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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春雨过后,桃花、杏花争相开放。对于燕京百姓而言,随着百花竞开,日子和心情视乎越越来越美。而对于时刻关注着大熙政局,或者偷偷把宝押在谁身上的,则注定对着这满目春景茶饭不思、煎熬焦灼。
褚直肯定不是茶饭不思的那个,但对着满桌菜肴却有些难以下咽。
两人当日并未随神卫军回京,虽然前有褚陶,后有顾如虎,二娘却坚持等到襄王被流放孟州的消息传来才许褚直进城。
褚直想到自他重生以来所有事都被打乱,唯有大事上还似乎与前世保持一致,也担心节外生枝,故而也没分外坚持。
两人在山间闲云野鹤般过了几日,等回城时已经距离褚直被掳走那日过了近十日。
他俩过的潇洒,可急坏了顾山夫妇。俩人一进门,褚直就被顾山夫妇围着嘘寒问暖,顾二娘则挨了狠狠一顿骂。
直到现在,大家伙都坐下吃饭了,顾二娘还耷拉着脑袋坐在最末一个位置挨训呢。
明明顾二娘为了救他都受了伤、累成狗了,岳父岳母却责怪她她没有把他照顾好,该打!
除了他奶奶,还真没人这么疼过他。
褚直有点感动的同时,有点心疼,有点好笑。
感觉到褚直同情的目光,顾二娘幽怨地投给他一个“你少管闲事”的眼神。
于是,褚直不动声色地举杯:“爹、娘,让你们担惊受怕了,儿子敬你们一杯。”
这一声“儿子”把顾山吓的站了起来,仰头把褚直敬的酒喝得一滴不剩,根本没介意褚女婿是以茶代酒。
褚直不但敬顾山,也敬许氏,最后把两个人灌得被人扶着上了马车。
褚直送走了顾山夫妇,回来看见妻子和衣躺在床上,脚还伸在外面。
床是新换的拔步床,敛秋已经收拾过了,铺着厚厚的褥子。王甲王乙受的伤不轻,但总算没有性命之忧,李桂和梅山也都好好的,一切都还算好……褚直走过去,轻轻把她鞋子脱了。她个子挺高,脚却不大,也就比他一只手长不了多少。
褚直悄悄握了握,就把被子给她盖上了。自己脱了外衫,就过去跟她躺一块。躺下时才发现她睁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褚直觉得她那眼睛睁得有点大,似乎带着些气闷。
“怎么了?吃味了?”
二娘枕着胳膊,“嗤”地笑了一声:“我就不是亲生的,这才见了你几次?”
褚直“噗嗤”笑了出来,侧身对着她,手指卷起她一缕头发:“我今个儿才知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是什么意思?”
二娘:“哦?合着我爹我娘在你眼里都是老鼠了?”
褚直笑着握住她乱戳的手指:“我可没这么说,我是说你这么聪明能干都是岳父岳母教的好。”
二娘:“听不懂。”
褚直眼睛垂下看他掌心里她的手指:“岳父岳母这样还不是担忧我对你不好,他们不是不爱你,是太爱你,关心则乱就是这样吧。”
二娘翻了身,两人鼻尖相对:“原来你知道啊!”
这些日子,褚直虽然没说,但那一脸的郁卒瞎子都能看得出来。
褚陶虽然承认了,但有些事却改变不了。比如,在褚直漫长的成长过程中褚陶的缺席。
她很多次想过,当她在青牛村享受肆意的自由和父母无微不至的关心时,褚直,这无力奔跑、跳跃,只能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是怎样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想着想着就会心疼。
蚕茧中的蝴蝶,二娘心里冒出这几个字。
眼睛,真是世间最美丽的事物,褚直心想。能让人产生千山万水的感觉,也能仅凭一个对视就完全明白对方,达到最高的默契。
也许,真实的情况比她想的更糟糕——从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他完全读懂了她的想法。
但上天补偿了她给他。
指尖落在她的鼻尖,二娘感觉就像一只蝴蝶停在了那里。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想过了。以前的我没法改变,但是以后的,我会尽力。”他说的是他的妻,还有以后的“子”,绝不会像褚陶这样……失败。
他声音嗡嗡的,二娘有些没听清楚,实在是他眼帘微垂,被他居高临下专注凝视着,一切都像融化在柔软的波里了。
“嗯……你说什么?”
半响才听见妻子说话,褚直皱了皱修长浓黑的眉毛,忽然发现妻子耳根两侧都是红的。
他忽然领悟到了什么,不可思议道:“你害羞了?”
二娘眼睛眨了眨,很快拉过被子:“酒喝多了吧?好累,睡觉。”
褚直刚发现了一块新大陆,怎么能放她过去,拉下她蒙着头的被子,趴在她脸边仔细看着,肯定地说:“你是害羞了。”一定是,顾二娘会害羞,还是因为他?!!
二娘揭被而起,重重把他压在下面,脸若红霞,目若星子,手却不客气地钻了进去,一边捏一边道:“襄王打你那么多鞭子,我看看留印儿没有……”想动摇她“老流氓”的地位,那怎么行?
“慢点,小心伤口……”褚直只叫了两声提醒上头的人,就没了声音。
春光烂漫,褚直压在心上的石头消失,正直血气方刚的年龄,一时未免有些贪欢。这日纠缠过后,二娘下床的时候,腰眼一阵酸痛。虽然知道是不慎扭住了,可也起了戒心。仔细看褚直,两只眼窝下面透着淤青,明显的纵/欲过度。她骇了一跳,哪敢再由着褚直胡来,后头被他烦不过,便改口说想出去逛逛。
褚直也知自己缠的太紧了,可对着她不觉就那样了,且儿子还没生出来,当然要多多努力。不过出去走走也行,笑着换了衣裳与她同行。
二娘换了男装,依旧帷帽遮面。褚直戴了眼纱,两人并肩缓缓而行,同样玉树临风。行不多远,便频频引得路人回眸。
二娘还惦记着褚陶给的兴隆当铺的玉牌,同褚直一说,褚直未知可否。二娘便知他这是同意了。
两人决定沿着杏花湖堤走一段,再穿过杏花桥就到兴隆当铺了。
此时春光明媚,杏花湖两边种了许多杏树。风一吹,绯色花瓣摇摇摆摆地落在了褚直肩头。
二娘脸上无甚表情,心里却有些痴了,都有些舍不得拍掉他肩上的花瓣了。
余光里探进一个小影子,二娘从他的肩膀向后看去,发现了一个探头探脑的童子。
她开始没有留意,此时踏春游玩的人很多。褚直虽然戴着眼纱,可他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走到哪都收获一大片关注,有谁多看两眼也是正常的。
快到杏花桥的时候,二娘无意中回头一看,又瞧见了那童子。
杏花桥旁边的杏树最为浓密,二娘手一伸,把褚直拉进了树阴里。
累累花朵将两人身形隐藏起来。
褚直脸色微红,正想把唇凑过来,二娘伸手在他唇边比划了一下。
过了没多久,便见那童子着急走上来,东张西望地找他们。
二娘推褚直出去,站在桥边盯着那童子。
童子急忙向后跑去。
两人远远瞧见有一顶精致的青色小轿停在后头。虽只有一顶小轿,后面却跟了七八个美貌婢女,包括抬轿子的轿夫,衣着都很精美,和漫天的杏花十分的搭配。
二娘没好气地瞪了褚直一眼,走到哪惹到哪儿。
褚直微微一笑,挽住她胳膊向杏花桥走去。出门的时候他说要戴帷帽的,她说不必,道“不能孤芳自赏”,还是他寻了眼纱,这会儿怪他?
无关的人,不理会便是。同她在一起,他心底也柔软起来。他不像有的人,不知道什么是“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如玉公子请留步,我家夫人有请。”
童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两人回身,看到方才那童子拘谨地站在后面,脸上还带着跑得过快的红晕,一双机灵灵的大眼里却满含着恳切。
看起来不像是坏人。不过,夫人?
二娘向十丈开外看去,方才那远远跟在后面的青色小轿长了翅膀一样一下追了过来,不过与轿子速度成反比的是从里面走出来的女人。
那真是一个……怎么说呢,十分的优雅,是那种历经岁月沉积出来的优雅,所以十分美丽的夫人——真是位夫人,至少有四十岁了。
她含笑站在轿子旁,与春光相得益彰,好像本身就是春光的一部分。
年轻的女孩儿看到这位夫人就会明白美丽是一个跟年龄无关的词。
二娘一时间也有些羡慕。
不是每个女人都能越活越美丽,坦白说,是极少数。
不过这不是重点,她莫名地升起的感觉才奇怪:这位夫人和褚直好像“风格”一样,或者应该说气质很像。刨除肤浅的皮囊之美,褚直私下就是这样,或者,更甚。
“我去一下。”褚直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一下,不急不缓走了过去。
他的动作很轻柔,一下就加重了二娘方才那种感觉。
从背后看,褚直宽大的衣袖随着步姿轻轻摆动,却摆动的很有规律,浑若天成的美姿仪。
五代人培养一个贵族,这话不是假的。
褚直跟那位夫人说了一会儿,返回来:“那位夫人自号花蕊夫人,想请我去她府上做客,我说还有事要办,就不上门叨扰了。”
拒绝还说的那么斯文,二娘笑了笑:“走吧。”
两人都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走过杏花桥,后面就没见那青色小轿了。
到了兴隆当铺,二娘见有不少人手持玉牌来取东西,跟自己手上的玉牌并无多大区别,遂将玉牌交给伙计,非常顺利的取出了一个一尺来长的檀木盒子。
两人抱着盒子原路返回,在杏花湖附近寻了个僻静之所,二娘揭开盒子上面的封条,尚未核算完毕,脸色渐渐变了。
这里面的财富,别说褚直日散千金过一辈子,就是过三辈子也绰绰有余。
这么多钱,绝对够格被谁惦记,也足够谁起兵造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