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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屏风是侧放在阁楼里的,在裴太后座椅的左侧,上头虽然是雕花的,可是屏风前头还隔着几层薄纱似的帘子,若不是仔细盯着这边儿看,也是瞧不出这后头还是藏了人的。
事出突然,郁冬倒是想安排得贴心一些,可是裴太后跟前像是已经跪了一个人,郁冬也不好替慕成凰搬椅子搬凳子什么的,慕成凰徒徒地站在那儿,便是隔着屏风和纱帘子听到前头两人的对话。
慕成瑶的声音慕成凰是认得出的,慕成瑶似在十分悲凄地在哭,大意都是在说今日宴席上被慕成凰欺负了,又被陆才人的狗给咬伤了,又摔了脚,母妃又不能来照顾她云云之类的,她心里头盘算着,既然孩子已经没有了,只要自己一口咬定张庭玉是在故意说谎陷害她,死咬不放口,最后倒霉的,未必是自己,做事是要看证据的,而自己最大的那个把柄,早就不在自己腹中了。
慕成瑶说了好长一大段的话,慕成凰听得腿都酸了,可裴太后一直都没说话,直到最后,当慕成瑶泣不成声,总算是歇了口气的时候,裴太后才是发了话道:“你说张庭玉冤枉你?那章太医呢?还有其他两位太医呢?都是冤枉你吗?”
旁边有一个略显苍老的男声立刻道:“微臣已经同乔沈两位太医都问诊过了,五公主是因为张太医所用的止疼药里的生草乌引发的腹痛,这生草乌有温经止痛的作用,可是对于虚火肾亏,怀孕的孕妇和刚小产后或者生产后的妇人都是紧急药物,小则腹痛,大则出血伤身。”
“之前,在四公主的脉案和备份的药方里头,记录的都是经期不调,开的也都是活血温补的方子,可是今日,微臣和其他三位太医给四公主把出来的脉象,却是肾虚内亏,精气大损,简而言之,便是外强中干,若不是小产后的妇人,那便是刚生产后的妇人才会有这样的脉象,而且是小产或者生产前没有好好滋补的十分虚弱的脉象。”章弥是太医院的首席太医,亦是常年服侍皇上的人,他说的话,无异于便是权威。
慕成瑶的整个面色都一阵青一阵白的,她只是十分粗劣地狡辩道:“胡说,本宫之前只是因为太过刻苦读书,醉心学业,才到导致经期不顺,哪有你说的精气大损那么严重?”
章弥亦是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虽然太医院的诊断都是如此的一致,可的确,慕成瑶的腹中没有孩子,这一切就无法拍板钉钉,只是朝裴太后磕了头道:“微臣所说的,都是行医四十年来的知微见解,从太医院,或者说,从整个医学角度来看,四公主的身体状态和小产后妇人的身体状态症状完全符合,按照四公主之前经期不至的时间推算,也是刚好契合的,至于到底真实情况如何,微臣不敢贸然揣测。”
慕成凰在后头听了不禁为这位章太医鼓掌叫好,这话说得,都已经说的如此明白,就差慕成瑶的一纸供状了,还说不敢贸然揣测,裴太后听了,只是点头,让章弥退下之前嘱咐了一句:“你是太医院的首席,亦是替皇家诊脉开药四十载,这出去之后该如何做,你是知道的。”
这便是要让章弥守口如瓶的,章弥是明白人,就算是裴太后不说,他也不会将这掉脑袋的事情说出去,而带来的乔沈二人,亦是他一手在太医院里培养出来的徒弟,自然也不会乱说话,至于张庭玉,他是新人,不过资质不错,提点两句,他定然也是懂的。
传来了开门和关门的声音,慕成凰在屏风后头听得清清楚楚。
屋内此时就只剩下裴太后和慕成瑶,服侍的人也只有顾嬷嬷一人,郁冬守在门口,屋子里一片死一般的寂静,裴太后有些疲累地靠在方枕上,博山香炉里升起袅袅的香烟,散入空气里,慢慢消失不减。
慕成瑶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心里有些发虚,可是一直笃信着母妃教自己的那句话,孩子已经没了,那便是没有任何的证据,除非她自己将来承认。
“太后,”慕成瑶虚虚地回了一句,“太后明察,这一切,都是有人在陷害成瑶啊。”
“陷害?”裴太后微微直起身子,只是一个眼色,让顾嬷嬷端着一个东西上前,顾嬷嬷手中托盘里是一个没有封口的信,没有写明谁写的,准备送给谁,慕成瑶微微瞟了一眼,有些意外,裴太后挥了挥手道:“你自己看吧。”
慕成瑶有些害怕,抬起的手又放了下去,警惕地问道:“这是什么?我没见过。”
“你没见过是正常的。”裴太后见她有所顾忌,索性道,“是从西北截下来的一封信。”
说到西北二字,慕成瑶整个人便是忍不住地浑身一颤,她不敢抬头看着裴太后,亦是不敢取下这信笺,僵持了许久,裴太后也是看出慕成瑶的猫腻来了,只挥手让顾嬷嬷将信收了回去道:“这是罪臣魏斌所写的书信,是于半个月前寄来的,信里头有一句原话,是卿与腹中之子尚安好乎?”裴太后的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说一个很遥远的,和慕成瑶无关的故事。
“卿与腹中之子尚安好乎?”裴太后一字一句地又念了一句,忽而抬头,将手边的博山香炉往地上一掼,正燃着的香饼刚好跳到了慕成瑶的手背上,慕成瑶不敢躲,娇嫩白皙的手背立刻被烙下了一个指甲盖大的印子。
“安好乎?”裴太后这三个字承载了太多的怒气,就连躲在屏风后的慕成凰听了都不由得打了个寒蝉,她自是第一次见到裴太后发这样大的脾气。
不过慕成瑶未出嫁便与人私相授受,珠胎暗结,对方还是罪臣之子,这无论那条罪过论起来,都可以说是死罪一条。
慕成瑶之前的确与魏斌通过信,她的心尖尖上的人一下子跑这么远,纵然熹妃禁止也好,她也是忍不住想要知道他的情况,可是,她从未与魏斌提起过自己有孕的事情,她陷入迷惘,继而才是恍然大悟地道:“不对,太后,这不对,我从未与魏斌提过我有孕一事,这封信,这封信是假的。”
慕成瑶挣扎着说出口,可即刻便是后悔了,她怔怔地看着裴太后,裴太后原本愤恨不已的眼神里,忽而有一种诡异的令人无法捉摸的光芒在微微闪烁,慕成瑶整个人都快要瘫在了地上,她被人算计了,狠狠地算计了。
裴太后的语气不再似方才的愤怒,反而愈发平静起来:“这信,自然是假的,因为魏斌,早就死在了西北开山的荒漠里,而你刚才,却老老实实地交代了一切,成瑶,哀家自问待你不差,你母亲虽然性格张扬,可家教规矩也是学得极好的大家闺秀,你这所作所为,真是太让哀家失望了,也太让皇上和你母妃失望了。”
慕成瑶如梦初醒,突然挣扎着去扒拉顾嬷嬷的衣袖,想要将方才的书信拿过来仔细看,一定是有人陷害的,一定是有人给太后出了这个主意来试探自己,顾嬷嬷反手将慕成瑶不盈一握的手腕反过去,让慕成瑶使不上力气,态度彬彬有礼,可话语却是冷冰冰的:“四公主这是做什么?”
“信呢?我要看那封信。”慕成瑶哭丧着,无论如何,她也要死得明明白白的。
“方才让你看的时候,你又不愿意看。”裴太后低头拨弄了一下茶盏里漂浮的茶叶,慕成瑶见着裴太后这般淡然自若的样子,心里头忽然萌生了一种极为可怕的想法,这主意,只怕不是慕成凰或者其他人出给太后的,纵然他们有这个想法,那也要太后愿意屈尊配合,去信才可以,慕成瑶的指尖已经是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难道,从头到尾,想要试探自己的,正是太后?
慕成瑶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极点,尤其是刚才还将裴太后作为救命稻草苦苦哀求的时候。
慕成瑶瘫软了身子,像是一滩不会流动的死水,脸上的脂粉和成一团,难看至极。
裴太后小抿了一口茶,搁了茶盏,正色道:“晚些,哀家会这样告诉皇上,就说你是主动认罪,成瑶,哀家能帮你的,也就是这些了。”
“为什么?”慕成瑶仿若木鸡般呆呆地看着裴太后,裴太后配合慕成凰一起算计自己的目的,是什么?绝对不会是自己,那便是……
“母妃,我连累了母妃。”慕成瑶终于懂了,之前母妃代掌凤印的权力被褫夺是不够的,母妃如今隐忍地日日在玉春宫里诵经念佛,便是期待有朝一日可以重新夺回之前被人拿走的东西,可若是出了自己这件事,母妃总要负起教导无方的责任,试问皇上又怎么会安心将皇后的位置,交给一个连女儿都管不好的人,是自己连累了母妃,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连累了母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