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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车载着枝江白酒,一路向南,再向南。
由于夜行,车不能开得太快,车很平稳,司机四十多岁,嘴唇很厚,好像叨着两根香肠不放手,话也少,嘴巴上好像上了一把锁,连呼吸声都吞回了肚子里。
任苇三人挤在后排,叶叶睡在她的怀里,车窗关得严丝合缝,叶叶脸上潮红,说:“姑姑,我头有点晕,不舒服。”任苇压低声音,警告道:“从今以后,要叫我妈妈,不要再叫姑姑,叶叶,你要记牢啊。头晕,喝点水就好了。”任苇使劲将车窗拉开了一丝缝,一阵夜风吹来,车厢里空气好多了。
司机打开了近光灯,深夜,有些起雾了,远处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一片混沌,看不清树,看不清路两边的建筑物,也看不清远方的路,也看不清祖孙三人的未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亮时,货车在途中服务区停下,司机下车去卫生间,吃早餐,加油。任苇也下车打了一杯水,递给奶奶。奶奶拿出了食物,昨天上车时,香香姐塞给了她们一袋小馒头。小馒头在奶奶怀里揣着,带着奶奶的体温,还没发硬,叶叶一口一个,她饿了。
有了食物垫底,叶叶精神好多了,她趴在窗户上,好奇地盯着车外不远处的山峦,这是她从没见过的景象,群山树木葱茏,修竹茂密。
下午两点左右,货车终于到达目的地——浙江省绍兴市诸城的小唐镇。司机经常跑这条钱,对这儿的地形了如指掌,绕过两条街,他将车开到一家公司仓库的大门前,把三人扶下车,喜柱交代的事情他已完成。他按了几声喇叭,铁栅栏门开了,他一踩油门,货车向仓库开去。
三人蓬头垢面,衣衫不整。任苇下车后,辨不出东南西北,老乡的货车轰然开走,三人失去了依靠,先找一个热闹的地方吧,她拖着袋子,扶着奶奶,向着闪烁着广告牌的主干道走去。走了四十多米,三人来到一处十字路口,这儿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小唐镇“以袜起家”,是中国特色乡镇,很多袜企都是从庭作坊演变而来,这里的年轻人都是伴随着袜机的轰鸣声成长的。如今的大唐镇,仍然在做袜子、卖袜子,以袜子生产为工业支柱。近几十年来,小唐镇从“袜业”升级到“袜艺”,让国际袜都“变身”成为袜艺小镇,一批批年轻人在这里创业、创新,成就不一样的小唐。
初到南国,任苇被这儿的繁荣震撼,她想,生存下来再说,先找个上班的地方吧,把奶奶和叶叶安顿好,是首要的事。她环顾四周,通过比较,她看中了不远处的一幢大厦,大厦楼顶上面有一巨幅招牌“春雨袜业”,公司门前贴着招工信息,有三三两两的求职者模样的人在观看,试试运气吧。于是,她带着奶奶和叶叶一步一挪,向前靠近。
“春雨袜业”的创史人是谢春和她的老伴。谢春和老伴共生育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儿子叫姚程东,女儿叫姚清婉。谢雨头脑活络,目光长远,敢打敢拚。工程师的爱人业务精通,能力强,做事稳打稳扎。他们中年时期,正好遇上了改革的好时代,他们大胆自建厂房,开办公司,谢雨父母殷实的积蓄,也给了夫妻二人极大的帮助。经过二人的努力经营,公司慢慢发展壮大,目前已涉及到房地产、学校、机电等方面,是当地著名的功成名就的非常有影响力的企业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谢雨还依稀记得,当年父母亲即将离开人世的时候,拉着她的手,再三叮嘱,要她想方设法找到妹妹,带妹妹谢雨一家回浙江,即使妹妹一家人不愿回浙江,以后家族的财产,谢雨可以享受三分之一,当初公司命名为“春雨”二字,也是父母授意的,即谢春和谢雨。谢春跪在双亲的面前,含泪答应了。
父母去世后,谢春只身去过湖北,她要去找妹妹。可当时谢雨走得那样匆忙,走得那样坚决,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没有妹夫任军的详细地址,什么信息也没有。偌大的湖北,怎么寻找?她暗天黑路,如同大海捞针。
谢春抵达武昌火车站时,时值半夜,她饿极了,火车站附近的街头,夜宵品种极少,她看到大家都在呼哧呼哧地吃着武汉热干面,她也叫上一碗,拌上芝麻酱和调料,不知是辣椒放多了,还是水土不服,天快亮时,她在小小的旅店里上吐下泻,半天竟上了十多次卫生间,拉得人虚空,连门都出不了,整个人快支撑不住,熬到第三天,还是昏昏沉沉,她担心把命赔上,只好悻悻回到了浙江。
几十年后,她还多次为那次的武昌之行感到惋惜,不吃那碗热干面该多好,在那小旅店还多坚持几天该多好,她曾萌发过再去一趟的念头,可随着年岁的增长,她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也不知妹妹是否还在人世,可谢春老人的心里,依然藏着诸多牵挂和不舍。
目前,公司大大小小的事务已交给儿子姚程东在打理,姚程东为人忠厚,淳朴善良,睿智能干,事业一步一个脚印,集团公司各方面发展得红红火火,蒸蒸日上。
如今,谢春老人已有70多年了,身板还硬朗,心情舒适时,她还经常去所属的公司看一看,转一转,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那些门卫保安都认识了这位和蔼可亲的奶奶。老伴几年前病逝了,身边没有了陪伴,谢春老人把公司的每一位员工都当作自己的亲人。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普通,“春雨袜业”几个字闪闪发亮,下午两点多钟,谢春奶奶在二楼的小房间喝了一杯绿茶,吃了一小块甜点,她想一个人下楼去逛逛,晒晒太阳。
任苇三人来到“春雨袜业”公司门口,公司很气派,共六楼,厂房林立,深色大理石外墙下面树木丛生,窗明几净。任苇按照招工简章上的说明,准备去二楼人力资源部问问情况,奶奶和叶叶在门口等着。
奶奶太累了,十几个小时一直静坐在货车上,几乎没合眼,她心中波涛翻滚,老家越离越远,有生之年不知是否能再回去。陌生的城市,陌生的人群,陌生的气息,令奶奶张皇失措,头昏脑胀,她抱着叶叶,阳光,有些刺眼,风,吹得人生烦,谢雨奶奶用那件深褐色的围巾裹住乱发,低着头,在门前的台阶边上似睡非睡的眯着,如吹落在天边的一片云,如茫茫海上的一艘船。
谢春奶奶从一楼大门走出,往台阶慢慢走下,看到台阶上蹲着一位老姐妹和一个小孩,老姐妹估计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吧,衣服上布满了尘土,一双鞋快磨破了,褐色的头巾上有几片飘落的树叶,善良的谢春奶奶轻轻地帮老人将头巾上的树叶拿下,她估计这位老人是太累了,很想把老人叫醒,请老人到楼上喝杯热茶,吃点东西,但又不忍心打扰老人的休息。
谢春奶奶向街对面的医院走去,今天,奶奶要去医院量量血压,测测血糖,已和固定的保健医生联系过,边走边叹了一口气:普通人的日子啊,真不易!
这世间本就如此,有人住高楼,有人躺马路。有人光万丈,有人一身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