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场雪

一枚铜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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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四章第一场雪

    秦琴还未进门时,花铃就同她不太亲近,如今她嫁进花家,却又总不在家,母亲又常在她耳边念叨她的不好,心理多少会有些疏远。

    再加上,她看自己的眼神,也实在是太冷淡了些。

    又加上,花铃知道她喜欢沈来宝,对她大哥反而不太上心,就更觉得尴尬了。

    沈安娴任务完成,也没有多留。

    花铃送走沈安娴,迎了秦琴进来,给她倒了杯暖茶,才道,“嫂子怎么不在屋里多歇歇,不是赶了十余天的路吗?”

    “不累。”秦琴看着她倒茶的手,仍跟以前一样,温润又白嫩。而今她的手其实也跟她的差不多了,“我本以为你一及笄,沈来宝就会来提亲了,谁想到现在还没有。”

    花铃寻思着她话里的意思,生怕意会错,从而答错,“爹爹不同意。”

    秦琴意外道,“哦?为什么?沈家并不差。”

    花铃摇摇头,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觉得我年纪尚小。”

    秦琴抿了抿唇角,“也是,年纪小,身子娇,万一进门就怀上了,生孩子就疼了。”

    花铃小心问道,“那嫂子你呢?我哥哥很喜欢孩子的,虽然他总是不苟言笑。可逢年过节家里来了孩子,都爱黏着他,反而不乐意跟我和二哥玩。”

    秦琴恍惚想到那个死在冬日里的孩子,一瞬失神,“没了。”

    花铃吓了一跳,“没了?”

    秦琴回神,“没了那念想。”

    花铃轻轻蹙眉,她怎么觉得这话像是他们曾有过孩子但或许在腹中就没了的意思,但她不说,大哥总会跟母亲说的,应该不是。

    “你大哥公务繁忙,夜里回到家也没什么精神。”秦琴也想再有个自己的孩子,可是总怀不上,不是她不想要,或许是因为她不喜欢他,又或者是,上一世阴影太重,每次同房,都觉得浑身难受。久了,连花续都察觉到了她难受,便开始寻了借口晚归,有时在衙门,有时陪同僚,就算回到家,也是洗了身就睡。

    旁人都说他的不是,唯有她知道,是她的错。

    如今的日子过得安宁,秦琴有点放不下,她以为自己能安心和花续过日子,可一旦回到花家,看见沈家大门,她就变了个人似的。

    像个疯子,执着着那扇大门,那门里的人。

    也唯有这时,她才清楚,她不喜欢花续,连半点喜欢都没有。

    她想要的,始终是那身系核桃,给她上一世最后暖意的人。这种执念莫名得可怕,她想放开,却根本放不开,始终执着,始终痛苦。

    但要离开花续,她又不敢,不舍。

    自私冷漠,所以一辈子都要在花铃面前自卑了。

    她羡慕花铃的坦诚,也嫉妒她的开朗,因为成不了她这样的人,所以就更嫉妒。

    简单的姑嫂闲聊,一如往日浅淡散席,这其中冷意,连葛嬷嬷都瞧出来了,说道,“这大少奶奶怎么就一副姑娘欠了她钱似的样子,让人瞧着不舒服。”

    “嬷嬷。”

    声音略重,葛嬷嬷不敢乱说话了,花铃又道,“这话让我娘听见,她一定会责骂你的。”

    母亲虽然对嫂子有偏见,但终究是主子,是容不得葛嬷嬷他们这些下人嘴碎的。花铃不让身边的人议论是非,也是不想他们受责罚。哪怕是为了自己好才说,也不能说。

    “是嬷嬷话多,以后再也不乱说了。”

    “嬷嬷是为了我抱不平,我知道的,但隔墙有耳,有些话让人听了去,到底不好,还会连累你受罚。”

    葛嬷嬷叹她越发懂事有主见,该严厉的时候严厉,该宽心的宽心,这处事的手段,以后做当家主母,也让人放心了。

    花铃这才取了信看,果真是因她兄长嫂子回来,要外出避让的事。她本想回信,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笔,唤了个小厮来,“你去寻隔壁家的阿五,说有事找他,等会去悦客茶肆见。”

    这话说得好似主语不明,可小厮转达过去,意思就完整了。再由阿五转达给沈来宝,就更完整了。

    正收拾着东西的沈来宝听见花铃要见自己,心想应该是有急事,就把行李交给阿五,自己去茶肆见她了。

    腊月的寒风呼啸,一路都飘着腊八粥的香味。沈来宝想到那茶肆没什么可吃的,唯有馒头水煮肉,吃了也不暖身,路过粥铺,就买了两碗粥过去。

    花铃已披上披风,坐在四面透风的茶肆安静等着沈来宝过来,葛嬷嬷和小厮坐在左右为她避人耳目,免得等会沈来宝过来,又让好事的人瞧见。

    一会沈来宝就来了,跟她计算的时间差不多。他过来时手里还提着个小饭盒,到了桌前就放在她面前,“腊八粥,还热着。”

    花铃笑笑,“怎么,怕我冷呀?我现在不怎么怕冷了,不用老往我手上塞热乎乎的东西,尤其是小暖炉。”

    沈来宝笑道,“去了那盛产香炉暖炉的小镇做生意,瞧着个个炉子都好看,适合你,就买了一些。”

    “一些?”正开着食盒的花铃抬眉看他,“还一些?都堆满我屋里的箱子了。你送我簪花还好,送暖炉,我娘问了好几回你是不是被人坑了。”

    沈来宝哑然失笑,“那就让花婶婶以为我被人坑了吧。”

    “这可不好。”花铃嘀咕,“我娘会以为你乱做生意,日后败家,养不起我。”

    沈来宝依稀听出了话里的意思,笑笑,“那你是怎么为我开脱的?”

    “我说,我喜欢暖炉,所以你给我买了一堆。”

    沈来宝又笑了起来,他还没听过哪个姑娘家喜欢收集暖炉的,不过以她的演技,花家婶婶就算有所怀疑,也不会再追问了。

    有个这么会维护人的小媳妇,沈来宝心底欢喜,欢喜得都忘了正事。

    葛嬷嬷和那小厮已经相觑了好几眼——他们两人已然把他们忘了,全然没顾及他们的感受,眼里全是对方,眼神都要甜死人了。

    花铃见他笑得这样开心,扁嘴,“你一点也不着急,就我瞎着急是吧。”

    沈来宝笑道,“这哪里是会让你着急的事。不过以后我会先放家里,等以后你再慢慢挑。”

    一不小心又被他变相说成是他家的人了,花铃唯有当做没听明白,喝起粥来。喝了一口觉得味道不错,才将另一碗推到他面前。

    沈来宝笑着接过,“定是吃了好吃才给我吃的。”

    花铃轻哼,“是吃了难吃才给你的。”

    “好好好,有难同当。”沈来宝喝了几口,味道着实不错。

    花铃不爱吃花生,用勺子挑拣出来要放他碗里,葛嬷嬷见了,瞪了瞪眼。花铃这才收了勺子,没往他碗里放。

    喝完了热腾腾的粥,两人浑身都热气蒸腾舒服起来了,即使茶肆寒风呼啸,也不觉寒冷。

    沈来宝看看天色,才道,“小花,我得走了,再晚就赶不到下一个小镇,得在荒郊野外过夜。”

    “来宝哥哥。”花铃忙喊住他,这才示意左右两旁的人暂且退后。待他们退到一边,才道,“你是为了躲我大哥和秦琴,是吗?”

    沈来宝应了声,“他们和我的事你清楚,抬头不见低头见,十分尴尬。”

    花铃直勾勾看他,“你尴尬什么?”

    沈来宝皱眉,“你不懂么?”

    “我懂,但我不认为你这么做是对的。”花铃默了默,“来宝哥哥……你迟早会是花家的女婿,花续的妹夫,以后逢年过节,一家人是要坐在一起吃饭的。你现在就躲着他们,以后见面,只会更尴尬。有些事情,倒不如早点解决,躲避不是办法。”

    “我明白。”

    “那你为什么还躲?”

    “小花,时间会冲淡一切,也会发生质变。我想是不是时间一长,秦琴就会喜欢你哥哥了。一年不行,两年三年,或许只是三天,所以我避着她,不让她看见我觉得心烦。”

    花铃摇头,“来宝哥哥,我也是姑娘家,都这么多年了,她是不会变的……就好像我和你,喜欢就喜欢了,难道还会喜欢上别人吗?”

    沈来宝微顿,“那总不能,就这么在她面前晃悠。”

    “来宝哥哥你又错了。你越是躲着她,她就越会多想。你光明正大地见她,该将她当做朋友,就以朋友的态度来见。该将她当做未来的嫂子,就用对未来嫂子的态度……横竖不该躲着,有些事,到底还是要正面解决得好。”

    沈来宝知道男女的心思有别,但不知道花铃的心思比常人细腻十倍。

    他以为时间会冲淡一切,但有些事,比如感情,或许会如同陈年老酒,越酿越浓郁,最后哪怕开封酒坛,也散不去酒味了。

    “我明白了。”沈来宝说道,“我听你的,不去翰州了,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一如既往。”

    花铃也知他尴尬,说道,“你要是相见窘迫,就让阿五多跟你搭话,这样好缓解尴尬。”

    沈来宝想了想,忽然笑笑,“我怎么记得你十二三岁的时候,你见了我就总跟你的丫鬟说话,都不怎么理我。”

    花铃正严肃着,突然被他拆穿当年心思,觉得自己已经练就了厚脸皮的她蓦地脸红,“不许打趣我,坏透了。”

    “原来你喜欢我这么久了,我却不知道。”沈来宝诚心感慨,却见花铃杏眼圆瞪,他便笑笑不说了,温声,“你还想吃什么,我带你去吃。”

    “今天腊八,大哥他们也难得在家,我还得回家吃饭,不然娘亲又得问我去了哪里。”

    花铃也想和他多待,可今日不行。走了两步见他还在那坐着,眼神却还在自己身上,心觉依恋不舍,“来宝哥哥,明日要是不下雨,就再给我带碗粥吧。”

    沈来宝知道她约自己明日此时在这见,有些话,心有灵犀的人是不必明说的,比如他跟小花。

    “嗯,我等你。”就算下雨,他也要等,说不定小花还是会来的,虽然她讨厌下雨。

    等目送花铃走远,沈来宝才起身,他看看天色,阴沉沉的,但却不像是要下雨,反而是要像下雪。

    入了夜,如沈来宝所料,果真没有下雨,半夜外面簌簌作响,一瞬间冷了下来,沈来宝在被窝里都察觉到了迅速下降的温度。

    想到可能是下雪了,还在睡梦中的他蓦地睁开眼,连衣服都来不及披就到了窗边,推窗一瞧,果真是下雪了。

    雪花漫天飘飞,似盐似絮,不多久就染得对面瓦片泛白。

    下人进来添炭火时,就见自家少爷站在窗边赏雪,不着外衣,看着都觉得冷。唤了他一声,沈来宝才回身,回了被窝里躺下,伴着屋内烧得嗤嗤作响的火炉入梦。

    不过卯时,沈来宝就起来了。去外面看了一眼,雪还不厚实。卯时过半,又起来一趟,看得阿五都担心他要着凉。

    沈来宝倒不怕,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哪里会冷几回就生病。

    辰时一起用饭时,雪才半掌厚。但把附近的雪收集起来,还是能堆个不小的雪人。

    沈老爷见儿子吃饭比平时快了许多,问道,“我儿,你等会要做什么?”

    沈来宝郑重答道,“堆雪人。”

    沈老太太:“……”

    沈夫人:“……”

    沈老爷也顿时无语,昨日说去翰州不去,今天却要去堆雪人。他的儿子最近做事怎么又没担当了,奇怪得很。

    等用过饭,沈来宝就去附近铲雪,准备在门口堆雪人了。

    不多久雪就收集了一堆,足够堆个半人高的雪人,还能保证有手有脚。

    沈来宝见阿五要帮忙,拦了他。这是花老爹要他堆的雪人,说不定堆的好看,他就答应把小花嫁给他了,否则他实在是想不到其他原因。

    以前他觉得花铃堆个雪人要磨蹭半天很奇怪,现在亲自来做,就觉得困难了。尤其是胳膊和腿……他简直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四肢,难道雪人还真的能跑?

    辰时正是人多的时候,于是邻里都看见沈家少爷一个快二十岁的人还在门口堆雪人,想笑,偏他神情严肃,又笑不出来了,纷纷好奇他在做什么。连花家下人都好奇,在里头一说,廖氏就道,“该、该不会是又烧坏脑子了吧。”

    曾经的傻来宝应该是她最担心的一件事了。

    花平生笑笑,“好玩吧,铃铃不是每年都还要在门口堆个雪人。”

    廖氏瞧他一眼,得,女儿还没嫁给沈家呢,就拿女儿来给他开脱了。她倒是真的很想问问丈夫,既然这样喜欢沈来宝,为何就是不答应女儿嫁过去,还要拖到明年开春。

    花铃闻讯也跑出去瞧了,哪怕知道秦琴在看她,她也没有顾忌。

    她趴在门口一瞧,就见那石狮子后面,隐约看见个人站起蹲下,站起蹲下,时而转个圈,不见神情,却知道他很认真。

    花铃缓步走了过去,又趴在石墩旁探头看。沈来宝的双手已经冻得紫红,阿五站在一旁,着急得不行,见了她,直朝她眼神示意“求救”。要是他冻坏了,阿五也得挨打。但阿五更在意的是,自家少爷不要冻坏了!

    “来宝哥哥。”

    过往邻居有多少沈来宝不知道,别人问过几句话他也不知道,听见这声音就回了神,往她看去,“小花。”

    花铃因是探头瞧看,这会歪着脑袋看那雪人,差点没笑,“真丑,以后看你还敢不敢说我堆的雪人丑。”

    沈来宝叹道,“虎落平阳被犬欺呀。”

    花铃恼道,“你才是小狗。”

    沈来宝笑笑,“抱了暖炉没?”

    “没有,我不冷。”花铃软了声,“你冷的话就快进去吧,以前你都不喜欢这些的,怎么今年玩心起来了,要不我帮你。”

    “别,天冷。”沈来宝见她刚才没出来,大致猜到她可能来了癸水,就更不肯她来搭把手了,“快回去。”

    “那你堆完了雪人,就赶快回去暖手。”

    “嗯。”

    沈来宝点头,可她并不走。直到他堆好了雪人,她才又颇为得意地道了一声“当真很丑”,这才回家。看得他苦笑,又觉喜欢,他的小花,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

    长了四肢的雪人要想做得有多好看,对非专业人士来说好像也不容易。沈来宝对这样的雪人已经心满意足,不过花家叔叔为什么非让他做个雪人不可。

    难道……真如花铃所说,到了夜里,雪人真的会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