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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正院花厅槅扇紧关着,太阳透过上方的镂雕如意菱花格照在室内,有些发黄发暗。
惋芷指尖正抚着青花茶碗的边沿,她对高座上的父亲欲言又止。
因光线被阻隔,她脸上苍白的神色越发显眼,徐禹谦有些难受的攥了攥拳。惋芷从刚才突然站起身后,就一直是这样的神色,却任由他怎么问都愿透露半点心思。
“小芷,你唤了我来,怎么倒不说话了?”宋大老爷亦奇怪不已,长女虽行事小心,却从未在他面前这样踌躇过。
“父亲…”惋芷终于深吸口气,开了口。“您实话与女儿说,母亲落水可是与二叔有关。”
宋大老爷瞳孔微缩,凝视她:“你怎么就想到这上头去了,你母亲落水是偶然。”
“那朗中与您是怎么说母亲身子的。”她也迎着父亲的视线,咬字加重了些又问。“可是与女儿一般,用错了什么不好的。”
宋大老爷与徐禹谦皆是心中一惊,交换眼神间看到彼此的诧异——惋芷怎么会想到这上边?
“小芷……”
“父亲。”惋芷倏地喊了一声,打断他的话。“除了这个,我想不到有什么原因能让你对二叔动手。我请母亲暗查玉兰生前一些事,玉兰干娘的女儿在二堂妹那当差,可是母亲却是留心暗查才知晓。”
“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玉兰在我面前撒谎了,在侯府我因错用东西病发后,玉桂质问她时她撒谎了。”小姑娘说着,半垂了眸,指尖仍一下一下的摩挲着杯沿。“她知道我用错了什么,四爷想来也知道吧,或者父亲您也知道。所以,连系起母亲那么巧的落水与您对二叔的怒气,玉兰身后人是二叔,对吗?”
她前前后后理了好多遍,玉兰与她无仇只能是听令他人,继母掌家那么些年居然不知道玉兰干娘的女儿在二房,明显有人在个中做了手脚瞒住。玉兰伺候自己的时候二堂妹也经常唤了她去,以前只认为是二堂妹关切。如今看来,不尽然……
宋大老爷与徐禹谦是震惊的,他们从未曾想过惋芷会从细枝末节中将事件联系起来,徐禹谦更不清楚她早已怀疑玉兰动了手脚。
居然让程氏暗查玉兰,想来,宋二察觉到不对也是从程氏暗查的事中获悉。宋二以为是他兄长怀疑到了什么,然后就狗急跳墙了。
这真是……他们先前的苦瞒,倒成了坏事的始因。谁又曾会想惋芷会去查玉兰。
宋大老爷也想清楚了这层,无奈的叹气。“你这算是错打错着,知道了也好。”
这话是承认了,惋芷抿直了唇,手脚发凉。
她查玉兰,是认为与自己前世死在花轿有关,如今得出是她的二叔在玉兰背后,她只余心寒。她前世是死在自己亲人之手?
为什么?!
惋芷有自己的思绪,并未接话,宋大老爷却是朗声问外边有谁人在,去喊了大少爷过来。
徐禹谦一直保持着沉默,在心中重新估量他的小姑娘。
从在槿阑院对管事恩威并济的事情起,她慢慢展露头角,平时是娇娇弱弱很好欺负的样子,吵起架来又是口齿伶俐。再到眼下,可以用刮目相看来形容。
他突然意识到,惋芷并不是想像中惊受不住风雨的小花,其实他经过管家一事上就早有发现,不过是自己保护欲作祟,总认为惋芷就该在他的疼惜中无忧无虑。但小姑娘并不是一件藏在高阁中的珍宝,她也是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情绪。
他眸里就显了笑意来,是他想差了,险些让她鲜亮的一面蒙尘,他也不该让她蒙尘。
那边宋承泽被唤前来,对屋里沉重的气氛皱了皱眉头,宋大老爷指着手边的位子示他坐下。
“你们兄妹都在,禹谦也在,我就把事情明白的说清楚,也省得你们心中不安稳。”宋大老爷微微整理思绪,准备开诚布公。
“你们二叔为了攀附权势做下对长房不利的事,一是曾想利用小芷拿捏住我,二是害了程氏多年再无出,前两件事与玉兰应该都有关,三是眼下想利用承泽逼我站到严阁老派系。”
宋承泽听着诧异同时亦愤从心中来,他二叔做下的事情与残害手足有什么区别?!
相比于兄长,惋芷神色有些木然,只静静听着。
宋大老爷继续道:“如今你们二叔已经知晓我有察觉,是想以分家躲避我的责难,可是这个家我不会分,所以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以后只当二房是外人,也不必要正面冲突,不分家我自有办法掐着他。”
说着,他看向长子:“承泽,你眼下什么都不必要想,只准备好应对殿试的事就成。”
“可是父亲,二叔既然敢撕破脸皮,严阁老那肯定是很棘手,您……”宋承泽跟在他身边没少接触朝中各项消息,一眼就看破最关键的地方。
宋大老爷抬了抬手,示意长子稍安勿躁。“他敢撕破脸,严阁老未必就真会撕破脸。我考虑过了,你二叔会被外放,这事已成定局便是严阁老想改也有阻力,最坏的结果便是我再在原职呆两年,错过这次内阁的补缺。不过也只是两年,我等得起,亦有耐性。”激进乃兵之大忌,放在官场中也是同样的道理。
闻言,宋承泽又安静下来,只是疑惑自家父亲会真那么轻松让二叔去外放?
安抚了长子,宋大老爷与女婿道:“禹谦,此事总归是欠了张阁老一个情,若是张阁老他……”
“岳父大人多虑了。”徐禹谦笑着回道:“张阁老帮您,未偿不就是帮他自己,他比任何都不希望您归到严阁老阵营。如今内阁正是斗争最厉害的时候,不然陈阁老不会在这个时候要退出归田,错过未必就是坏事。”而且他岳父不争做内阁补缺之争,棘手的事也就相当于没有。
他先前就是想到此事会耽搁岳父的升迁,不过,他岳父很会审时度势,也非常冷静的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也罢,以张阁老的清名,也不屑做挟恩图报之事。”宋大老爷是赞同了女婿的意思,他就安心稳呆通政司,多提防着些严瀚就是。他现在实在也不想插足内阁之争,儿子的出路比这些都重要。
话到这,也算是交待清楚了前后。
惋芷却突然又开口问,“父亲,我还是不明白,二叔为什么曾认为拿捏住我就可以威胁到您。”她一个闺阁女子,哪就有那么大的用处。
宋大老爷言闻有些噎住。
“这事,由我晚些与你解释可好?”徐禹谦侧头,从所未有的认真。
女婿解了围,宋大老爷委实吁一口气。
这事说起来是真的荒唐,也只能由女婿去给女儿解释吧,只希望女儿别再钻了牛角尖就好。
“四爷…”惋芷喃喃喊了一句,她更加不明白了,为什么是四爷和她解释?
“好了,小芷,你先放松些。”宋大老爷强行结束此次谈话,“都累半天午饭点也过了,先用饭吧,然后小芷就和禹谦回府去,这儿有我在,出不了乱子。”
父亲不愿多说,惋芷总是尊重他的意思,强打起精神来去吩咐丫鬟传饭。
草草用过饭,惋芷再到程氏屋里与她说话,宋大老爷径直去了二房,徐禹谦便与大舅兄继续坐在花厅聊往年殿试曾出过的考题。
宋大老爷见着弟弟时,他正面无表情靠在软榻上看窗外景致,他觉得外边那生机勃勃的绿意与跟前的兄长一样碍眼,索性闭了眼。
对他这样冷淡不敬的态度,宋大老爷只拉过椅子,无所谓的在他跟前坐下。
“我过来也只是看在还是血脉至亲的份上。”他冷声盯着弟弟道,“你心中也不必有怨恨,特别是对程氏。”
“程氏不是受我所托查玉兰,是惋芷发现自己被玉兰用了不好的东西才想到去暗查,不想却让你误会为是我想做什么。”他极失望的闭了闭眼。“我也没有想到你会狠到这样,惋芷已经嫁不成承恩侯世子,你仍是下黑手,她一直很敬爱你这叔父。”
宋二老爷睁了眼,奇怪的去看兄长,他是误会了程氏所为是兄长指使,所以想索性用程氏给兄长警告,不过也是做最后挣扎。至于惋芷,他何曾……
宋大老爷却已打断他思绪继续说着:“你以为我没有为你仕途着想,但我早已请了张阁老出面,给你谋了外放的机会。本来是要你到丰饶些的地方上任好建政绩,你却是实在让我心寒,当然我也有纵你之过,把你养成了这种狠辣的小人心性。”
“我不会同意分家,你也分不得这个家。”
“你会到西宁去,你只能带走你这些年的俸禄。许氏及你的儿女,你可以带到任上或让他们回许氏娘家,想呆在宋府是不成的了。”
“你也不用再去求谁,严瀚不会为你真的与我撕破脸。你也许不服气,可事实就是如此,以我今时今日的地位,谁动我也要深思再三。”
“这些已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算留给你一线生机,也是要惩罚你。在西宁熬不熬得过三年,也只看你造化。”
宋大老爷说完已经站起身,没有再去看他一眼。“你这些天就收拾安排好吧,许氏娘家给你搭的线别想用了,那五万两银子的盐引已到我手中。如若你再有什么举动让我不能忍了,我就直接让你再不能为官,逐出宗族,是死是活全由我心情。”
西宁长年受敌军骚扰打抢,更是连年灾旱。朝廷有重兵把守,是武将的势力,文官到那地位连一条野狗都比不过,每每半年就有人受不住战事的惊扰及地位低下辞官而去。让宋元旭这样权欲心高之人去最合适不过,让他偿偿跌到泥潭深处的滋味,在越渴望越挣扎之下才会越绝望。
宋大老爷一步步离开二房,也不在乎为何弟弟半句求饶没有,就是求了他也已经决意。
宋二老爷实则已是绝望了,他从来都清楚他兄长也有冷酷无情的一面,手腕不了得如何能稳坐三品大员之位。他不求,只是留住自己最后一分尊严……他兄长已经断了他所有退路。
面上平静的宋二老爷喉咙发痒,张嘴咳嗽一口腥红便急涌而出,他喘息着眼前已黑暗一片。
回到长房的宋大老爷面带疲色,他与徐禹谦再说了几句,就打发他们夫妻回府。
惋芷不舍着与程氏告别,又叮嘱兄长这些日子多在父亲跟前劝慰,与徐禹谦登上马车打道回府。
马儿嘚嘚在街上驰行,惋芷自坐上车后就盯着徐禹谦看。
她在等他说话,告诉她为什么二叔觉得她有那样的作用,清楚原因了,她也好理清前世究竟是不是死在亲人之手。
只是徐禹谦任她瞅着,就是一言不发,还漫不经心般的抓着她手,捏着她指尖把玩。
“四爷。”她没有耐性了,不想等了,抽回手神色认真的喊他。
“嗯。”徐禹谦嗯一声,旋即贴近惋芷,侧过身子半压着她一手撑着车壁。
他用还遗留着她温度的手轻抬起她下巴,“惋芷,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可我觉得在说之前,我必须要再明确表达一件事。”
他眸光灼灼,压着她的身躯有些炙热,那热量透过彼此相隔的衣物。
惋芷凝望着他,像是被他身上的热度传染了,她的脸在这种情况下渐渐发烫。
“四爷…您说的是什么事。”被看得实在不自在了,惋芷微微垂眸,低声问。
下刻,她只感觉到对方的呼吸落在她脸上,唇被轻轻咬了一下,麻麻的。他轻贴着她的唇,声音非常的黯哑:“是想告诉你,我有多喜欢你。”
直白的诉情,惋芷不但脸在发烫,似乎心头也变得滚烫。徐禹谦就在这时擒获她花瓣般娇嫩的红唇,狠狠吻了下去。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激烈,带着惋芷所不知又无措的强势及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