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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占地颇广,别说亭台楼阁,就连湖山也借了进来,只是冬天下雪时,临湖的地方又偏远又寒冷,白秋婉这个没什么背景的,便被分配了这个临山傍水的住处。
得了这个院子,一向在旷野乡间住习惯了的她,倒是暗喜了许久,加之鲜少有人来,她干脆关门过起小日子,祁念走近的时候,白秋婉背对着他坐在湖边钓雪,她身披着大红猩猩毡,头戴斗笠,雪花和白梅在斗笠上积起薄薄的一层,她口中漫不经心地哼着小调,嗓音在雪景中显得格外空灵。
祁念停住脚步,满腔的怒火不知为何,突然冷却了几分,这情景就像一幅画,让人不忍破坏。
白秋婉素手一扬,收杆从雪洞里提起一尾活蹦乱跳的游鱼来,她将鱼从钩上取下,转身欲放入旁边木桶之中,抬头却见祁念面无表情地站在不远处,猛然一惊,手中鱼儿滑脱,重新溜进水中。
“臣妾恭迎殿下。”
白秋婉也顾不得鱼了,慌忙下跪,伏地叩首。
祁念没说什么,看了她一眼,径自朝屋内走去。这是祁念第一次光临她的住处,白秋婉紧张且害羞,特别看他的表情还不是很高兴,她咬咬牙,硬着头皮起身跟了进去。
白秋婉的屋子很普通,没有清平的高雅,也不如符玉别致,比起陈家姐妹的富丽更显得单调无奇,但祁念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清冽冷香,不同于往日白秋婉身上的西番莲味道,祁念深吸一口气,伸手从架子上陈列的许多布袋中拿起一个。
“你用白梅做香囊?”
白秋婉闻言,笑道。
“不只是香囊,还可以做梅花饼,酿梅花酒,一个冬天收上这么些,便足够了。”
祁念冷笑一声,将布袋扔回原处。
“天气寒冷,孤到良媛这里,莫非你连一杯茶也舍不得上?”
白秋婉这才发现自己傻呆呆跟着祁念,竟然失了礼数,连连告罪,忙不迭地亲自取了茶具泡水。
祁澈这才发现屋内放着一个红泥小火炉,乃是北方岭子里猎人们常用的,粗糙有趣,上头一口小铜锅,里头的汤水正咕嘟咕嘟冒着香气,菜和肉片翻腾上来,红白相间,非常诱人,祁念不由看住了。
“你倒会享受。”
白秋婉小心翼翼地奉上香茗,祁念喝了一口,只觉香彻肺腑,熨帖得五脏都异常受用,槽糕的心情便又减了几分,他的眼睛瞟见案上放着的一堆卷轴,目光动了动,放下茶杯走过去,拿起一副展开,果见落款处提着白秋婉的名字。
他掩去唇边的冷笑,收起卷轴时尽数换上温存赞赏之意。
“白良媛的画,颇有才情风骨,甚合孤的心意,不知该怎么赏你?”
白秋婉面露为难之色,祁念见了,心底冷笑,审视着她的窘迫,正打算让她当场作画,自取其辱时,白秋婉却摇头开口。
“殿下误会了,这些画,并不是出自臣妾之手,而是阮家妹妹赠予我的。”
祁念一愣,没想到她竟大方承认,让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故意挑眉,循循善诱。
“哦?不是你?良媛莫要太过谦虚了,这画上落款,不正是你的闺名吗?还有这些诗,写得真好,想必也是良媛所做吧?”
白秋婉睁着澄澈的眼睛,笑着摇了摇头。
“并不是的,都是阮家妹妹与我玩笑罢了,臣妾一个乡下女子,没有大才,更不会吟诗作赋……”
看出她真的并不打算骗自己,祁念心中有些异样,白秋婉倒是个坦荡的女子,看着她眉目清婉,淡然含笑的模样,他心情不觉好了许多,屋子里火锅和白梅混杂在一起的香气让他十分舒服,竟决定留下过夜。
“孤饿了,你这锅汤,什么时候好?”
祁念露出笑容,撩袍正要坐下,白秋婉却啊了一声,祁念惊疑之间,一只不知从哪里跳出来的大花猫突然落在他身边的案上,背毛竖起,冲着他吹胡子。
“哪里来的野猫!”
白秋婉忙几步走过去,将那猫抱起来,含笑解释。
“这是臣妾养的团团,它从那山头上来的,因来偷过几次鱼,臣妾便每日顺便给它留些,后来就不走了,殿下方才差点坐在了它的窝上,它这是护窝呢!”
祁念下意识往后看了一眼,果然椅子上一个垫了蒲团,上头黏着些猫毛。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不太高兴地皱起眉头,祁念还是没说什么,不动声色地重新寻了张椅子,再次强调。
“孤有些饿了。”
那锅杂菜汤闻上去,却比符玉做的精致小菜来得吸引人,祁念也不见外,看着白秋婉便抬了抬下巴。
白秋婉会意,连忙应声走过来,长勺在锅中搅了搅,香味扑鼻,她盛了一碗恭敬地放在祁念面前,又拿了一只盘子,盛了些鱼肉,她吹了声口哨,便不知从哪里跑来四五只和那‘团团’一个毛色的花猫,围在她裙边努力地蹭。
白秋婉将碗放在地上,那些猫儿便围过来,她顺着它们的毛,唇角翘起,笑容明媚得有些灼眼,祁念看着她,竟忘了追究她让自己和动物同食一锅菜的大不敬之罪。
“你屋子里的人呢?怎么连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白秋婉回头,似有些惭愧。
“我让她们各自去了,实在不知道殿下要来……下次一定……”
“不必了……”
祁念垂眼,慢悠悠咬了一口香浓的菌子。
“这样就好,今后孤再来,也不想看见有别人在场……还有,你以后,少和阮酥眉来眼去,好好的一个人,别被她带坏了。”
小年刚过完的一个清晨,阮酥正在梳洗,宝笙走进来,在她耳边低语几句,阮酥开心地笑了。
“这下可好,不必再写信了。”
她挽起发髻,扶着知秋的手出了院子,准备去玲珑阁巡视,走至花园,却听见两个笼火的丫头在那里嚼舌头。
“听说了没!陈碧鸳揭发了她妹妹陈碧鸯,说她为了怀孕,费尽心思从民间打听到一个偏方,据说临盆前意外亡故的孕妇,都有想把孩子生下来的执念,若能求得其一件遗物随身佩戴,必能怀孕,若那孕妇生前怀的是男胎,便也能生个儿子。很多人都试过,灵验得很,陈碧鸯便弄了一枚这样的玉佩,与太子同房时时时带着,这才怀了孩子。”
另一个捂嘴咋舌。
“这还了得!这是用明器求子的邪术啊!听说求来的孩子便是那个死胎转世,太子是龙子,他的儿子是龙孙,皇家哪里容得这样的孽胎?陈碧鸯只怕要倒大霉了!”
“那是自然,这件事被太后知晓了,凤颜大怒,当即命人把陈碧鸯拖去强行堕胎,太子还为她求情,可保不住太后生气啊!到底没有效果,听我在太子府上当差的表姐说,那陈碧鸯哭得凄惨,直叫冤枉,最后气息奄奄的,连叫的力气都没了……”
见阮酥顿住脚步,宝笙感叹。
“谁会知道,挑拨陈碧鸳诬陷她妹妹的办法,竟会是小姐想出来的呢?只怕连陈碧鸳自己也不知道,她身边那个替她出谋划策的落羽,其实是我们皇城司的人。”
阮酥笑道。
“太子想要除掉陈氏双姝,又不能让陈妃生疑,便只得用这种借刀杀人的法子,我既与他结盟,自然要替他出谋划策。只是这件事,你我二人知晓便可,冬桃回来,千万不要在她面前提及,不然那丫头又该觉得我心狠手辣了。”
宝笙冷哼一声。
“万事皆有因果,那姐妹两人也非善类,不过狗咬狗罢了。”
狗咬狗吗?这点阮酥是赞同的。
前世她遁入空门之后,祁金玉常常带着这陈氏双姝前来找她麻烦,当时她们狐假虎威,把她踢倒在地讨祁金玉欢心的模样,阮酥似乎还历历在目。
欠债还钱,因果报应,一切不过是刚好而已。
玲珑阁中,冬桃却没有回来,店铺中来客颇多,众人忙得不可开交。阮酥随意扫了一眼,却被当中一位蒙着面纱的客人吸引。看身形分明是个男子,然而打扮却极为华丽张扬,或者用“骚气”二字形容更恰当些,偏生他还用面纱蒙住口鼻,混迹在往来的客人中,这幅尊容难免引人注意,大抵他也习惯了众人的注目,淡定自若地在柜台前挑拣着货物。
知秋也注意到她的视线。
“小姐,那个人的打扮好生奇怪。”
宝笙哼了一声,不耐她的少见多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东篱国中的男子,凡是入赘女方,有了妻主的,都是这样穿戴,作为妻主的人,容颜自当不能被人随意窥视。”
“妻主?入赘?这么说……那里的男子都如我朝女子一般嫁人?”
知秋大吃一惊,阮酥经宝笙提醒,也想起这个国家的习俗。
“那可不一定,东篱出过两位女帝,国中男女不分尊卑,但凡有能力的,不拘性别,可以一妻多夫,自然也有一夫多妻,嫁娶却是由实力决定。”
知秋惊讶地张大嘴巴,“这,这……简直闻所未闻……那,那位公子想必——”
她条件反射看向那位蒙面男子,不想对方却正好抬起脸,明明是极漂亮的眸子,然而却不知怎的,那视线胶在身上如同被一条毒蛇缠住,只一分毫,便牢牢把猎物锁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