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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清言命人在王府外侧给阮酥收拾出一个院子,与内院遥遥相对。冬桃在四周巡视了一圈,发现旁边空着几方小院,而前后便是王府三千门客的居所。
“倒看不出王爷竟是个细心之人。”
空出的小院必是为了男女大防,而与臣下安置一处,自然便是行上下官阶之礼了。
少了算计阴谋,阮酥也松了一口气,难得出门在外,几人便决定在洛城四处逛逛,三人才走出院门,便见一着广袖长袍的男子遥遥对阮酥躬身施礼。
阮酥一愣,待看清他的鼻眼五官时,这才认出他竟是白日里承恩王身边那碧眼胡人。一个多时辰不见,他却又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不是第一次见面,然而阮酥还是惊叹他出色的外表,不似多数胡人的粗犷健壮,他身材挺拔修长,特别是那双深邃的眼,如碧海沉渊,霎是美丽。
“府里无女管事,若女史有什么吩咐,尽管交代萧寒即可。”
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可中原官话却说得异常流利。
“哦?你的名字叫萧寒?”
阮酥笑着打量眼前人,众多臣下中唯独安排一个异族门客来招待送嫁官员,想必此人在穆清言身边身份极高。
萧寒似听出她的疑惑,大方解释。
“下官家父为汉人,家母来自西域。”
话毕,碧色眸子在几人清一色的男装上淡淡一扫。
“几位是要出府?”
“正是,只不知洛城有什么好去处,还请萧大人告知。”
萧寒闻言一笑,“这有何难,女史若不介意,萧寒可一路随行。”
阮酥自然不会拒绝这送上门的好意,听到她应下,萧寒一瞬意外,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却也是个难得的向导,语言风趣幽默,行事又周到细致,自己在前开道,但凡有何不妥便把众女护在身后;一路前行中除了给她们在特色服饰香料珍宝店里留足时间,还领着几人尝遍各色美食,体会边塞异域风情……众女逛得直呼过瘾,宝笙、冬桃又买了一大堆东西,饶是阮酥带着戒备出门,最后也不禁被这气氛感染,趁势买了一些礼物只等回京送人。
酒肆中,胡姬大胆火辣,芊腰舞动热烈回旋,萧寒这等样貌的男子自然最受欢迎。然而或许是考虑到有女眷在场,他笑拒了前来敬酒的美艳胡姬,择了一桌临窗的雅座,半垂的珠帘顺时隔绝了那沸腾欢欣的气氛。
有了一晚上的互动,几人的关系也变得熟稔起来,萧寒举杯。
“萧某原还以为京城女子便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想女史竟让下官刮目相看。”
阮酥也笑着给萧寒敬酒。
“人之一百五颜六色,王爷曾说过阮酥的事迹早有耳闻,更给了个史无前例的断词,只是阮酥好奇,不知这个‘史无前例’是褒是贬?”
“是褒是贬女史恐怕不会在意吧?”
萧寒笑得温润,声音中却带了一丝揶揄。
阮酥大笑。
“没想到萧兄这等斯文人也会打趣人。”
或是被这声“萧兄”惊讶,萧寒神色一瞬停滞,然而很快又漾开清泉般的笑意。
“萧某身份低贱,怎配与女史称兄道妹?”
虽然边塞城镇异族间不乏通婚,然而注重血缘传承的家族是反对此等婚配的。而异族通婚的后代尽管已带了一半汉人血统,却还是抛不开“下等人”的身份诅咒。
“何来低贱?何又为高贵?”
阮酥冷笑,认真地看向对面那双碧色眼眸。
“出生不容选择,岂能由此定乾坤?阮酥不信命,同样也认为萧兄并非那种向世俗低头之人。”
就因为不信命,所以才会在重生后坚持本心披荆斩棘选择走这样一条路!
而对面的男子,能以卑微身份成为三王之首的心腹,当然不会是那种拘泥迂腐之人。
萧寒目中闪过一道复杂,灯烛影晃,衬得他深邃如渊的眸子忽明忽暗。良久,他举起桌上的酒盏自饮一杯,若有所思道。
“曾经也有人这样说过,你没嫁到承恩王府真是可惜……”
“是么?”阮酥目光转了转,故意忽略他最后一句话,微笑。“难道说过这句话的便是承恩王?”
听到这个名字,萧寒倏地放下酒盏,目中似有失落。
“承恩王德爰礼智,才兼文雅,又生得相貌堂堂,恕萧某冒昧,女史为何会拒绝这桩婚事?”
阮酥微微一愣,已经笑开,“承恩王若是听到萧兄对自己如此评价,想必很高兴。”
闻言,萧寒神色有些不自然,他端起桌上的酒盏,仰脖间已是一杯见底……
几人直到宵禁时分才回到客院,梳洗过后,阮酥躺在床上,先前一步回府的冬桃已走到床前。
“小姐,萧寒与咱们分别后便去了王府内院,恐是去寻承恩王了。”
虽然不反感萧寒,然而阮酥还是无法全然放心,听到冬桃的回禀,眉头微蹙。
“就算承恩王再信任萧寒,这深夜却在内院召见,就不避嫌吗?”
“那也不一定。”宝笙神色有些复杂,咬唇道。
“很多王府和宫中一样会豢养内侍,这萧寒生得唇红齿白,难不成也是……”
眼前不禁浮现另一张月华惊世的脸,阮酥心中一叹。
“总归也是人家的事,咱们还是少管为妙。”
隔日大早,穆清言便遣人告知阮酥,吉日已定,他会在五日后与白蕊成婚。
虽然时日匆匆,然而一切都是现成的,王府早在得知承恩王妃回洛城时便备下一切物事,如今,时间一定,这一切便是水到渠成了。
阮酥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们礼成,自己陪嫁送婚的任务也算完成了,便能回京了。眼下已是初冬,西北一日寒过一日,自己若再耽搁许久,回京之途只怕不会太顺。
她犹在思索,忽听那小婢又道。
“王妃见侧妃这几日思绪不宁,让奴婢转告女史,若有空多去陪陪她。”
昨天还好端端的,怎么一会就变成思绪不宁了?阮酥嘴上答应着,心内却不以为意,然而不等半日,白蕊身边的丫鬟果然来请。
阮酥无奈,只得让宝笙、冬桃两人作陪一起去内院看她。才走到院外,便听到白蕊欢快的笑声,那丫鬟不安地瞅了阮酥一眼。
“侧妃方才说想念女史……”
阮酥也不理她,径自绕过一树冬青,便看到白蕊那间颇具江南风格的闺房。
彼时她正在房中试嫁衣,见阮酥进来,红彤彤的脸上闪过得色。
“阮姐姐你看,这衣服是王爷特意为我准备的。”
嫁衣上镶嵌着各色宝石,绣工更是奇特精致,与京城中流行的式样有些区别。见阮酥目无所动,白蕊便有些不服气,往旁边桌上一指。
“这些俱是王爷赏赐的,姐姐若有什么喜欢的,只管说,我送你,”
阮酥看了一眼,桌上一路铺呈,摆满了各式珍宝饰品,珍珠有龙眼大小,而各式宝石更是流光溢彩,阮酥心内叹气,更觉得她幼稚可笑。
“既是王爷赏你的,下官如何能收,侧妃的心意阮酥心领了。”
白蕊见她目光无波,内心不甘,又挑拣了几样为难阮酥,然而被阮酥一番伶俐抢白,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如此两人方不欢而散。
走出小院,宝笙面露讥诮。
“这白家的女儿竟然如此眼皮浅,真不知丢的是谁的脸。”
“总归也见不到几日了,只要她高兴,也算美事一桩,不枉这御赐姻缘。”
阮酥话音刚落,忽见冬青后闪过一片衣角,那人见行迹暴露,干脆大大方方地从树后闪身而出,对阮酥抱了抱拳,有些尴尬。
“萧兄,你怎么在此?”
注意到他面色有异,阮酥大吃一惊。只短短一夜,原还温润亲切的人简直判若两人,双目赤红,面目阴郁,好似丢了魂魄,一张脸上写满了愁绪与哀伤。
萧寒牵了牵唇角,“……到处走走,不想竟到了此处,这……”
他抬了抬眼,“这便是新侧妃的院子吧?”
说完,也不等阮酥答案,便也告辞而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让一个人一夜之间落魄如斯?
冬桃小声道。
“我们过来时我便注意到那里站了人,看气息似乎便是他!”
阮酥凝眉。
“你们这几日盯紧白蕊,确保她万无一失。”
白蕊成婚当日,阮酥眼皮一直跳。婚礼很盛大,饶是隔着盖头,阮酥都能感受到白蕊雀跃的心情。而送婚使虽是个名头,却也要代嘉靖帝主持某些仪式,一整天,阮酥不敢大意,苦熬了一日,眼见承恩王与白蕊行过侧妃之礼,双双送入洞房后,阮酥紧崩一日的神经终于放松。
总算好了!
她揉了揉额角,眼前却突然送过一杯酒。
“女史一路辛苦,本王敬你一杯。”
阮酥只得振作精神,原来是穆清言去而复返,亲自到席间招待客人,而作为嘉靖帝亲封的送婚使,这杯酒却是推不过去的。
阮酥忙举杯饮过,如此酒过三巡,她也有些醺意,正要吩咐宝笙扶自己下去休息,忽见白蕊身边的陪嫁丫鬟面色难看地朝自己过来。
“女史,我家侧妃身体突有不适,求你去见见吧。”
……又来了,阮酥本能就要拒绝,承恩王妃却含笑过来。今日虽是为自己的丈夫迎娶侧妃,她却不似寻常妇人那般沮丧难堪,满面雍容,眸光中更多了几分在京城中少见的神采。
“发生了什么事?“
见到王妃,丫鬟的神色有些闪躲,却还是硬着头皮一五一十交代了个干净。
“既是如此,本宫便陪女史走一趟吧。”
注意到承恩王依旧在酒桌上,阮酥提起精神和她一路穿廊绕檐,直达那方江南小院。
院门口红灯高悬,四周挂满红喜,整个屋子喜气盈盈,然而令人奇异的是,此刻整个院子却没有半个人影,阮酥越走越不对。
“侧妃院子里伺候的人呢?”
那丫头噗通一下跪在地上。
“奴……奴婢不知……”
阮酥于是再也不肯往前走半步。
烛火通亮间,连呼吸声都变得分外清晰。忽然一声带着压抑的欢快呻吟从那喜房中传来,阮酥头皮发麻,她历经过人事,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然而承恩王犹在前方待客,这新房中的又会是谁?
不等阮酥反应,承恩王妃已是挥了挥手,身边人悄无声息退下,包括之前传话的白蕊丫鬟。
冬桃与宝笙见状,一前一后挡在阮酥面前。
只听那呻吟一声强过一声,阮酥神情凛冽。
“王妃引我来此,到底什么意思?”
承恩王妃站在灯影暗处,一双眼睛忽明忽暗,面上尽是讽刺。
“女史既然已经到了,何不去前面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