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携手白头

榕树下月影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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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过了五月,时间如同指缝中的细沙一般,觉得盼顾神离的时候,觉得慢得度日如年,但是若是不经意的一声叹息,却匆匆滑过十来天。

    自哪一日传信回天山之后,就没有音信,倒是兵部一直收到齐国发来得消息,禀报一切安好,而已经被控制住病情的寿王也在这十几日之内渡江到了南齐,接手了那里的兵权和王爵。可是南齐这些年因为齐戎狄的狠厉手段,却实再难以起死回生,而这几日,凌烨轩也在御书房中与群臣探讨究竟该拨多少银两前去,才可以缓解目前民不聊生,百姓流离失所的现状。

    楚郡主已经回到了北楚,北楚却再次陷入了与往常更为诡异的安静中,楚桓似乎已经放弃了一切想念,甚至野心,就连探子回报,都说楚桓将大军撤回王城,直逼匈奴边境,在当初太祖跑马圈地的所画下的楚河汉界上撒下了天罗地网,似乎,要与匈奴计较在与契丹开战之前,在王城掠走工匠的事情。可是,一向心高气傲的匈奴竟然不予理会,而是拔营撤帐篷,远远的迁徙至北方边境,与楚国遥遥相对。

    这的确不像义渠烈会做的事情,但是事情却发生的怪异非常,因为匈奴的野蛮她曾经在大运河岸时见过,义渠烈为了夺走她手中的一卷图纸,在大运河岸步下杀机,甚至不惜让自己最为的得力的手下雷神怒去送死,而自己也身受重伤。

    天色,渐渐的暗沉,云倾却站在殿外的回廊中慢慢的徘徊。不再上战场,却比亲临战场更为焦急,这是云倾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做望眼欲穿。

    天空中,远处一勾明月躲在墨云后,如水的光隐隐的渗出,将凌霄殿的亭台楼阁铺上银雾,如像月宫般清冷,四处悬挂的八角垂穗灯笼也在徐徐的冷风中缓缓摇曳,苍凉寂寞的感觉油然而生。

    雷霆完成了任务之后,却迟迟不归,也不曾去齐国,而是直往北行。他的动向,云倾多少能够明白一些,因为在兵部大营前,他说过孙恒初似乎在匈奴。

    缓缓的闭上双眼,无数从综复杂的心绪从心底流过,云倾依靠在一根朱漆石柱上,琥珀色的眸子幽幽的凝视着远房的天空,月白色的貂皮长斗裹住娇小的身体,在月色下显得更为孤寂,冷清。

    乌云渐渐的从天空中散去,一缕月光参透着整个皇宫,红墙金瓦,闪烁着冷清的光泽,铺设出银白色的寂寥,突然,月光之上陡然掠过一只庞大的身影,展翅盘旋,不多时,就已经飞转而下,扑着翅膀停落在了走廊上的汉白玉雕瑞兽扶臂上。

    云倾静静的看着苍鹰伸展着自己粗壮尖锐的爪子,上面粗布字条在清风中抖动,带着一股令人不安的气息。深吸一口气,云倾走上前去,将布帛取下来,借着月色慢慢的打开。

    一念不生,万缘皆寂。

    寥寥几个字,透着看破尘世,仙风道骨的气息。这是华药师的笔记,她曾经看到他自己所编写的医书和厚厚成叠的药方,所以记得这个字迹。

    佛曰,信念是万劫的根源,一念不生,万缘便俱灭,也就是斩断了贪恨噌痴,清净了六根。

    唇边抿起了一抹苦涩的笑,按照华药师的话来说,她今日的一切也都是自己一手造成的,若是当初没有争霸贪心,就不会引得凌烨轩处处防备,若非是自己为了示弱而依靠入他的怀中,也不会有后来的七年追寻,若非自己若即若离的态度,他也不会恨怒交加的做了那么多事情,若非自己对待帝王的不热不冷,权揽朝政,手段冷硬,庞炎也不会以为她要谋权篡位而被太后利用,最后死于黑衣探卫的箭下。

    是这个意思吗?华药师,他果然是懂得宇宙玄机奥秘的人,可是,却偏偏不愿意指点半分,还硬是用这种似空非空得话来告诉她:若问前世因,今生受者是,若问未来果,今生做者是。

    将布帛握紧,随即转身入了内殿。蛮儿一直在内殿里焦急守候,见云倾回来,立刻上前,褪去了她身上的裘袄,小声道:“寝殿内点着安神香,皇上没有动静,娘娘快点睡吧,免得被皇上知道了,娘娘倒是不会如何,但是奴婢却要活受罪了”

    云倾不语,将手中的东西交递给蛮儿,道:“烧了它,不许对任何人提起。”

    “奴婢知道的,娘娘早些安歇”蛮儿结果布帛,随后福了福身,便后退离开。

    云倾踏入内殿,安神香的气息就萦绕着四周,徐徐升烟,蛮儿为了让这种气息更加好闻一些,甚至在紫金香炉内添加了蜂蜜,所以闻起来让人觉得全身软绵。

    拔去发髻上的簪子,一头乌黑的长发垂直披散而下,她慢慢的上了床榻,躺在了凌烨轩的身侧,却怎么都无法合眼。

    究竟该不该再继续追问下去?华药师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他不愿意再泄露更多,也没有打算告诉她归来去的秘密,只用了茫茫宇宙总机关来敷衍了这一切,更是将她现在所承受和拥有的,称之为自己的生念。

    没有霸权的野心,也就不会有后来的一切,如果当初她只是一个柔弱天真的女孩,或许,太后不会让她入宫成为皇后,皇帝也不会百般提防。可是没有野心的结果便是冷仲被罢官问斩,冷战天或许能够带她逃离,可是这个天下都是凌氏的,他们能够逃到哪里。

    闭眸,云倾不想再去烦心这件事,可是当双眼闭起的时候,却又被一阵梦魇环绕,或许今夜,是注定无眠的。

    五更天,云倾刚能合眼眯一会,身侧的人却动了一下,她迟缓的睁开双眼,有些自嘲的发现,就算是安神香对心事重重的她来说,还是不管用的。转过头,正好对上凌烨轩漆黑的眸子,怪异的是,他眼底也没有刚睡醒的朦胧,似乎,他也是一夜无眠。

    “这么早就醒了?”凌烨轩的声音浑厚低沉,有种敲击在人心头的感觉。云倾怔了一下,这下已经彻底确定了他是真的没有睡熟,或者早就已经醒了。

    “恩,迷迷糊糊的睡不着,皇上也醒了,今日要早朝吗?”云倾胡乱的回答,虽然一夜不曾睡熟,但是却还是没有觉得有多累卷。

    “今日要敲定送往南齐赈灾的银两了,王相他们都焦头烂额了,朕自然要去的”说着,凌烨轩已经起身了。云倾见状,也跟着起身,招来早已在门外捧着龙袍守候的赵公公进殿为帝王更衣。

    赵公公进殿,将一件明黄色的龙袍更穿在凌烨轩的身上,云倾上前去了镶着碧玉宝石,两侧绣龙的腰带慢慢的为他抿紧束上,两侧悬挂的玛瑙坠子和龙佩、天珠都梳理整齐,最后捧来平天冠,上面细细密密的黑色珠子摇曳晃颤,两条明黄垂带与璎珞垂在胸前。

    云倾的动作轻缓,为凌烨轩穿戴好了之后,又抚了抚他的袍摆,在赵公公为他穿好墨色龙靴时,抬头望着他。

    凌烨轩也正好看着她,眼底深沉难懂,云倾有瞬间竟然心虚的撇开了,只笑道:“皇上该早朝了。”

    他不语,只是沉默,随后起身便向大殿外走去。

    偌大的宫殿顿时因为那一声声脚步的离去,变得空旷起来,环视四周,只是金碧辉煌包裹的繁华锦簇,富贵风流,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原来没有他,自己会觉得这样的空洞,一年多的习惯,已经让她渐渐的变得依赖,甚至将凌烨轩当成了不可缺少的东西。可是华药师所谓的‘茫茫宇宙总机关’和‘太虚氤氲’的奥秘,她是否还该继续探索下去?

    太虚是幻境,那么她现在生存在这个时空中,是否也只是一场梦境?

    闭眸,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再想下去了,否则就会变得动摇而不坚定。当一个人发现自己的所做的一切,和周遭感受的一切都将是一场虚无的时候,她会如何?指甲刺进掌心的感觉依旧真实,空气中淡淡的蜂蜜檀香气息也隐隐将整个大殿包裹,窗外冰冷的寒风,五更天泛白已经的天色,还有蛮儿匆匆进殿的脚步声……

    这些,都是那么的真实,可是却又突然让她觉得,或许只是一片虚无和抓不住的茫然。这就是她生存的了十四年的时空之后,上天对她的指引么?何去何从?割舍还是屈从,或者从现在开始,便‘一念不生’,然后在某一天自己的前因后果都已经偿还了之后,重归太虚?

    “皇后娘娘,要梳洗更衣吗?”蛮儿站在云倾身后,小心翼翼的问道,因为云倾今日的背影看起来很是孤寂,让她觉得有些不安。

    “本宫还想睡会,你先下去吧”云倾淡淡的说道,抬手撩起了幔帐,坐在内侧,隔着重重叠叠,繁复的龙凤纹路发呆。已经一年了,却又重新陷入了当初得知有身孕的迷茫中,她,究竟是怎么了……

    在床榻上睡了很久,睁开眼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蛮儿担心的站在床前守着,一见云倾醒来,忙欣喜的撩开幔帐,道:“娘娘总算是醒了,可将奴婢吓得慌,刚才还在算计着娘娘早膳、午膳都没有用,醒了可是要饿了”,说罢,转身道:“快去传膳,简素一点便可,要快。”

    “是”寝殿前的两名宫娥立刻福身,走了出去。

    云倾起身,觉得精神已经好了很多,她起身梳洗,更衣。蛮儿小心的伺候着,在看到云倾的面色不是很好时,迟疑了片刻,随即却甜甜一笑,道:“娘娘,是否要召李太医来号脉?”

    “号脉?”云倾挑起秀眉,看着菱花镜中的自己略带苍白的面色,有些失神,随后拿起纯金镶雕着粉色牡丹的珊瑚胭脂盒,轻轻打开。一阵梅花的幽暗袭而来,云倾抬指沾了一点,涂抹在了精致细嫩的肌肤上,顿时面色娇媚红润起来。

    蛮儿见云倾难得有兴致自己装扮,笑得更为娇羞,她缓缓的道:“皇后娘娘最近这两日似乎很嗜睡,还有经常走神发呆,有时候皇上来了好久,您都不知道,还有时候,皇上看了你很久,可您却没有注意,待皇上也不如从前那般关切了。奴婢听说,若是初喜时,女子都会如此,娘娘怀太子的时候,刚开始也是这样的,所以,只怕是又有小主子了。”

    云倾双手一颤,差点打翻了胭脂盒,她对上镜中的自己,不禁有瞬间的呆愣。这段日子她的确忘记了这件事,而月信又该是什么日子来的,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又有孩子了吗?他和她的孩子,云倾心头有些乱,甚至比第一次知道自己有身孕还要慌促,因为她很想亲自到云山去询问华药师。可是依凌烨轩脾气,他决然不会同意的,如果在这个时候,她又有了身孕的话,那么这件事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传李太医”云倾淡淡的说道。

    “是”蛮儿不知道云倾心里在挣扎什么,不过却十分欣喜的接令出去。

    李太医匆匆的进殿,显然是蛮儿在路上已经跟他说了疑惑,所以李太医跑来时,面带笑意,给云倾请安之后,便从药箱中取出银丝线。

    “免了”云倾淡淡的说道,她虽然相信李太医的医术,却不相信这根银丝线不会又失误的时候。

    李太医顿了一下,随之道:“皇后娘娘若是又闻喜,这的确是件大事,不可莽撞,是老臣唐突了”,说吧,便上前,抬起食指和中指,按在云倾的脉搏上。

    云倾凝视着李太医的神色,只见他眉宇时缓时舒,又显得有些疑惑,片刻后,他有些谨慎的道:“回禀皇后娘娘,老臣已经细查过娘娘的脉搏,娘娘并未有喜,不过,娘娘最近这些日子,似乎思虑过急,以至于心绪不宁,只怕时常还会昼夜颠倒,白日嗜睡,夜不能眠,如此下去,可是会伤了娘娘好不容易调养好的身子啊,老臣现在就去开两剂药给娘娘服用,好让将娘娘身子骨再调养好些。”

    蛮儿呆住了,回忆起了这半个月来云倾的反常,面露焦急,她上前道:“娘娘这是怎么了?如今不是什么事情都顺心吗?冷将军也要回朝了,可娘娘还思虑着什么呢?”

    “皇后娘娘,恕老臣直言,娘娘的身子在数年前曾经伤过,并且因为湿寒的毒气入侵双腿,险些致残,好在娘娘请的那些大夫是位神医,居然能够将娘娘体内的寒毒驱了不少,再加上后来生下太子,调养了一番,看似已经痊愈了,但是可不能这般折腾”坐在案几上写药房的李太医也跟随着唠叨起来,而后将写好的东西交给了一名小宫娥,又道:“娘娘定要注意休息,切莫操劳,并且依老臣看,皇后娘娘似乎并非操劳政务,而是心里有什么过不去的坎,以至于日思夜想,难以入眠,这样下去,心绪可就乱了,更是伤了身子。”

    蛮儿越听越心惊,但云倾却面无表情,她点了点头,道:“去吧,李太医的话,本宫记下了”

    “老臣告退了”李太医收拾药房便走了。

    “娘娘,您心里有什么事啊?”蛮儿紧张又疑惑,因为她能看到的是,天下太平,虽然边关有些骚动,却不足为惧。当今皇帝对云倾宠爱至极,甚至也只有她一个女人,三宫六院形同虚设,如今又有小太子在旁侧闹着,这根本就已经是天上的日子,为何娘娘还会心绪不宁?

    云倾呆怔了一会,也不说话,只是对着镜子又装扮了一下,起身走到前殿。

    蛮儿见云倾不答,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的跟随。

    到了前殿,云倾用了一些简单的饭菜,便想出殿走走,却不想缸踏下汉白玉石阶,就碰见了守在门口,如同雕像一般面无表情的杨飞。

    杨飞见云倾走来,眼底一沉,上前便道:“属下参见皇后娘娘,皇上有旨,娘娘若是想出凌霄殿,须属下跟随左右,敢问娘娘要去哪里?”

    云倾抬眼看了杨飞一眼,淡漠的道:“牡丹开了吧,去看看。”

    杨飞一怔,似没有想到云倾竟然会如此云淡风轻的说话一般,可是他抬头时,云倾已经走远了。蛮儿跟随在身后,也不曾看杨飞一眼,只是紧紧的跟随着。

    御花园的东侧,龙飞凤舞的写着牡丹亭三个字的精致凉亭四周,都栽种着繁华吐芳的粉色大花朵,远远一看,在烟绿的枝叶丛中竟如同芙蓉美玉一般的娇艳。

    “娘娘,那片红色花骨的,是早先的栽种的,这片粉红色的,是去年娘娘入宫时,皇上命武大人亲自采办的,起先这里种的是大片的玉兰,还有那边,还种了很多的芍药花,可漂亮了”蛮儿抬手指了指牡丹亭两侧盛开娇艳的芙蓉色牡丹,笑着说道:“可真美啊。”

    “是很美”云倾看着那些花朵,有些痴醉,以前不知道为何那么多人都爱牡丹,可是现在总算懂了,因为它的确令人流连忘返,并且富丽堂皇,傲然绝俏。

    蛮儿见云倾也说很美,心下开怀,立刻提着长裙步上一旁的用各种不规则青石砌成的花坛上面,想摘下一朵给云倾,可是今日她的碧罗长裙带着小拖尾,所以一脚踏上去时,竟然脚下一滑,只见她身子一歪,就要摔下来。

    云倾一惊,从思绪中回神时,已经晚了,但是杨飞墨色铠甲的身影却已经飞快的从眼前闪过,然后不偏不倚的接住了蛮儿的身子。杨飞的猩红披风在风中扬起,遮掩住了云倾的视线,但是却可以想象得出,蛮儿受惊的慌促双眼是如何对上杨飞那深邃的眸子的。

    云倾垂眸,长睫遮掩去了眼前的一幕,有些无奈的摇头,而后转身离去。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了断,就可以真的了断,就如她一直觉得,这茫茫宇宙之中,始终有一直无形的手在操控她的命运一样。

    而杨飞和蛮儿也许也是一样。一个冷硬,将心藏的密不透风,一个失心,却有重新振作,打算忘记,可是上天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于是,两个人又再次交集。

    命运……命运……命运……

    原本以为既然来到了这里,命运就一定可以掌控在自己的手里,可是现在,云亲却有不再那么确信这句话了。七年分别,应该是恩断义绝,北楚之行,她险些就可以翻云覆雨,可是就踏错了那么一步,遇见了那么一个人,命运就飞旋跌转,变成了今天这个局势。

    “皇后娘娘,娘娘——”不远处,赵公公的声音陡然想起来,带着急促。云倾拧眉,转身看向他,却见杨飞、蛮儿两个人很是僵硬紧张的站在赵公公身后,一旁还站着尚未更换朝服,面无表情,目光深幽凝视她的凌烨轩。

    “皇后娘娘,您在这里啊,可是让奴才好找了,皇上见娘娘不再,差点都震怒了”赵公公笑着匆匆跑来,但是眉眼之间却满是焦急,额头也冒着汗。

    “什么事情这么急?”云倾淡然从容的问道。

    “没有急事,只是皇上回凌霄殿看娘娘,发现娘娘不在,问了殿前侍卫,说来了花园,可到了花园只见到杨飞和蛮儿两个人在……在……总之没见到娘娘,所以皇上突然就怒了,好在娘娘只是在观赏芍药花,吓得奴才心都快跳出来了。”赵公公有些隐晦的说道,随之有些不安的朝皇帝看了一眼。

    云倾看了看凌烨轩,有扫了一眼低垂脑袋着蛮儿和面色铁青的杨飞,秀眉微挑起,但却在心里叹息了一声。

    凌霄殿中,凌烨轩更换了朝服,着了一件墨色龙纹长袍,他与云倾同坐在凤榻上,深沉的眸子漆黑如潭,令人看不出任何喜怒,更是读不出半点情绪。

    蛮儿和杨飞叩跪在大殿内,身后摇曳的珠帘来回摇摆,昭示了刚才帝王进殿的时候心情不悦,于是整个大殿内都充斥着说不出的压抑和沉静,几乎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可以清晰听闻。

    “是属下一时忘情,还请皇上,皇后娘娘降罪,蛮儿姑娘只是受胁迫,与她没有任何关系”静默了许久,杨飞突然双手匍匐,朝凌烨轩和云倾行叩拜大礼,声音极为刚毅冷硬,却带着诚恳的说道。

    赵公公面色沉了一下,不禁扫视了皇帝一眼,而凌烨轩却依旧面无表情,连眼神也不曾变换,于是他立刻低下头,也不敢说什么。不过这句话,倒是让云倾猜想出了她离开的时候,他们二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后宫被禁闭,所以御花园中人很少,他们如此亲密,必然会引人侧目,这也是为何赵公公和凌烨轩一入御花园就看到他们两个的原因。

    蛮儿看着杨飞叩拜在地,目光闪过惊诧,随之是满脸的心疼,可是她却犹疑的抬头看了云倾一眼,随之垂下的脑袋,贝齿咬住了红唇,硬生生的没有没有说话。

    她应该也是想为将罪名揽在身上的,可是却碍于曾经对云倾发过誓,所以不愿意低头。

    “究竟是怎么回事?”凌烨轩终于开口,声音却异常的冷。

    蛮儿一颤,立刻道:“回皇上的话,奴婢今日陪同皇后娘娘前往御花园的牡丹亭赏花,奴婢解释那芙蓉色的牡丹是皇上去年在娘娘入宫的时候命武大人亲自采办的,很是好看,皇后娘娘也觉得好看,所以奴婢就一时心起,想去摘一朵给娘娘,熟知花坛上所砌的石头崎岖不整,奴婢又不小心踩上的裙子,所以一个没留神,就摔了下来……”

    蛮儿说道最后几句,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不可闻了。

    凌烨轩缓缓的凝视云倾,而云倾则是道:“是这样”

    凌烨轩看了她片刻,随后有望向跪在地上的杨飞,道:“蛮儿说的可是实情?”

    “是”杨飞低声应答。

    赵公公忙上前,等待帝王的谕旨,而凌烨轩则是冷清的道:“御花园中,本就人烟稀少,现在被你们这一折腾,倒是整个宫廷上下都知道了这件事,凌霄殿的尚书女官与御前侍卫统领私会牡丹亭,且丝毫不避嫌。”

    “皇上恕罪,这一切都是属下的错,是属下一时忘情,还请皇上不要责罚蛮儿姑娘”杨飞身子一震,立刻说道。

    “奴婢辱没皇后娘娘的声名,请皇上降罪”蛮儿也叩首,却没有与杨飞抢着揽罪,而是认为自己辱没了云倾的威严,毕竟整个宫廷谁不知道她是皇后身边伺候的人。

    “赵安”凌烨轩的声音很是冷硬。

    “奴才在”赵公公紧张的道。

    “皇后性子寡淡,从不理会后宫的律法,你去查一下宫娥与人私通该如何处罚”凌烨轩闭上双眼,淡淡的说道。

    杨飞一惊,蛮儿也是一颤,云倾则是不可思议的望向凌烨轩。其实,这件事发生,的确该是云倾的责任,毕竟后宫之事,应该是她全权掌管,所以要处罚也应该连同她一起。

    “回,回皇上的话,按照后宫律例来处罚,应该是宫娥重打六十大板,逐出宫廷,至于杨统领……因为是与宫娥,虽然有伤风气,可也……所以应该,应该降职一等,罚俸半年,再去领三十板子”赵公公背着后宫律法,声音却有些颤抖。

    六十大板,足以要了蛮儿的命。云倾沉凝,刚要开口求情,但是杨飞却突然起身,道:“皇上要责罚属下,属下毫无怨言,但是属下请皇上开恩,饶过蛮儿姑娘,就算不能饶过,还请皇上开恩不要惩戒六十大板,毕竟这一切都是因属下而起,蛮儿姑娘只是没有抗拒的余地,还有,若是皇上怕辱没了皇后娘娘的威名,就请皇上将蛮儿赐给属下,如此以来,宫中的也不会议论什么了。”

    云倾怔住,而蛮儿更是惊骇的抬起头来。

    凌烨轩慢慢的睁开双眼,却依旧沉冷,他看着杨飞,随之对蛮儿道:“你可愿意嫁给杨统领”

    蛮儿僵住,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她看了一眼云倾淡漠的神色,有看了看杨飞坚定沉凝的侧容,似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选择一般。

    “嫁给杨统领,就不用被撵出宫去和打板子”赵安见蛮儿犹疑,都快急疯了,立刻在一旁小声提醒。

    蛮儿顿了顿,随后将额头对这汉白玉地板猛地一叩,似乎对这凌烨轩,却是对这云倾,随之含泪道:“奴婢愿意。”

    赵公公松了一口气,而杨飞则是惊诧的看着蛮儿,眼底满是惊疑,却还带着不可掩饰的喜悦。

    这就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云倾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知道了这不过就是凌烨轩故意凑成的一段佳话,因为,蛮儿现在已经不向凌烨轩汇报有关她的事情了,所以他觉得这个人留在凌霄殿已经没有利用价值,而今日之事,原本可以不计较,他却突然认真的计较,就是为了将蛮儿打发出去。

    “下去吧,赵安,即刻册封蛮儿为一等女官,以皇后名义赐嫁杨统领,一切规矩赏赐,按照公主分位给予,命礼部尚书武大人亲自操持打理”凌烨轩下令,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甚至恨不得立刻就将蛮儿丢给杨飞带走一般。

    这一切的转变来的太快,快到杨飞和蛮儿都有些觉得是在做梦,可他们却不懂这只是帝王的心计和安排罢了。

    “属下,奴婢叩谢皇上圣恩”杨飞和蛮儿迟疑的叩恩。

    “下去吧”凌烨轩依旧淡然。

    “属下,奴婢告退”杨飞和蛮儿匆匆退下。

    “奴才立刻去打点”赵公公也匆匆的退下。

    “蛮儿要出嫁了,皇后想过送她什么贺礼吗?”凌烨轩沉寂了片刻,突然转头望向云倾,声音柔和却也淡漠。

    “还没有想好”云倾低头饮茶,神色也是淡淡的。

    “那就慢慢想吧,想好了之后,也为朕准备一份,毕竟她伺候了婉儿一年多,还和麟儿玩的不错,朕也该好好的打赏她”凌烨轩目光深深的凝视着云倾,似要将她的内心都看的透彻。

    云倾不语,因为有些事情,他们都心知肚明,说出来,已经没有意义了。

    须弥,凌烨轩叹息了一声,将云倾揽进怀中,抱住了她的腰身,声音突然低沉的有些累倦,道:“听说婉儿今日宣李太医来号过脉了?”

    云倾手中的茶碗一顿,随之又慢慢的饮品起来,她浅浅的笑起来:“原来就算蛮儿不在,我的一切还是逃不过皇上的眼睛,说吧,这一次的奸细又是谁?臣妾也打算随意给她安一个罪名,打发出宫或者嫁人”

    凌烨轩见云倾笑了,紧黜了几日的眉宇突然有舒缓开来,薄唇吻了吻她的额头,道:“可就算朕的眼线再多,却始终看不到你的心啊,婉儿,朕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该拿你怎么办。你明明离朕很近,可是朕却总觉得你从来都不曾在朕身边过,你的心思,这一刻还向着朕,可下一刻却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总是让朕猜不透。”

    云倾看他,突然有些恍惚,不由得叹息一声,道:“臣妾现在的心思就是,皇上悄无声息的将楚郡主送回去了,楚国的动静又那么的诡异,实在令人担忧。”

    “只是因为这样吗?”凌烨轩的眉宇又要黜起。

    云倾抬手按住他的眉宇,抚了抚,道:“你对我总是这么好,可是我却总是身在云里雾里一般,有时候还觉得摸不着方向,烨轩,你说,为何我会这么不安定,不安心?你和麟儿都在我身边,可我总觉得这只是浮尘一梦。”

    凌烨轩疑惑的看着她,目光深沉,少许,他闭眸,将云倾紧紧的拥抱在怀中。

    情,有的时候让人恨不得天长地久,永远无期,可是有时候,又令人害怕得恨不得立刻携手白头。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或许,爱情不是最累的,相守白头才是最累的。可是现在的云倾,却分不清楚这样的幸福是累的,还是慢慢等待命运潜藏的未知机关和太虚氤氲是最累的。

    或许,两者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