘲,也有些心酸苦涩,“爹,那我算什么?”
“阿桥……”柳河咬了咬牙,“没错,你是可以为爹养老,可是你是女孩子,而且已经嫁人了,你怎么可能给爹送终?!就算阿云回,他也不可能给我这个岳父送终的,将来上坟更是不行,而且,阿云他还不知道能不能回来!”
“谁说他回不来的?!”柳河忽然怒道,脸上的平静终于被撕破,心里压制的情绪也暴露了出来,“爹,你是我爹!其他人怎么认为我可以不在乎不理会,可是你是我爹!你怎么可以也这么认为?!还是为了柳城,为了将来可以有人给你送终上坟你就不惜拿到戳我的心?!”
柳河脸色一颤,“阿桥,爹不是……”
“没错,区区一间铺子我是损失的起,牺牲的起,你是我爹,你也有权利让我做出这个牺牲,可是爹这些铺子,这些产业,甚至是一两银子一文钱都是我辛辛苦苦赚来的,都是我用血汗挣来的!爹在大方地送人,在要求我牺牲的时候能不能也想想我?!爹你知不知道这几年来我有多累,有多怕?爹,我也害怕的!没做一个决定,我都害怕是不是错的,没走一步,我也害怕会不会导致无法挽回的后果,我一直这样在恐惧之中走下来,每一步我都走的很辛苦!在爹眼中,只是一间微不足道的铺子,可是在的心里,那是一个不可动摇的基石,一块松了,毁了,我整个事业也会全毁了,所以这么多年,对每一件铺子,乃至每一个细节,我都很仔细很认真不让一丝差错出现!因为我害怕一旦出错了我这么多年的心血就会烟消云散,我害怕当我连这些心血都没了的时候我还剩下什么?!我还有什么资本继续在这个时空存活下去?我还有什么价值这样活下去?!”柳桥厉声说着,可是说到了最后,却已经变味了,不仅仅是冲着柳城的事情,而像是要将这门多年的不安和恐惧发作出来。
是的,她一直都在害怕,一直都在恐惧,从来没有停息过。
便是易之云在这里的时候,便是她身边有人陪着的时候,也未曾停止过!
因为她始终没有忘记过她根本不属于这个时空!
有时候甚至恐惧她的到来造成的这些变化,究竟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她没有穿来,易之云一辈子都会在童生试上考来考去,他不会去州府,也不会遇见易晟,更不会改变自己的人生目标,如今,就不会生死不明!
如果她没有传来,柳河和张氏会被柳江一家子跟整死。
如果她没有传来,很多人的人身轨迹也不一样!
她的到来改变了太多人的人生轨迹,她不知道究竟会引发什么样的后果!
如今易之云已经出事了,将来会不会有更多的人出事?
就算现在大部分人的变化是好的,可是人生如此之长,将来这份好会一直持续下去?还是不过是过眼云烟?
如果将来真的引发了灾难性的后果,那她又会有一个什么样的结局?!
这些一直压抑着的想法,却被柳河不经意地勾起了。
“他不知道还回不回的来?你怎么可以跟我说这样的话?!为了一个柳城,为了一个将来给你送终上坟的人,你就这么对我?!”
她从来没有在任何人面前表露心里的这些恐惧,没想到今日竟然说了,还是对柳河!
“阿桥……”
柳桥闭上了眼睛,用力地闭上,她知道自己又魔怔了,又陷入了那种会让她不知所措的魔怔之中,“爹……”她睁开了眼睛,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思绪翻滚,“如果我不同意做出这份牺牲,你是不是就会不认我这个女儿?”
易之云的灾难结果已经开始了,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柳河?
“爹怎么会?!”柳河的眼眶湿润了,“阿桥,你是爹的女儿,一辈子都是啊!”
“可若是我不同意了?”柳桥继续问道。
柳河落了泪,“你是爹的女儿,是爹的女儿!一辈子都是的!爹不会让任何人改变这这个事实!绝对不会的!阿桥,你是爹的女儿,永远都是的!”说完,转身往外冲去。
柳桥没有追,心里压抑的东西让她的发闷,闷的有些难以呼吸,或许在这件事上她是苛责了柳城了,作为这个时代的男人,想要一个养老送终上坟的儿子是最寻常不过的事情,如果柳城是个好的,她会同意,可是他不是。
不,如果柳城是个好的,柳河这么做,她还是会难过的,柳河的这个想法,就像是再背叛她这个女儿一样。
他明明有女儿,为何要认别人当儿子孙子?
“呵……”
柳桥失笑摇了头,终究还是观念的问题,横跨在两个时空的观念问题,不过,就算是上辈子,也有许多人为了求一个儿子继承所谓的香火而不惜一切代价,乃至用性命作为代价。
可不管如何,她绝对不允许柳城继续胡作非为!
要挟?
林小燕猜的没错,柳城或许就是拿这个要挟柳城!
第二日,柳桥去了铺子,这也是她自从那一年柳河跟柳江断绝关系之后第一次见到柳城,而再见之时,她几乎认不出他来。
当日的柳城眉宇虽然有着算计,但是大体都是一个不错的男人,不管是相貌还是气质,可是现在,相貌就不说了,生活的重担之下,还能有什么好相貌?而气质……除了算计之外,便是阴沉。
如今的柳城阴沉沉的,偶尔眼底还会流露出戾气,便对对她笑着的时候,也是如此。
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被他给吓到的,可是柳桥不是,这些年她虽不说走南闯北,但是也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听说你想当掌柜?”
“你不答应?”柳城直接反问。
柳桥笑了,“你觉得我可能答应吗?”
“二叔已经答应了。”柳城道。
柳桥讥笑道:“你似乎忘了一件事,不说你跟我爹已经断绝了关系,单单说我已经嫁人了,你觉得你有资格要求我爹,或者我爹有权利要求我做什么吗?”
柳城眯了眼。
“美食坊是我的生意,而我已经嫁人了,这世上除了我的丈夫之外,就算是我爹也没有权利要求我将夫家的生意拱手送给娘家的人!”柳桥正色道,“更何况,在我爹跟你们断绝了关系之后,你连我娘家的人都不算!”
“你就真的这么不念亲情?”柳城一字一字地道。
柳桥笑了,“你觉得我们之间有亲情在吗?!”
柳城不语。
“看在我爹的份上,你以次充好的事情我不计较,放债的人要去的那一百多两银子我也当做事扶贫做善事!”柳桥继续道,“即日起,你不再是美食坊的员工,往后更不得利用美食坊的名字来为自己谋利!”
“如果我不走呢?”柳城冷笑道。
柳桥笑了笑,“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的自信,不过,如果你不愿意自己走,我不介意让人送你出去,或者,直接将你送进衙门!”
“你——”柳城面色顿时狰狞起来,“好!好!你够狠!不过我告诉你,这铺子的掌柜我是当定了的!不仅是这个铺子,你现在有的,将来我也会有!你等着!”说完,怒极离去。
柳桥听了他的这些话,皱了眉头,他疯了不成?
柳城走了之后没多久,林小燕便过来了,脸上轻松不已,“阿桥,柳城已经卷包袱走人了。”说完,见柳桥脸色不佳,似乎觉得不敢如此幸灾乐祸,“阿桥,是不是阿河叔不同意你这样做?要不我替你劝劝阿河叔?”
“不用了。”柳桥摇头,“我会处理的。”说完,脸色忽然一惊,“小燕,我爹来了铺子了吗?”
“没有。”林小燕道,“怎么了?”
柳桥想起了柳城方才的那些话,什么这铺子的掌柜他是当定了的!不仅是这个铺子,她现在有的,将来他也会有?他哪里来的这些自信?难道他还能让她爹拿刀来逼她将家产给他不成?可是他敢说出这些话便一定有所依仗,而这个依仗……“小燕,我担心他会对我爹下手!”
“什么?!”林小燕一惊。
柳桥不再多言,“我去柳家村看看!”
“我陪你去!”
柳桥摇头,“你在铺子等着,如果我爹来了一定不要让他出去!更不要让他接触柳城!现在的柳城就是一个疯子,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
“你一个人去很危险的!”林小燕不放心。
柳桥道:“我让马车去,李伯有些武功,如果真的出事他可以对付。”说完,不再耽搁,起步离开。
林小燕虽然担心,但是也只能听她的话在铺子里等着。
柳桥坐马车一路赶去柳家村,到了柳河的门前,便见院子的门是开着的,进去之后却并没有找到人,问了旁边的邻居,说柳河刚刚还在的,至于现在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李伯,你帮我在村里问问,看看有没有人知道我爹去了哪里!?”
“是,东家。”
柳桥也没有闲着,去了柳河的田里看看,可是还是没有找到人,不过在回来的路上,却从几个孩子的口中得到了柳城的消息,说柳城往山上去了。
而孩子所指的山,柳桥几年前去过。
那座山正是那一年的清明,易之云带她去拜祭柳河的那座山。
柳城去那座山做什么?
邻居说柳河刚刚还在……
柳桥心里冒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当即往那山跑去,依着已经不太清晰的记忆爬上了山腰,找到了当日埋葬柳河衣冠冢的地方,不过却没有找到柳河。
而这个早已经被夷为平地的衣冠冢此时长满了草,根本不像是有人动过的样子,柳桥的心安了一些,而这时候,隐隐有声音传来。
这个时候山上不会有人来的。
而这声音……
是柳河!
柳桥的心弦有紧绷起来,随后循着声音赶去,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她便见到了人了,就在前方,在一个摆放着祭拜用品的土堆前,柳河跟柳城对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