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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左臂的伤口虽仍旧疼痛,却已经不再渗血。因为有伤在身,我哪里也没去。
萧奕然更没有离开我身边,何况昨日又出了我被鳄鱼咬伤的事。院子里,萧奕然在桌椅旁看着拓本,推演着八陈图。我在萧奕然触目所及的椅子上晒太阳。
萧奕然以棋子推演八陈图自然全神贯注,我在不远处晒太阳却是无所事事。百无聊赖的我,不自禁地瞧着,不时与从人就八陈图低语的萧奕然。
昨日那样的亲密之后,我自然不再奢望与他做回知己。好在他允诺他永不会强迫我,我继续待在他的身边,才能保留那么一分心安。
瞧着他的我,只见他突然一动不动,接着抬眼,往我瞧了过来。显然是感触到我一直瞧着他的目光。
被他迎视,因为心虚,我心跳漏跳一拍,脸颊也泛起微热来。
我去拿了旁边小桌几上的茶,埋头喝起来。
萧奕然摈退从人,往我走了过来,他在我的椅子旁单膝蹲下,望着我道:“可是无聊?”
我看着他道:“没事,你忙你的吧。”
萧奕然笑道:“我并没有忙正事。只是传闻云山居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未出茅庐,先定三分天下。我唯恐我经过家门的勾心斗角,和官场的尔虞我诈,已失了最初笑傲风月的通透明慧。我唯恐我降服不了他。——高士的节气风骨,世间的权贵美色,想来都威逼利诱不了他。我只能倾我之学,以我之识,去降服他。明日即要与他论道古今,博弈天下,我为免落他下风,做做功课。”
我看着萧奕然道:“便是你,也没有降服他的把握么?”
“云山居士的名气颇大,有没有降服他的把握,我也只有明日与他较量后才知道。”萧奕然望着我,失笑道:“我也只是区区凡人,奚玥当我是无所不能的神人么?”
我忍俊一笑,看着他道:“在我心中,你虽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人,却再没有谁比你更能胜任丞相这个官职。管仲乐毅也不过如此。所以,明日云山居士即便在博识上胜过你,可相比做丞相,他并不一定能比你做的更好。”
萧奕然失笑道:“奚玥是在告诉我,便是明日我落了他下风,也并不要紧么?”萧奕然望着我道:“人生难免挫折,我不怕我落了下风,却怕我一旦落了下风降服不了那位高士,请不回他代替我做丞相。”
“若请不动云山居士做丞相,你是不是就不会辞官了?”我问着眼前忧国忧民的俊雅丞相。我也不知他若不能与我远走高飞,我是觉得欢喜,还是失落。
萧奕然站起身来,他手撑我的椅背,笑觑我道:“你是不想我陪着你远走高飞罢?”
萧奕然看着我道:“奚玥,在与你远走高飞的这件事上,便是你欲改变我的主意也不行。我的手中不是没有能接替我丞相之位的人选,只是他们,终究不如这位云山居士更能堪大任而已。”
我无声望着萧奕然。
萧奕然的深幽黑眸看着我,他皱了眉道:“奚玥,我知道昨日我们有了更亲密的行为之后,你虽不排斥我,却也失了往日的自在安乐。若不是还想着见鬼啸,你可能会逃避我,甚至像离开豫王那样,想离开我。我不允许你有这样的想法。我没有豫王那样多的顾忌和桎梏,在这个世上,除了你,我没有软肋。连小艾也不可能成为我的软肋。所以,你离开我,我上天入地也会找到你。届时,我永不强迫你的承诺也会成为空话。我不介意赴豫王的后尘,将你圈禁在我身边,我虽不想你恨我,可事情演进到那种境地,我也别无他法。”
“我不想,有朝一日,我恼离开我的你;也不想,你恨圈禁你的我。所以奚玥,不要想着离开我。”萧奕然的手温柔地抚摸我的鬓发,眸中无限深情,“只要你待在我的身边,我会遵守我的承诺,永不强迫你。直到你爱上我的那一天。”
我望着萧奕然,问他道:“若我一生都没有爱上你,你能做到一生都不强迫我吗?”
萧奕然挑眉,“你那样长久都没有爱上我,肯定不是你之过,而是我不好。我会停下来检讨自己。穷此一生也徒劳无功?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我望着萧奕然,说道:“萧奕然,我们虽有了更亲密的行为,可我没有想过像离开豫王那样离开你。”我笑望他道:“像小艾之前说的那样,我是一个大麻烦。是你不怕惹祸上身,将我从豫王的桎梏中带走。是你陪我滚落悬崖,又将我从鳄鱼嘴中救出。我连命都是你给的。我更仰慕欣赏你,不管是你的俊雅,还是你成为权相背后付出的每点每滴。我内心完全抗拒不了你。至少见到鬼啸之前,我没有想过要离开你。因为是你。”
我望着他道:“我们行为脱轨,我虽失了往日的自在安乐,却并非因为你。见到鬼啸之后,或许我会想着离开你。却也并非是逃避你。我只是懊恼我自己。我的人生还这样漫长,离开你之后,或许我还会遇到美好的男子,我亦是这样地人尽可夫吗?明明心有所属,却不排斥你跟我亲近……”我一手摁在额头掩住了脸,“我快要活成了,我讨厌的自己。”
“人尽可夫?”萧奕然失笑了起来,“你有滥情到这种地步吗?有这么严重吗?”
“是的。”我掩脸道。
“你原来是在烦恼这个。”萧奕然忍俊一笑,“我问你,你心属豫王,却不排斥我对你的亲密。那么,除了我呢,你也不排斥别人对你的亲密吗?”
我几乎没有想,就掩脸摇头道:“不,我忍受不了别人。不说亲密,就连想象裁缝的耘翀替我量体裁衣,我都忍受不了!”
萧奕然笑了道:“你看,除了你属意的豫王以外,你也就能忍受我对你的亲密,你不过只是能接受两个男人对你的亲密而已,又如何是人尽可夫的女人?”
我掩脸道:“我属意的是豫王,我却能接受你跟我的亲密,这也是不对的!”
萧奕然将我掩住脸的手拉开,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迫我看着我,他目注于我,“奚玥,你属意豫王,却能接受我跟你的亲密……你有没有想过,是因为你喜欢上了我。因为喜欢我,所以你的身体能够接受我?”
萧奕然判研望着我的神色,眸中带着猜测和期待。
“我不知道。”我仓惶地看着他。
“有时候,身体比人的心,更加忠实和敏锐。”萧奕然的深幽黑眸凝视着我,他一手撑住椅背,一手抚着我的脸颊,他朝我的唇吻了过来,浅尝辄止后,他的唇即和我的唇分开,他与我四目对视,鼓惑般地对我道:“闭上眼睛,去倾听你心里的声音。”
他的唇又浅尝起我的唇来,他的舌描绘着我的唇形,尔后挑开我的唇齿,探进我的口中,全面占领后,他的舌邀请我的舌与他共舞。
被他鼓惑的闭眼的我,在这刻蓦然睁眼,我用力将他一把推开。
他情动气息不稳地喘着气。
我亦是气喘吁吁。
四目对视,萧奕然黑眸幽深地看着我,问我:“你有感觉到……你喜欢我吗?”
“我不知道!”同样的回答,不同的是,带着恼怒。
不想在院中,不想在他面前待了,我起身离座,回去了我屋里。
我别上门,背靠着门,平复着我的呼吸。
我不知道我是否喜欢上了萧奕然,只是刚刚他的舌邀我与他共舞时,我忍不住,想去回应他。
——之前,我只是不排斥他对我亲密,此次闭上眼睛,听从我内心的支配后,我却是想去回应他对我的亲密。
这世间的男人,除了东方明日,我只尚能接受萧奕然。或许像他说的那样,我尚不到人尽可夫的地步。可是面对萧奕然,我却越发不能抗拒。这不仅是不对的。更是一种不妙的现象。
……
好久才从屋里出来,坐在院中的萧奕然,闻听开门声,往我看了过来。
我不敢离的他太近。我在身心都觉得离他安全的距离的椅子上坐了。
我看着他道:“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我亦只是不能免俗,一时被相爷的风华倾倒而已。相爷切莫多想。”
萧奕然看着我的幽深黑眸里,带了零星笑意,他的唇角,情不自禁上扬起愉悦的弧度,“这样啊。”他忍俊笑道。
我咬唇看他。
……
翌日,云山居士如期归山。
院落中,云山居士与萧奕然两两对视。
——但见云山居士身着布衣布裤,衣裤上溅了许多淤泥,他的裤腿挽到膝盖,小腿看起来像是清洁过的,跋山涉水却又沾染了尘土。他没有穿袜的脚,套着一双草鞋。
他看起来四十岁的年纪,容貌清奇,身材挺拔,背后负着蓑笠,手里拿着刀叉,刀叉上有血迹,应该是捕猎鳄鱼,沾上的鳄鱼的血。
——不同于云山居士仿佛农夫仿佛猎户的隐士打扮,同样誉满天下的萧奕然,出身士族,更早已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奕然身上的白袍不染纤尘,庄严洁净,晨曦的映照下,有神祗般的辉芒。权贵如他,俊雅如他,立于山中院落,仿佛莅临凡尘的九天明月,山凹蓬荜生辉。
而云山居士,那个仿佛农夫仿佛猎户的隐士,望着这样的萧奕然,目光淡笑深邃,无丝毫自惭形愧,参透天地万物的从容淡定。
世间的皮相不乏美丑,华衣妆容更能将乞丐伪饰成皇帝,可是再是易容,一个人的眼神,是改变不了的。那是一个人的阅历,学识,智慧,品性,逐年沉淀出的光辉。
看到云山居士的打扮,我讶异他就是云山居士,在目睹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的眼神时,我再无惊讶,他的确是那个名满天下的高士。
云山居士望着萧奕然,萧奕然亦望着云山居士。一番的打量对视,萧奕然的唇角,有着微微上扬的弧度。我对他已很是了解,知道四目对视,他从云山居士眼中看出的东西,让他心中满意。
他们终于对话了。
云山居士朝萧奕然微微俯身致意,“座下官誉满天下,传闻座下年轻俊雅,绝世风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云山居士这样的高士,自然是精于卜算的。萧奕然没来之前,他已知有权贵与他请贤。此刻前来迎他,随在他身后的清俊弟子,在我被鳄鱼咬伤前来致歉时,已称萧奕然为丞相。云山居士此刻仍称萧奕然“座下”,不是不知萧奕然的身份,只因他身后跟随着,跋山涉水气喘吁吁与他请教让他解惑的许多来客。——萧奕然并未着丞相官服,只是一身便服,云山居士自然不会不顾其意愿,当众称丞相。
只是,云山居士先言萧奕然官誉满天下,却又不称道他的才干,反而赞起他的形貌风华,却有些对他的才干不以为然之嫌了。至少,萧奕然的才干,他并未亲眼所见,那真是出自萧奕然。
萧奕然只是一笑,并不以为意,他亦与云山居士微微颔首致意,“居士亦名满天下,今日得见,果然有昔年太公湖上垂钓之风。”
姜子牙湖边钓鱼,可不就是布衣布裤,草帽草鞋?正如此刻云山居士的打扮。萧奕然以姜子牙做比云山居士,却是对云山居士的盛赞了。
“不才愧比太公之贤能,座下亦非周国文王。座下若有疑难,请赴舍下,不才与座下共解;座下若意在请贤,不如归去。”云山居士又对萧奕然微微俯身,随后从容往四合院而去。
与猎捕鳄鱼的云山居士一起归家,请求云山居士解答疑难的来客们,纷纷惊艳地望过早候在山凹的萧奕然,又望过从人们和我,亦步亦趋,跟随云山居士而去。
但见求云山居士解惑的来客中,有看起来就很长嘴多话的村妇,有衣着华贵排场甚大的望族,但长舌村妇难得噤声,不敢吵扰到云山居士居处的宁静,望族显贵也低眉顺目,不敢以排场压民,依照行走的顺序,依次前往四合院求云山居士解惑。秩序不用维持,只在此山,便自觉遵守。
……
望着已去到四合院的云山居士和来客们,性子略显暴躁的勇烜不禁道:“那个云山居士,这样就从我们爷身边走了?”
裕聪从已去到四合院的云山居士身上收回目光,对着萧奕然拱手道:“爷还没到来云山之前,云山居士即知爷是为请贤而来,裕聪不才,观居士的相貌清奇,目光睿达,可见居士正是爷想觅求的贤能。恭喜爷了。”
萧奕然淡笑负手道:“我还得考量他有多少真才实能。他此刻为来客们解难答惑,你们都随我去一观吧。”
“是。”从人们应道。
萧奕然抬步往四合院而去,见我没有跟上,他回头看我,朝我莞尔一笑道:“奚玥不想去瞧瞧吗?”
“我想去。”我瞥了眼小艾,与萧奕然道:“不如我先易过容?今天人挺多的。”
萧奕然忍俊笑道:“他们所有人刚刚已见过你的面目了,你现在才想起易容?”
是哦。“那怎么办?”我问萧奕然。
萧奕然过来携住我的手:“哪有什么怎么办?既来之则安之,当然是泰然自若,走到他们面前。”
萧奕然与我笑道:“我从前让小艾给你易容,不是惧怕豫王。我惧怕的,从来只是你对豫王的感情。而现在……”
萧奕然没有说下去。
他看着我的幽深黑眸里,带了零星笑意,他的唇角,又上扬起愉悦的弧度——他吻我,让我闭上眼睛,用心倾心里的声音,我不自禁想去回应他的吻,蓦然醒悟,推开他,回了屋,许久才又出屋面对他,他唇角情不自禁上扬起的那样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