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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等了有一会儿,石蟾始终毫无反应。于人杰乐道:“邹小仙,你拿假钞糊弄人呢?看来人家不买账啊。”邹易凝眉想了想,对我和甄萌道:“去弄些水来。”
我乐得跟甄萌独处,拉了她往刚才路过的泉眼走。路上我问甄萌多大年纪,为何要涉足养尸这个行当。甄萌说过了今年秋天就满二十了,至于为何会入这行,她却说不上来,只说自己打小没了爹妈,是叶姐姐把她带大的。叶姐姐既然是这一行的人,她也就跟着入了行。她问我们到过水村来做什么,我只说自己是这儿的人,至于做什么却是丁湖来定。
倒不是我有意骗她,坦白说我确实对她有好感,但她毕竟是行当中人,如果站在我们这边固然是好,即便可能敌对,我也不想现在就挑破。我俩随便聊了几句,似乎她心中挂念叶姐姐等人,心不在焉,我也没再强人所难。我俩取了水,回到石蟾旁,见邹易和于人杰在小声议论着什么,我俩一走近,他俩就终止了交谈。
我随口问他们在聊什么。邹易笑着说,他刚才告诉于人杰,这石蟾之所以要买路钱,只是因为金蟾体内的机括年久老旧,需要金银水润滑,带动齿轮或者机簧。
我开玩笑说设计这道锁的人可真够矫情的,用润滑油什么的不行非得用金银。邹易摇头道:“不然,他便是料定进来的人绝无可能带着金银之类的东西,即便有也不会想到‘施舍’给两只畜生。这金蟾中机括的材质有些古怪,改天我再跟你们细说。”
说话的当头,那道花岗岩石门轰隆隆声响,缓缓向上升起。我突然想到我们就这么走了,万一丁湖还困在洞中,是不是不太妥当。正担心呢,就见他灰头土脸地从身后慢慢走了出来,依旧面无表情。甄萌凑上去问他去哪儿了。他摇摇头,也不回答,当先走了出去。
久在洞中,乍一见天光,我原担心我们会不适应,结果从石门钻出,发现外头淫雨霏霏。已是暮春,这样的天气倒也正常。我们出来的洞口比进去的小了许多,洞口附近满是与人齐高的灌木,也不知道是本来就长在这儿还是有人刻意遮掩。
我们带的防风衣都防雨,甄萌却没有。于人杰本想借自己的给她,被我抢先一步,冲我眨眼道:“小子挺会来事儿啊。”我笑了笑,也没理会。
我们所在洞口的位置,是一座大山的山脚,大山两边全是绵延的青山。正是暮春好时节,山里处处苍翠,空气好得让人陶醉。加之正在下雨,眼前所有绿意都仿佛用酥油泡过一般,美得不像话。我们从洞口的斜坡往下走,能看到一条正在慢慢积水的河床。河床中散落着大量的滩石,行进起来稍显麻烦。看样子,这儿似乎是道河谷。
不知道为什么,从洞中出来到下到河谷,这一场景竟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眼前世外桃源般的山景分明陌生,但又忍不住有故境重游之感。这种感觉让我没来由地浑身发颤,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一丝不愉快的记忆,却又稍纵即逝。
我坚信我有生之年从未来过这里,这里的每一座山每一棵树,都与我无半点联系。或许是奶奶的故事影响了我,又或许是平日梦境中的场景与现实模糊重合。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既视感,或许,我只是把往昔相似的经历叠加在了眼前这个令我陌生到害怕的环境。
更何况这些与我同行的人,我才认识了不到三天。
邹易见我脸色有异,问我怎么了。我照实说了。邹易目光深邃望着我,也不说话。
我被他盯得有些发毛,转移视线,见丁湖眉头紧锁,像是在沉思,心说不能吧,难道他也有同样的感觉?我可不想跟这死娘炮有什么纠葛。于人杰见大家站着不动,哎唷一声道:“有什么事不能找个干净的地方落脚再说?再傻站在这儿,等会儿咱就得游出去了。”
给他这么一提醒,我们才察觉河谷的水位已经迈过了脚面。久在这种地方逗留确实不明智,万一山洪来了我们就全漂尸了。我们正准备加紧脚程往下游走,丁湖拉住我,把手里的照片递过来道:“你看,那片山林,是不是跟照片上的很像?”
我起初没反应过来,直到邹易冲我比了个手势,我才想起之前丁湖来找我们时带着的有我二叔线索的照片。说实话如果抛去照片背后蕴藏的含义,那就是张普普通通的风景照,而且对焦不准,主次不明,水平极次,像是拍照的人匆忙抓拍的。
我没打算问丁湖照片的来源,他这种人,除非自己愿意开口,否则你就是磨破嘴皮他都不会坦白。于人杰指着照片皱眉道:“其他倒是吻合了,可这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们眼前只有一条渐渐涨水的河谷,确实没见到照片中那一大片碧蓝的湖泊。河谷两岸的芦草灌木虽长势惊人,但不足以阻挡我们的视野。
“可能是角度问题。”邹易招招手,示意我们别走水路,从一侧的河岸上去。
我们揣摩着拍照那人当时所在的位置,到了一处地势较高的开阔地。极目望去,发现照片中所谓的湖泊,其实是河谷下游一处较深的积潭,只是因为角度问题,所以看起来像个大湖。丁湖面沉如水,当先向那片深林走去。我们也不多话,紧随在他身后。
可是,如果拍照那人当时已经发现二叔的下落,为什么他不跟上去,把细节拍清楚,而只是大老远地抓拍一张模糊的照片?可以想见,这人当时透着心虚。他到底在怕什么?
我知道这么胡思乱想下去可能永远得不到答案,还得自己去摸索。看丁湖神色有些慌乱,我实在猜测不到他这么迫切地想要找到我二叔有何目的,想起洞中救我那人说的话,越发对他小心戒备。于人杰边用短刀开道边给我们普及丛林求生常识,除了甄萌听得仔细,我们几个各怀心事,都没怎么搭理他。走了约莫半个小时,渐渐地离那处水潭近了。
水潭对岸的缓坡,便是照片中的那片深林。深林里全是等高的马尾松,松叶浓密,天色又昏暗,看不到林中的情形。丁湖眯眼盯着松林,喃喃说了句什么,踩着积潭上游的河石,几步就到了对岸。他也不等我们走近,自己弯着身子就钻了进去。
我们跟了上去。越靠近松林,我心中那种不安的熟悉感就越强烈,仿佛身后有只无形的手,不停地将我往外拽,不让我进去。甄萌见我踟蹰不前,上前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问他们有没有异样的感觉。于人杰瞟了我一眼,吹着口哨先进去了。
邹易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看不出是鼓励还是别有用意,拉着满脸莫名的甄萌走了。我下意识地回身望了一眼,见身后流水潺潺,草木摇曳,春雨如丝,说不出的清幽宁和,内心却莫名地阴郁起来,总觉得接下来的路会更加难走,而且更加凶险。
林中太黑,我们打了两只手电,在满是松针和荆棘的原生松林中艰难摸行。脚下的土地松软干燥,不知道是松叶过于浓密遮住了雨还是雨已经停了。走着走着,于人杰轻咦了一声,晃着手电对身后的我们道:“看,这儿有路。”
于人杰所说的路隐匿在荆棘丛中,眼不尖根本发现不了。小路盘绕着松林所在的缓坡,绵延向上,不知通往何处。于人杰换了把开山刀,示意我们注意脚下,自己边砍荆棘边在前头带路。小路路面只有两只脚面宽,我们排成一列,跟在他身后,相互牵着手往上爬。
小路尽头,视野豁然变得开阔起来,我们似乎横穿了整片松林,沿途并未察觉到丝毫异样。与小路相接的是一片带状的草地,如同一条碧色方巾围裹着一座驼峰大山。丁湖他们未作停留,沿着草地绕山环行。我总疑心我们走错道了,因为那种不安感渐渐消失了。
绕过山脊,草地陡然变得难行起来。坡陡路窄,加上草地湿滑,我们原打算打道回府,到底还是于人杰眼尖,发现离我们五十米不到的一处岩腔内,有一绺萎黄的苔藓。苔藓攀上岩腔中的一口黑色石棺,将石棺点缀得有种异样的美。
“崖葬么?”邹易转头问我,“没听说湖南境内有这样的丧葬习俗啊。”
我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这时候,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并且前所未有的浓烈,而我也终于意识到为什么会这样。在我十六七岁的时候,有一晚,我竟毫无征兆地梦见自己走进一座深山,在深山中碰到这样一口石棺。那晚梦中的情境跟现在如出一辙,同样是阴雨绵绵的春天,同样是绿意盎然的山谷——不同的是,梦中的我,是一个人。
甄萌见我脸色有异,惊呼道:“一水你是不是发烧了,怎么流那么多汗?”于人杰忙挖苦道:“让你小子逞能啊,英雄救美这种活儿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
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知道一定很不好看,因为我浑身都在颤抖。如果这里的一切都跟当初梦境中发生的一样,那么,我当然知道这口石棺摆在这里意味着什么。
我稍定心神,勉强对他们笑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口石棺,是个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