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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强的电话响了起来,我从他的口袋里摸出来,看着屏幕上的名字:严家畈。
这是……当年王强杀掉的人的父亲!
我接起,却不敢说话。
电话那头说:“王强!我已经到了你家门口了!快点开门。答应今天拿赔偿款,你别给我耍心机。还差三百多万,一分都不能少!”
我这才听明白,是王强来之前给当年的受害者打了电话,让他们来我家拿当年刑事附带民事诉讼的赔偿金。
不用猜也知道,王强绝对没那么好心,担心着受害者这么多年还没获得赔偿。
他惦记的,恐怕是自己万一不小心杀了母亲,让受害者来背锅!
真是一石二鸟。没想到进了一趟监狱,算计的本事精进不少!
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笔账,应该王强还,而不是我们还。
但我和母亲背了十二年的债,却还是没有还清。
我咳了一声,平复下刚才的激动:“严叔叔,是我,我是王红。欠你们的钱,我和我妈早晚会给你们还上的。你们不要着急。”
“呸!”严家畈显然不相信我们,“你们食言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总是说还,总是说还,你们究竟还了多少?不过五百万的债务,还了十一年也才还了两百万!剩下的三百万呢,被狗吃了吗?现在通货膨胀这么严重,十一年前的三百万,放到现在都三千多万了!”
“叔叔,话不能这么说不是……”我陪着笑脸,还打算继续解释,让对方能多通融几年。电话却被张宥然一手抢了去,“三百万是吗?卡号发过来,我等下就叫人给你们汇过去。”
“想得美!还三百万呢?三千万!一分都不能少!要是少了,我就去找记者,找媒体,曝光你们!王红我知道你在省台当主持人,你们这些人不是最要面子的么……”
张宥然不耐地打断对方,“好,三千万。说话算数。明天早晨,你写好收据在家里等着。我派人去取。”
不等对方说话,他立刻合上手机。
转过头来对我说:“能用钱解决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真是有钱人。
我叹了一口气,“问题是没钱。”
他说:“再没钱,也不能用命去赌。”
我哦了一声。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你要记住。钱固然重要,但比起你来,你更重要。”
外面,警笛大作。
警车来了。
他向为首的警官留了电话,并说明了情况,“私闯民宅,还意图行凶。就是这样。”
看着王强被押送上警车,他这才和我一起扶起母亲,上了那辆凯迪拉克。
母亲已经晕在了我怀里,脑袋上的血还在汩汩流着,鼻孔也开始出血,越流越多,我怎么擦也擦不净。
染红了我的衣服,也染红了他车上的真皮坐垫。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抱着母亲,努力忍住不掉眼泪。
母亲就算作恶多端,她终究是我的母亲。
我唯一的亲人。
她不能有事。
一下车,张宥然抱起母亲,就往楼上奔。我去交了费,也立刻上了楼。
所有的医院都有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还有来来往往的人。无论是公立医院,还是费用高到吓人的私立医院,都一样。
其实我是害怕来医院的。总觉得人到了医院,就变得无能为力,只能任人宰割。有钱的任人宰割,没钱的依然任人宰割。
那十一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的我,如果不筹到钱,张宥然是不是就真的会死?
我不知道。
即使各项社会保障已经是无比全面和进步的现在,会不会有人跟当初的我一样,走投无路到只能出卖自己?
好在张宥然打了招呼,一上楼就有医生迎上来,看到母亲的伤势也是吓了一跳:“先止血!止了血立刻做检查。”
护士立刻推来担架车,我们一起帮忙让母亲躺上去。母亲已经有些神志不清,开始讲胡话:“菀之,红红……你别这样……菀之,救我,救我……”
我听来格外心酸。
张宥然抱住了我,“不会有事的,妈不会有事的。”
过了一会儿,医生将检查单递给我们,“初步诊断为外伤性动脉型鼻出血,现在不能确定的是是否引起了双目失明。出血过多,已经进行了输血治疗。但要进行手术治疗。”
我望着检查单上的一大堆看不懂的医学名词,只觉更加焦急:“严重吗?我母亲会不会……会不会……”
我不敢将最坏的可能说出来,但我还是害怕它发生。
医生把家属同意书递过来:“这上面列全了手术有可能引起的最坏的可能。你们认真看一下,同意就赶紧签字。时间紧急,请尽快做决定。”
我茫然地点头。
但我已经双目模糊,看不清了上面的字。
张宥然大概看出了我情绪的不对,大致扫了扫上面的字,龙飞凤舞就签上了字:“楚大夫,我相信你的医术。这是我岳母,请你尽最大努力。”
“你放心,我会的。”
张宥然颔首。
不过几个小时,我却度日如年。
张宥然的电话一直在震动,他不时走远去接电话。
我想,剧组赶进度一定很辛苦,他这样临时请假,肯定影响不好。这一个接一个的电话,肯定是在催他回去拍戏。
他现在正是事业的上升期,我不应该拖累他。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我对他说:“你去忙吧。这边没事了。我一个人能应付的。”
他一手搂住我的肩膀,一手拉住了我的手,其实我的手心紧张得全是汗。听到他在我耳边说:“没事。那边也能应付。剧组缺了我依然运转,但我知道,你缺了我定然不行。”
然而,坐下没多久,他的电话又震动了起来。
我循声望向屏幕,却被他的手掌挡住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他站起身,对我说了声抱歉,又去了一边接电话。
我看着手术室上的时间,手术已经进行了八个小时四十分钟了。
我越紧张,就越发胡思乱想:会不会遇上什么疑难复杂的病情,医生也手足无措了?会不会是手术出了什么事故,医生不敢出来了?会不会是母亲没救了?会不会……
终于,随着叮咚一声,红灯熄灭,绿灯亮起,那电子屏上的时间清零。
医生走出来,我立刻迎上去:“我母亲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只需要再观察二十四小时,要没问题,一个星期后出院。”
我大舒一口气。
也算是无惊无险。
我要将这个消息分享给张宥然。
沿着走廊一路往前,并没有看见他。我又绕着十三层转了好几圈,依然没有找到他。给他打电话,也一直是正在通话中。
正准备回去等,却在楼梯间,听见了他的声音。
我循着声音走过去,并没刻意放轻脚步,也许是他打电话太专心,都没注意到我已经进了电梯间。
我听见,他用从没有对我用过的那种温柔而又笃定到极致的声音说话。
“达之,我知道,你说的我都知道。但请你也体谅一下我,她毕竟是我的妻子。”
原来对方是达之,怪不得。
如果说实话,我对达之完全没有嫉妒心。
这不可能。
同样的年龄,她拥有了我做梦都不可能拥有的一切:慈祥的父亲,良好的家世,漂亮的容貌,以及——张宥然从小到大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爱。
但我努力让自己达到平衡。达之是个好姑娘,她值得拥有美好的爱情,和灿烂的人生。
但我听到张宥然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心里还是有些难过。就像整个人浸入了海水,从呼吸到心跳都不顺畅。
“你要我做的事情我做了。梁鞠的电话已经给了你。”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心蓦然一紧,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是在张宥然的剧本里,当时他的剧本里夹着一张名片,上面就写着这个名字。
这个人究竟是谁?达之要她的电话做什么?
拿出手机输入了那三个字,点击最上面的百科。
梁鞠,世初芙蓉董事长,郑氏集团董事……
照片上的脸,我认识,是郑成京的老婆。
我的手不由握紧,原来如此。
而张宥然还在讲着电话:“蔡律师是国内民商第一人,也是我所在的娱乐公司的专业法务。他处理的遗产纠纷案件少说也有五十多起,你找她,不会有问题。”
张宥然修长的手攥着手机,顿了顿,突然叹了一口气,“林叔叔去世,我也很难过。但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总希望你能从失去亲人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菀之是我的妻子。她再恶毒,也终究是我的妻子,只希望你能放她一条生路。”
我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像堵住了我的喉咙,我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可还是觉得心慌气短。
原来,我在他心中的形象就是这样两个字。
恶毒。
恶毒如我,为什么心那么痛?
我一手扶着墙,听张宥然继续讲电话。
“妈……”他大概觉得叫我母亲为妈妈还是别扭,立刻改了口,“王娟纵是作恶多端,也已经得到了报应,现在住院了。”
“你若要追究,我没有意见。”他的面上浮现了一个不置可否的笑容,随即转过身去,留给我一个笔直的背影,“好。我会帮你,如果你决定了,我会帮你。但菀之终究是我的妻子,这个不可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