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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上下打量她。
她与我年龄相仿。
粉色的毛呢裙衬得她皮肤很好,白皙到透明的肤色,圆润饱满的脸蛋,两颊一边一个梨涡,满满都是少女的活力,大大的眼睛微微弯着,水盈盈地看着我,笑得可爱而让人亲近。
并不是标准意义上的美女,却越看越耐看。
林建彰又对着小女孩笑,替我回答了她的问题:“嗯,这是你王阿姨的孩子,是你的姐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可得听姐姐的话。”
“必须哒。”她冲我眨眨眼:“姐姐好。我叫达之,孟子说的‘达之于其所为’的达之,林达之。你叫什么呀?”
我说:“王红。”
我的名字很普通,没有那么深的含义。
大概是被我这不走心的名字给戳中,林达之一愣,随即又笑了起来:“我一个同班同学就叫这个名儿呢。”
我嗯了一声:“我这个名字随处可见。”
王娟对着林建彰尴尬一笑:“这孩子早产,名儿还没想好就出来了,名字也就起得仓促。”
当年王娟生我的时候,就是一个意外。是村上的痞子王强强暴了她,她想报警,又害怕影响名节,就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要打掉我,都无济于事,最终还是嫁给了那个痞子王强。王强希望抱个大胖小子,名字都起好了,叫王蓝。
等生下孩子一看,却竟是个柔弱弱、病怏怏的我,王强抢过襁褓就要往外扔。
王娟却舍不得,还是将我养大了。
所以我一出生就是不被祝福的,活该这么多年受苦。
方落座,有人敲门。
一听门声,身边的林达之立刻起身,斜着脑袋探出头去,喜悦溢于言表,“我刚还在想你们呢。这不就来啦!叔叔阿姨快进来坐!”
听这语气,敲门的几位定然是非常熟稔的朋友了。
来人是一对中年夫妇,看穿着,也都是有钱人。夫人手里提的坤包我曾在杂志上见过,一个就要五位数。
林建彰向我介绍道:“这两位是我的好朋友,张叔叔、张阿姨。张家跟林家是世交,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跟亲人没差了。所以这次我就将他们也请了,红红你别介意啊。”
其实本就是他请客,他爱请谁不爱请谁都跟我没关系,我只要吃饭就好。
但这样讨好一般的语气,让我不习惯。
故没有说话。
王娟怕场面一下冷下来,笑着替我接过话头:“建彰,你这样说话真是见外。能够认识到你的朋友,应该是我们的荣幸,怎么还会介意呢?”
林建彰微笑和蔼:“这就好。”
林达之挽住了张夫人的袖子,一边陪着走,一边还在向外面张望:“哥呢?”
“他在停车,马上就进来。”
余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进来,“我在走廊就听见了你在叫我。”
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
我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庞。
那是一张我在狱中日思夜想的脸庞,那是我在最孤单无助的时候,脑子里心心念念的名字,那是我放弃了全世界也不愿放弃的人。
那是张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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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是一如既往地青春洋溢。栗色的蓬松的头发,额前的刘海带着微微的小弧度,笑起来卧蚕和酒窝更加明显,嘴巴咧得很大。洁白整齐的上牙轻轻咬着下唇,是想笑又忍住了不笑,只那样专著地看着达之,眸光尽是宠溺。
牛仔色的衬衫里,露出鸭卵青的T恤领子,是很随意的装扮,依旧是那样好看。
我像看怪物一般地看着他,呆若木鸡。
眼泪含在眼眶里,我用了很大的力气去忍住,才没让这眼泪掉下来。
一方面,我是很高兴的,高兴他没事,高兴四年前的事故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影响。
更高兴的是,四年后,我竟又再见了他。
隔着一千六百五十一个日日夜夜,在这偌大的城市里,完全没可能的我和他,竟还有一丝丝可能。
但我的心,又那样痛。
他看着达之的眼光是那么不一样,那么非同一般。
在那样活力四射的达之面前,沉郁如我,只能自惭形秽。
达之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推了推我的胳膊,“姐姐,你认识宥然哥哥吗?”
我低下头来,眼泪一下就掉在了白壁碗中,发出清脆的吧嗒声。
我不敢抬头,吸了吸鼻子。
“不认识。”
大概是我变了太多,张宥然并没认出我来,只是对我礼貌笑了笑,眼神是陌生的。
席间,林建彰和王娟一直在跟张家夫妇聊天,说着生意上的事情,我一句也听不懂。只是惊讶,母亲只上过小学,竟也能跟对面的两个知识分子侃侃而谈。
达之和张宥然一直在旁边说话,声音压得很低,时不时传来笑声,我断断续续地听着,只能辨认出只字片语。
“哥,你好厉害。你得教我。”
“达之这么聪明,当然一学就会啊。”
“哥,马上放寒假了,我想出去玩。”
“达之想去哪儿?”
“好多地方。”
“比如呢?”
达之咯咯笑,“哥哥的心里。”
“你个淘气鬼。”
……
从我这个角度看过去,达之娇憨如苹果,张宥然干净若白玉,彼此交汇的眼神里,尽是暖意融融。
对于其他人来讲,这顿饭吃得也真是其乐融融。
可我坐在中间,却像坐在被人遗忘的角落,只觉得落寞。
达之很细心,注意到了被冷落的我,笑嘻嘻地跟我讲话:“姐,你大概不知道,宥然哥哥从小就是我的偶像。他很聪明,课业全优,连年拿奖学金,不像我,成绩一直不好,就算他每天给我补习,我的数学和英语还是差得一塌糊涂。”
张宥然看着她笑:“那是你不用心。”
达之眨眨眼:“我就是笨。”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对着他们尴尬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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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身,想去走廊里抽烟。
抽烟是在监狱学会的。
狱中繁重而剧烈的体力劳动,已经压垮了我的腰椎。每每半夜发作,我痛得在床上打滚,禁不住,又不敢嚎出声,只能咬牙默默受着,心里想着张宥然,张宥然,张宥然……仿佛这样,我的苦楚就能少了些。
可并没有。
我的额头和后背都是汗,湿了一层又一层。
狱友看不下去,有一天晚上偷偷给我递了一包烟:“没有别的东西了。这个说不定能缓解一下。”
确实可以。
感受着灼热的气流在胸膛和喉咙里漂浮,看着袅袅白烟在眼前升腾,竟是说不出的爽快。
没成想,走廊是禁烟的,我只好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到了没什么人的楼梯间。
这里漆黑一片,我熟练地将烟点燃,周围有了轻微的光亮。
“我说怎么也找不到人,没想你在这儿猫着呢。”
声音很大,惊扰了声控灯,光线次第亮起。
我看见了倚在门边的张宥然,笑着看我,“王红,好久不见。”
我以为他不记得我了。
没想到他一下就叫出了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