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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滁州到南京,坐船不过一日一夜,次日傍晚,船就已经停在了南京城渡口,史顺被孟微冬绑了两日,越发见不得这位大都督,今日靠了岸,史顺就瞥了孟微冬一眼,在青棠耳边嘀咕,“大姑娘,这位孟大都督他当年是......”
青棠转过头来,“怎么了?”
“他是......”史顺本想提起当年旧话,当年这位孟大都督本想迎娶家里的大小姐史晗,无奈当时大小姐已经订亲了,所以才......话还没说一半,史顺就顿住了,这个闲话与大姑娘说甚么,她才过了十三岁,年纪还小,自己若是提起这陈年旧事,少不得要被父亲训斥一顿。史顺当下便改了话题,“那咱们不若直接回苏州吧?”
青棠道,“不回苏州,你要回苏州也可以,我暂且不回去。”
史顺语塞,“那......大姑娘预备如何?”
顾孤妍换了一套水蓝色的衣裳,遥遥站在那头,青棠望顾孤妍一眼,那女子弱质纤纤,慢慢走过来道谢:“多谢霍姑娘,孤妍打搅已久,这就告辞了。”
孟微冬换了一身常服,深蓝暗纹直缀,腰间垂着玉坠子,南济跟在他后头,青棠瞧南济,“你们能不能遣个人送顾姑娘一程,她要去苏州寻亲。”
南济道:“霍姑娘你不回苏州吗?”
青棠轻轻摇头,“我暂且不回去,劳烦你们送顾姑娘一程。”
南济看孟微冬,孟微冬手里捻着玉坠子,“那也不必走远,就在这码头寻船去苏州就是了。”南济点头,“那属下领顾姑娘回去。”
孟微冬低头看霍青棠,“这下你可放心了?”
顾孤妍手心捏在一起,“原来霍姑娘就是苏州人,原先竟还不知道,孤妍真是闹笑话了,待孤妍寻了兄长,立时就会去霍姑娘府上道谢的,不知霍姑娘府上是哪家?”
孟微冬低头瞧霍青棠,小小女子却将将手一挥,生出三分豪气干云,“不必谢,你我相逢就是有缘,你要谢也不必谢我,谢这位孟大都督才是正经。”
顾孤妍对着这个男人又要再拜,孟微冬也不伸手去扶,只瞧南济,“苏州不远,你送这位顾姑娘寻了亲人,则快去快回。”
南济领着顾孤妍要走,顾孤妍拜谢再三,唯独青棠始终不告诉她自己的府邸和家住何方,待那二人走远,孟微冬才低头笑她,“你不喜欢那位顾家的姑娘?”
青棠抬头,“谁说的?”
男人用手去戳女孩子的额头,“小鬼,你那点心事瞒得过我?你不喜欢她,为甚么?”
“我没有不喜欢她,我只是......”
青棠说了一半又不说了,孟微冬松开手里的玉坠子,转而去拉青棠的手,“你是觉得她比你美,还是你不喜欢顾家的人?”
“顾家,大都督怎么知道她是顾家的人?”
孟微冬低头笑,“她穿的绣鞋就出自洛阳□□坊,兼且她姓顾,那不就是号称洛阳首富的顾家,再者你老盯着人家的荷包瞧,是否瞧上那东西了,你若是喜欢,我寻几个绣娘给你绣上十个八个的,保证和她的一模一样,或许比她的还好看。”
男人的玩笑话都说得颇为认真,青棠仰头,“大都督,我.......”
“嗯?”
孟微冬拉着女孩子,“我要回府一趟,你且等我一两日,你非要去凤阳,我带你去。”男人指着船上兵士,“船上甚么都有,你若是想吃甚么喝甚么其他的,你尽管使唤他们去买,但你不要轻易下船,知道了吗?”
孟微冬指着一个看起来小有品级的兵士,“看好霍姑娘,等我回来。”
霍青棠蹙眉,“我又不是你的人,你这样拘着我好没道理。”
男人双手背着,低头直视女孩子水汪汪的眼睛,“你很快就是我的人。”说罢,同那兵士道:“寻密云过来,叫她跟着霍姑娘,她以后就是霍姑娘的人,霍姑娘生,她生,霍姑娘有丝毫损坏,她自笞八十。”
“是!”那兵士不如南济好说话,等孟微冬前脚刚走,他就提刀站在霍青棠身后,简直形影不离。青棠咳嗽一声,“我说你们让一让,我要下船。”
那兵士紧紧跟着,“我随姑娘去。”
乌衣不知道是不是被孟微冬的威风吓到了,这刻史顺急的团团转,乌衣只知道低头跟在史顺身后,她现在连霍青棠的身都不近了,只要她一靠近青棠,那提刀侍卫就出来了,乌衣不明所以,又心里害怕,只得跟着史顺打转。
“史小管家,这样不是个办法,咱们好像被看管起来了。”
史顺更是着急,“躲过了豺狼,躲不过虎豹,真是麻烦了,进不得,退不得,这下咱们连走都走不得了......”
晚饭的时分,史顺低声同青棠道:“大姑娘,我瞧这孟大都督行事有些奇怪,咱们应当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会水吗?”
史顺摇头,“我不会。”
青棠吸口气,“那就没办法了,我原本说你和乌衣先跳水逃走,接着我跟上,咱们游到对岸,不就自由了?”
史顺摸一把虚汗,“大姑娘真是会说笑话,这是长江,如何能游到对岸去?”
“所以啊......”
青棠吃了一碗饭,胃口看着还很好,倒是史顺急的团团转,“大姑娘,咱们这......”
“吃饭吧,孟微冬说他也要去凤阳,咱们就跟着他,安逸。”
瞧霍青棠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史顺嘴角扯了扯,要说甚么,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夜幕降临,乌衣替青棠铺床,“大姑娘,床铺好了,您......”又唤两声,外头无人应答,乌衣跑出去,四处都寻了一遍,“大姑娘,大姑娘?”
史顺闻声出来,“嚷甚么,大姑娘怎么了?”
乌衣身上还披着青棠的披风,她言语不顺,“方才大姑娘说她困了,想睡觉,唤我去铺床,后头又说船舱里闷,叫我开窗,接着又说怕我冷,便将身上的披风给了我,我铺了床,一转眼大姑娘就不见了。”
“噗通”一声,似甚么落入了水里,乌衣跑到栏杆边上,“哎呀,不好啦,大姑娘落水了,大姑娘落水了......”
立马有兵士围过来,乌衣指着江面上的一件衣裳,“那是我家大姑娘的衣裳,快,快点,她落水了......”
......
霍青棠出现在南京城最好的一家酒楼的时候,神清气爽,她拍一片金叶子在柜台上,“替我寻个窗口的位置,我最喜欢看街边风景。”
小二哥抬起头来,瞧见一个乌发粉面的姑娘,“来,客官楼上请。”
霍青棠扯了扯自己的衣襟,提起裙子上二楼,“来个四季果脯,上一杯君山银针,我要等人。”
“是的,是的,姑娘稍等。”
小二哥擦了桌子就往楼下走,青棠望着窗外,不久就有个大辫子姑娘一摇一摇地上来了,林媚春穿一件鲜艳的澜衣,玫瑰色的裙摆,上头是翠色的衣衫,她偏着头,将辫子一甩,“我的霍姑娘,你可真行,又会水遁,又会支使得人团团转呐!”
青棠敲敲桌子,“我就让街边那乞儿给我送个口信,花了我三片金叶子,整整三片金叶子啊。”说罢,还叹一句,“现在的孩子个顶个的黑心,黑心着呢......”
“嘿!”媚春将大辫子往身后甩,“你怎么知道我来了南京城?”
小二哥上了茶水,又端上一个食盒,食盒做成梅花状,四片叶子并着花心,里头齐齐整整摆了数种糕点,媚春捻起云片糕,她往霍青棠面前一凑,“你怎么又落孟微冬手里了,我看他是瞧上你了。”
青棠稍微侧目,“韦大宝那孩子是当年元军旗下的额尔木一族,他同我说了一点你们蒙古人的习惯,还有如何辨别你们蒙古族人的标识,那日在南京码头,我就瞧见有你们蒙古人的船,后头我便叫那乞儿去问,本来只打算充一回蒙古人,就说我被孟微冬劫持了,想着你们蒙古人仗义,守望相助,谁知竟会把你给招来了。”
媚春笑嘻嘻的,“你可真会编排,说甚么自己被孟微冬看上了,要强你去做妾,啧啧,这要被他听见了,让人家名震一方的孟大都督怎么想。”
青棠笑,“你不是常常说自己仗义,救助弱女子,人人有责嘛。”
媚春轻轻咳一咳,“嗯,没错,救助同胞是人人有责,可你是我们蒙古人吗,你怎么这么心宽,为了跑出来,身边的丫头和管家都不要了?我看那丫头还是全心为你的嘛,那声‘救我家姑娘!’,嚷得惊天动地,她可真是紧着你,这么个嚷法,还不得吓死那些兵疙瘩?”
青棠挑眉,“我不跑,他们都跑不了,我若是跑了,孟微冬还捉着他们做甚么,不如早早送他们回家是正经。”
“嗤”,媚春低声笑,“说甚么来甚么,你瞧,那是谁?”
青棠低头,那穿深蓝直缀的人不是孟微冬又是谁,他发间饰一枚蓝宝石,腰间碧玉带,媚春嘴角弯弯,“咱们大都督好阔气呀!”
孟微冬身侧还有一女子,那女子穿一件霜白的短衫,下头是湛蓝的长裙,她一头乌发绾了个月牙形状的髻,上头簪一根碧玉簪,似是察觉了上头的目光,那女子蓦然朝楼上望了一眼,孟微冬问她:“怎么了?”
青棠收回了目光,媚春瞥楼下,“那不是抢自己妹妹丈夫的那个奇女子吗,她怎么也来了?”
下头之人正是蓝河与孟微冬,蓝河觉得楼上有道目光盯着自己,仰头去看,除了一排敞开的窗户,其余的甚么都没有。孟微冬问她怎么了,她也只能摇摇头,“没甚么,咱们进去吧。”
媚春对蓝家几姐妹印象坏极,“老大长得倒是美,美有甚么用,冷的像块冰,看你的目光就是那千年寒冰,简直要冻死你才罢休。哦,还有那个老三,一直往顾家那公子的怀里扑,我的亲娘诶,这就是在辽东,搁在我们草原上,那也是新鲜事儿。对了,还有那个最小的,嫁给孟微冬做妾那位,叫蓝溪的,更是厉害,她那回不就是挑唆着孟微冬对付她姐姐吗,我的老天爷,这一家子姐妹,都是冤孽......”
青棠道:“那几姐妹厮杀无非是为了男人,我看倒是这个蓝河不简单,她那日分明与孟微冬扯破了脸,今日怎么又和好了?”
媚春嘟嘴,“保不齐他们一起想着甚么坏事呢,听说陈瑄来了江南,孟微冬怎么会一点表示都没有,不应当呀!”
孟微冬与蓝河并肩进了楼,媚春转身,又见他们二人往三楼而去,媚春道:“咱们跟去看看?”
青棠摇头,“人来人往,你也没处藏,算了,不管他们,你家少主呢?”
媚春将自己的大辫子晃了晃,“他呀,说是追虎符去了。”
“虎符有下落了?”
媚春嘟嘴,“谁知道呢,前一段有人说在君山那边见了一个老者,那人的衣坠子就是一块虎符的式样,少主听了,就自己跑君山去了。”
“君山?”
青棠望着窗外,“老者?难道说裴蓑还活着?”
媚春收了戏谑的表情,咬牙切齿,“叛徒!要是他还活着,我第一个箭杀了他!”
“当年......”青棠叹气,“当年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即使还活着,也应当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了......”
媚春咬着自己丰润的嘴唇,“若不是他,我们这些年何必被大明欺压得这样惨,还有我们辽东草原上数万同胞,还有穆阿将军,若不是他,穆阿将军怎么会......”
是啊,若不是裴蓑,穆阿不会死的这样早,兴许她会死在军中,死在战场上,但不会是以这样决绝自刎的方式离开人世,抛下那尚在襁褓的孤儿。这位女将军本该从戎辉煌的一声,不该是这样结局。
青棠拍了拍媚春的肩,“好了,只说是老者,未必是裴蓑,魏北侯裴正川的年纪都近五十了,那裴蓑该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了,不一定还活着呢。”
“我呸!”
媚春道:“哪里七老八十,洪武二十一年他二十七,今年洪熙元年,中间才隔了三十六年,真要算起来,他要过了今年才六十五,他肯定没死,就在哪里活着呢......”
“这你倒是算得清楚,人家年岁几何,你都记着呢?”青棠笑,“不管他六十还是七十,总归都已经是个老人,他肯定是不愿意虎符现世的,若是他想拿虎符造势,为何不偷偷给自己儿子,魏北侯府不是也一样需要虎符吗。”
媚春英挺的眉毛一横,“哼,他就是想给,也要他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受得起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