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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你没有关系!”我欲从他的身边走过。
手臂被他用力擒住。
“本王告诫过,不许放夫人出府!”他背向守门侍卫,“昨日值勤的侍卫,各去领杖五十!”
他看向夜雨流雪,“听说是你们擅作主张示意侍卫放行的?”
夜雨流雪跪下。
“滚去领杖!”他叱喝。
皇后曾罚我五十杖责,差点没要了我的命。以己度人,反感这样的处罚。何况此事因我而起。
“要罚便连我一起罚吧。”我侧首看他,“要不罚便一个也别罚!”
“生死予夺在我。你有什么资格替我下决定?”他冷冷看我。
我睨视着他擒住我手臂的手掌,“王爷嘲讽过我只是一个妾,是我不自量力。那便请王爷现在放开我吧。”
我的手臂一痛,他加重了擒捏的力道。
他锁眉看我,满脸我无理取闹的恼恨,“你要与我置气到何时?”
我已经不想搭讪他。
他冷笑看我,“你不是喜欢待在兰溪院不出来吗?从今天起,你就待在兰溪院哪里也别去!”他眼神带着昨日酒醒后,被我弃拒在兰溪院门外的恼恨,“而我告诉你,便是你住在兰溪院,我们永不相见,这一辈子,我也不会跟你解除婚姻,你这一辈子都是我的夫人。我们就这样,一辈子做一对怨侣!直到你想通了,自己愿意出兰溪院的那天!”
“送夫人回兰溪院!”他看一眼夜雨流雪,迈步往王府门外大步离去。
我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他夜夜梦想着柳玥做他的娇妻,却要搂着我这个美妾同塌而眠么?
我怕是一辈子也想不通!
……
我被禁足了。
转眼已过去一月。
二月的夜晚仍旧寒凉,我却早已习惯身畔没有东方明日的温暖体温。又到了月圆之夜,这夜我躺在床上有些睡不着,起床穿着厚厚的袍子,裹着厚厚的斗篷,爬上百年老梅粗壮的枝桠,靠坐在梅树上看月亮,看星星。
良辰美景,梅香沁鼻,我觉得身心舒爽。
本欲舒爽假寐,不想竟是睡着。午夜梦醒,惊觉自己睡在树上,差点没翻身掉下地去。
我正欲下得树来,回房睡觉,墨风的声音突然传进我的耳中。
“王爷,回去吧。三更半夜的,夫人早就睡着了,今日是不会出兰溪院的。”
我怔怔地随着墨风的声音看去,兰溪院的院墙之下,东方明日伫立在那里。更深雾重,他的鬓发上结了微微一层水雾,也不知他在那里伫立了多久。
看着兰溪院院墙外的东方明日和墨风,我有一瞬间的恍惚,脑海里记忆起,除夕夜,伫立在紫微宫婧妃娘娘寝宫外的东方潜龙和莫公公。
那晚,我觉得东方潜龙对婧妃相思入骨。可现下细思极恐。东方明日梦想柳玥做他的娇妻,我已是一个月没有出兰溪院见他。婧妃娘娘避帝王不见,却已达十五年之久。十五年前,那个春秋正盛的帝王,是如何伤了他后妃的心?
今夜露宿梅树上,竟无意见到东方明日深夜候我于粉墙外。我本该感动的。可是,思及同样场景中的帝王,他的父皇,思及这对父子,我只想感叹:最是无情帝王家呀!
……
而东方明日是皇子。他日他只是做个亲王还好,若做了皇帝——
自古哪个皇帝不是三宫六院。哪怕我想通了,默许他心里梦想着柳玥,他会如他所承诺,这一辈子只有我一个女人么?
我想,当初果然是我想的太好了。我失笑,当初,我怎么会去喜欢皇族男子?
……
我想我是想的太多了。当下我与东方明日已犹如一盘僵局,又何谈以后?
东方明日撂下话,我想通了,再出兰溪院。可他夜夜梦想着柳玥做他的娇妻,却要搂着我这个美妾同塌而眠我是永远想不通的。我真的要一辈子待在这个兰溪院么?
婧妃娘娘已经足不出户十五年了,难道我要步婧妃的后尘?
十五年是多久?十五年之后,我都三十多岁了。
……
自那夜梅树上醒来,见到东方明日候我于粉墙之外,我每夜都裹的厚厚的,去梅树上假寐候他到来。等他离去了,再回屋里睡觉。
他每夜必来。
每夜二更天来,四更天离去。
我倒不是思念他想见他,只是,在兰溪院足不出户,未来漫长的十五年,甚至一辈子,我要怎样打发啊?我便看着他,从风华正茂,到满头华发!只是,人生漫长的几十年,他是否做得到郎心如始,夜夜候我两个更天?你看,他父皇就无法坚守。他父皇那样宠眷皇贵妃,也不排斥临幸后宫其他嫔妃。只每一年的除夕夜,前去追思他的婧妃。
……
这一夜,我从二更天,候东方明日到四更天,他还是没有来。
以为他坚守不下去了,我笑笑,回房睡觉。
翌日晨起,兰溪院乱了。
每一个做着手中事的侍女,脸上都写着惊慌,不是走路跌倒,就是打翻东西。
“砰——”
我卧房屏风旁的花瓶,今日已经是第三次被行色匆忙的侍女打碎了。
“夫人恕罪!”
我望着跪地请罪的侍女,“为何你们全都慌慌张张的?”
“夫人!”侍女给我磕了一个头,惊惶道:“王爷昨晚遇刺了!进府行刺王爷的,全都是高手!虽然刺客全被就地正法,可王爷受了重伤,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太医院的太医全来看过了,药方都没开就请罪跪地。皇上大怒,说王爷若醒不过来,太医院和豫王府的侍卫仆婢,全都要陪葬!”
我有些没有反应过来,前晚上候我于院墙外的东方明日,都是健壮挺拔的,昨晚上他只是坚守不住没再候我而已,怎么就生死悬于一线了?
可卧房中侍女们一片的嘤嘤哭泣声,是那样凄惶真实。
“夜雨流雪呢?”我还有些犹疑地问道。
“夜雨流雪两位姐姐昨晚就过去日月殿照顾王爷了!”
东方明日遇刺的事,便是真的了。
我蓦然站立不稳,手反撑上身后的桌子,才不至跌倒。
皇城各方势力环伺,从戎多年的儿子东方明日,此时对东方潜龙格外重要。也难怪东方潜龙龙颜大怒,撂下话来,东方明日若醒不过来,太医院和豫王府的侍卫仆婢全都要陪葬!
顾不得去安抚兰溪院这些担忧自己命运的侍女们,我跌跌撞撞地出了卧房,就往兰溪院外走去。
东方明日,他遇刺了,他伤的重吗?哪里不重呢?太医药方都没给开!他要死了吗?……
他梦想着柳玥,却又要与我做夫妻,我为此与他置气,他说,我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再出兰溪院。我没有想通。却要出兰溪院了。我的自尊与骄傲,哪里又比得上他的性命攸关呢?
出了兰溪院,便见各处巡防的侍卫草木皆兵,昨晚行刺东方明日的刺客虽然全部就地正法了,可万一还有下一批要行刺他的刺客呢?那些势力,哪个不视豫王府里,拥兵在手的东方明日为想铲除的对象呢?
“夫人!”草木皆兵的侍卫们见到我,倒还不忘对我行礼。
我如若未闻,只管去往日月殿。
我方寸已乱,豫王府亭台楼榭,五转回廊,我突然有些迷茫去日月殿的路。
“带我去……日月殿,王爷的寝房。”
“夫人请。”侍卫与我带路。
东方明日的寝房里并没有太医,想是太医们无能,束手无策已然退下。寝房里也不见夜雨流雪。房中一个人也没有,只除了睡卧在床上的东方明日。想是他要静养,人声会吵到下一刻大约就能苏醒的他吧?
我过去他的塌边看他,他一动不动地昏睡在被褥下,被褥掩盖住他身上重伤。我只见到他的头脸。但见他面色并不苍白虚弱,甚至泛着健康的色泽。难道是回光返照?
我骤然悲痛,哪里还想到去揭开被褥,去瞧他身上伤势?我蓦然扑到他身上,哽咽抽哭。
人最悲痛的时候,原来是哭不出声音来的。我发不出哭声来,五脏六腑却像是被一只巨掌抓握捏紧,那只巨掌只再用一点力,我的心脏,连同其他的内脏,就要被它捏碎碾成齑粉了。心脏被它捏住,好长时间都没有跳动。等到终于再有心跳,我才换过气来,抽哭出一个音节。
为什么,为什么他遭遇到这样的厄运?他出生皇族,正当风华!他还这样年轻,他还有大好的未来,他未来甚至可能是帝王,是九五至尊。为什么老天要褫夺走他?他只是同时喜爱着两个女人,他罪不至死。难道是我这些日子以来,对他的怨怼害死了他?或许我该卑微再卑微地爱他,不与他置气,不计较他心里一直念想着柳玥,这样,他人生最后一段岁月,也还是幸福美满的,不至于我不理他,他守望我,悲伤了那么久!昨晚他遇刺没有在兰溪院外候我,我竟还以为是他坚守不住!
抽哭出一个音节,将胸中的悲痛释放了一点点,下一个音节再抽哭出来终于没再等那么久,终于能连贯地痛哭出来!
“起来!起来啊!你不是说要与我生同寝死同穴的吗?我都还没死,你怎么就要死了?我才一个多月不理你,我还要一辈子不理你,要跟你做一辈子的怨侣呢!”我伏在他身上嚎啕大哭,手心捏抓着他身上被褥时,却感觉有一只手臂从我背后将我抱住。
他醒了吗?
我怔了怔,抑制住哭声,撑起身来看他。
东方明日正黑眸恻然怜惜地望着我。
他真的醒了来!
可他这是伤重清醒,平安无事,还是回光返照?
我想抑制住泪水,泪水还是跟断线的珍珠似的往下落。
“你怎么样了?伤势痛不痛?昨晚就受了伤,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通知我?”我虽喉间哽咽,但忧心他的伤情,倒还声音连贯地问道。
“我没事。”他去抚拭我脸上泪水,眼中是惊痛和恼恨,却仿佛是惊骇痛惜我,而懊恼气恨他自己。“我没事,我没有受伤,我好着呢!你不要哭!别哭。”他的手轻抚我哽咽颤抖的后背。
我哭笑了出来,“明明伤的那样重,太医都没给下药了,皇上还撂出太医院陪葬的话,你哪里是没事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哄我做什么?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些日子不该跟你置气!”我失声抽噎。
他突然翻身坐了起来,诳哄我道:“夫人别哭!夫人别哭了!你再哭我心都要碎了!”
我惊怔他重伤垂危,身手竟如此矫健!我愣了一愣,哭着气他道:“这样急地起来做什么,小心牵动身上伤口!”他身上寝衣洁白无血,想是肌肉伤口包扎的好,他又更换过干净衣物之故?
想起他说心碎的话。
“你是不是伤到了心脏?”我慌忙就着衣袖揩了把泪水,要替他宽衣解带看顾他的伤口,“我看看你的伤口!”
“我没有受伤!”他痛惜安抚惊惶忧切的我,抚摸着我的头发道:“我真的没有受伤,夫人!”
我微微愣了愣。
总觉得场景有些熟悉。
西陵雷王突袭的那一次,他以喷溅了敌人鲜血的衣服,误导欺骗我他受伤了。我临要宽衣解带查看他的伤势,见瞒不住,他终于承认他没有受伤。甫时他已宣告过他一辈子只会有我一个女人,我与他两情相悦,客栈里,因替他宽衣解带查看他的伤势,他上身赤裸。我们早已有名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又彼此心仪,哪里架得住干柴烈火?便是一夜缠绵,相互探索。
那次他对我的欺骗,我其实并没有怪他。
只是,我与他早有夫妻之实,这次他的遇刺,一定不是他将我骗出兰溪院,骗到他的床上的机心勾当。一定不是。
我泪水长流,怀着期待,替他宽了衣解了带,心中既期盼他没有骗我,期盼看到他身上有伤口,哪怕是皮肉小伤;又期盼他骗了我,他没有受伤,他不会流血疼痛。
这样的矛盾。
——但见他身上肌肤麦色线条流畅,肌肉紧箍遒劲,结实蓄力,哪里有半点伤口?
我骤然痛哭失声。
他并不知我心中如何失望悲伤,但见我失声痛哭,已是痛惜抚慰。
他将我搂在怀里,温柔叹息,“夫人,我让你想通了再出兰溪院,你就真的不出来!你竟是如此骄傲和倔强。可我拿你丝毫办法也没有。我害怕,害怕你像母妃那样十五年不出紫微宫。我其实知道,母妃不是被父皇禁足,她是自己不想出紫微宫。我害怕你跟母妃一个性子。与你十五年不相见么?父皇做的到。我做不到。”他的下颚在我发顶厮磨,“……我做不到。夫人,我原来比我想象的更加爱你。”
他嗓音苦涩叹息,“夫人,我也是没法子。只好让阖府陪我演戏,以我重伤垂危的假象将你骗来日月殿,骗出兰溪院。”他紧紧与我拥抱,“夫人,我再也不会放你回兰溪院。”
他低首看我,手指擒了我的下颚,去吮吻我的满脸泪水,动情颤悸的唇去覆吮我的唇瓣,他吻着我,俯低了身,要将怀里我的身躯往塌上放去。
我骤然用力去推他。
我想将他推开,骤然大悲,气力还没恢复,倒令他松了臂膀,力道反噬之下,我却是从床沿跌坐到地上。
“夫人!”
他慌忙下了地,蹲下,要将我抱起来。
我一手反撑着地毯,一手往他挥了一下。
“你不要过来!”我手反撑着地毯,以坐着的姿势往后退去。
我眼神中的厌弃和陌生,似噬伤了他,他目光惊蛰了一下。他身体微微僵滞,果然没有动作,看着我一边警惕看着他,一边后退到墙脚。这番动作,已似耗尽了我力气似的,我靠着寝殿墙壁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