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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屏忙扶住摇摇欲坠的安然,见她一副失神的模样,满脸焦灼的道:“姑娘,姑娘您别吓我!”
听到动静的翠屏和青杏也赶快进来,一进门就看到锦屏扶着自家姑娘,而姑娘苍白着脸,透出毫无生气的绝望来。
翠屏和锦屏都吓了一跳,二人忙把安然扶到软榻上坐下。
见安然的脸色愈发难看,翠屏直嚷嚷着要请大夫去。
“翠屏,回来。”一直没说话的安然蓦地出声拦住她,她的神色又疲惫又绝望。“我没事,不许惊动人。”
一旁的青杏见了也起急,自家姑娘的脸色这么差,哪里像是没事的。她和翠屏没有听到前因,故此只是以为安然身体不舒服,没往别的多想。
“青杏你叫上青梅,去门口守着,有什么动静都看住了。”安然扶着小几起身,对翠屏和锦屏道:“你们随我进来。”
青杏乖巧的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转身出去了。翠屏用眼神无声的询问着锦屏,只见锦屏对她摇了摇头,便跟着安然一同往内室去了。
“锦屏,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是你无意中听到别人说的,还是有人告诉你的?”安然已经回过神来,目光清明锐利的看着锦屏道:“把当时的情况,再说一遍。”
锦屏神色一凛,她郑重的回话道:“是,姑娘。您出门后,我想着上回夫人赏下来给您的两件衣裳不大合身,要去找针线上的刘婶子改改。谁知在园子边的凉亭上,看到了夫人身边的金枝和白芷在里头说话。”
“我本不欲偷听,想快些离开,可离得不远,又有风把声音送来,她们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锦屏皱了皱眉,低声道:“我听见金枝说,如今三姑奶奶府上出事了,那李氏不知怎么攀上了临安大长公主的关系,竟请动大长公主为她说话,让郡王府念在她生育有功,给她一个贵妾的身份!”
她的话音未落,安然目光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不过她没有打断锦屏,锦屏便硬着头皮说下去,“如今郡王府的形势对三姑奶奶很没利,李氏年轻貌美性子娇柔,加上又有儿子傍身,难免会分了世子的宠,再加上三姑奶奶和姑爷有些龃龉……”
“所以、所以太夫人和夫人决定从三姑奶奶的庶妹里头,挑一个过去,给三姑爷抬了贵妾,好笼络住姑爷的心!”
安然还犹自镇定的听着,一旁的翠屏听得已经完全变了脸色。
“她们说,太夫人和夫人虽还没有明说,可都瞧着九姑娘更好些!恐怕这两日就要决定,不日就要让姑娘进门了!”
锦屏说到后头已经带了哽咽的声音。
“姑娘,这可怎么办!”锦屏忍不住红了眼眶,泪不住的往下流。“若是真的去了郡王府,您可就入了火坑!”
翠屏犹自满脸不敢置信,她抓着翠屏急切的道:“她们也只是听说罢了,太夫人、夫人不还没定下来吗!她们只是见咱们姑娘漂亮,胡乱猜测罢了!”
她语无伦次的道:“不过是以讹传讹,她们能有多少见识?太夫人见多识广,执掌侯府内宅多年,岂能是她们能猜测到的?这些乱嚼舌根子的小蹄子,我非去撕了她们的嘴不可!”
说着翠屏就要冲出去,一副去找二人理论的架势。
“翠屏!”安然忙起身喝止了她,又对锦屏道:“快拦住她,不许她胡来!”
锦屏一把拽住了锦屏,死命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出去。
“你犯什么糊涂?”锦屏忍不住对她道:“这不过是传言罢了,你非要嚷嚷的满侯府都知道了?这才是让别人看了笑话去!”
翠屏还是满脸的不服气。
“她们不过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罢了,和你我是一样的人,竟敢胆大包天的编排起姑娘来!”
安然闻言,双眸像两汪春水,突然结了冰。
她低下头,看着广袖上绣着的精致的百蝶穿花,微微一笑。“不必了。”
“姑娘?”翠屏犹自道:“您不能任由她们胡说……”
安然心中一暖,翠屏虽然性子直,却是一心为她。虽说相处的日子不算久,可这份真心难得。
“怎么是胡说呢?”安然翘了翘唇角,却无半分笑意。“正如你所说的,她们身份不高,却也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她们岂会真的不知道轻重?”
“锦屏,你说她们在凉亭中说悄悄话……”安然眼底闪过一抹轻蔑之色,她挑眉道“凉亭边上只有一条路,便是你的必经之路。若是她们真相背着人说话,无论如何也该看着唯一的那条可能经过人的路吧!”
“她们那是再说悄悄话吗?”安然冷冷一笑,寒声道:“摆明了是她们想把这话直接告诉你,再让你转述给我听!”
锦屏愕然。
“不、不能罢?”锦屏回想着当时的情形,确实觉出几分古怪来。可她犹自不能相信,她竟被人设计摆了一道。“我只是去给姑娘送衣裳去……”
突然她想起来什么似的,不由睁大了眼睛。
锦屏喃喃道:“怪不得早上从夫人处请安回来,我恍惚听谁说了一句,夫人吩咐下去做的衣裳已经差不多了,这会儿刘婶子手里正没什么活计……我便想着把姑娘的衣裳趁机送去改一改……”
这就对上了。
赵氏故意引着锦屏去找刘婶子,在她的必经之路上把这消息装作不经意的告诉锦屏。锦屏乍听之下自然着急,会一五一十的告知安然。这件事,最后便是要传到安然的耳中。
安然简直想大笑几声,亏得太夫人、赵氏为了她一个小小庶女煞费苦心。
“这并不是什么谣言,十有八-九——”安然自嘲的一笑,又道:“不,可以说板上钉钉了。让我去郡王府,就是太夫人和夫人的主意!”
锦屏和翠屏急得两眼冒火,一时间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安然解忧。
窗外春光明媚,一派生机勃勃的盎然之色。
安然只觉得仿佛一盆混着冰碴子的冷水兜头浇下,寒气深入皮肤,浸入四肢百骸。
她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她觉得冷。
“姑娘——”锦屏有些不忍道:“或许此时下定论还为时尚早!毕竟这话还没从太夫人、夫人口中说出来……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回转的余地!”
安然神色漠然的摇了摇头。
没用的。
金枝和白芷就是在赵氏的授意下来传话的,而若是没有太夫人点头,赵氏也不敢随意处置从外头回来的庶女。毕竟把她们接回来,已经不是赵氏的意愿了。
“我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安然淡淡的道:“你们先下去罢,这事先瞒下来,别声张。”
除了才听到这消息那一瞬间的惊慌失措,安然都表现得过于镇定了。若是得到这个消息,她哭闹、她摔东西发泄,吵着去找太夫人、夫人要个说法,都再正常不过了。
锦屏和翠屏不由有些担心,自家姑娘镇定的过头了。
“我没事!”安然露出一抹极浅极淡的笑容,似乎随时都能消失在春风中。“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二人不敢再劝,只得满腹担心的走了。
等到她们小心的掩上门,安然起身,踉踉跄跄的往前走了几步,腿一软,便瘫倒在拔步床边的脚踏旁。
她想嚎啕大哭,她想发泄尖叫,她想去太夫人、赵氏跟前问一问,为何她尽心尽力的帮了三娘,反而落得把自己搭进去的下场?
她也想歇斯底里闹得人仰马翻。
可是,然后呢?
她不过是个小小的庶女,甚至自小都没长在侯府中,于侯府来说,是个可有可无的人。太夫人随时都可以抹杀她的存在,让她草芥一般,消失在这暮春中。
还有安汐和安沐……自己死了,她们哪里还有好下场?
安然心里窝着一股子怒火发泄不出来,她不知道是该恨自己,还是恨谁。明明她重生了,明明她已经在很努力的改正上一世的错误,明明她这一世只想好好的活着!
把她接回了侯府,难道就是让她像个物件一样,像是一个待价而沽的美丽花瓶,这么大的事竟罔顾她的意愿!
或许她不如一件珍贵的瓷器。
瓷器尚且小心翼翼的妥善收藏、珍而重之的对她,而她,却是被丢进深渊里。
她不甘心!
凭什么?凭什么她又要遭受这样的命运?
不公平……
安然心里“噗通”一声,没有由来的开始浑身发颤。
多可笑!
就是在月余前,她还劝三娘,告诉她这世上从没有什么公平,不能太执着于此,迷失了自己。如今这些话,都要还给她自己了。
她孤身一个人在侯府中,纵然太夫人是她的亲祖母,却为能为了侯府的利益,把她往火坑中推。更别提本就不喜庶女的嫡母,她最对自己更是没有半分感情。
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而已!
安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走出毫无意义的自怨自艾。除了徒增烦恼,对解决问题根本无济于事。
毅郡王世子贵妾。
纵然已经决定要面对现实,这个称呼还是压得安然喘不过气来。
她紧紧的握住腰上系着的玉佩,繁复的雕刻花纹深深的扣进她的掌心,疼痛她也浑然未觉。
此刻她太被动,只能任人摆布。可是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办法能摆脱眼前的困境。她要冷静,她要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
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三娘身上。
安然隐约也听了一些,三娘如今的日子很不好过,原本李氏生下庶长子就对她不利,如今跟世子还闹得很不愉快。金枝在凉亭中的话,肯定就是三娘面临的最大困境。
李氏被抬了贵妾。
这可不是随便抬个姨娘就能把她压下去的,甚至贵妾能自己抚养孩子,在主母面前也很有体面,跟主母可以随意发卖的通房和妾室不同,主母不可以随意处置她们。
原本赵氏的计划是给云诜抬两房美貌妾室,才把知墨和如兰送了过去,谁知道三娘竟一直不用,拖到了李氏回来。此时二人抬与不抬,已经没那么重要了。
必须找一个和李氏身份相当的人,去分得云诜的宠爱,才能压制住李氏恩宠正盛的强劲势头。
这个人可不是随便一个丫鬟能做到的。
所以太夫人和赵氏才把主意打到了自己头上吧!
安然苦笑了一声。
或许自己曾经劝住过三娘,让她们觉得自己能乖乖的在三娘身边俯首听命,还能出谋划策。难道她们就不怕自己生了异心,干脆挤掉三娘去争宠?
安然不无阴暗的想着,她们是哪来的信心?
突然,她的目光落到了身上挂着的荷包上。上面两支斜斜的梅花,针法不太平整,可她却很珍惜,是安汐替她做的。
怪不得,怪不得今日太夫人这么好心让她出门去看安汐和安沐!
安然闭了闭眼,用力的笑出了声,眼泪终于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太夫人早就看穿了她的死穴在何处,把她捏的得死死!有安汐和安沐在,她怎么敢不听话?
更何况……
若她不是个笨的,就该先帮着三娘稳固住地位,不能任由李氏坐大。毕竟到了毅郡王府,安然能依靠的只有南安侯府。三娘可是世子嫡妻又是侯府嫡女,她必须要依靠着三娘。
同时她还要想尽办法,有觉悟要做三娘手中的一件利器,为三娘铲除障碍,才能仰人鼻息的活下去。
最艰难的还不止于此。
三娘恨李氏恨得牙根痒痒,安然是见识过的。若是世子身边再来个自己,三娘岂不是更要恨出血来?一时间不用李氏下手,三娘先对她处处挤兑了。
她本是要去帮三娘的,只要三娘不糊涂,就该跟她和和气气的相处,共同对付李氏。
三娘不是糊涂,只是看不开罢了。安然在心中长长的叹息一声,若三娘能放得开,何至于落得今天的地步?早些给世子抬姨娘,在李氏进门后只装作大度些,何至于落得要从庶妹中挑一个做贵妾的地步?
突然,安然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
她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了。太夫人倒也罢了,赵氏素来疼爱三娘,她不可能不管不顾三娘的感受。她们是怎么说服三娘同意的?
三娘要是个看得开的,早就回转过来了,不至于到今天。所以,把她贸然送过去对三娘并不是一件好事。
厉害如太夫人,不会想不到这些。
而且若是要送她进去做妾,太夫人和赵氏既然已经做了决定,为何不直接跟她说,用如此迂回的方法告诉她?
其中一定有什么是她利用的!
安然定了定神,拿出帕子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重新振奋起精神来。
她不会就此认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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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院里还没动静?”赵氏有些不安的在房中踱步,她突然转过身,目光如刀子般在金枝、白芷身上扫过一圈。“你们确保把那些话,都一字不差的说给了锦屏听?”
金枝二人唬了一跳,忙跪下对赵氏赌咒发誓道:“奴婢们是看着锦屏进来才开始说的,锦屏绝对都听到了!”
赵氏这才把目光撤了回来。
太奇怪了,九娘竟还没有反应?是锦屏没有说吗?
自打安然从吴妈妈家回来后,赵氏就暗中派了人去凝雪院附近盯着,若是安然院子里有丁点儿风吹草动她就会知道。可凝雪院一直很安静,她想象中安然的失态,并没有出现。
或者……赵氏想到另一种可能,就是安然太沉得住气了。
赵氏想了想,又觉得太荒谬了。安然今年还不到十四,就能有这份定力不成?
“夫人,九姑娘去太夫人院子里了!”石妈妈撩帘进来,对赵氏道:“可九姑娘瞧着一切如常,看不出哭过的痕迹来!”
赵氏胡乱点了点头。
她复又坐下,却是如站针毡般不安。
荣安堂。
安然换了身簇新的衣裙去了太夫人院子中,嫩黄色的褙子、白色的挑线裙,满头黑发梳成了双螺髻,只缠了两条宝石链子、带了两朵小小的珠花。
白净细腻的皮肤上未施粉黛,少了些妩媚,多了些娇俏。
这样一打扮,看着更显小了。
“祖母!”安然笑吟吟的给太夫人请安、行礼。“孙女从吴妈妈家里回来,怕您歇息,回去换了身衣裳才来。”
即便是太夫人眼底也不由闪过一抹讶然。
安然这份镇定是她没想到的,她甚至有了怀疑,安然是不是知道这件事……
“哥儿和姐儿在吴妈妈家可还习惯?”念头在太夫人脑海中一闪而过,很快她便往常一般对安然温和的道:“如果有什么不适应的,只管跟吴妈妈说,让他们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便宜才好。”
安然感激的道了谢。
她一五一十的讲起了今日在吴妈妈家中的事,表情轻松愉悦,丝毫不像为什么事所困扰的模样。
“九娘,有件事要跟你说。”太夫人温和的对安然道:“你也知道,近日来你三姐有些不好,王府中事情又多,她有些精力不济。我和你母亲想着,你们姐妹亲睦,不若过两日你就去王府中陪陪你三姐。”
安然微微一怔。
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太夫人倒是绝口不提做妾一事,只说让自己去陪伴三娘。
安然在心中冷冷一笑。
她们倒是打得好算盘,好端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去陪伴姐姐,若是远些还罢了,都在京中……长住在毅郡王府算是怎么回事?在三娘身边,难免要跟世子打照面,且如今李氏的身份不同、她又是三娘的庶妹……
分明是要把她送进去做妾,还要扯上一块遮羞布。
“三姐哪里不妥当吗?”安然故作关切的问道:“那要早些请医问药才是,若是耽误了可就不好了。我自是该去看看三姐的,七姐、十妹自小跟三姐一起长大,想来她们也很关心才是,到时候我们一道去。”
谁都会装糊涂。
到了这会儿,太夫人自然看出了安然的不满。
太夫人倒松了口气,若是安然真的毫无破绽,她才放心不下。
“她们自然也是要去的。”太夫人神色不改,温声道:“你们姐妹四个里头,就属你最乖巧懂事,你三姐也最疼你。你便多留些时日,陪陪她。”
“是。”安然乖巧的点头。
“九娘,你要记得,你们姐妹都是侯府的姑娘,不论嫡出庶出,侯府是你们的依靠。”太夫人看着安然,慈眉善目的样子,比之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同根连气,不单要自己过得好,还要彼此互相帮衬着,侯府才能更枝繁叶茂,你们也才过的更有底气。”太夫人微微笑道:“说到底,不过是荣损与共罢了。”
太夫人这是在敲打自己了。
安然默默的想着,她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太夫人,仿佛懵懵懂懂全然的无知,又仿佛洞悉世事般清澈。
“孙女记下了。”安然从善如流的道。
“这两日你准备准备,课也先不必去上了,缺什么短什么只管跟我说。”太夫人很满意安然的识趣,“明日我让何妈妈帮你去看看,你这孩子是个省事的,少了什么也不肯说。”
安然露出一抹羞涩的笑容。
“即是如此,孙女先告退了。”安然见太夫人只提点到此,她便很有眼力见的告辞。
太夫人目送安然离开。
婀娜的身段、明媚如娇花的面庞、七窍玲珑的通透心思……太夫人不免觉有些遗憾,只去做个妾,可惜了。
安然走出了廊庑。
温暖的阳光落在她身上,和煦的春风吹到脸上,柔柔的,很舒服。
她想她已经找到了突破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