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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忍不住啊了一声,慌得跛唐连连摆手,似乎牵动腰部旧伤,疼得呲牙咧嘴。庄闲等人不明所以,回头问我怎么了。我随口搪塞道:“唐叔说睡不着,要喝酒。”
好在大家都困倦了,也没怎么在意。安叔有意无意地冲我俩看了一眼,递了口烟过来,被跛唐笑着推了回去。米又让我也打会儿盹,上半夜就我没休息,她担心我白天走不动。眼看天色微明,我想着估计都没等我酝酿好梦的开篇就得被人喊醒,对她摇头说算了。
米又见劝不动我,只好罢休,捡了根树枝,和杨淘淘在地上画着什么。我们几个男的默默抽着烟,一根接一根地相互传。这样静坐了两三个小时,我眼皮子渐渐有些沉重起来,就见于人杰打了个哈欠,当先从岩腔中走出,伸了个懒腰道:“得,雨停了。”
我们全部走出岩腔。我驮着跛唐,庄闲扶着安叔,米又和杨淘淘搀着于人杰,继续往山上走。由于带着三个伤员,我们走了足有一上午的时间,这才到了公龙山峰顶。
龙头大山主峰可以鸟瞰整个贞丰县。我们站在峰顶,能看到山脚下一弯碧波荡漾的大江在山峦间蜿蜒。山色倒影水中,更增秀美。北坡往下的半山腰,像被沉香的巨斧直直地劈了几板,隔开了几道相距数丈的断崖。崖面平滑垂直,露出褐红与赭黄相交的瑰丽岩体。几乎与视线平行的远处,贞丰县城的房屋、街道如同缩放的3D地图,看得清清楚楚。
米又指着远处的山脚对我们道:“你们看,那儿好像是我们进来时的入口。”我见米又手指的地方,隐约能看到几个墨蚊般的人影在缓缓移动,心道还真是景区入口。
张道纶不感兴趣,冷冷地问:“我们怎么下去?”跛唐冲北坡断崖看了一眼,皱眉道:“按上回的路,我们先下去。半坡有道瀑布,瀑布底下有条挂壁公路,不过早废了,路面不安全,下去要小心。顺着公路往下走,下到最底的崖间石道。石道尽头,就是峡谷。”
我听着就头大,不过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大伙儿不再多话,相互扶着往坡下走。坡间裸露在外的岩石风化十分严重,一踩就碎,极易打滑。很多地方我们需要踩着草头,确定落脚踏实了才能继续前进。“上山容易下山难”,这绝不是经验之谈。
我们下到崖间,山风迎面扑来,我们都有些站立不稳,连忙退至一米开外。左前方坡面浓荫覆盖的地方,露出一条半米宽、黑洞洞的裂缝,有流水的声音从裂缝中传来。看来这儿就是跛唐说的瀑布上游。跛唐双手反掌撑地,从坡面忽而滑向那条裂缝,瞬间没了影儿。我们正暗自纳闷,就听他在裂缝下喊道:“一个个下,我接着你们。”
我们依言,相继滑了下去。等邹易和跛唐接住我,我发现这裂缝底下的空间远比在坡面上看要宽敞得多。坡面两边的底部,是两道向内倾斜的壁面。从远处看,这结构就如同沙漏般,两头宽中间窄。壁面两侧有可以立脚的滩道,山涧从中间奔流而下。
跛唐让王英和我从包里拿出登山绳和铁钩,一头在山涧中一块巨大的滩石上绕圈固定。他自己用登山镐在绳上绕了两圈增加摩擦,同时让镐子能够在绳上自由移动,双手抓着登山镐的柄,向后倾斜身子,确认牢靠,双腿撑着瀑布崖面,再一荡,就没了影儿。
过了五六分钟的样子,我们看到滩石上的绳索来回晃动,知道跛唐已经安全到了挂壁公路上,如法炮制,抓着登山镐往崖下滑去。挂壁公路顶端的崖面与路面垂直,我们安全地相继下到路面上。瀑布形成的水帘从身旁倾泻而下,惊险无比。
我们顺着挂壁公路往下走,到了崖间石道。头顶倾泻而下的瀑布在石道边与裸露的巨大山岩相撞,在崖间腾起了一片白蒙蒙的水雾。我估计这片陡崖之间有断层,才会形成石道、挂壁公路这样的分层景观。跛唐默不作声,带着我们沿石道往下走。
我们边走边从登山包里拿些干粮充饥,不知不觉间已下到崖底。我忍不住抬头望了望云雾缭绕的山崖,有些不敢相信我们居然真从这么巍峨的高峰上下来了。
我看了看手表,竟然还不到夜里七点。夏日时间长,夕阳余晖将对面山崖染红,显得格外妖娆壮观。我们停下脚步,四处观察峡谷的环境。到底还是于人杰眼尖,指着左手边那片霞光渐渐黯淡的崖面大叫道:“你们快看,那上面有字!”
我们都仰头望去,果然看到那片平滑的崖面上,刻了一大堆钻红色的字符。字符像古代汉字行书一样竖排,从右往左,字数越来越少。最后一行只有三个字符,没有标点。
那字符既不像现今的简化汉字,又不似古代的篆隶行草,倒有些像早前的甲骨文或者东巴文,不过笔画比甲骨文更饱满些,也比东巴文圆润得多。我看得不得要领,转头问邹易,这会不会是之前我们在千尸洞中见过的永州女书。
邹易摇头道:“我虽也看不懂女书,但这些文字,笔画明显比女书艰涩得多。”
我俩正暗自纳闷,身旁的庄闲用胳膊肘撞了我一下,示意我看王英。
王英正凝视着崖面上的文字,口中喃喃低语,眼里闪动着复杂的神采,竟似乎看痴了。
说真的,这一路过来,我一直没注意身后这个沉默的年轻人。或许是因为他的性格,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是王家人,虽然他在洞中将我从大守宫舌下救出,但我仍旧对他没什么好感。我有些看不起王昙,自然地也就恨屋及乌了。不过王英这人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个任尔八方风雨我自岿然不动的人,所以他会这样,不光我感到奇怪,其他人也很困惑。
米又悄声对我和庄闲道:“他好像在念上面的字啊,可我怎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张道纶上前拍着他的肩膀道:“小王,你认得上面的字?”
王英的脸在渐黑的峡谷间稍显阴厉。他轻轻点头道:“这是水书,是水族先民用来记事的文字。崖壁上的文字,大概意思是留书之人在此遭遇不测,好在逃出生天,最后是一句诫文:‘此妖邪作祟,火行命格者避趋之,恐反煞噬之’。”
这诫文意思倒也不难理解,无非是说五行命格属火的人在这里会遭遇不测。我们面面相觑,都看向张道纶。张道纶抚着下巴道:“把你们所有人的生辰八字告诉我。”我们依言照做。张道纶皱眉闭眼,用手指慢慢掐算,脸上阴晴不定,也不知道算出什么没有。
张道纶算罢睁眼,眼神从我们这些人身上一扫而过,叹了口气。我和于人杰正要问他什么结果,邹易拦下我俩,摇头道:“别问,天机不可说。”张道纶看了他一眼,脸上露出赞许的笑意。我撇撇嘴,转头问王英怎么看出来这些是水书。
王英解释道:“水书也叫反书,顾名思义,它的字形结构,基本上是汉字的反写、倒写或者部首重组。当然,字形相似,意思却并不一定相同。这跟日本的片假字有些相似。”见我们听得仔细,他顿了顿,玩味般笑了笑道,“你们有没有听说过红崖天书?”
我点点头,回道:“我来贵州前听人说过,红崖天书在关岭县境内的红崖山上,相传最早发现它时,岩上红光如火,火光过后,就出现了这些字符。据说迄今无人能破译上面的文字内容,其神秘性,不亚于古埃及的金字塔和古巴比伦的空中花园。”
王英似笑非笑道:“红崖天书只是夜郎天书的冰山一角,就已经成为千古之谜,让世人孜孜苦求。如果把大夜郎国所有的崖刻天书集齐起来,可不知是种怎样的光景?依我看,这皇仙川的崖刻天书与那红崖天书,说不定都是当初夜郎古国留下来的东西。”
我们不置可否。红崖天书目前尚无定论,我们不可能单凭他三两句就相信这些东西跟古夜郎国有关。说话间,夜幕降临,我们在峡谷汇入大江的山涧旁找了片开阔的空地,拾了些枯枝杂草准备生火。跛唐说夜里渡江不安全,晚上先砍些木头做筏子,等天亮再下水。
我和庄闲、邹易去砍树,米又和杨淘淘留在火堆旁,把登山绳拆成一股一股的细绳,于人杰几人去抓河鱼。我们用细绳将成排的小树树身捆紧,放在河岸边。准备妥当,所有人围坐在火堆旁,吃着烤鱼干粮,偶尔闲聊几句,睡意袭来,相互靠着就沉沉睡去。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大家洗漱完毕。我们几个男的抬起木筏,往山涧下游走去。
跛唐领着我们走到江边,把木筏扔进水中,用木杆稳住。他俯身用手掌在江中探了探,回头对我们道:“照这个流速,我们用不了多久就能到洞门。大家留意江岸,别漂过了。”
我们都点点头。跛唐当先跳上木筏。我、邹易和米又跟他一组,庄闲、安叔和杨淘淘一组,于人杰和张道纶、王英一组。几个人拿木板当船桨,顺着大江水流的方向往下划。
没多久我们就看到了跛唐所说的洞门。那是口延伸到江水中崖面下的大洞。江水在这儿分成了两股,一股涌进洞内,一股绕过崖脊继续往下游走,水流分外湍急。
我望着那黑漆漆的洞门,突然觉得特别像魔鬼张开的大口,没来由地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