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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卫将军郭临,此战立功甚伟,朕龙心大悦。特赏黄金千……”
郭临孤身跪在殿中,神色恭敬地接听圣旨,看起来还是那个刚入朝为官的拘谨青年。可只有她自己知道,眼下得多拼命,才能忍住没把压在喉咙眼的哈欠打出来。
明明昨晚房间静谧,地龙温暖,以她一贯不挑床的作风,该有个好眠。可不知怎地,迷糊间似乎总感觉有人在一旁。偏偏又本能地对那人无设防,睡意和警惕便在脑中轮流碾压,翻来覆去折腾了一夜。
“阿临,我只有你了……”
唯一记着的这句梦中的话,到底是谁在耳边说的呢?
“郭临!”
冷不丁一声轻喝传来,她恍惚抬起头:“啊……是!”
前方官员队列里,刑部尚书不满地飞来几个眼刀。郭临暗自咂舌,见台上徐公公已经宣旨完毕,正笑吟吟地望着她。她这才惊觉,连忙拜伏在地:“臣叩谢皇恩。”
“郭爱卿真的不打算重回军中任职么?”皇上抚着胡须,缓声发问。事实上,早朝前,他就特意派人与她通了口信。本意是希望她借此战功,入军带兵任将。
若是以往的郭临,定然会把脱离京城,回归熟悉的军营作为上上之选。可是现在,她却摇头拒绝了。
不仅仅是因为担心身份的暴露,还有……她舍不下身边的人。
“回陛下,只要臣的忠心不变,无论是身在军中,还是留待京城,皆可为国效力。”
刑部尚书有些诧异地回过头,像是才认识她一样。这种冠冕堂皇却又恰到好处堵住悠悠之口的回话,真的是那个连漠北王子都敢揍的冲动小子说出来的?
皇上听完只淡淡一笑,便准了。
起身站到一旁后,宣政殿内又恢复了安静。几位通过了会试的学子被领事太监们带上殿,来进行最后一关的殿试。
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听得郭临昏昏欲睡。实在有些熬不住,便想伸手去抓前方金真的袖子来支撑一下。刚抬起,手便被人拉住。郭临回头见是七皇子,便点头示谢。谢了一半,她突然一个激灵……这是,七殿下?!
她立马扯了扯胳膊,可抓在上面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朝堂之上,动静不能太大。她只能无奈地叹息一声,浑当那胳膊不存在,睡却半点不敢睡了。
百般无聊之下,她索性偏过头去瞧另一侧陈聿修。见他垂袖直立,正凝神望向殿中的诸位学子,似乎对殿试十分地专注。
就这么熬啊熬,总算是熬到了殿试结束。殿上一阵轻微的骚动,郭临趁着喧哗,悄悄打了好几个哈欠。耳朵听着众人的议论,不外乎是“状元”、“榜眼”的字眼。
这时,七皇子突然在身后低声笑了笑:“看来,只一个状元,学士府压根不满足。”
郭临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诸位神态恭谨的学子中,有一个身量尚小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倒不是因为他出众的容姿,而是他那身沉稳不变的气魄。
这样超乎年龄的早熟,不由让郭临想起今日未来上朝的太孙。可同样是早熟,太孙喜欢在雕刻成熟的同时,不忘展现自己稚嫩的一面。让人不仅对他放下戒心,还能稍稍产生点同情。郭临已经栽在这上过,自然印象深刻。
然而眼前的这个孩子,却在将自己具备的成熟,坦然地展露。既不夸张,也不畏缩。仿佛那样冷静的姿态,早已渗透到了骨子里,让人看着极为舒坦。这样的气质,倒是和聿修很像……郭临想着想着猛地一怔,看向七皇子:“你说学士府?”
七皇子努嘴示意那孩童,笑道:“陈家的庶子陈宜春,不过,听说他母亲已被升为平妻,他又将成为新一任的状元郎,想来名列嫡子之列亦不会太远。”
居然是这样……郭临怔怔地回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陈聿修。恰好他也正望向这边,四目相对,他冲她盈盈一笑。
“咳……”御座上一声清咳,殿中喧哗顿时小了下去。皇上环视一圈殿中,突然提声道:“在宣布殿试结果前,朕有一事请诸卿参谋。”
众臣赶忙倾身拱手:“请陛下言之。”
“老七。”皇上唤道。
“是。”七皇子大声回应,他朝郭临戏谑一笑,松开她的胳膊,大步走入殿中。
郭临此刻,总算是反应过来,知到皇上要做什么了。
“你已一十有七,自我朝开国以来,尚无一皇子在你这个年纪还未封王,你可曾怨恨朕?”
七皇子撩袍下拜,恭声道:“儿臣十岁之前身在皇觉寺,一不知皇家宗室,二不知江山社稷。直到回宫后,才发觉自身见识、目光之短浅。论才学尚不及普通文士,岂敢妄与兄长们相比?莫说封王,便是居于宫中锦衣玉食都让儿臣百般不安。只因时时能见到父皇母妃,儿臣才厚着脸皮待了下来。”
一席话,既将自己悲苦的童年岁月托出,又体现了自己的谦卑和孝心。每一字都在言不争,可每一字也没言就此不争。郭临在心底微微地叹口气,京城,还是一样的腥风血雨。这场斗争,若不决出胜者,是不会停止的。
而且此刻,她也身处战场。
郭临迈步挺身走出列,在七皇子身边单膝下跪,拱手道:“启禀陛下,征南一战臣等虽奋战前线,立下数重战功。但若无后方七殿下的鼎力支援,断无法如此顺利取胜。此等大功,酌请陛下封王赐赏!”
这是郭临头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支持七皇子。如今她身披连扫四州的战绩,影响力之大远远不再是当初一个小小的京兆尹。殿上众臣纷纷对视,联想到未来上朝的太孙,心中已经开始重新分析局势。
陆陆续续又有几名七皇子一系的官员拜求封王,直到殿上跪了近十人,皇上才徐徐笑道:“朕早有此意,来人。”
殿侧涌出几位太监,当先一人跪在七皇子面前,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起,里面端放着华贵的亲王朝服和头冠。
门下省侍中站出,面向诸臣,打开手中圣旨朗声宣道:“门下:朕获承天序,钦若前训。慕间平之令德,希曾闵之至行,宜分建茅土,卫我邦家。封皇七子意沈为魏王,兼统扬州大都督。备礼册命,主者施行。”
七皇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儿臣,接旨。”
*
早朝一下,郭临便随着人流往外走去。本以为陈聿修会去和他弟弟一块,然而左脚刚迈出门槛,身边已有熟悉的竹枝清香。
“你走这么快,不去向魏王殿下道喜么?”他轻笑发问。
郭临回身瞟了眼殿内被朝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七皇子,戏谑道:“何需啊,朝上我那一跪,已算是给他提前道喜了。”她说着用胳膊肘撞撞他,“倒是你,弟弟荣获状元,可得好好庆祝庆祝。”
陈聿修吟吟而笑,目光渐渐垂向她身后。
“大哥。”少年的声音清脆稳妥,郭临转过身,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陈聿修的弟弟陈宜春。
果然是俊俏的少年郎,但是那份沉稳的气质,便盖过身形的幼小。虽不像陈聿修那般俊美近仙,但细看之下,仍是一脉相承的五官模子。配上精致的轮廓,甚是好看。
陈宜春侧身朝她行礼,规规矩矩:“宜春见过郭大人。”
郭临忍不住蹲下身,怜爱地摸摸他的头:“恭喜你成为新科状元哦。”
宜春小脸红了红,眉头微拧,似有些不满,但随后便舒展开,看不出一丝异样。陈聿修低头望着他,温和一笑:“做得很好,以后大哥不在身边,你可按自己的想法继续努力。”
“是。”宜春低低地应了,抬起头来还想说什么,可望了眼郭临,他又缩了回去。周全地对二人行礼告辞,往人堆中的陈大学士跑去。
郭临望着那小小的背影,不由吃吃地笑:“真可爱,聿修你小时候和他一样吗?”
“这话倒是难答了,”陈聿修抬步走向青石阶,“我若是答不,好像有些与实不符;可若要言肯,脸皮又没厚到那种程度……”
郭临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追上他:“你就直说‘是’不就行了,啰啰嗦嗦的!”走了几步,又道,“你弟弟这个年纪入仕,会不会太早啊?”
“……他倒不一定此时入仕,按陈家的一贯作风,也许会先沉寂两年,磨磨性子。彼时再入朝,便能走的更远。”陈聿修淡淡地笑答,眼眸微微下垂,“可惜算盘打得再精,也抵不过陛下略施一番小计。”
“小计?今日不就论功行赏,顺带封了个王么?”
“你且看清封王的时机。”说话间二人行到朱雀门,陈聿修拉着郭临上了马车,“不偏不倚,恰好在众学子翘首以盼殿试结果的时候,将七殿下隆重封王,你觉得,真的毫无一丝用意?那些学子,可是未来朝中的栋梁之才啊。”
郭临怔怔地眨了眨眼,良久,才长叹一声:“原来是这样……看来太孙虽然毁掉了淮南的所有证据,但还是让陛下起了疑心。”
“这疑心大多是冲着常家去的,但无论如何,七殿下的机会总算是来了。”
“是啊……唉等等,你刚刚不是官复原职,还是太孙少师吗?”郭临一声惊呼,随后有些哭笑不得,“你这样和我讨论这些,真的没事?”
陈聿修噗嗤一笑:“你觉得,他们还会继续留我在东宫么?”
马车摇摇晃晃地穿行在朱雀大道上,郭临的困意一点一点被提上来,正要打个哈欠,肩上却突然一沉。腰间揽过一只手,隔着朝服内厚厚的一层裹腰,紧紧地环住。
郭临顷刻红了脸,整个身子都僵住。此情此景,马车就这么点大,也不大好推开他……望着随风一阵阵扬起一角的车帘,她咽了咽口水,心里跟着七上八下。生怕一不小心被吹开,明日太孙少师和京兆尹断袖的消息,就要传遍京城了。
陈聿修的声音闷闷的,呼出的气息撩人地喷在脖颈:“阿临。”
“嗯?”
“和我住一起吧。”
“咚”地一声巨响,平地之上行走的马车猛烈地晃了晃。车夫被吓了一跳,忙凑到车门处探询着道:“郭大人?”
“无事,刚才车里飞进一只鸟,把陈少师惊着了。”郭临森冷的声音隔着车帘稳稳地传出,“你继续赶车。”
“是,是……”车夫连声应道。
车内,陈聿修靠着车壁,一脸委屈地揉着胸前被郭临揍出的淤青,苦笑道:“我话还未说完,你这反应也太……”
“哦?”郭临抬起手,五指张开捏成拳,“还有下一句?”
“……方才陛下论功行赏,赐了我单独的宅邸。”
“……?”
“你郭府旁边的宅子原本不是住的潘老御史嘛,他年前便已告老还乡,宅子归还了朝廷。”陈聿修眯眼微笑,“我打算就要这间。”
郭临将信将疑地望着他:“你干嘛要单独的宅子,准备离开学士府?”
“下月生辰,我便年满二十,到了及冠之年。自然就该独立生存。”
“所以,在你看来,”郭临嘴角抽搐,“邻居……等同住一起?”
“以我两的武功,那道围墙想必是不在话下。”
实在是……太太太无耻了!郭临一脸愤慨。恰好马车在此时停下,她二话不说,大步跳下车,一阵风似的往府门奔去。
她跑得太快,以至于迎面看到门口有人走出时,也来不及刹住,生生与来人撞了个满怀。
二人双双噗通倒地,皆咧嘴呼痛。待到额上的撞击感渐消,脑中清明,便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望去。
“啊!”那人指着郭临,瞪眼大叫道,“郭兄!”
“……苏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