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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仁洲对于成君的水平,是有心理准备的。但是当成君睁着大眼睛,好奇地问他什么是奇函数时,他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她额头。
他每跟她讲一个知识点,她就惊奇地感叹一声,“原来是这样!”
“你到底听没听过课?”
成君眼观鼻鼻观心地看他握笔的手,“那这题呢?”
“林成君,抬头看着我。”陆仁洲沉声道,“下次我来看你的时候,如果你还没弄清函数规律,我就没收小灰。”
“……我们老师讲得没你好听。”成君小声嘀咕。
陆仁洲睨她一眼,话锋一转,“知道你小时候我为什么不让你养鸽子吗?”
“因为我养不好。”
“因为你沉不下心来。”成君垮下脸来,陆仁洲继续道,“你很聪明,我跟你讲一个道理,你就能举一反三。学东西也很快,但只有三分钟热度,摸到皮毛后就觉得自己懂了。如果让你养鸽子,那是对生命的不负责任。如果是学习,你沉不下心接受新知识,长此以往,你的小聪明最终会成为制约你进步的弱点。成君,那样我会很失望,我希望你能早点独立。”
陆仁洲很清楚,她这样的性格养成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好言相劝在她这里更是行不通,只能下狠话,狠狠地直戳她的骄傲,让她不满,激起她的斗志。
农历腊月底,陆仁洲在百忙中收到这次谈话的效果,小灰送来成君期末的考试成绩和排名。她特地提到了与期中成绩排名的对比,从倒数到中上,进步确实很大,难怪口气那么傲慢。
“看看,我只是懒得进步!——成君”
宿舍空荡荡的,舍友早打包欢天喜地的回家了。成君坐在行李箱上,等舍管吹了赶人的口哨,才慢吞吞地提着箱子下楼。
转了趟车,在午饭前回到家。她直接拖着行李到隔壁阿婆的房子,还能听见隔壁家里打牌的声音。成君推门进屋,上一次回来是两个月前,老房子很容易积土,风一吹,洋洋洒洒,她禁不住挥手连连咳嗽。
阿婆儿子几年前在镇里买了新房,把一家人都接了过去,老房子就空下来。因为太久没人住,天井内墙上的苔藓变成难看的黑色,看起来很脏。
地板是老旧的青砖,凹凸不平,行李箱拖过去,磕磕碰碰,声响很大。她把行李放在沙发椅边,打量了一圈,心想这得找林小光过来帮忙打扫了。
正想撸袖子干活,门外传来王爱莲的声音,“哟,这不是我们大魔王回来了吗?哎呀,怎么这么呛鼻?”王爱莲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把自己裹得圆圆地,站在门槛上往里边探头。
“哟,这哪来的球啊?”成君挥着扫把大力地往门外扫,厚厚的尘土在空气中卷起,王爱莲骂骂咧咧地往后退。
“一回来就不安生。”王爱莲在门外石板路上又站了一会儿,看屋内狂风席卷般的黄土飞扬,缩着头走了。
过了会儿,听见成君这边没什么动静了,又探头过来。成君斜了她一眼,王爱莲倒不生气了,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笑着走进门,“你这孩子,就是淘气。咱们以后都是一家人了,按理你还得叫我一声奶奶呢,我们要好好相处。”
成君冷笑着看她,也不知道又想玩什么花样。
王爱莲在屋里转了一圈,啧啧叹道:“你妈也真是,咱家又不是没房子,楼上还有一件阁楼可以住人,还出来再租一套,浪费钱不是。”
“有屁去门外放,我嫌脏。”成君懒得搭理她。
“哎哟,女孩子可别这么说话,别人听见了要笑话我们家的,以为你没教养呢。”王爱莲语重心长,“你妈一个人拉扯你长大不容易,背后不知道受了多少风言风语,还一个人守寡到现在,你可得对你妈妈好点啊。”
“这种话当着我妈说就够了,她现在又不在,你就少装了。”
“我这是真心的,听说当初要不是你,江林那边也不会把你妈赶出来。那边的爸爸爷爷听说都死得惨啊,真是作孽啊!”
成君紧紧地捏了捏扫帚,斜斜地挑起嘴角。
王爱莲摇摇头,感叹,“我知道你不爱听我说话,你是孩子嘛,我不介意的。以后我们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们好好相处,才不会给你妈添烦。你妈这岁数怀孕不容易,我跟强子都是十二分心照顾她。”
成君嗤笑,“是十二分关心她抽屉里的钱吧?一把年纪了,也不知道害臊。”
“行了行了,你这孩子,我是跟你交心,怎么油盐不进呢。”王爱莲数道,“前两个月住院,那不是我们俩轮流守着,夜里都睡不了一个囫囵觉,这乡邻都看得到。”
成君把扫帚往旁边一支,坐在行李箱上,翘起腿,懒懒道:“想说什么直说,你累不累?”
王爱莲的声音顿了一下,终于说:“有些话,你妈不好直说,那只好我来做坏人,你也别怪我。叶家在江林算是有头有脸,她都忌讳的东西我们也要避讳。你妈生你养你十几年,她现在月份大了,更要注意。人是要懂得感恩的,我什么意思你听得懂?”
原来是这么个意思,成君扫了眼摆在一边的扫帚,漫不经心地站起来,随手捏在手中,轻笑了一声。王爱莲还等着她答话,谁知道迎面一阵劲风,那扫帚眼看着就要落到她脸上。她惊呼一声,连连后退,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痛苦地“哎哟”一声,老脸皱成一团。
成君冷冷道:“这还没生下来呢,就急着赶往走了?”她疾步走到王爱莲面前,弯下腰,盯着她的眼睛,邪笑一声,“你们做梦!”
王爱莲“哎哟哎哟——”大声地嚎哭,很快引来隔壁打牌的人。门外围满看热闹的人,王志强阴着脸挤到门口,王爱莲见状哭得更大声,“打人啦,救命啊!强子啊——”
老女人那种粗噶难听,歇斯底里的哭声响彻小镇整条街。成君两手抓着扫帚,看着王志强,挑衅地笑笑。他阴鸷地看了成君一眼,把王爱莲扶起来,冲王爱莲吼,“闭嘴,你嫌不够丢人吗?”
王爱莲不理她,兀自大声哭喊,抹着泪向邻里哭诉成君的恶性。余光瞥见林爱贞扶着腰走过来,哭得更加凄厉。林爱贞睨一眼成君,又扫扫围观的人群,不耐烦道:“一回来你就要给我添堵是不是?都散了,有那么好看吗?牌桌还不够你们玩的?”
成君面无表情地看了眼她高高耸起的肚子,转身进屋,“嘭”一下摔上大门。
王爱莲刺耳的哭声不甘心地从隔壁传来,伴着王志强偶尔地低咒。成君坐在积满灰尘的沙发椅上,发了会儿呆后,拍拍衣服,去找林小光。
夜里成君一个人躺在一张老旧的木床上,轻轻翻一个身就会咯吱咯吱响的那种,她裹紧被子,瞪着眼看床头的镂花雕刻。
大概是林爱贞怀了孩子,隔壁的牌场早早结束了。房里静悄悄的,老衣柜里似乎有只老鼠,窸窸窣窣地响,她不想看书,只能躺着静静地等待睡意来临。
过了一会儿,她爬起来从行李箱里翻出盒子,把一叠叠便签拿出来,摆在床上。从2003年的2月份到8月底,那时候她六年级,虽然她现在的字也好看不到哪里,但看到那时候歪歪扭扭的字,她忍不住佩服陆仁洲。
他怎么有耐心跟一个会写“不卑不坑”这种成语的小屁孩,通了那么久的信呢?
她翻了一下,发现好多张便签上都是在写数学解题步骤。她拍了下自己的脑袋,真是暴殄天物啊!
接下来就是2006年7月初开始到现在,又是好几叠厚厚的。成君发现,他们之间的通信大部分是关于她的事情,她的成绩她的朋友她的心情,他鼓励她开导她支持她警告她教训她。
成君轻轻摩挲着背面透出来的痕迹,想象他低头认真地给她回信,眉眼如雕刻,心里头顿时痒痒的。
她趴在便签上睡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小灰就停在门外咕咕叫。她心情大好地披上衣服爬起来,看到陆仁洲的来信,好心情片刻消散。
他说,马上过年了,放鞭炮的人太多,小灰一路飞过来不安全,这几天最好不通信,等年后再继续。
成君立马回信问,“什么时候?停几天?——成君”
其实这个时候小灰回去,陆仁洲肯定去上班了,但是阿婆家没电话,又不能直接问他,只好让小灰赶回去。
小灰在空中盘旋了几下,不甘愿地飞走。成君站起身,余光瞧见王志强提着一个毯子从家里步履匆匆跑出来,看见她杵在一旁,脸上阴沉的可怕。成君抿着唇,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头。
九点多,林小光的妈妈跑过来,“你怎么还在家?你妈半夜肚子疼,送到医院,现在还没生出来,你还不去看看。”
“怎么这么快生?”
“你妈是高龄产妇,早产是正常的。”林小光妈妈蹙眉,拉她出门,“七月生八月死,我看孩子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