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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书言隔着帘子说了声,“媳妇有话跟母亲说。”
丫鬟挑起帘子,魏老夫人进里间,傅书言吃力地欠起身,头叩在枕上,“媳妇…….媳妇……不能尽孝……”
魏老夫人离床榻前两三步远,虚扶着一把,不肯靠近,怕病气过到身上,“媳妇,你病着,快躺下,咱们娘们不是外人,不用虚礼。”
魏老夫人看见曾面若娇花的女子,如今病容镐枯,形容憔悴,病体支离,生出些许怜悯之心,叹口气,“你命也苦,好好的福没享,竟病成这样,你还年轻,别说丧气话,那就没了。”
傅书言舔舔干涸的唇,“媳妇身后事交代母亲,媳妇好走的安心。”朝大丫鬟白芷道;“烧水沏茶。”
看那程婆子瞪眼听着,道;“程妈妈,去跟二姑娘要,我就想吃她院子里的那棵树枣树上结的枣子。”
程婆子看魏老夫人在,不敢违拗,口中答应,脚下没挪窝,魏老夫人道;“你去吧!这里有我看着,不会有事。”
程婆子只好去了。
傅书言朝魏老夫人左右扫了一眼,魏老夫人通晓宅门里弯弯绕绕,即刻明白,朝左右道;“你们出去门口等着,我们娘们说几句体己话。”
魏老夫人跟来的人出去,魏老夫人低声道;“媳妇,你有什么话说吧!”
傅书言喘息,提上一口气,“母亲,您不觉得大伯和媳妇的病很蹊跷吗?”
傅书韫口中说的大伯,乃魏老夫人嫡子,未曾娶妻,便生病殁了,魏老夫人嫁入侯府,仅生下一个嫡子,靖安候庶子庶女倒是有几个,几个庶子中卫廷瑾年纪最长,侍奉嫡母魏夫人至孝,与庆国公府嫡女定亲,先帝感念老靖安候中年丧子,又有卫廷瑾岳家出力,恩准靖安候庶长子卫廷瑾为世子,在老靖安候死后,袭爵位。
她直接切入重点,没有力气耗,她没有十分把握魏老夫人相信,如果弄不好,魏老夫人反倒疑心她挑拨嫡母和庶子的关系。
果然,魏夫人狐疑地眼神看着她,微微一笑,“老身看你是病糊涂了,我儿是病重而死,宫里的御医亲手开的方子,怎么会有错。”
老夫人对这个儿媳一向讨厌,她的话显然听不进去。
卫廷瑾表面功夫做得滴水不漏,兄友弟恭,侍奉嫡母至孝,晨昏定省,魏夫人根本不相信素有贤德之名庶子狼子野心,丧尽天良谋害兄长。
傅书言唇角边淡出笑,几不可闻的声儿,“媳妇没病,是身中剧毒。”
魏老夫人面色一变,瞬间又恢复常态,“媳妇多心了,廷瑾为媳妇的病请医问药,侯府账上的银子钱花销不少。”
傅书言徐徐伸出些微麻木的手,手指往头上轻轻一抓,一把秀发连根脱落,魏老夫人看见不由心惊。
傅书言手一松,青丝飘落在榻前,手臂无力垂下,“母亲可记得大伯屋里的腊月丫头,现住溯州,母亲派人一打听便知。”
傅书言听房里的婆子说腊月放出府,家人在溯州置田买宅,开有店铺,一个丫头那有那么大的脸面,主家打发出去,多说给几两盘缠,腊月在世子房中是否动手脚,她不得而知,她可以肯定的是丫鬟腊月是卫廷瑾的人,她曾经看见腊月来找过卫廷瑾。
魏老夫人凝神,亲生儿子当初也是小病,竟至一病不起,命丧黄泉,白发人送黑发人,以至她守着庶子过活,终究不像自己亲生。
傅书言话说多了,伏在枕上大口喘息,魏老夫人不动声色,露在袖口外的指尖轻颤,暴露出内心波澜起伏,显然,她这番话,往心里去了。
魏老夫人站起身,“老身老了,管不了许多了,活一日算一天,媳妇你好好养病。”
魏老夫人走出两步,屋里极静,听见来自身后微弱却清晰的声音,“大伯死时,是这腊月丫头在跟前服侍,那晚房中有叫声。”
当年,魏老夫人得信,赶到儿子房中,人已断气,她当即便昏过去了,世子身后事都是庶子卫廷瑾一手操办,事后无人敢在老侯爷和夫人面前提起其中细节,傅书言只是偶然听世子房中的丫鬟说了一嘴,世子最后神志不清,叫了两声,有的话,不同场合说出来,赋予了不同的含义。
魏老夫人走出几步,回身,“如你所说,你希望我怎样,杀了你丈夫?”
傅书言徐徐摇头,“母亲帮我逃出去,其它的事,媳妇来做,傅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魏老夫人不说什么,转身往外走,傅书言在枕头上叩头,“儿媳送母亲。”
傅书言看她脚步徐缓,沉重,丧夫丧子,对依靠男人的内宅妇人打击可想而知。
脚步声渐远,傅书言像是抽干了气力,她已成功地把一根刺放进了魏老夫人心里。
卫廷瑾谋害兄长,单凭这几点疑窦,还不能妄下定论,卫廷瑾阴险狡猾,真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必定瞒下所有人,她没有确凿的证据断定世子的死跟卫廷瑾有关,但这个世子的贴身丫鬟得了好处放出府,倒是真的,还有另一种可能,事实上卫廷瑾并没有害兄长,卫廷瑾心狠手辣,对嫡妻都能下去狠手,何况一个丫鬟,事后为防止阴谋泄露,定然斩草除根,杀人灭口,也许他只是把这丫鬟收买,安插在世子身边,打探消息罢了,不过真相如何不打紧,只要魏老夫人相信,怀疑就成,魏夫人素性多疑,她知道很清楚。
魏老夫人扶着丫鬟蹒跚往上院走,当初儿子年轻轻没了,她万念俱灰,什么心思都没有,根本没留意这些细节,傅书言跟庶子卫廷瑾是夫妻,许是听见点风声,她突然停住脚步,掉头道;“去侯爷书房看看。”
魏老夫人带着一干丫鬟婆子朝前院走去,经过中门,魏老夫人影影绰绰看见一个女子的身影,同着一个丫鬟,从西侧院走出来,朝府门走去,显然是从侯爷的书房刚出来,魏老夫人对身边丫鬟道:“这是府里哪位姑娘?背影有点眼熟。”
贴身大丫鬟道:“那不是夫人娘家的孔表姑娘。”
孔表姑娘,不是经常来看她表妹,怎么从侯爷屋里出来,鬼祟东张西望,难道府里传言是真的,卫廷瑾跟这位表姑娘不干净,嫡妻病重,白日宣淫,非正人君子所为,鹣鲽情深,看来全是装的,卫廷瑾对发妻绝情决意,做出别的伤天害理之事,不足为奇。
魏老夫人掉头往回走,“不打扰你家侯爷了。”
不出二日,傅书言肢体麻木,抬手臂都困难,出现幻觉,魏老夫人那边全无动静,魏老夫人只是吩咐大厨房给她炖些补品,大概是可怜她吧!
魏老夫人没信她的话,或者相信了,人已死了,不愿生事,毕竟人老了,跟庶子撕破脸老了没个依靠,若侯府倒了,与她并不是好事,她被形势所迫,受庶子奉养,安度晚年。
以魏氏的刚强性子,不为枉死的儿子报仇,放过谋害儿子的凶手,傅书言又不信魏氏能咽下这口气。
立秋,靖安侯府比往日热闹,上房,白芷吩咐两个小丫鬟,“府里抬进来新鲜西瓜枣子,上房的份例去大厨房领回来。”
是晚,侯府设宴,男人们外厅吃酒,内眷在花厅饮酒,魏老夫人命人在偏厅里摆了几桌酒,府里有些头脸的年长的妈妈们,各房有权势体面的大丫鬟,有一席之地。
程婆子被几个老姊妹扯着去吃酒,看眼上房,不放心,吩咐白芷道;“看好夫人,有事赶紧回主子,夫人就这几日的光景。”
白芷嘴上应着,心里老大不高兴,守着带死不活的病人二月,颇有怨言,待程婆子一走,遂吩咐屋里一个二等丫鬟叫慎儿的,“你看着夫人,不许躲懒,我去看看热闹就回。”
丫鬟慎儿朝白芷背影撇撇嘴,院子里人走空了,小丫鬟都跑去看热闹,燕姨娘房中的一个小丫鬟笑儿跑来,“慎儿姐,人人都吃酒取乐,独你一个人守着屋子。”
慎儿手指放在嘴上,做了噤声的动作,朝里面示意,小声道;“夫人这两日怕不行了,不敢离人。”
笑儿小声道;“哪能赶巧就出事了,别人都高乐去,独姐姐不能去?”
慎儿被她撺掇,活了心,倒座有两个老婆子在屋里吃酒,慎儿走去,嘱咐,“别光顾着灌黄汤,听着点上房动静,夫人叫人答应着。”
两个婆子吃得脸颊热了,“姑娘且放心去,老奴在这里不会有事,姑娘尽管去玩,年轻轻的,不像我们老婆子,不愿意凑热闹。”
两个丫鬟扯手跑了。
傅书言噩梦连连,一时清醒,周围静悄悄,隐约有鼓乐声传来,疑似阎王爷派黑白无常来接自己。
天色暗下来,上院死寂,下处一个屋子里有灯光透出来,屋里两个婆子喝得烂醉,东倒西歪困觉。
这时,有三个人悄悄进了院子,为首的是一个中年仆妇,身后跟着两个强壮的妇人,中年仆妇示意其中一个婆子,那婆子会意,走到下处盯着亮着灯火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