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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信封上空无一字,宋宜笑接到手里时还以为是卢氏写的,谁知拆开之后看了落款,方知是宋缘亲笔。
或者说,是宋缘绝笔。
确认了落款与日期后,宋宜笑捏着薄薄信笺的手下意识的微微一抖,定了定神才继续看下去——
信不长,寥寥数行便已结束。
所以她很快就看完了,眉宇之间,顿时流露出一抹失望,也有些松了口气。
主要是因为,宋缘这封信,没有一个字提到去年避暑时翻船、山谷之类的事情。
他只是在向女儿道歉。
将这些年来对宋宜笑的冷漠、谋害、苛刻、疏远、偏心……进行了极为真挚诚恳的忏悔,祈求女儿的原谅。
之所以不当面说,宋缘在信中表示,他不是拉不下这个面子,是惟恐受到拒绝。
毕竟,他知道自己这个爹,对于长女来说有多么残酷,多么不合格。
而且宋宜笑现在,已经不那么需要他了——固然谢依人等人听说宋家父女和解,都为宋宜笑高兴,认为宋宜笑能够有娘家做依靠总是好的。
问题是,宋宜笑到目前为止,依然与丈夫恩爱非常,她这么年轻,接下来哪可能不继续生儿育女?有了儿子做靠山后,即使将来人老色衰,简虚白变了心,但只要简虚白还承认世俗默认的规矩,她作为发妻,她的儿子作为嫡子,燕国公府,终究还是她和她的孩子的。
即使宋家祖上的辉煌,留下了燕国公府所不能比拟的财富——可相对于宋宜笑目前的景况,这些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她与宋缘之间父女的隔阂,又岂是这种程度的示好,所能化解的?
是以,宋缘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鼓起勇气,当面把这些话告诉女儿,而是选择了落于纸上,私下派人送过来。
信上最后表示,他将祖业分成了六份,宋宜笑与宋宜耀各得二份,宋宜宝与宋宜娇则各得一份。宋宜耀得双份,当然是因为他是宋家唯一的男嗣,而宋宜笑与这个弟弟相同待遇,则是因为宋缘的补偿。
宋缘再三请求女儿接受,以免自己余生都良心难安。
宋宜笑捏着信笺,沉默不语:自从锦熏自翠华山归来,她就陷入了茫然无措之中。
本以为,这封信里会有什么揭示真相的线索——不想却不是。
只不过假如真相真的那么残酷的话,没有线索其实也是件好事。
她把信笺放到案上,摘了只镯子压住,温和的问正忙忙放下赤豆糕的妹妹:“不知娘让你带给我什么话?”
“娘说,这封信是前些日子派人去翠华山,收拾爹爹遗物时发现的。”宋宜宝用帕子擦拭了下嘴角,又坐正了身子,才奶声奶气道,“当初爹爹受了伤,祖母先陪娘回帝都,娘因为病着,是以在翠华山拖了几日方动身。只是走的时候太匆忙,没把爹爹的东西全带走。前两日娘想了起来,命人再走了一趟,才看到了这封信。”
“说起来,爹爹当初受伤时,我都没有接到消息,所以未去探望。”宋宜笑目光闪烁,柔声细语的问道,“不知道爹爹当时伤的是哪条腿?痛得可厉害么?”
“我也不知道。”宋宜宝闻言愣了下,道,“我也想去看爹爹呢,可是祖母跟前的妈妈说,爹爹受了伤,不好打扰。所以我只能陪着娘——还有三妹妹和四弟!”
宋宜笑仔细观察这个妹妹的神情,六岁的孩子再精明也有限,据她的推断,宋宜宝不似说谎,这么着,倘若宋缘并非在翠华山身故,而宋家出于某些缘故掩藏了真相的话,那就是卢氏母女统统都被庞老夫人骗了?
想想这也不无可能——衡山王府女眷们游湖遭遇翻船后,自己因为担心亲爹与继母对上亲娘,特意派了锦熏去宋家的避暑别院打探消息,当时锦熏回禀就说过,卢氏病得非常厉害,竟仿佛时日无多一样!
那种情况,以至于都没能跟上显嘉帝还都的大队不说,即使后来回到帝都府里,估计也得躺上些日子吧?
也就是说,卢氏当时应该是没法亲自去探望“养伤”的宋缘的——即使她出于担心丈夫的缘故,挣扎着起身,庞老夫人一句“别过了病气给缘儿”,也能轻易的阻止。
而宋宜宝虽然好端端的,却也被祖母的人拦住:这岂非意味着,宋缘所谓在翠华山摔断腿后,移回帝都宋府养伤到伤重不治这整个过程里,卢氏母女都没能亲眼见到他?
虽然说宋宜笑去吊唁时,卢氏曾说,是自己故意没把宋缘受伤之事告诉燕国公府的,不过宋宜笑现在想想,这继母那会估计能起身不久,自顾不暇,这么说,应该只是客气话罢了。
“翠华山……事情的经过到底是怎么回事?”宋宜笑心下沉吟,“祖母怎么会连继母也瞒住?继母再对我示好,她终究是爹的妻子,怎么也是站在爹那边的!这个道理祖母岂会不清楚?她不跟继母说内情,必然也就借助不到卢家的势力!当然祖母可以向顾相求助,问题是……问题是顾相这大半年来也是毫无动静罢?”
前两日,她推测出生父很有可能死在生母手里时,曾向丈夫旁敲侧击的询问过顾韶这大半年来的举措,发现没有任何针对衡山王府或者燕国公府的意思。
想来也是如此,顾韶对宋缘再好,到底不可能为了这个子侄的死,毁了自己剩下来的政治生涯。
毕竟,他优游林下了多少年,才等来这个机会?!
眼下新君才登基,他操心的地方多着呢,便是知道了宋缘之死,也未必腾得出这功夫!
譬如说他亲孙子顾桐语之妻陆钗儿,那不是疯了也有大半年了,可见顾韶请衡山王吃个茶下个棋,提起此事?
“难道祖母是为了等顾相腾出空来?”宋宜笑觉得这不可能,“卢以诚作为陛下在东宫时的属官,如今任着刑部尚书,虽然与他之前担任的太子宾客属于同级,但资历摆那儿,谁敢小觑?依祖母的为人,若认为娘是杀子仇人,怕是片刻也等不得,只想着早一日杀了娘也是好的。卢家这个臂助,她为何要不用?”
说到这里,眼角瞥见案上信笺,蓦然想起来——自己才怀上简清越那会,继母卢氏也代宋缘送过一回东西的。
那是个锦匣,装了不菲的银票、契书,但最让宋宜笑想不明白的,是那块简虚白说,同宋家祖上传下来暗卫有关的令牌。
拱卫了江南宋多少个朝代的暗卫,随风。
她脸色陡然苍白起来!
“宋家的暗卫,你知道多少?”宋宜宝传完话之后,没坐多久就告辞了,理由是卢氏叮嘱她,外甥女简清越尚幼,不要太打扰长姐——宋宜笑留了几回没留住,只得让厨房装了些糕点,命锦熏送她回去。
这天晚上简虚白回来后,才进内室,宋宜笑就跟了进来问,“厉害么?”
“单从侍卫的角度讲,那当然是很厉害的。”简虚白边换常服边道,“不然怎么能拱卫宋家这许多年?不过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说他们如果想潜入衡山王府,刺杀我娘的话,有没有这个可能?”宋宜笑沉吟半晌,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简虚白分明的怔了下,系衣带的手停了停才继续,道:“这是不可能的。”
他解释,“那样的话,皇家也未必睡得着了。”
而皇家睡不着的话,这些暗卫,包括宋家,又怎可再存在?
宋宜笑沉默良久,才道:“如果不惜玉石同焚呢?”
——照简虚白话里的意思,暗卫行事都有个底线,免得引起上头猜忌,原本想要拱卫家族的利器,反而给家族招灾了。
但,庞老夫人偌大年纪,没准她为了替独子报仇,不计后果了呢?
否则她做什么要向儿媳卢氏隐瞒真相?
毕竟她的儿子死了,卢氏的儿子女儿可都还在!
卢氏再伤心宋缘的死,但她兴许肯牺牲自己为丈夫报仇,若要搭上膝下三个年幼的子女,正常的亲娘都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情的。
若知庞老夫人想冒天下之大不韪,拼着赔上整个宋家替宋缘雪恨——卢氏怎能不阻拦?
宋宜笑的心渐渐沉了下去,却听丈夫沉吟道:“这个我却不大清楚了,毕竟我并非六阀之后,关于六阀的暗卫,还是从三叔那儿偶尔听闻的。你晓得,三叔是姨祖母抚养长大的,姨祖母的亲子早逝,视三叔如己出,却是按照锦绣堂教导嫡子的法子栽培他的。是以三叔知道许多阀阅内情,但我却只听到只字片语了。”
他说到这里,诧异问,“难道宋家对岳母?”
“我继母方才遣我二妹妹送了口信来,说我祖母最近有些不大对劲。”宋宜笑想了想,掩饰道,“我继母是担心我祖母至今未能节哀,会伤了身体,故此问我能不能回去看看她,只是你也晓得,我祖母素来不喜欢我,若看到我后越发生气,反倒是害了她了。问题是我听我妹妹的描述,觉得我祖母……似乎还对我娘存着成见。我那继母素来温柔忍让,我爹去后,宋家暗卫若归了她代管,也还罢了!怕就怕落在我祖母手里,她老人家一怒之下,会做出不堪设想的事来。”
简虚白了然的点了点头,道:“那咱们得赶紧提醒下岳母?”
“但这只是我的猜测。”宋宜笑咬唇道,“万一猜错了,岂不是反而挑动娘对宋家的怨恨了吗?如今爹不在了,我的异母弟弟妹妹们都还小,若招了娘的不喜,却是麻烦。”
她不知道宋府内部的变故,到现在仍旧认为卢氏绝对不是韦梦盈的对手,所以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万不敢挑动韦梦盈对宋家的怨恨——她这个亲娘恨起人来可是雷厉风行得很!
是以拿话哄住了丈夫之后,隔天她就借口去探望才到帝都的袁雪萼,悄悄到了宋府寻卢氏:“娘昨儿让妹妹送了信带了话给我,究竟意欲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