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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森严的皇宫依旧如昔雄伟壮阔,马车飞驰在雕着腾龙瑞兽的丈余青石地砖上,发出颠簸和吱呀的声响,轿沿四周悬挂的殷红穗子和饰物也跟着来回晃动摇摆。后宫朱红色的大门已在望,但那种猩红和偌大的闪耀着金色光芒的铜钉却给人一种威慑而刺目的感光。
慕容娇娇依靠在南宫辰轩怀中,心绪还未从刚才骤然之间看到孤独宸绝的恐惧中回过神,而此刻又隔着重重垂幕看到后宫的大门,两下压抑之下,她忽地想笑,因为她瞬间明白了,其实只有皇宫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有自己那高处不甚寒的九重凤阙才能真正保住她,成就她的一切。
凤仪宫,宽阔的宫门透露着奢华与无与伦比的尊贵,因为太皇太后仍旧住在长乐宫中,所以慕容娇娇回宫之后仍然居住当年自己成为皇后时所居的宫殿。千余丈青石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几乎可以照见人影,宫檐四角斜飞的瑞兽神狮张牙舞爪,昭示着皇家的威仪,两排愈发高耸的梧桐树伸展着茂密的树枝,阳光照射之时,透漏青石地砖上零星点点,破碎金光。
大殿前,早已接收到快马来报的宫人们都整齐的跪在宫殿石阶之下迎接,一个个匍匐在地,身上淡绿色的宫装如同荷塘内的荷叶一般璀璨,罗裙上的璎珞带子在风中飞扬。六年的时间,皇宫的外貌依旧,但里面的宫人却已经换了一批,一张张年轻稚嫩的面孔带着紧张和惶恐将娇美的小脸都抵在地上迎接着这个传闻中的皇太后。
马车停下,南宫辰轩在宫人掀开轿帘时步下马车,他转身将慕容娇娇抱出。慕容娇娇神色微紧,她悄然的避开他的手,一个轻巧的旋身双足落地,目光清冷的望着凤仪宫大殿前跪拜的青绿身影,深深的,呼吸了一口这深宫中的气息,虽然,已经没有数年前那般压抑,但,却仍然不觉轻松。
她所有的好日子,或许是此生仅有的安静,都在南山的行宫过完了,余生,她都要在这里了。
慕容娇娇抬眼望着凤仪宫赤色鎏金的牌匾,抿了抿红唇,没有看身侧的南宫辰轩,径自踏步走上前。
“奴婢参见皇太后、皇上,皇上万福金安,皇太后长乐无极……”宫人们清脆高亢的声音顿时响彻宫廷四周,几乎可以震动整个后宫。一切,似乎瞬间回到了从前,往日,也就是这样的声音伴随着她参与了夺嫡之争,而今日这个声音,又将伴随着她走完以后的路。
虽然,即便是聪慧如她,也不知道将来的路究竟是什么样子。
步入凤仪宫中,簇新的碧影纱帷幕悬挂宫殿四周,明黄色的幔帐和碧玺翠绿艳红的珠翠垂帘在清风吹拂时,撞得淅沥伶仃,琉璃宫灯灼灼闪耀,四边镶着粉色穗子,伴随着一阵阵舒爽的暖风,中间垂落的白玉螭凤坠子摇摆不定。
正午时,阳光正强,但透过碧影纱笼罩进来竟似月光一般的柔和,幔帐在风中慢慢鼓起,来回波动,就似湖水绿波,海浪翻滚一般,层层叠叠,引人入胜,华贵之中透着淡雅和巍峨壮观。
慕容娇娇的脚步停在书房门前,素手微微撩起珠翠垂帘,阵阵书香气息伴随着窗格外的清风吹拂在她身上,这些地方,依旧保持着六年前的模样,甚至连窗子外的那几大缸从太液池中移植过来的碗莲亦是如此,天气暖和,那水缸内的紫贵人和芙蓉仙子正盛开得恣意,在阳光下和水波中微微荡漾着骄人的身姿,水珠散发五彩光华。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六年前的样子,丝毫未变,甚至她喜欢坐在窗格处看书的太妃椅,个案几上搁着的那本书都没有丝毫移动。这让慕容娇娇不由得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她从未离开,而南山行宫中的六年,不过是她看书累了,转身踏出凤仪宫,出去赏玩的片刻而已。
“为什么?”慕容娇娇没有踏入书房,却清冷的问出了这么一句。南宫辰轩保持着这里的模样,究竟是想证明她不曾离开,还是要她明白,她即便是远远的走了,一去数年,但是终究还是要回来?
南宫辰轩从她的身后环住了她纤细的腰肢,精壮温暖的胸膛贴合着她娇小窄柔的后背,有力的双臂握住了她的双手,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发丝上,微微拂动。他低沉的笑着,似乎很得意于自己的杰作,他深邃的目光环绕过整个书房,淡淡的道:“你从未离开过,你一直都在这里。”
果然,慕容娇娇目光微沉,原来这就是南宫辰轩的心思,他一直都在催眠自己,让她明白,她只属于这里,南山行宫中,她即便曾经安心宁静过,但那对她来说只能是一场浮生梦境,她最终的归宿还是这里,也只能是这里。
慕容娇娇微微挣扎,但是却挣不开南宫辰轩的拥抱,她眉心微挑,但在想到自己无法抗拒,也再难违背他的时候,便放弃了。他已经得到了她,难道她还在意这样的拥抱吗?只是,她仍旧是大周的皇太后,她不能让任何人揣测她和南宫辰轩之间的关系。
“我累了,而且已经入宫了,皇上应当克制”慕容娇娇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就觉得自己累的几乎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
南宫辰轩将慕容娇娇拥得更紧了些,慢慢的扳过她的身子,吻了吻她的额头,然后不顾她的抗议将她抱起来,大步走进寝宫。寝宫中,难得一见的艳红幔帐,充斥着某种意义的预示,慕容娇娇的目光在惊诧中闪过震惊,随后在南宫辰轩将她放在也布满红色的凤榻上时,挣扎开她的束缚,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南宫辰轩深凝慕容娇娇的双眼,那眼神炙热笃定而决绝,他修长的大手勾起她的下颌,薄唇扯起一抹似笑非笑,道;“你说呢?”,随后也看了一眼宫殿中大红喜庆的陈设,低沉的道:“你不喜欢我为你准备的吗?虽然我现在还不能给你名分,但是这里却是我们相互承诺的见证,娇娇,你是我的了,从我拥有你的那一刻开始,你的一切,已经是我的了。”
这句话,南宫辰轩虽然说得极为轻柔,但是听在慕容娇娇的耳中,却分外的令她觉得惊恐,她目光混乱的看着南宫辰轩高大的身躯和那张俊美冷硬的面容,她明白他的决定,却也惶恐他的决定,于是便冷声道:“我们已经回宫了,你难道不怕被世人嘲笑辱骂吗?”
一代君王,最忌讳的就是伦常纲纪的混乱,先帝因为宠幸贤贵妃,一世功绩个英明都毁于一旦,历史之上的记载,虽然也会言明他的大德弘功,但是在世人眼中,他只是一个淫靡贪恋女色,与汉成帝死于赵合德身上的千古腐朽一样的可笑。南宫辰轩原本就是南宫浩风的儿子,他只有贤德兼备,孝治天下才能证明自己的英明神武,若是与她的事情被传出去丝毫,那么将来天下会如何评说?
南宫辰轩的身子震了一下,但他却俯视坐在床榻上,满身疲惫的慕容娇娇,他目光深沉冷冽,薄唇却依旧笑着,修长的手指不曾离开她精致的面容,甚至气息渐渐的靠近,最后压住了她的红唇,炙热的辗转深入。
慕容娇娇惊住,没有想到南宫辰轩竟敢在皇宫里这般无礼和不克制,她用力的推开他,但他高大的身子却猛地将她压在了床榻上,在这个绵长得几乎窒息的吻结束后,声音粗哑的道:“朕想得到的,从来都是不计手段和声名,至于你担心的,娇娇,别怕,我会给你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而且,我会让他们都闭上嘴巴。”
慕容娇娇听的惊悚,而南宫辰轩则温柔的用拇指摩挲着她略略红肿的唇,随后抽身离开。慕容娇娇素手猛地揪住他的墨色锦袍的袖口,南宫辰轩回头,她声色严厉的道:“你究竟要做什么?”
南宫辰轩轻柔一笑,宠溺的在她鼻尖点了一下,无视于她的慌张,淡淡的道:“以后你会明白。”,说完,袭上前在她的红唇上轻啄了一下便大步离开。
慕容娇娇看着南宫辰轩的背影消失在摇曳淅沥的珠帘后,心头却一阵阵的泛着冷意。他究竟要做什么?怎么做?先帝所有的皇子都已经绝了后,而这些也许只是他的一个小小的铺设,因为,他的心思决然不会只有这么简单……
……
凤仪宫中,当初慕容娇娇所培养的心腹已经全部都被南宫辰轩调配在了凌霄殿当差,包括,当初的静嬷嬷等人。南宫辰轩似乎是故意将她所有可用之人全部调离了,让她没有任何力量和机会蓄谋任何计划。半个多月的风餐露宿,舟车劳顿,慕容娇娇的确累的慌,所以暂时也没有任何心思去想这些,安顿下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吩咐人伺候沐浴,然后好好的休息一番。
慕容娇娇真的累了,就如同当年去行宫一样,她虽然身子极好,却也被一路的颠簸劳累,几乎身子骨都散了架,所以慕容娇娇在沐浴之后,便沾枕即睡,而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正午了。
月儿和锦瑟也休息得饱满了精神,以后,凤仪宫就只有她们二人专职伺候了。月儿和锦瑟多年不在皇宫中,对一切也觉得很是生疏,虽然行宫也是宫殿,但是,却再没有以前的自由了。
慕容娇娇醒来睁开双眼时,看到自己置身一片艳红镂着金丝菱花的幔帐中时,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自己在梦中,但昨日发生的点点滴滴回到脑海中时,她目光瞬间漠然,随之起身梳洗更衣。
皇太后前往行宫休养六年,再次回宫的消息早就已经一传十,十传百,整个皇宫的人都知道了,甚至是病了将近六年,未曾踏出长乐宫一步的太皇太后。
慕容娇娇梳洗过后,坐在镜前梳妆,锦瑟执着赤金雕腾凤缠绕的梳子慢慢的梳理她乌黑的长发,虽然六年不曾绾宫中华贵的发髻,但她的这双巧手却也并不生疏,她慢慢的为慕容娇娇绾了朝天髻,用六支雕凤碧玺宝石眼的金簪束住,又在两侧插上金丝络的凤头衔流苏长穗子步摇,娇美的面容上未施粉黛,但却已美艳不可方物,那眉宇之间虽然无喜无嗔,却雍容华贵。
月儿和锦瑟都知道慕容娇娇历经的六年时间,出落得比以前更为娇美,但在她梳着华贵的发髻时,却还是看的几乎痴了,心头都不由得感慨,其实,或许如她这样美丽高傲的冷冽女子,就应该位居这九重凤阙之上,因为,她的美丽和威严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这样的威仪和震慑,无需声色俱厉,即可令人胆战心惊,俯首称臣,这样的气势更是当年的皇太后无法比拟的。
慕容娇娇也看着镜中自己的容颜,多少年了,她几乎已经忘记这种繁琐和华贵的累赘是什么感受,但是此时此刻就顷刻间又明白了。她慢慢起身,月儿和锦瑟也瞬间如梦初醒,立刻捧来鸾红的金丝菱花团凤长袍为她更上,这崭新的凤袍是南宫辰轩令人做的,大小竟十分合适,那长长的拖尾抛曳在身后,五彩的斑斓的金丝绣凤格外的流光溢彩,刺眼夺目。
紧接着,月儿为慕容娇娇戴上了铃兰花手钏,羊脂玉手镯,雕刻着铃兰的白玉锁片和耳铛,最后,锦瑟捧着赤金护甲慢慢的套在慕容娇娇纤细的手指上,捧来碧玺宝珠撒流苏的元宝地鞋为她穿上。
“皇太后,皇上今晨前来请安时吩咐过,若是太后醒了,必要先用膳,免得饿坏了身子”月儿为慕容娇娇整理好了凤袍之后,便禀报今日帝王交代的事情。
慕容娇娇垂眸,漫不经心的看着闪烁着犀利金光的金护甲,随手拨了一下袖口上缀满的珍珠,淡淡的道:“哀家不饿。”
月儿有些为难,而锦瑟则道:“太后娘娘还是吃些吧,皇上说了,若是太后说不饿,便熬燕窝粥服用,现在新进贡的金丝血燕十分名贵,这个季节天气无常,用它滋阴补气是最好不过的了。”
就如在行宫中一样,慕容娇娇一回宫,南宫辰轩几乎将所有的好东西都搬进了凤仪宫,从各国进贡的名贵翡翠、把玩和各色玉器、绸缎以及上等的燕窝、药材无一不挑最好的先入凤仪宫,然后再登记入国库。月儿和锦瑟每日就光是接收赏赐都要忙的天昏地暗。
南宫辰轩这么做实在太过张扬,甚至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我行我素的风格与儿时一模一样,仿佛,只要他喜欢,便什么都不在乎。
慕容娇娇微微叹息,她起身步出寝殿,与以往一样走进书房,她喜欢在这个地方待着。正午时,阳光缓和的照进书房,窗格上摆放的一瓶开满花春桃树枝,上面粉色的花瓣有些沉甸甸的,却格外的娇丽。
慕容娇娇看了一眼,觉得十分清雅,便走过,抬起带着金护甲的手抚了抚那嫩绿的枝条,问道:“这是内务府送来的吗?”
“回禀皇太后,这是皇上下早朝后来看娘娘时,路经御花园,让林公公折来的,这青瓷柳绿色的花瓶还是皇上亲自挑选的,皇上说,太后娘娘喜欢待在书房中时,开着窗子,所以遂将这束花摆在窗子中间,这样娘娘一抬头眺望窗外的时候就能看到他的心意了”月儿缓缓的说道,但每一句话却也十分小心,生怕慕容娇娇觉得不悦。
这一次回宫,她和锦瑟都不能近身慕容娇娇,因为她的一切饮食起居都是帝王亲自安排准备,并且,就连晚上入住马车中休息,也是与帝王一起,所以她们就算再愚笨,也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所以在提及皇帝的时候,多少会小心翼翼。
慕容娇娇凝视着春桃枝微微一怔,随之收回了手,也不说什么,待宫殿外的宫人捧着燕窝粥进来时,慢慢的坐在了太妃椅上,抬手接过,却捏着瓷勺慢慢的搅动,缓缓的道:“难为皇上这一片孝心,月儿,等林公公再来宣赏的时候,你让他提醒提醒皇上,哀家并不缺这些东西,后宫之中,还有莺贵太妃和太皇太后,皇上身为国君,也理当常去探望。”
月儿低垂下了头,她早知道皇太后会这么说的,于是便道:“奴婢明白。”
慕容娇娇也知道月儿在这件事定然会两面为难,所以也不说什么,慢慢的吃下燕窝粥后,便吩咐她们都出去,而自己则留在书房看书。
慕容娇娇看着案几上摆放的书册,这是她六年前看的诗经,曾经被南宫辰轩撕成了两瓣,她抬手拿起,翻动书页,纸张已经略有泛黄,但曾经缝合的地方的那首‘子夜歌’却依旧字迹清晰。
其实子夜歌是首艳情诗,除却了当初她看到的那句‘婉转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之外,还有能为浓艳大胆的描述‘开窗秋月光,灭烛解罗裙,含笑帷幌里,举体兰蕙香’,也许,正因为如此,所以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南宫辰轩才会那样愤怒的将这本诗经给撕毁吧。
正当冥思,书房外的锦瑟突然进来禀报:“皇太后,皇上又吩咐林公公送赏赐来了。”
慕容娇娇眉心微动,她抬头看了一眼正带着一群人匆匆入殿,身着灰黑色绣丹顶鹤朝服的林安,目光微沉,她清冷道:“让他进来。”
锦瑟道:“是”,随之,珠帘淅沥摇摆,已经长得又高又壮的林安便踏进书房,跪在了慕容娇娇的面前,叩首道:“奴才小林子,叩见皇太后,恭祝太后娘娘万福金安,福泽绵延。”
慕容娇娇垂眸看着手中的书册,淡淡的道:“起来吧,哀家好像很久都没有看到你了。”
林安起身,立刻就领会了慕容娇娇话中的意思,他甩了一下手中的白色拂尘搭在肩膀上,低垂脑袋道:“回禀皇太后,奴才跟随皇上前往行宫时,皇上不准奴才入内,否则就要责杖,奴才不畏惧自己受刑,只怕太后娘娘和皇上生出间隙,所以只能在外侧听候,也因知道许久不曾传信给娘娘,今日便特地以从国库中挑选了几样有趣的把玩送给太后为由,前来叩见”
慕容娇娇长睫微颤,红唇微微抿笑,她道:“你的确很有心思,你师傅都快不及你了。”
刘公公老了,人一旦衰老就会生出悲悯的心思,如今,他只怕是没有任何争斗心思,一心一意的伺候南宫辰轩,只为求一个老来安身,无福无祸。
林安笑道:“师傅他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恐惧,不过皇上已经给了隆恩,再过半年,就让师傅出宫养老,师傅他受用的狠,所以对皇上更是尽心。”
“皇上虽然年少,心思却缜密,你今日来不怕他生疑吗?”慕容娇娇抬眸望向林安。
林安张望了一眼左右,随后摇了摇头,他道:“皇上英明神武,必然知道奴才是特地前来见太后的,但是皇上未加阻止,便也是同意了。”,说完,他匆匆上前,在慕容娇娇的耳边道:“奴才今日来,是为了禀报长乐宫的事情,太皇太后病了将近六年,但却还硬是撑着一口气不下咽,似乎是为了等景亲王入宫,但是皇上手段雷霆风疾,万万不许景亲王再踏入皇宫一步,更是以此吊着太皇太后的那一口气,不让下咽,如今皇宫上下的人都在传言皇上是故意苛刻太皇太后,奴才多次禀报,请皇上开恩,免得遭人非议,但皇上脾性刚毅倔强,奴才担心,这样下去,若是太皇太后一旦薨了,会连累皇上的英明,所以还请皇太后定夺。”
慕容娇娇听了这话不免有些诧异,她瞥睨了林安一眼,只见他毕恭毕敬,便问道:“太皇太后的情况已经到了什么地步?”
“卧榻垂死,却不瞑目”林安一字一句的说道。
慕容娇娇神色一怔,她目光微沉,看来南宫辰轩真是恨透了这个皇奶奶,以至于要留她在深宫中这般折磨。太皇太后心性极高,谋略也不少,若非当年她与南宫辰轩携手参与了夺嫡之争,只怕现在坐在九五之尊龙椅上的就是南宫浩玄了,所以,南宫辰轩这般羞辱,她自然只能卧榻垂死了。
“哀家知道了,你下去吧”慕容娇娇清冷的说道,她目光幽沉的望向窗格中央那株春桃枝条,心里突然觉得有些凉,随之,在林安离开之后,起身道:“月儿,锦瑟,陪哀家去看看太皇太后。”
长乐宫,宫门紧闭,偌大的黄铜钉子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着刺目的光辉,似乎在昭示着当年的辉煌和不可一世。慕容娇娇乘坐凤辇停落在长乐宫万丈青石地砖和汉白玉雕浮龙凤的石阶前,触目望去,只见太液池环绕的池水波光粼动的闪耀在宫墙上,那瑞兽神狮狰狞可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说不出是冷清还是凄凉。
“自从景亲王离开皇宫后,长乐宫就一直关着门吗?”慕容娇娇在月儿搀扶踏下青石地砖时,抬眸看了一眼着巍巍高耸的宫墙,发髻上的金灿灿的流苏和步摇闪耀着尊贵和光辉,拖沓在地的明黄色长裙与鸾螭凤长袍摆尾伴随着脚上摇曳淅沥的碧玺流苏沙沙的响着,她抬步踏上了汉白玉石阶,向宫门走去。
跟随在身侧的宫人回禀道:“回禀皇太后,太皇太后自从景亲王离开之后,就一直吩咐人关闭宫门,谁也不见,说,说现在这个宫中谁都想她死,但她偏偏不如这些人的意。”
月儿听了,吓了一跳,几乎要跳起来掌那宫人的嘴巴,因为太皇太后曾经在朝堂上怒骂当朝太后,所以今日这话,不用想也能明白她究竟含沙射影的在说谁。
慕容娇娇的脚步一顿,却是清冷一笑,她看着跟随自己的两名长得壮实的太监上前用力推开了宫门,只闻,阵阵吱呀刺耳的声音伴随着某种令人烦心的节奏,缓缓的开启,一阵灰尘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苍凉和冷清,甚至触目所及,满地的枯枝败叶似许久未曾有人清扫,昔日栽种的那些花草也都枯萎殆尽。
这里,竟然没有一丝生气。
“太后娘娘,还是别进去了,您看这里乱的跟什么似的,前面正宫的大门也紧锁着。”锦瑟看着这样的光景,不觉有些戚戚然,月儿也是紧张的看着四周,她嘟囔道:“这个地方怎么看起来比我们的南山行宫还冷清,而且这里…。难道长乐宫没有宫人了吗?居然连清扫的人都没有,这样以后怎么能让太后娘娘居住呢?”
长乐宫时历代太后所居的寝宫,若非太皇太后不愿意搬离,慕容娇娇便是这里的主人,如今糟蹋成这幅样子,月儿和锦瑟自然生气。
慕容娇娇看着眼前的光景,却淡漠从容,或许,太皇太后是真的哀莫大于心死了,否则以她的性子,就算今日她落败了,也未必会让宫人将门庭萧条至此,她抬步踏入,示意宫人去开正宫大门,而自己则是四处观望了一眼当初秀丽壮观的亭台楼阁以及曲折走廊上的画栋,如今,这些东西当初的光鲜已经不再了,剩下的只是被灰尘遮掩住的色彩,甚至偏殿那侧的一片海棠桃花林子里的树木也都失却了生机,怏怏得蔫着枝叶,可能是许久未曾浇水的缘故。
“锦瑟,派工匠来浇水施肥,别让那些树木花草都死了,再去内务府找人过来清扫院落,堂堂大周太皇太后的寝宫岂能如此简陋凌乱,传出去,莫要让人以为是皇上不够贤孝。”慕容娇娇冷冷清清的说道,观望了一圈,慕容娇娇多少也能猜出了太皇太后的心思,她是故意将门庭冷落至此,为的,是要天下人非议帝王的仁孝。
而南宫辰轩他虽谨慎缜密,心思深沉,但是对太皇太后和景亲十分痛恨,所以即便要骂名,也不理会这里。不过这样看来,这祖孙二人的脾性倒也有几分相似。
锦瑟虽然不明白慕容娇娇为何这般做的意思,但却也不敢违抗的应下了,随后,她搀扶着慕容娇娇走进正殿。
正殿的大门早已经被两个太监推开,里侧更是不能触目,且无法走进,猩红的地毯上满是灰尘,墙梁宫檐上悬挂的琉璃碧翠八角宫灯也都结满了蜘蛛网丝,帷幕和幔帐上更是灰尘浸透,失了原本的色泽,有的更是被撕扯抓烂,破败的挂在哪里,看起来十分渗人。
那两太监在前面走着,四面张望,似乎生怕会出现个什么妖魔鬼怪出来行凶,伤了慕容娇娇而无法担当一般,而锦瑟和月儿更是小心翼翼的护着慕容娇娇,身后,宫人们提着慕容娇娇长袍摆尾,谨慎的走着。
突然,一抹人影从一旁的汉白玉雕祥云飞凤做框镶赤金百兽屏风后穿过,顿时,吓得几个胆小眼尖的宫人尖叫起来,月儿和锦瑟更是吓了一跳,她们立刻喝道:“什么人,滚出来,竟然在皇太后面前放肆。”
但是那人却哆嗦着藏匿着,不肯出来。一名在前面走,胆子大一些的太监立刻上前去,绕过屏风望去,随之喝道:“好你个小宫女,竟敢在这里装神弄鬼,还不出来拜见太后娘娘”,说着,就像提小鸡一样将一个衣服脏乱,头发乱蓬蓬的女子扔到了大殿上,随着她的挣扎都扑出了一层灰蒙。
月儿扇了扇手,道:“你是谁?”
那女子年纪不大,从衣服仅有的颜色来看,应该是一个宫娥,并且分位不高,她脸上都是灰尘,看到慕容娇娇一身锦衣华丽时,吓得赶紧将头磕在地上,这下,更是弄得灰头土脸,她声音沙哑的求饶道:“皇太后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奴婢以为,以为有鬼,所以,所以……”
“放肆,竟敢说皇太后是鬼,你活腻了?”那太监一声大喝,抬脚就要踹她。
慕容娇娇喝道:“罢了”,那太监立刻僵住,所有硬生生的收回脚,后退到一旁去了。
月儿看着那宫人的脸,突然觉得有些熟悉,她忙对慕容娇娇道:“皇太后,奴婢看她有些面熟,她好像是,是梅青啊。”
慕容娇娇一怔,锦瑟在旁侧也立刻道:“是,就是那个当年陷害皇太后行巫蛊之术的梅青,没想到这个贱人居然还活着,不过瞧她现在这幅德性,想必太皇太后落势了之后,她没有捞到好日子过,当年的几十大板是将命保住了,不过却生不如死。”
的确是梅青,慕容娇娇也看出那女子的轮廓,而梅青亦是紧张惶恐的不时朝慕容娇娇瞥着,那双眼睛已不似以往精神,却跟贼一般,可见这六年来,她一直都是靠着偷东西填饱肚子,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遮体衣服都没有。
“皇太后饶命,奴婢知道犯下滔天大错,还请皇太后饶命……”梅青磕头求饶,泪声俱下。
慕容娇娇垂眸凝视她,突然明白了什么叫做蝼蚁尚且偷生,于是便道:“当初的事情,只不过是各为其主,哀家不曾怪过你,但是哀家却不明白,你为何没有死。先帝亲自下令责打几十大板,几乎不死也要残废,而你却能安然无恙。”
梅青吓得魂飞魄散,她叩首道:“奴婢,奴婢……奴婢该死,奴婢贪生怕死,所以,所以行贿了当时执刑的侍卫,保住了一条命。”
“只是行贿?那个侍卫又这个胆子在天子眼里揉沙子?”慕容娇娇声音陡然凛冽,明白的告诉了梅青她不相信这种废话。
梅青吓住了,她全身抖若筛糠,唇齿打颤,为了保命只能呜咽的哭道:“奴婢招认,奴婢是委身与那侍卫才保住性命的,皇太后饶命啊,奴婢已经受到惩罚了,奴婢与那侍卫珠胎暗结,最后不得已只能求太皇太后赐予红花,熟知第二日,太皇太后就在朝堂上出了事,使得整个长乐宫的宫人们都只能暗无天日的过日子,如今六年不开宫门,奴婢们都被内务府的人扣光了例银,而且他们只供太皇太后吃用,不管我们死活,所以奴婢们只能每日靠偷东西填饱肚子……”
月儿和锦瑟呆住了,她们都没有想到长乐宫中的宫人竟然会如此凄惨,宫中捧红踏白的事情时有发生,先帝在时,后妃充盈,亦是如此。其实后宫中的争斗也多半因此而产生,因为不争宠,就算是宫人都会克扣和欺辱你,如今太皇太后不受皇帝重视,那么内务府自然也就仗势欺人,将她们的银子中饱私囊了。
梅青哭泣的声音断断续续,毫不凄楚,回荡在这空荡荡的,布满灰尘的大殿中更是令人惊悚。但慕容娇娇却没有看她一眼,只是踏步走到屏风处,看了一眼那蒙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线,当年太皇太后曾经的赤金九凤座椅,随之道:“太皇太后的寝宫在哪里?”
梅青立刻回道:“在后殿的佛堂,自从景亲王离开之后,太皇太后每日对这佛陀神像大哭,也就住在那里了。”
“带路”慕容娇娇的声音清冷。
梅青见慕容娇娇并未处置她,眼中立刻露出希望,赶忙起身,也不弹去身上的灰尘,就道:“谢皇太后不杀之恩”,说着,就领着他们前往了已经不如往昔辉煌的后殿佛堂中去。
佛堂大殿前,几乎可以用断井颓垣来形容,四面灰尘满地不说,更是堆积着大量烧成黑炭的木头和树枝,一片破败景象,这样的光景,只怕连冷宫都比不得。慕容娇娇抬眼看向半开的门内,似乎那还算干净一些,至少门上没有太多灰尘。
月儿和锦瑟要跟随上前,却被慕容娇娇抬手拒绝了,她淡淡的道:“哀家自己进去,月儿,你去将内务府的总管和负责长乐宫事物的太监叫来,锦瑟,哀家吩咐你的事情,立刻去办。”
月儿和锦瑟都十分担心,月儿上前道:“皇太后,太皇太后是将死之人,晦气重,还是奴婢陪您进去吧,免得她冲撞了您。”
“她既是将死之人,哀家还怕她冲撞吗?”慕容娇娇目光清冷淡漠的说道,随之抬步推开了那两扇青梨木门,走了进去。
佛堂还算干净,至少整洁不少。慕容娇娇走入佛堂,只见四周十分冷清,宫檐上依旧挂着明黄色绣莲花的佛幡,供奉的台位上也有三位金身佛像,两侧是拿着药柯子的药师琉璃光佛和捧着莲花的阿弥陀佛,而中间,则是托着钵盂的释迦摩尼佛。只是供奉的桌案上已经没有任何贡品和香灰,而是摆放上了日常的用品和一些点心。
佛堂后侧,一张宽大的床榻上悬挂着明黄色的幔帐,遮掩住了里面的朦胧,但床前却没有人侍奉。
慕容娇娇慢慢的走过去,也许是帐内的人听到了声音,只见她枯瘦的身影动了动,随之沙哑的声音伴随着犀利,道:“滚出去,哀家不想见任何人,若是想来偷东西吃,就去御膳房,滚……”
慕容娇娇没有理会她,径自走到床榻上。床榻上的人似乎也听出了珠翠的淅沥伶仃声,整个人猛地怔住,随手一只枯瘦的臂膀便猛地掀开了幔帐,一瞬间,慕容娇娇通透冰冷的眸子对上了一双深陷,却布满恨怒的双眼。
太皇太后还是往日的模样,只是憔悴了很多,原本乌黑的头发几乎白尽了,她看到慕容娇娇之时,先是一怔,似乎没有认出她,但随后她眼皮一跳,陡然凌厉狰狞起来,若非因为身子虚弱,只怕都要张牙舞爪的扑上来揪住她。
“你,你,你是玥宜馨那个贱人,是你,是你……”太皇太后认出了慕容娇娇,她沙哑的声音嘶吼着,如同地狱的丧钟一般刺耳难听,但慕容娇娇却只是怜悯的凝视她此刻的落魄,低垂下眼睫,用带着金护甲的纤细素手轻微的抚了抚衣袖上的珍珠,她道:“六年不见,难得太皇太后还认得我,荣幸。”
太皇太后愣了一下,随后一双深沉的目光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慕容娇娇,突然,她屏住了呼吸,阴沉的道:“妖孽,果然是妖孽,你这个妖精会毁了大周国万年的基业,也会毁了新帝的盛名,哈哈哈……”
慕容娇娇目光一凝,猛然抬头望向太皇太后,突然之间觉得她似乎也察觉了什么事,但却陡然狠戾道:“你说什么?”
太皇太后止住笑,却得意的道:“你以为哀家不知道?玥宜馨,你勾引哀家的儿子,让我们母子沦丧到骨肉分离的境地,你会有报应的,你以为你当真能安稳的做这个皇太后?哈哈哈,六年前,哀家在朝堂看到太子看你的眼神时,哀家就知道,你这个妖孽一定会让大周国南宫氏的基业全毁,哈哈哈……”
慕容娇娇被太皇太后笑的心惊肉跳,不过却也明白,她说的的确是事实,只怕她若是知道她与南宫辰轩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会笑的更为得意。闭眸,慕容娇娇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打算与太皇太后争执下去,她只淡淡的表明来意:“半个月前,哀家在南山的行宫遇见景亲王了,他很好,你放心。”
太皇太后突然停住笑意,目光从犹疑到惊恐的望着慕容娇娇,随后猛然竭斯底里起来,她吼道:“你将我的儿子怎么了?他,他,他为什么在终南山?你这个贱妇,你这个妖孽,一定是你勾引他,让他去找你的……”
慕容娇娇瞥向太皇太后,突然从她的脸上找到了一丝浓郁的凄楚表情,她明白,那是她觉得自己彻底失败的痛楚。六年前,她的儿子不愿听她的话而错失了皇位,而六年后,他的儿子竟然不记挂她所承受的痛苦,反而还为一个与之对立的女子义无反顾,她觉得痛恨,甚至恨不得杀了慕容娇娇。
“太皇太后的身子要紧,稍安勿躁”慕容娇娇听着她的谩骂,却不生气,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生气的资格,至少,比起一个落魄的母亲来说,她这个勾引别人儿子的人是没有资格生气的。
六年前,若她不利用南宫浩玄,也许她最后的结局不至于这般凄惨,南宫辰轩也不会那样凌厉很绝的对付他们母子,所以造成他们今日苦痛的罪魁祸首,是她。
“啊……也许是慕容娇娇的纹丝不动让太皇太后彻底崩溃了,她发出痛苦的嚎叫,那声音凄厉无比。慕容娇娇再也无法听下去了,只能移步踏出。
此刻,佛堂外,内务府的总管和管理长乐宫事物的太监已经都跪迎在了殿外,他们面色都十分惶恐紧张,听到慕容娇娇鞋子上的珠翠声响起时,立刻都趴在地上,身子颤抖的道:”奴才参见皇太后,太后娘娘金安万福。“
慕容娇娇扫视了这两人一眼,不紧不慢的道:”拖下去杖打五十大板再来问话。“
二人面色陡变,立刻哀求起来:”皇太后饶命啊,皇太后饶命啊,奴才不知何罪触怒太后娘娘……“
外面的侍卫已经走进来要拖人,但慕容娇娇听闻这一句的时候,却冷森森的笑起来,她目光清冷的道:”你不知道何罪之有?“
那太监总管惊恐不定,他偷偷瞥了一眼慕容娇娇,随之道:”奴才知道,奴才管教不严,以至于下面的人怠慢了太皇太后,奴才知错,奴才该死,奴才知错,奴才该死……“,总管在低头狠狠的磕头,一个响声念一句知错、该死,一直道额头上磕得鲜血淋漓时,才作罢。
慕容娇娇却并没有为此动容,又问另一个几乎吓得昏厥的小太监:”你还不知道错在哪里吗?“
那太监自知罪责难逃,索性道:”奴才,奴才不知道,奴才这时奉皇上的意思办事的,奴才……“
慕容娇娇双眼一眯,立刻怒瞪向他,那太监吓得张目结舌,而慕容娇娇则喝道:”放肆,皇上贤孝仁德,却因你这个没心肝的东西被世人议论嘲讽,来人,将他拖下去杖打一百大板,送入皇城游行。“
”啊?“那太监惊住,他还想喊冤,但却被侍卫用棉絮堵了嘴巴,挣扎着拖了出去。
内务府的总管听闻这具,险些昏厥过去,他惊恐的跪着,额头上的血滴滴哒哒的落在地上,猩红渗人。
”你知道该怎么做了。“慕容娇娇步下石阶,却只是不咸不淡的说了这么一句。
内务府总管虽磕破了脑袋,却还是极为警敏的,他立刻明白了慕容娇娇的话,忙道:”奴才明白,那厮假传圣旨,玷污皇上盛名,委屈太皇太后,该杀,该打,奴才这派人清扫长乐宫,好吃好喝的伺候太皇太后。“
慕容娇娇冷笑了一声,抬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