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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酥坐在男宾这边,虽隔着一汪水,但因为灯火通明,她也看清了对面的几位公主,她的目光在扫过祁金珠和祁金晶时,有些复杂,心里也涌起异样的情感。
前世阮酥侍奉颐德太后那几年,和太后身边祁金珠感情很好,她可以算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这位公主聪慧正直,从不与祁金玉之流合污,但身于深宫惯看阴谋诡计的她,也知道自保之道,她们母女依附太后,从不害人,别人也休想害她们。
祁金珠很不喜欢祁澈,觉得他城府太深,也曾劝阮酥不要与其为伍,可惜阮酥那时为印墨寒情迷心窍,根本听不进去,反而因此疏远了祁金珠。后来嘉靖帝重病,祁念被印墨寒祁澈联手逼反,别人都不敢发声,祁金珠却站了出来,为祁念说话,说他是中了祁澈的诡计,可惜忠言逆耳,嘉靖帝盛怒之下,牵连了祁金珠,罚她幽禁思过,祁澈登上皇位之后,记起当日揭发之仇,把祁金珠发配去给嘉靖帝守陵,祁金珠看不惯祁澈做派,于是欣然前往,哪知不过一月,就暴病死在皇陵内,想来必然是祁澈下的手。
而阮酥因为和祁澈走得近,对她的亲妹妹祁金晶也接触较多,祁金晶天真活泼,很喜欢缠着阮酥,阮酥受祁澈影响,也觉得她没有脑子,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拖了大家的后腿,可当她被印墨寒休弃出门入了寺庙,却只有祁金晶一个人前来看过她。她那时方看清了人情冷暖,哪些人有真情,哪些人是假意。
可惜,祁金晶的结局也不比祁金珠好到哪去,祁澈登基后,忙着讨好陈妃母女,获取陈家支持稳固皇位,对这个亲妹妹却是抛到脑后,他明知道祁金晶和礼部侍郎的庶子情投意合,却还是出于利益考量,把她送到西凉和亲,嫁给快五十岁的西凉皇帝做续弦。
“太子、太子妃到!”
太监尖细的声音拉回了阮酥的思绪,她连忙换上微笑,和众人一并起身相迎。
按制,太子新婚之夜却是不洞房的,喝过了合卺酒,吃过福禄糕,便分房而睡,到第二日才能圆房。
本来前院已经设了大戏台,请了天下最有名的戏班,但祁澈却说戏平日都看乏腻了,又兴出什么杂耍奇技,专把年轻的贵馈们都请到水榭,祁念倒也很给面子地来了,还贴心地带上了才揭下盖头的祁清平。
他既娶了祁清平,就要让她一心一意地协助自己,所以在洞房内一番温言软语,倒让祁清平几乎忘了他从前曾属意阮酥的事。
经过阮酥身旁的时候,祁念的目光连一刻也没有停留,祁清平却停下脚步,她额间点着红梅,双唇如丹蔻,一抿之间,笑靥如花,衣服上的彩凤霞光四溢,随风而动,好像随时要展翅腾飞。
“阿酥,你能出席,我真的太高兴了,咱们姐妹自你去西北之前,都快四个多月不见了吧!今日看你气色尚好,我也就放心了。”
阮酥也真诚地笑道。
“我服了那几粒雪珠丸,顽疾也都去了大半,全托太子妃的福。”
清平瞳仁中却漾着冷,笑容却没有一丝破绽。
“我的就是你的,怎么这样客气!”
祁念停步回身,满含爱意地看着祁清平,露出恰到好处的意外之色。
“爱妃与阮女史,原来感情这般好?”
清平面上浮起一丝羞怯的红晕,然后亲切地执起阮酥的手,向祁念道。
“臣妾从前在阮府居住时,和阿酥惺惺相惜,不是亲姐妹,胜似亲姐妹。”
阮酥暗笑,祁清平在祁念面前和自己装姐妹,祁念却在祁清平面前和自己装不熟,这两口子各怀鬼胎,演技真是一个比一个好。
等众人落座完毕,池中莲花台那边也准备妥当了,一声锣响,只见穿着红色对襟棉袄的一老一少在池边对众人作了一揖,老翁便带着女童自湖面上踏水而来,脚程如风稳稳落在莲台之上,鞋袜半点未湿。两人上台后,老翁从袖中掏出条红巾,一扭变成根红棍立在手心,少女飞身站上棍尖,站在池边的杂耍班其余人便从各个方向向她抛出碟子,均被她一一接住托在手臂上、脑袋上,碟子越摞越高,女童的表情却依旧俏皮含笑,她用嘴叼着盘子,轻轻偏头,又一个个将它们送回原处摞好。
座上宾客一片称奇,纷纷拍手,尤其九公主,看得伸长了脑袋,但这完全吸引不了阮酥,不过是轻功而已,比起玄洛平日所施展的,完全不够瞧。
祁澈见阮酥面无表情,有些不自在,他低下头,讨好地对她神秘一笑。
“这些不算什么,开胃小菜而已,真正难得一见的,乃是通天之术。”
他才说完,莲台之上女童已经跳下红棍,老翁手掌一翻,红棍变回纱巾,随风而去,九公主见红巾飘到面前,忙跳起来抓在手里。
“啊呀!被我抢到了!”
她如获至宝地拿到另外几名公主面前炫耀,见她们都不感兴趣,也不在意,像宝贝一样塞在腰间。
祁澈看到对面情形,眉头微皱,这个细小的表情没有逃过阮酥的眼睛。
祁澈其人野心勃勃,所以他很怨恨生母出身低微,更不喜欢这个上不得台面胞妹,她们对他的霸业毫无帮助,只会给他丢人现眼。
似乎察觉到阮酥的注视,祁澈很快换上笑容。
“快看,精彩的就要来了。”
阮酥从善如流地朝台上看去,只见老翁又自袖中掏出一条绳子,分明穿的是一件窄袖棉袄,却不知怎么藏下这样长的绳子,一直拉却总不见绳头,老翁似烦了,干脆将绳子往天上一抛,说来也怪,分明软趴趴的一条绳子,却瞬间笔挺地立起来一飞冲天。
老翁一面笑吟吟地继续从袖子里放着绳子,一面念道。
“如意金箍棒,十万八千丈,一头袖中藏,一头入云端,云端是何处,玉帝住金銮。”
他大喊一声。
“丫头,太子殿下大喜之日,你且到王母娘娘的蟠桃园里偷个仙桃来祝贺,才不枉咱们祖孙来一趟!”
那女童清脆地应了一声,一甩辫子咬在口中,撸起袖子,扑哧扑哧便顺着绳子往上爬。老翁依旧慢悠悠放着袖中绳子,女童也越爬越高,众人不由都仰头望着,眼见女童变成一个点,直至看不见,座上静得能听见呼吸声,甚至连阮酥也看住了。
约莫一顿饭的功夫,众人都有些回神,交头接耳道。
“人呢?”
“看不见了!”
“这可奇了,不会真爬到天上去了吧?”
正在议论,只见那个黑点又开始变大,女童的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她顺着绳子爬下,落地时,众人方看清她腰间多了一只蟠桃。
众人啧啧称奇,那女童已经踏水走到席面上,在祁念面前噗通一跪,双手呈上那只桃。
“稚子无知敢登天,天兵天将难近前,禀明王母来意后,摘得蟠桃贺贵人。”
如今已是深冬,这桃子却红艳欲滴,新鲜异常,还真像刚从天上摘来的,祁念自然不信它真是王母殿上的蟠桃,但用这样奇巧的通天术讨来的彩头,已让他震惊且欣喜,不由接过那桃,刚欲尝之,却触到一双冰冷的眼睛。
与阮酥清明冷淡的目光相触,祁念的惊喜瞬间平复了,他见她轻轻摇了摇头,便不动声色地将桃子放在一旁的案上,笑道。
“既然是王母园中摘得的蟠桃,也不能就这样轻易吃了,且拿到佛前供奉一晚。”
阮酥松了口气,还好祁念相信了她。
方才在那女童拿着桃子过来时,众人的焦距都集中在她身上,只有阮酥下意识地看了祁澈一眼,发现他和印墨寒之间交换了个眼神,她瞬间觉得其中有诈,及时阻止了祁念。
宴会散后,阮酥慢慢走在众人后头,她在人群中看到罗虎对她点了点头,趁人不备,跟了过去,罗虎将她引至祁澈书房,那颗桃子摆在案上,祁念负手而立。
阮酥施了一礼,祁念将她搀起,神色严肃。
“你刚才对我摇头,是不是察觉到这桃子有什么问题?”
阮酥点头。
“纵然太子殿下平素小心翼翼,但今天大喜之日,这个噱头又做得太足,难免也会一时大意。”
祁念点头,罗虎却忍不住插嘴。
“但属下已经用银针试过,桃子并没有毒。”
阮酥冷笑一声,道。
“请太子为阮酥准备一碟蜂蜜,越甜越好。”
祁念看了罗虎一眼,不到盏茶的功夫,罗虎便把蜂蜜放到了桌上。阮酥拿起那颗桃子,靠近蜜糖。
祁念与罗虎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这是做什么,但很快,他们便睁大了眼睛。
闻到蜜糖的香甜味,那颗鲜美的桃子里,逐渐有无数线头般的细小红虫爬了出来,跌进盘子里。
祁念忍住恶心,近前看了看,面色大变。
“这是……”
阮酥扔掉桃,拍了拍手。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一种喜爱甜味的虫蛊,若殿下今日吃了这桃,大约一时是无碍的,但等大家都忘了这件事的时候,下蛊的人便随时可以取殿下性命。”
正因为今天印墨寒在场,阮酥才想起了前世,他曾用同样的手法谋杀了一名太子党的大臣,所以他与祁念交换眼神的瞬间,阮酥心中立刻敲响了警钟。
祁念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收紧五指,将梨花木的椅背捏得咯咯作响。
“是祁澈吗?”
阮酥垂眸。
“太子圣明。”
祁念怒不可遏,一掌拍在桌上。
“他好大的胆子!我虽知道他平时对我都是虚情假意,但没想到他竟这么狠毒!罗虎,把那颗桃子和这碟毒虫带好,我要进宫见父皇!”
“殿下且慢!”
阮酥出声阻止道。
“殿下别忘了,人人都知道,这个杂耍班子是五皇子和六皇子一起找的,五皇子那么狡猾,到时候他也有办法往六皇子身上一推,这样您既没有达到惩治真凶的目的,还会失去和皇后交好的饶嫔娘娘,得不偿失,何况陛下疑心很重,您怎样证明这些虫子是五皇子所放的呢?要知道,陛下平日最忌惮皇子们互相算计,如果没有十足把握,贸然行事只怕不是好主意。”
祁念很快冷静下来,他感激地看着阮酥,双眼晶亮。
“还好你是站在孤这边的,得知己如阿酥,乃孤之幸。”
阮酥垂下眸,没有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