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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宝儿考虑要不要帮宣錦之前,问了这人一个问题。
“三姑娘,你为何不去找大公子?按理说你与大公子更亲近一些。”
“你不了解我大哥,占便宜的事不会放过,惹麻烦的事从不沾身。而且……”听到宣錦欲言又止,萧宝儿追问:“而且什么?”
“不管啦,”宣錦跺着脚一副豁出去的模样说,“大哥想测试武家人的态度,希望武家人能坚定的支持他,而不是现在这种暧昧不明的态度。”
萧宝儿轻轻扬眉,武家人不看好宣桦?这对宣泽来说是个好消息,对她来说也是,可不知为何,她心里一点儿触动都没有。
“喂,发什么呆,能听懂我说话吗?”
“潇潇不懂,大公子和二公子不是兄弟吗?大夏嫡庶分明,即便二公子是天子跟前儿的红人,也不能坏了规矩。”
宣錦叹了口气,宋主府的家事若只是那么简单又好了。她下意识地挥挥手,似乎想挥去心中的不快,口中嚷嚷着:“跟你说了那么多,你倒是跟我拿个主意啊!”
萧宝儿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真没必要插手武家和朱家的恩怨。可武俊是她师傅,此次莫名的失踪肯定和朱志高有关系。
理由十分简单,朱志高替宣泽传话,让她离开了陈地,这事肯定会惹恼姚溪桐。以那厮的性格定不会轻易原谅朱志高,惩罚其最好的方法莫过于告知朱志娟的死亡真相,顺带出售包子铺的服务——找高手将武俊劫走。
萧宝儿的猜测基本符合事实,她对姚溪桐的了解显然要比姚溪桐对她的了解深刻。
犹豫了好一阵,眼见宣錦要发火,她道:“朱家公子朱志高你可认识?”
“认识,前阵子不是出去游历了吗?”
“我猜他回来了,这才有了武俊消失的事儿。”
宣錦眼珠一转,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别说是二哥告诉你的。”
武俊消失的事情宣泽肯定不知道,更不知道朱志高会在其间扮演什么角色,该找什么借口呢?
萧宝儿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我曾在一个晚宴上见过朱公子,当时就听说要他回宋地。武俊和朱志娟的事儿早就发生了,两家人一直压着,半年多都没传出什么消息。朱公子刚回来武俊就消失了,你不觉得蹊跷吗?”
宣錦觉得萧宝儿的分析有点儿道理,更好奇她以什么身份参加晚宴。不禁问:“你是舞姬?”
“不是!”
“歌姬?”
“也不是。”
“你该不是花……”
萧宝儿知道宣錦要说什么,急忙打断道:“我刚入行就遇上了公子,什么都没来得及学。”
“那你之前靠什么生活?”
萧宝儿很是苦恼,宣錦的问题为什么就那么多呢!她道:“我是厨娘。”
“你做饭!”
宣錦指着萧宝儿哈哈大笑。
萧宝儿自嘲道:“大家都觉得可惜了,所以我打算学学唱歌跳舞什么的!”
宣錦止住笑容,说要去打探朱志高的消息,让萧宝儿自己去北里。担心萧宝儿出事儿,她不但给其银钱,还安慰说宋地治安不错,北里虽然环境复杂,人却坏不到哪里!
萧宝儿对这番话持保留态度。宣錦去北里肯定是走马观花,眼睛里只看见破屋烂裳,没瞧见隐藏在这些地方的罪恶与悲凉。越是贫穷困苦的地方,越少不了倾轧与欺辱。
宋地果然是天下豪富聚集之所,走在街上只见店铺林立,完全看不出哪条是主街,哪一条又是小巷。
刻着金字招牌的,走进去只是一家新开的小店。巷道深处,挂着褪色招牌的地方却排起长队,听人说是百年老店。
飞檐翘角的酒肆,红砖绿瓦的花楼,就那样张扬而无需遮掩的矗立在繁华的街口。
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商贩颇具穿透力的吆喝此起彼伏。偶尔还能听到马嘶长鸣,衣着华丽的贵族骑马招摇的穿城而过。
宋主府与北里隔着半个城,越往北里走,喧嚣声越小,越来越幽静。难怪猴子不敢继续跟,不过一条街,分隔开的却是两个世界。
萧宝儿吸口气继续往里走,在离城墙根很近的地方忽然多了一片建筑群。屋子老旧古朴,屋与屋之间基本没有间隔更别提院落。
本该由青石铺成的小路缺乏修缮,早已坑坑洼洼似老妇的面庞斑驳不堪。除了密密麻麻绿油油的爬山虎藤蔓还有几许生机,这里每一个角落都透着压抑。
穷人会哭,哀叹着命运悲苦。穷人也会笑,感谢上苍垂怜。几家欢喜几家愁,喜怒哀乐构成了生活的全部。
北里住的不是穷人,这里有很多人并不穷,他们只是被打上了阶级的烙印的下九流。一旦入行,即使出了名,有了钱,依旧得不到该有的尊重,这群人活得比穷人还要糟糕。
萧宝儿的到来很快引起了几个老妇的注意,她们扎堆坐在一起晒着太阳,满是皱纹的脸上依旧用香粉涂得煞白。
“几位……”
萧宝儿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娼妓,话到一半就卡在喉间。若换姚溪桐过来,这厮肯定会笑眯眯说,“几位老姐姐,跟你们打听个事……”
一个老妇似乎习惯被人这样对待,她缓缓地舒展着蜷缩在躺椅上身体。动作极慢,却是那么的优雅,可以想象年轻时候的她,一定会受到无数公子的恩宠与追捧。
她软软地问:“姑娘想要打听什么,一两银子一个问题。”
萧宝儿喜欢这样直白的交谈,可是该问些什么呢?犹豫了一会儿,她问:“这儿最近可有新住户搬入?”
老妇人伸手拿了银子,冷酷的吐出两个字,“没有。”
真是拿了钱就翻脸,萧宝儿又掏出一锭银子,大声说,“谁回答这个问题,我给谁银子。”
晒太阳的几个老妇人全都来了精神,既为了银子,更喜欢这种竞争的感觉。她们一辈子都在跟人争,花魁,头牌,恩客,只要一天不争就会从这行默默消失,死在某个犄角旮旯……
萧宝儿几经斟酌之后,问:“你们觉得住这里的人谁比较奇怪?”
答案很多,其中有个名字就在门子给出的疑犯之中。那人是个马夫,驾车技术一流,但是酗酒,喝醉就闹事,没有哪户人家愿意长期雇他。
萧宝儿认真的听着,想要的却不是这个答案。她来北里全靠直觉,年轻门子曾提到过有个仵作自愿住到北里。对这个仵作她十分好奇,猴子曾说过,童老六与梅石任的相遇就在衙门。
回答问题的老妇开始很认真,几句之后就开始翻旧账吵嘴。
萧宝儿失望的想走,冷不丁听到一个声音说,“最奇怪的肯定是‘没死人’,他那间屋子从来就没有安静过,我怀疑他那住着不止一个人……”
说话的人道士打扮,双眼紧闭,手里拄着根算命幡,上书“问卜算卦”四个大字。
萧宝儿将银子朝他扔去,没接,直到银子落地发出声响,他才寻找方位朝地上摸去。
看来是个真瞎子,这种人的听觉异于常人,总能听到一些别人听不到的声音。
萧宝儿问:“‘没死人’是什么东西?”
道士得了银子,张口就说,“仵作冯柯,年轻时的口头禅就是‘没死人’。喜欢研究尸体,最恨发生案子却没死人……时间长了,街坊邻居都喊他‘没死人’。这几年世道不好,死人多了,这绰号渐渐没人喊了。”
一老妇打断瞎子,张口就骂,“老瞎子,滚一边去,冯仵作可是好人,从你嘴里怎么听着就没有好话?”
“他是不是好人我不知道,住他隔壁真瘆得慌,总觉得他能和鬼沟通。”
骂道士的老妇对萧宝儿说,“姑娘,别信他。冯仵作在这儿住了几十年,我们有个头疼脑热都找他帮忙看看,他可不是奇怪的人。”
两人正说着,就见其中一个晒太阳的老妇冲着道士说,“瞎子,刚得了一锭银子,今儿又那么早歇工,要不要到我屋里来耍?”
道士意会的笑了,声音诡异且怪诞,杵着算命幡摸索着就朝那老妇走去。
萧宝儿不方便追问,只得压下好奇,寻思着改日再来。正打算离开,收过她银子的老妇忽然道:“真是巧了,冯仵作回来了,这人真是说不得。”
冯柯回来了?震惊之余,萧宝儿和所有普通人一样,习惯性地回头看。
巷口,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提着口小箱子正朝这边走来。
此人身着石青色长衫,体型偏瘦,面白无须。与萧宝儿对视那一刻,他深沉而睿智的眼底充满杀意。
萧宝儿与生俱来就有着动物般的直觉,无论冯柯掩饰的有多好,就那么一刻,她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杀意。
人在恐惧时,瞳孔会不自觉缩小。为了避免被冯柯看出端倪,萧宝儿自然地转头问那老妇,“冯仵作还在衙门工作吗?”
老妇道:“仵作和我们一样,只要选了这个行业就再也摆脱不了。”
再次回头,萧宝儿已经恢复了正常,她大大方方的朝冯柯走去,非常不客气的问:“你就是冯柯?那个自愿跑来北里居住的仵作?”
冯柯也恢复了正常,低沉醇厚的嗓音非常悦耳,“不知姑娘是谁?为何要打听冯某的事情?”
“你管我是谁,反正我住宋主府。日前府中出了刺客,我根据门子给的消息找到这里,听说你在衙门干活,巷道深处那个车夫,他会是刺客吗?”
萧宝儿拿出往日扮猪的十成功力,希望能骗过冯柯的眼睛。
道士的话已经解释清了一切,“没死人”听起来可不就是“梅石任”?
控制着天下最大杀手组织的梅石任,正是眼前这个气质儒雅,看起来非常斯文的中年男子。
他住在正常人都不喜欢的北里,他屋中经常传出异响,若是这些证据都不够,萧宝儿唯一的凭证就是直觉。
冯柯没有武功,但他有着极强的杀人意志和对局面的掌控能力。那种源自内心的强大,只要释放一点点,萧宝儿这种天生敏感的人立刻感觉到了恐惧。
“姑娘住哪儿和冯某无关,宋主府的刺客已经有人在查,姑娘可以找别人打听一下。”
冯柯说完就走。
萧宝儿压力骤减,原本也要走,却多心想了下。冯柯肯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作为公主萧宝儿,她是一个轻言罢休的人吗?
她伸手拽住冯柯的衣袖,“谁准你走了,我的话还没有问完呢?”
“姑娘请自重,男女授受不亲。”
“那天你也在府中,为什么你要入府?我看你就有嫌疑。”
“姑娘不要血口喷人,冯某入府自然是为了公事。”
“真的?”
“府中那么多人可以作证,姑娘大可以去打探一番。”
“那么请问你,巷道深处那个车夫是刺客吗?”
冯柯叹了口气,“姑娘,这个问题不是问过了吗?”
“可你没有给我答案啊,你觉得那人会是刺客吗?”
“车夫嗜酒,根本无法行刺,冯某认为他不是凶手。”
萧宝儿想了想,“你走吧,我再去找找别人。”
冯柯迈出一步又退了回来,问:“宋主府访客那么多,不知姑娘为何要来北里找人?”
萧宝儿佯装思索,“你不问我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好像是某个门子说的,他说北里龙蛇混杂,极容易出刺客!”
宋主府有三个门子,冯柯一时半会也不好问是哪一个。瞧萧宝儿懵懂的模样,估计问她也问不出什么答案。
“我要走了,请问这儿有近道可直接回主街吗?”
冯柯朝着他来的反方向随手一指,“那家食肆直通主街。”
萧宝儿不紧不慢地走着,想用从容的步履告诉冯柯,她什么都不知道,今日出现在北里完全是巧合。她很快找到了食肆,这家店的后厨连接北里,正门开在主街。
也不知大街上有多少家店的后门与北里相邻,难怪宣泽在这儿出入不算明显。这样想着,她脚踏食物残渣,冒着烟熏火燎,她匆匆来到食肆的正厅。
离饭点儿还有些时辰,正厅没有客人,就见几个大厨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赌骰子。
如此正常的景象让她松了口气,心生一种跨过阴阳界的喜悦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