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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法事,飞出一辨机公子关门弟子,同时又揪出一深府闺阁丑事,可谓唏嘘。
钱妈妈被打杀后,万氏本想拿银子帮她操办后事,可看阮风亭对其恨之入骨的摸样,便生生断了这心思,只叫人送钱给钱妈妈的养子,称其突得暴病而亡,钱家人得了好处,便也没有计较。
而阮絮被送去寒山寺那天,梁太君母子有意隐瞒,等万氏按着约定时间前去送女儿时,早已人去楼空,她看着依旧乱花飞舞的小院,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什么,女儿又不是不回来了,等她学好规矩,人稳重了,对她也有好处!”
万氏抹了抹眼泪,正想驳斥,可对上阮风亭厌弃的眼神,弱弱道。
“……不是看她东西有没有准备齐全吗?做母亲的还不是巴望着……”
阮风亭完全没耐心听她絮叨,周姨娘见势忙道。
“夫人放心,二小姐的行装是老夫人亲自打点的,而大小姐和清平郡主也分送了体己之物,整整拉了两大车,便是在寺里住上一年也是够的!”
闻毕,万氏的眼睛里几欲喷出火,“谁说她要住一年?!”若不是顾及阮风亭在场,怕是一耳刮子就要扬上去了!
周姨娘吓了一大跳,往后瑟缩了一步,怯怯道。
“是婢妾不会说话……”
这一切落在阮风亭眼里又是一阵烦躁。
“不会说话便不要说,没人当你是哑巴!还有你——”
一扫闪过些微得色的万氏,阮风亭背手转身。
“过几天琦儿便也要去韶衡书院读书,你身体不好,便也不用忙了,母亲和我会安排好一切。”
什么叫不用忙了?
万氏身体晃了晃,好容易被丫鬟扶稳身子,这才颤着声道。
“老爷的意思……是让妾也不去送他了,妾可是他的母亲啊……”
万氏性子跋扈,年轻时也正因明艳自信的摸样吸引了阮风亭。现下哭了一场,又因钱妈妈之事好几天没有睡好,脸色憔悴难看,倒显得有几分可怜楚楚。
阮风亭不忍,但想到梁太君几次论断万氏持家不严、苛待阮酥、虐待姨娘,本性不正,不配做当家主母云云,那冒出的同情心便生生隐没下去了。
“这段日子你好好反思,至于以后……到时候再说!”
说完一甩袖子转身便走。周姨娘福了一福,忙跟将上去,万氏气得牙齿打颤,正思索着要不要偷偷去见见儿子,梁太君给其安排的两个婆子已经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身子。
“夫人,这外头风怪大的,老奴送您回去吧。”
万氏当然不买账,“我去哪里还用得着你们说?”
这反应完全不出乎婆子们的意料,其中一个皮笑肉不笑道:
“即是如此,那夫人便去禀明老夫人奴才们伺候不力,请老夫人重新给夫人配几个伶俐的!”
万氏不料两个奴才竟这样大胆,但也不敢打上门去触梁太君的逆鳞,当下一哼便也只得认了。回到屋子一想到自己的境遇不由黯然,梁太君打得一手好算盘,现在逼得她骨肉分离,膀臂被卸,不行,不能就这样完了!
隔日,阮风亭亲自递上帖子,请玄洛到府中作客,说是谢其为阮酥正声,实际上显是存了交好的意思,玄洛也很赏脸,当下便应了。
因主母万氏几乎被梁太君禁足,这安排宴席的事便无人接手,梁太君母子商议过后,便决定把这差事分给阮酥和清平,让阮风亭的几个姨娘在旁帮衬着。一来借这机会给两个女孩子历练历练,二来阮酥今时不同往日,若说一开始梁太君不过将其当做阮府的另一助力,可现在却真正有了栽培之心。
一一交代完,梁太君还是郑重叮嘱。
“这虽然只是一场家宴,不过请的是九卿大人,你们可要仔细了,别丢了阮府的脸。”
阮酥和清平忙称是。
梁太君沉吟片刻,终是先把清平打发走,伸出手将阮酥拉到身边,和蔼道。
“酥儿,你告诉祖母,你是如何认识你师傅的?”
这个问题以阮风亭为首找她问了好多次,就连清平也旁敲侧击,并明里暗里表示万氏等是不信的,然而阮酥却都拿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挪塞而过,令他们恨得牙痒,却又偏生不得不信,毕竟,世间也只有辨机能教出这样的徒弟,否则,真的只能用狐妖附身才能说得通了。
听梁太君旧事重提,阮酥假意挣扎,半晌才呐呐道:
“祖母您一定要知道吗?”
看阮酥面有纠结,梁太君内心咯噔,已经大致猜到了什么,冯妈妈早在她的示意之下屏退了众人,合上门自己亲自在门外守着。
“酥儿,有什么你就大胆说吧,一切有祖母做主。”
阮酥怔然抬头,终是在梁太君的鼓励下犹疑开口。
“不知祖母可知道,十多年前的七夕庙会,孙女差点被拐子拐走?”
那一年阮酥不过五六岁,破天荒被不待见的继母从小院中接出,只说和兄妹们一起去逛庙会,不想却是万氏设的局,甫一出府她便被人绑走,若不是亲生母亲季氏的陪嫁嬷嬷李妈妈拼死救下,现在也不知流落在何处。
“我的好小姐,以后再没有老奴在你身边,你怎么办啊?”
想起李妈妈临死时候牵着自己的手无声哭泣,阮酥只觉得胸口犹如被刀生生刮过。
“以后少出去,守在房子里吧,就算躲……不过,老奴和夫人也会在下面等你,不要害怕……”
小小的阮酥茫然无措,眼睁睁地看着李妈妈的手颓然垂下,等到她被下人用草席卷起抬走,这才恍然痛哭。
从此以后,再没有人护着她了!
前所未有第一次感受到孤独,也就是那一年,阮酥收起了天真无邪,懵懂间知道了人间险恶。
阮酥收起思绪,勉强一笑。
“当时李妈妈护着我,却也被歹人伤及胸腹,虚弱至极,我一个人在郊外林子里想哭却又害怕,这才遇到了师傅。”
后面的事情梁太君也知道,阮酥主仆被送回府后,李妈妈第二天便没了,或许知道再无机会,弥留之际坚决求见阮风亭,把万氏苛待阮酥的林总全盘托出,并指认万氏故意设局欲除去大小姐。
阮风亭震惊之级却也不相信,不过至少这事后万氏行为有所收敛,再加上阮酥万分小心,这才虚虚保住一条性命。
梁太君面上闪过一丝复杂。
“当时救你回府的便是辨机公子?”
阮酥垂眸,当然另有其人,只是现在暂且用他圆谎吧。
“孙女那时也并不知他的身份,也是后面师傅他老人家看我可怜,教我很多东西,我才逐渐明了。只是师傅他为人低调,并叫徒儿发下重誓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透露他老人家的名字,所以……”
梁太君点头,目露慈爱。
“好孩子,难为你了。只是这些年你们师徒是如何联络的?”见朊酥目光警觉,梁太君补充。
“你父亲的意思是既然有教导之恩,当然也要礼遇之,不能让人家说阮府没有规矩。”
阮酥当然知道阮风亭等打的是什么主意。今上惜才,若能请动辨机出山,那在皇上面前可谓大功一件。传闻玄府谋逆全家抄斩,嘉靖帝也是看中玄洛是辨机的弟子,这才留他一命,净身入宫成为禀笔内侍。
不过嘉靖帝留玄洛多年都未能知晓辨机的下落,阮风亭何来的自信自己能办到呢?
于是阮酥顿了一顿。
“师傅自有师傅的方式,只是孙女也有三年未见师傅他老人家,现在却也……或许师兄会知道些什么?”
看着阮酥无辜而坦荡的脸,梁太君终不好再问什么。
玄洛看似年轻,却是城府最深,否则也不会在无数次跌入低谷后重新爬到人生巅峰,这样的人物阮家是得罪不起的……而眼前的孙女,竟和其出自同门。
梁太君内心计较了一番,这才和颜悦色放走阮酥。
“好了,祖母知道了。放心,祖母会为你讨回公道。”
讨回公道?意思是会帮她解决万氏吗?
阮酥心中冷笑,也就是听着好听,只要阮絮、阮琦一日未倒,他们的生母万氏梁太君都不会下手。
就算心中不信,阮酥还是真诚道谢。
“那就谢谢祖母了。”
阮府宴请那日,玄洛果然按时赴宴。
宴席设在阮府花园芙蓉水榭,因只是寻常家宴,男女桌之间只用半幅竹帘微微隔开,坐在这边,几乎能听到他桌的全部动静。
万氏这几天被阮风亭关得憋闷,这天好不容易得以放风,怎会轻易错过机会。得知此次宴席是阮酥并清平二人负责,万氏黯然一瞬不由来了几分精神,好吧,既然这样看得起这两个臭丫头,那就让她好好挑挑刺。
可不知是两个姑娘太过能干,还是梁太君等暗自帮忙,她用十二分挑剔的眼光,从厅堂布置、菜品选择、丫鬟走位、再到上菜秩序等一一苛刻审视了一遍,硬是找不出错处,不由更是气闷。
梁太君见她这样子,哪不明白她的心思。
“看这脸色憔悴的,媳妇你平日管家太过操心,现在这些小辈也能独当一面,以后就让她们替你分担些吧。”
要分她的管事权?那还得了!!!
万氏当下便不干了。
“这不是甄选之日便要近了吗?若这节骨眼还让几位小姐分心,那真是媳妇的不是了。”
“就因为甄选,所以才要让她们多历练历练。府里几个姑娘均是空有一身本领,却没有实战经验,宫中不比别家,虽不需操持家庭生计,但能拥管家治事的能力,却总是好的,再说,做长辈的也要为她们多考量考量。”
毕竟甄选一事不好把握,若不能入得皇家,嫁到别家自然更要有掌家的能力,否则和那些暖床的婢妾有什么区别?
万氏还欲反对,梁太君已经斩钉截铁决定。
“等絮儿从寺里回来,也不能让她闲着,一起随姐妹们替你分担点。”
都说到她女儿了,她还能怎么着?万氏咬咬牙,只得认了。
另一桌,因府中男眷甚少,除了主客玄洛、阮风亭父子外,还有印墨寒。被老师如此善待,印墨寒很是珍惜,举手投足更是万分小心,拿捏尺度,表现得当,阮风亭不由多看了几眼。
同是官场中人,几句寒暄后彼此便也熟络,阮风亭亲自给玄洛敬酒。
“当日若非九卿大人,阮府可要声名扫地了,下官敬大人一杯。”
玄洛也不拒绝,心情甚好地和阮风亭喝过一杯,这才含笑道。
“阮相谦虚了,也因令爱正是玄某师妹,若严格按辈分来算,玄某还要称相爷一声伯父,不知阮相可认我这个侄儿。”
见他丝毫不拿架子,还以侄辈自称,阮风亭简直喜不自胜,忙道不敢,然而推不过玄洛的坚持,席间便多了一对伯侄。
“说起来,今天还没有见到小师妹。”
玄洛抿了一口酒,状似无意道。都被贵人提起,阮风亭如何会扫他的性,于是呵令阮酥给大师兄敬酒。
梁太君干脆吩咐丫鬟把半挂的竹帘拉起,霎时彼此席间一目了然。
阮酥捧着斟满酒的杯子,硬着头皮走到隔桌,垂眸轻道。
“给大师兄敬酒。”
“哦?”
玄洛却也不忙着喝,“师傅似乎曾给过你一支玉笔,可否拿给我瞧瞧。”
大咧咧就信口胡诌,阮酥简直不知他怎么想,然而人家既然打出师傅的旗号,又把那东西说得那么清楚明白,就算没有也只能有了。
阮酥短暂一愣后便佯作懊恼般羞愧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师妹年幼,故……”
“你是说你把它丢了?”
玄洛眸光一紧,瞬时放下了手中的杯子,也不喝酒了,就这样看着阮酥,仿佛她今天不给个交代便不会善罢甘休!
阮酥急得脸都红了,低声辩解。
“那时候……我……”
越要解释却越又言语不通,说到后面几乎都要急哭了。
梁太君朝冯妈妈打了个眼色,冯妈妈很快退下。回府当日因丫鬟素樱之事她曾让冯妈妈去搜过阮酥的房子,当然明白若是那玉笔真有,也被万氏或别的谁昧了,虽隐隐觉得事情有异,但梁太君根本来不及多想。
于是她起身站起,“早闻九卿大人风姿,今日亲见果然名不虚传。”
众女也才顺着梁太君的话些些朝玄洛望去。万氏见玄洛果然如传说中生得一表人才,想到他位高权重,简直只恨不得阮絮和阮酥换个身份,她阮酥凭什么就有这样的好运?突来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家师傅,又来个这样了得的师兄。
而清平却只是一瞥便收回视线。宴席差事被一分为二,梁太君自然也存了让她们一较高下的意思,如今二人平分秋色,那自然就要考虑其他因素。阮酥除了阮府嫡女身份,又多了个九卿的师兄,表面上看似阮酥更胜一着,不过清平却一下子放下心来。
嘉靖帝虽和太子是父子,然而最重要的却是君臣。若太子祁念尚了阮酥,看似是拉拢了太后与今上,可实际上,却是给自己添加了两大助力:阮府与皇城司,没有哪个君王喜欢别人觊觎自己的位置,更不喜欢这迫在眉睫的威胁。
“梁太君谬赏,若太君不介意,玄某斗胆随师妹叫您一声老夫人。”
一句话拉得两人关系又近了几分,梁太君笑得慈祥。
“那玉笔老身怕酥儿保管不当,便亲自命人收着了,现在就取来给九卿大人过目?”
玄洛露出了个原来如此的神情,又和梁太君言语了几句,这才不情不愿般喝了阮酥敬的酒。
梁太君趁势以长辈身份把家中人一一介绍给玄洛,彼此见礼后,玄洛也大方,命绣衣使颉英,皓芳捧上数个盒子,亲自送给各人。
“初次登门,一点心意。”
众人完全没有料到玄洛竟是这样的好性子,而看他出手不凡,送的东西虽则小巧,却都贵重精致,一时宾主尽欢。直到玄洛捧着最后一个盒子,幽道。
“这是给二妹妹……”
阮风亭生怕他提起阮絮,忙道。
“贤侄,你二妹妹因病去寒山寺休养,待她回来再让她来拜见你。”
见玄洛没继续追问这才松了一口气。那日阮絮捅的这个大篓子好巧不巧被安溪撞见,为防他四处宣扬,阮府也没少花银子,所幸那贪财的胖道士似乎也守信,如今阮酥是辨机关门弟子的事已传遍京城,而关于阮絮的倒是一点都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