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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阮絮终是落幕,内宅少了一个敌人,阮酥本该松口气,却没想到,她一直的担忧终于发生了。
那夜,阮风亭自宫中归来,茶饭未用,便径直往梁太君处去了。
阮酥此刻已换了衣裳,正准备睡下,梁太君的丫鬟扫雪却进来传话,说老夫人老爷请她过去商议要事。
阮酥沉思片刻,心中已大略有了些底,起身穿了衣裳,命知秋在前头打着灯笼,这才不慌不忙地漫步至梁太君院中。
知秋才打起帘子,屋内踱来踱去的阮风亭立即看向阮酥,声音里满是怒意。
“你难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怎么这样磨蹭!”
阮酥慢条斯理地卸下披风递给知秋,好脾气地含笑向两人问过安。
“酥儿不知,还请父亲赐教,深夜找酥儿过来所为何事?”
阮风亭一愣,略带怀疑地瞟了她几眼。
“你和玄洛一向走得近,这件事他必定前几日就得了消息,难道没有告诉你?”
阮酥无辜摇头。
阮风亭顿足。
“罢了罢了,玄洛此人反复无常,行事全凭心情,你和他也不过是同门之谊,不能过分指望。”
阮酥垂下眸子,虽然他这个父亲于事业没什么建树,但这句话她却是极其赞同的,自从那夜玄洛不请自来,对她一番教训威胁后,她就看清了这一点,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永远的利益,不管他之前对她多么好,在触及到他的利益时,他也不过是翻脸无情之人。
梁太君招手把阮酥叫到身边,叹息道。
“今天夜里,皇上召你爹入宫,说前不久太子进宫请命,点名要立你为妃,正侧不论,但请皇上允准。这本是天大的喜事,可有阮氏除名之事在前,又加之你白子的身份……皇上并没有应允,为让太子绝了这个念头,皇上希望你爹能尽快给你安排一门亲事……”
梁太君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她小心地打量着阮酥的表情,本来阮絮越过长兄长姐先行出嫁,已经于礼不合,阮酥的婚事自然也成了当务之急,可她现在是阮家唯一的女儿了,对太子妃位依旧抱有一丝幻想的梁太君还是迟迟舍不得放弃这最后的筹码,直到今日……眼看筹码将要留成祸害,只怕不得不将她嫁出去了。
“被太子看中,本来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福分,可你偏偏又顶了白子的名头,若不是这样,或许就是另一番光景了……”
梁太君惋惜长叹。
“我和你爹也觉得此事过于仓促了,这么短的时间,如何能定个好人家呢?可皇上圣口已开,不得不照办……”
果然如此啊!该来的总是要来。
阮酥心中微微一叹,乖巧的垂了睫毛。
“圣意难违,一切但凭老夫人与父亲做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要等对方落子,她才好安排对策。
要给阮酥定亲的事很快传到万氏耳朵里,她是喜怒交加,喜的是阮酥这个贱丫头不是一向笃定得很,爱看她们母女笑话吗?结果怎样?风水轮流转,天道有轮回,她深信这种丧门星,不见得会比阮絮嫁得好。怒得是阮酥的婚事,阮风亭母子直接忽略自己,分明是将她视为外人,且对阮酥还是偏私,生怕自己掺合,把她的婚事耽搁掉。
万氏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把儿子阮琦叫到屋里,语气阴测测地道。
“你爹和奶奶两人商量着要把阮酥那丫头嫁出去呢!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阮琦自上次醉酒大闹罗府,回来后就被万氏打了一巴掌,指着他骂。
“你这榆木脑袋!中了别人的反间计还不知道?你晋升的事,若不是阮酥那贱人的提议,你爹怎会给了罗钦?你不去找她,反而和自家人打了起来?岂不愚蠢!”
阮琦一向最听万氏的,她如此说,他便也恍然悟了过来,一直对阮酥深恨不已,如今听见万氏问起,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狠劣,一个酝酿已久的想法脱口而出。
“母亲难道忘了?大表哥至今还未娶妻呢?”
他口中的大表哥,指的是万氏大哥之子万阙山,此人时常跟着他父亲上战场,在军营里养了一身暴虐性情,又有些特殊的嗜好,家里两个妾氏不堪折磨,一个病死,一个自尽。名声传扬出去,纵容家世可观,但朝中大员谁也不舍得把自己女儿往火坑里送,于是万阙山到了二十五岁年纪,尚未求得正妻。
这个提议当然合了万氏的心,和她娘家联姻,亲上加亲不说,两家联络走动,自然缺不了自己,到时候还愁她的地位回不来么?最重要的是,她巴不得立刻就把阮酥送到自己那侄子手上,让她体无完肤生不如死!
打定主意,万氏吩咐阮琦。
“你父亲现在对我已是不信任了,这件事,还需你去说和,若成了,以你大舅和表哥在兵部的势力,自会想办法替你晋升一事出力的,到时候,便是我们娘两的出头之日了!”
听到父亲即将让她和万阙山结亲的消息时,阮酥正在海棠树下喝酸梅汤,一旁知秋急得跺脚。
“小姐,这一定是夫人和大少爷撺掇的,老爷怎么能听信他们的话呢?那万家大公子,是出了名的恶魔,连普通人家的女子都不舍得嫁进去!何况小姐您呢!”
阮酥慢慢地咽下酸梅汤,一股酸涩难言的滋味在喉间滑下,随后,她挑唇换上一抹冷笑。
“我顶着白子的身份,但凡有些体面地位的人家,自然是不肯要的,若要与普通人家结亲,除了赔上一笔嫁妆外,对父亲毫无益处,他怎么会肯呢?反观万家,兵权在握,在朝中也是如日中天,这笔交易,对父亲来说再划算不过了。”
她太了解阮风亭了,如果说对阮絮他尚且怜惜心疼,那么对自己,便只有利用了,有时候,她真的很想问问他,同样流着他的血,为什么能偏心到这个地步?
“小姐,现在该怎么办呢?老爷听了少爷的建议,已经让夫人去万家提了此事,只怕万家的聘礼,不出三日就要送上门了!”
她身边立着的宝笙闻言,目光不由转向阮酥,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她打心底有些幸灾乐祸,她倒想看看,这个果敢狠毒的女子,要怎样扭转现在的不利局面,她甚至有些期待她被嫁到万家去,也算给自己报了一箭之仇了。
然而阮酥只是低头又噙了口汤,提了个与此事毫不相干的问题。
“听说今年的瓷会定在明日?你去查查地方,准备一下。”
知秋已是心急如焚,她却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有心情去看什么瓷器?知秋很想劝她两句,但对上她古井无波的眼睛,却又生生住了嘴。
就是那个笃定的眼神,让她放了心,她几乎忘了,她的小姐从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第二日便是京城一年一度的瓷会,当朝国泰民安,又无战事,生活富庶的人们私下便也爱些藏品玩意,天下人,有爱藏石的,有爱藏画的,也有爱藏玉的,京城是贵人云集之所,盛行之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因此每年初夏,都有各种藏会,全天下的商人带着各自的压箱货,来此待价而沽。
阮酥带了知秋和冬桃,早早地坐了马车至东大街,那里一栋朱红牌楼,便是今日瓷会的主场,来自五湖四海各种口音的商贾,有的租下一间铺面,有的只有一张桌子作为摊位,瓷器从一人多高的双耳瓶,到巴掌大小的将军罐应有尽有,吸引各方藏客穿梭来往,络绎不绝。
虽然阮酥带了帏帽,但通身的穿戴气质,一看便知是大家小姐,难免不引人侧目,知秋连忙挡在前面,怕阮酥嫌弃人多味杂,还不断用帕子给她扇风。
阮酥饶有兴味地转了一圈,却什么也没有买,只是偶然瞟见冬桃双目盯着一个店家的博古架,这才看了过去。
冬桃见阮酥看她,立马移开目光,阮酥却已敏锐的察觉到了,她走过去,伸手拿下架子上一只彩釉烧制的小酒壶看了看,那店家连忙热情地招呼。
“小姐眼光真毒,这是官窑出的好东西,胎轻质薄,釉质又好,有钱没身份的人家,也是用不起的。”
阮酥把玩着那个小酒壶,翻过来看过落款,笑道。
“果然是官窑出的,官窑、汝窑、钧窑、定窑虽四大名窑,出的东西都一般好,只是官窑所出之物都是上供的,这可不是易得的,看这釉彩,怕有些年头了……”
店家哑口,只恨刚才说漏了嘴,但被阮酥看出,便也不好隐瞒。
“不瞒小姐,这些官窑出的东西,若是在外头出卖,要不就是那些名门没落之后拿出来当的,要不就是……被抄家的达官显贵家里流出来的,这一只酒壶,来路小可也不太清楚,但却是是好货,小姐若不介意,可以折个价,十两银子拿去便罢了。”
抄家吗?
阮酥点点头,吩咐知秋付钱,转身将那只酒壶递给冬桃。
“拿着,送给你的。”
冬桃愣了愣,没有说什么,默默收了,阮酥没有去看她的表情,只是在另外一家店里又选了只青瓷的胭脂盒给知秋。
知秋心中微暖,阮酥作为主子,待她们却从不偏私,冬桃有的,也不会亏了她,这让知秋更加替她忧心。
“小姐,万家的事……”
阮酥表现得混不在意,依旧悠闲地逛着。
“难得出来逛瓷会,你只用心赏玩便好,想那些事做什么?”
知秋苦着脸,她可不能不想,小姐再厉害,也是一个闺中女子,婚姻大事自己做不得主,万一真嫁到了夫人的娘家去,别说表少爷是个禽兽,到时可不是两头受人拿捏么?
正在发愁,只见阮酥已经走向不远处一个破旧的小摊,那摊主相貌丑陋,又是个癞头,知秋怕腌臜了阮酥,赶紧挡在前头。
阮酥倒是没有露出一点嫌恶的样子,她的注意力全在那摊上的一只平平无奇的白瓷碗上,知秋悄悄一瞥,发现帏帽之下,阮酥唇角微微翘起。
“终于找到你了。”
她轻轻吐出口气,将手伸向那只碗,不料在触到它的时候,一只清瘦修长的手也同时压住了碗的另一侧。
阮酥皱起眉头,目光顺着那天青色的袍子慢慢上移,在印墨寒那柔润平和的五官闯入视线时,她下意识捏紧了碗角。
“这只碗,我已经看中,印大人能否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