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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煜光冲那女孩点头道:“辛苦了。”转身向席间众人道,“饭后无聊,有没有一起去看好戏的?”我见除了几个鬓发斑白的张家长者坐着没动,其他人都含笑往外走,和邹易并肩出去。于人杰猛嚼了两口手中的鸡腿,喊了声“等等我”,也跟了上来。
大伙儿跟着女孩手中的灯笼走出暗道口,我们发现地面上所有房间早已灯火通明,与我们刚来时截然不同。于人杰一直两眼直勾勾地盯着提灯笼的女孩,忽然一拍大腿,叫道:“我就说这么眼熟呢,原来是你!”女孩冲他微微一笑,也不否认。
我问他怎么了。于人杰在我耳边嘿嘿笑道:“这就是扮鬼那丫头。她身材最有料,我印象比较深。”我和邹易相视大笑。于人杰上前问女孩芳名。女孩倒也不扭捏,说自己叫杨淘淘,为庄家做事。于人杰借机跟杨淘淘攀谈起来,说她捉弄我们这么久,好歹让他知道假头颅在哪儿。杨淘淘看了眼身后的张煜光,见他并不制止,和于人杰并肩谈笑起来。
米又凑到我耳边,低声道:“这淘淘妹子,其实跟你俩也有渊源。她是杨先武的亲生女儿。”见我和邹易瞪大了眼睛,她叹了口气道,“不过杨叔叔可能自己都不知道。”
出了酒楼正门,我原以为张煜光等人会往巷子外走,结果所有人转身,径直朝着公墓山头的方向走去。我和于人杰不明所以,问杨淘淘,她却只是微笑,也不回答。
一行人到了山头,脚下是成片的墓碑,夏夜的月辉下,阴惨惨的有些渗人。
张道纪和张煜光并肩站在一株枝叶繁茂的榕树下,如抗战时期的军团将领,用望远镜远眺小巷尽头路灯蜿蜒的街道。街道上警车轰鸣,人声喧腾,似乎出了什么事。
张道纪等人含笑看完,将望远镜递给我们。我当先朝着张煜光指示的方向看去,就见几名条子手持枪械,与被警车团团围住的一名黑衣男子冷冷对峙。男子缩身在一辆私家车后,身前挡着一名明显已经吓得动弹不得的中年女子,正持刀冲条子怒骂着什么。
我们都看完了,于人杰挑眉道:“那人就是小侯?武派的细作?”
张道纪含笑点头。邹易面无表情道:“你们这招借刀杀人,倒也当真厉害。”
张煜光见我和于人杰不明,解释说,当初他们就怀疑小侯是细作,只是不确定,所以给他布了个局,假意让他盗走女尸头颅。武派同属八极,自然也知道“身首复位,怨力复强”的道理,但小侯资历尚浅,并不清楚这所谓的“身首复位”具体如何操作。
走尸尸身已运回盘口,小侯又急于立功,这种心态下,张家故意让杨淘淘扮作复活后的女尸,混淆与小侯暗中勾结的其他人,间离双方信任。小侯急于证明真正的走尸头颅在自己那儿,必然狗急跳墙。我们白天自认为去停尸间查看女尸尸身神不知鬼不觉,其实却是张家故意在小侯面前演了一出戏,让他知道哪儿有现成的尸身可以利用。
就在张家放水,故意让小侯盗走尸身,准备身首复位制造混乱,并栽赃张家之际,张家人已暗中向派出所提供情报,有意将此前无头女尸出现在小区,直至小侯盗取尸身的过程,制造成小侯杀人后意欲毁尸灭迹的假象,拖住武派,甚或武派背后那股神秘势力的脚步,从而争取时间,让我们脱离这些人的跟踪,去兴义市寻找我爹。
也就是说,其实在我们来贵阳之前,他们就已经有营救我爹的打算和计划了。
我看向邹易,他耸肩摇头,否认自己事先跟张家通过气。张道纪看出我的疑虑,拍了拍我的肩膀道:“曾家的事,八极又怎么会坐视不管?眼下文派在湖南事务繁杂,抽不开身,八极又欠你二叔和曾家一个交代,所以请求张家务必保你周全,并协助你找人。”
我道了谢,问他接下来是不是该去兴义市了。张煜光摇头道:“我之前跟你说过,张家在八极所工,在占卜算卦。我们只能算出令尊藏身的位置,至于寻找之事,还是要麻烦你和小师叔自行前往,张家也会调派人手增援。眼下武派要找皇仙遗尸,这东西对他们来说自然至关重要。他们敢在我张家盘口闹事,张家自没有不管的道理,希望你能谅解。”
我点头表示理解。一行人不等喧闹结束,相携着往酒楼走去。
我们不再去地下暗室,就在内堂边的偏室坐定。张煜光请过一位张家长辈,介绍说是张道纪师叔,也就是他师叔祖,叫张天荫。张天荫也不跟我们多话,寒暄了两句,问了我爹的生辰八字,就从布兜里拿出三枚铜钱,口中说着“穷达由命,莫问前程”,将三枚铜钱合扣在双掌之中,闭眼默念着什么,轻轻将铜钱掷于地下。如此这般,反复六次。
于人杰小声问这是在做什么。杨淘淘告诉他,这是张家的六爻问卦术。和八字预测术一样,六爻问卦是占卜算卦的基础和根本。老先生现在在做的,是铜钱摇卦。
说话间,就见张天荫凝视着铜钱,手指捏决在细算着什么,口中念念有词,能不断听到天干地支的各种排序。我正疑惑难道就凭这三枚铜钱就能算出我爹身在何处,是死是活,那不比卫星定位系统还厉害?就见张天荫皱眉闭眼说了句“四五游魂内变更,归魂内卦是本宫”,同时招手喊张煜光快去拿纸笔来。
张煜光拿来宣纸墨笔,张天荫一边默念着我们听不懂的口诀,一边闭着眼在宣纸上横七竖八地划写,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涔涔而下。我轻声问他这是怎么了。邹易在我耳边小声道:“我听过一种说法,说占卜算卦是窥天命的事,容易触怒神明,占卜师不单要窥运问道,还要与神明斗智斗勇,折中得到一个自己既满意,又不至惹怒神明的答案。”
邹易话未说完,张天荫已经扔了墨笔,睁眼看着面前写满卦象的宣纸道:“成了,问卦吧。”我们都围上前去。除了张家人,其他人都面面相觑,看不懂张天荫写的卦象。
张道纪有心让张煜光露露脸,让他上前问卦。张煜光倒也不扭捏,皱眉盯着卦象看了半天,这才犹豫着道:“令尊藏身的位置倒是算出来了,只不过……”
张天荫冷冷地道:“有事说事,不要含糊!”张煜光冲他弓身道歉,指着卦象对我们道:“师叔祖这卦叫父母爻。‘震巽木兄水父临’,令尊的位置,在兴义市东北部贞丰县,或者西南部罗平县山林中有水的地方。只是从卦象看,一水兄弟此行却未必是吉。‘父母巳火,子孙克父’,处理不当,可能……可能阴阳永隔。”
我心中一凉,正要开口,张道纪站起道:“‘穷达由命,莫问前程’,卦象之说,从来只是警示。令尊吉人天相,一水贤侄身边又有吉星辅照,此行未必就没有转机。如今令尊藏身之所已知大概,去与不去,全由一水自己定夺。就劳烦庄家派人先去罗平县探查;至于贞丰县,那儿说来与我张家也有些渊源,一水要去,我张家也能派人同往。”
我见张家自身都各执一词,犹豫不决。于人杰和邹易拍了拍我的肩膀,意思是无论我做什么决定他们都支持我。我心头一热,站起道:“那我们就去贞丰县。”
话音刚落,米又和王昙同时站起道:“我也去!”
米又怒瞪了王昙一眼。王昙讪讪地坐回去道:“我也想去见见世面。再说了,那贞丰县我哥和米又姐先前就去过。我想走走我哥的路,留个念想。”
米又见他孩子般在座位上暗自别扭,忍不住噗哧笑道:“念想你个头!你哥活得好好的,需要你念什么想?要去也行,别给曾先生他们添乱就是。”王昙拿眼神央求我,见我点头,高兴地连声称谢,连他身后一名不苟言笑始终跟随的中年壮汉也不禁莞尔。
张道纪走到那名壮汉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既是这样,那就有劳老哥护他几人周全。”中年壮汉默然点头。张道纪介绍说他叫跛唐,是王家的保镖,此行有他和于人杰两个有从军经验的人相随,会安全许多。我们都道了谢,张道纪便喊张雪昀上前。
张道纪道:“张家借调不出太多人手,希望一水贤侄见谅。煜光大姑是贞丰县本地人,有她随行,能省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王昙,要听你雪昀阿姨的话,听到没有?”
王昙有些不耐烦地看了张雪昀一眼,无奈点了点头。
商议已定,杨淘淘招呼酒楼服务员让所有人进客房歇息。第二天中午,张家大摆筵席给众人践行。张道纪说要回剧组处理些事情,就不送我们了,让张煜光和两名张家子弟送我们到车站。张煜光给我留了手机号码,说是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他,便领着人离开。
我们此行人数众多,怕太过扎眼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本欲让王昙等人先行,王昙却说什么也不愿意跟跛唐、张雪昀同行,说是五个年轻人一起,路上还能有个伴儿。
张雪昀二人见拗不过,也就随他,叮嘱我们路上小心,就先行离开了。
王昙见米又去买票,于人杰和邹易的目光也都在售票队伍上,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道:“你晓得张叔为啦样鼓捣喊你去不?”见我摇头,他故意叹了口气道:“你娃和我一样,都是他们养出来的猪崽子,早晚要被他们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