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七、酿

青梨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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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宝儿一连吃了好几筷食物,完全没有意识到口中馥郁芳香的美味是猪肉。

    好不容易空出了嘴巴,她问:“这道菜叫什么?”

    “芋头酿。”

    “好奇怪的名字,难不成还有芋头爹?”

    姚溪桐知道萧宝儿把“酿”听成了“娘”。

    解释说,“酿菜是指在一种原料中夹入、塞进、涂抹、包裹一种或几种其他原料,之后加热成菜的方法。这道菜本可以做成芋头扣肉,无奈陈地的芋头太过软糯,刚上蒸笼就化在肉片上,这让成菜看起来更像芋头酿。”

    “好吃,”萧宝儿低下头继续大快朵颐。

    姚溪桐怕食物太腻,转身去厨房端汤。食材还用了芋头,鱼头芋头汤,汤起锅时,担心萧宝儿讨厌鱼腥,他用纱布过滤了一道,奶白色的汤汁里看不见鱼,也看不见芋头,只能闻到鱼的鲜和芋的香。

    “汤来了,温度刚好,尝尝。”

    “好喝。”

    姚溪桐微微一笑,暗叹萧宝儿词语匮乏,除了好吃就是好吃,不禁打趣道:“如果有一道菜比芋头酿还好吃,你会说什么?”

    “好好吃。”

    姚溪桐懂了,如果几道菜都好吃,萧宝儿的赞美就是好吃,好好吃,好好好吃。多一个好字,说明这道菜比前菜更美味一点儿,这种评价方式还真简明易懂。

    吃什么菜,喝什么汤,配什么茶,姚溪桐这儿都有讲究。

    当其殷勤的给萧宝儿泡茶时,后者心知肚明的说:“快速驯服野马的方法很简单,把马赶进一间只能容一匹马的小屋,屋子必须是矮顶,野马只能将头颈从空出来的窗口伸出才能舒服的站立。”

    “野马被关好之后,由屋顶往屋内倒入豆子,一直掩埋过野马的胸口,此时的野马无法动弹,呼吸受迫,处于一种惊恐而又无助的状态之中。”

    “这时候,驯马者只需走到窗口,对马进行安抚,豆子也在同一时刻缓缓地漏走。给野马造成一种错觉,危险解除和驯马者的安抚联系到一起,让野马认为是驯马者救了它,帮它恢复了安全。这样一来,野马就会对驯马者建立高度的好感和依赖。”

    姚溪桐仔细想了想这个过程,惊讶的说,“如果屋子一早就建好,豆子也都备好,驯服一匹野马岂不是只要一炷香时间?”

    “是啊,为了不被高勉看破驯马的方法,我那日把时间都花在了改造马厩上面。”

    姚溪桐又问,“这种方法驯马,是不是除了驯马者其他人都无法接近这匹野马?”

    “差不多,这个看马,每匹马的脾性都不一样。”

    “你当时说驯马要花三天,也是这种方法?”

    “不是。”

    萧宝儿话音刚落,姚溪桐接口道:“让我猜猜,三天驯服的野马人人都能驾驭,一炷香驯服的野马只有驯服者能驾驭?”

    “差不多吧!”

    “你能告诉我三天如何驯服野马吗?”

    “好啊!”听到萧宝儿答应的那么爽快,姚溪桐犯嘀咕了,“没有条件就告诉我?”

    “你是我夫君,父王的女婿,北辽的皇族,这种小事自然有权利知道。”

    萧宝儿说的很认真,姚溪桐不知道如何作答。他以为萧宝儿故意说反话,暗示其喜欢的人是宣泽,他永远不会是北辽女婿?

    “公主,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三天驯马术不是我该知道的东西。”

    萧宝儿低头喝茶,对于这种太过“聪明”的人,沉默是最好的方法。

    姚溪桐以为自己猜对了,他不讨厌萧宝儿,不代表两人会产生感情。他要的姑娘应该是乌雅那种,了解他,懂他,彼此之间的交流只需眼神,无需言语。

    和两人相处的无数个夜晚一样,姚溪桐躲书房处理公务,萧宝儿去打拳。之后萧宝儿先睡,她的睡眠一直很好。

    姚溪桐把刚得来的驯马术写成字条,打算明儿传给包子铺。落笔那一刻,他重看了一遍字条,忽然拿起来烧了。

    什么人会想掌握快速驯马术?

    牧民不需要,他们有的是时间,即便需要,他们也无力从包子铺购买这种信息。

    马场主需要,快速驯马术能大大提高马场马匹的素质,也能为马场省下大笔银子。问题是马场主多数服务于朝廷,一旦他们掌握这种信息,北辽那边很快就知道有人泄露了消息。顺着思路捋下去,他和包子铺的关系很快就会浮出水面。

    临睡前他忍不住细细看了萧宝儿很多遍,这人是早已算到这种快速驯马术只有朝廷需要,告诉他也无妨?还是信守诺言,说出秘密只因为饭菜好?

    他没有答案,被偏见蒙蔽的双眼依旧无法看清萧宝儿的真实面目。

    第二日,两人收拾好行李准备启程去钟陵。

    高文侑不在府中,萧华芳不便单独见外男,姚溪桐独自与十一说了好一会儿话才走。

    陈府管事通知人备好马车,看着空空如也的车厢,萧宝儿十分不满的说,“高文侑真小气,居然什么都不送就让我们这般离去。”

    姚溪桐讪笑一声,“公主也开始喜欢俗物啦?”

    “人活在世,又岂能不染铜臭?天子都有愁钱的时候,何况他人?说来还是怪你,若你有钱,我又何须如此?”正说着,马车突然停了。

    朱志高与马俊一同站在车外,听两人讲,他们特地来为姚溪桐送行,希望姚溪桐能和他们吃顿便饭。

    姚溪桐打发车夫先去春江等候,带着萧宝儿上了朱志高的马车。期间,马俊不满萧宝儿的身份,觉得婢女不该与主子同坐,思及萧宝儿对他有救命之恩,这种情绪也就隐忍了下来。

    春城最出名的餐馆——春风楼。

    朱志高豪爽的包下了二楼雅座,他们到时,雅座内已有一人,看桌上茶汤的颜色,此人应该等了好一会儿。

    据马俊介绍,此人姓崔,别号柳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喜交朋友,喜爱美色,唯独不爱功名……总之是个值得一见的风~流人物。

    萧宝儿低头跟在姚溪桐身后,对婢女身份很是满意。没人在乎身份卑微的她,更愿意在她面前展露真实性情。

    好比马俊,初见时,这人没搞清她的身份,说话行事挺君子。待知道她只是一个侍女,立即收起了对她的尊重,取而代之的是中原男人对女子始终持有的轻视和偏见,特别是对她这种异族女子。

    朱志高稍微好些,两人有过一起撑船的经历,此人对她的态度一直未变。

    至于他们口中那极妙的柳郎,此人细眉小眼,长了张笑脸,看人的时候总觉得他在微笑,若真的笑起来,眼睛弯的基本看不见。柳郎绝对和柳树扯不上关系,其身型腰圆膀粗,也不知为何被称呼为柳郎。

    众人见礼,姚溪桐功名在身又是公主夫婿,自然上座。

    一行坐定,柳郎拍拍手,小厮鱼贯送菜肴上桌。一时水陆八珍,馔果俱列,十分丰盛。

    朱志高起身为每人斟酒,待众人杯中酒满,他退回坐席,刚想举杯说点儿场面话,柳郎却示意他不要开口。

    按柳郎的说法,姚溪桐是客人,是恩人,也是朋友,没必要说太虚的东西,喝酒尽兴即可。

    稍息还有歌舞美人侑酒助兴,怎么也不能辜负了春风楼里看春风的美名。经他这么一说,大家往窗外看出,只见窗外绿色成林,草木葳蕤,哪有半分数九隆冬的影子。

    看见众人面上的异色,柳郎端起酒呷了一口,缓缓说起一起典故。这典故萧宝儿也说过,大意是说春城地势低洼,四面环山,崇山峻岭遮住了冷风严寒,让春城一年四季都能温暖如春……

    故事只讲了一半,萧宝儿不断朝姚溪桐使眼色。这典故她说过,为什么她说是胡说,柳郎说就不是?

    姚溪桐侧首看了她一眼,示意稍安勿躁!

    两人眉来眼去的模样全被柳郎看在眼中,只听他接着说:“写故事的人根本没有研究过陈地历史,跑到春风楼喝过一次酒便满口胡柴。说来也怪,正儿八经的历史没人看,这厮胡乱编造的故事却是流传甚广……”

    经过柳郎这么一讲,萧宝儿总算听懂了这是怎么回事。

    春风楼建在一眼温泉上面,为了让楼内景色如春,建楼的工匠把春风楼设计成了棺材楼。此楼呈长方形,中间空地狭长,有温泉一眼,旁边种满树木,亭子一间,石墩几个。

    屋子围着空地而建,窗户只得一扇,且开朝花园,这种建筑有效地遮挡住寒风,保证被地热滋养的树木不太容易被冻死。站在楼上看花园,其形状确实像棺材,只不过升官发财是好事,不犯忌讳。

    曾有一个靠挖人阴私,编造野史趣闻的书生听了春风楼的建造故事,突发奇想将此故事改头换面编成神话,简述了陈地首邑春城的由来。

    这故事开始只在乡野坊间流传,信这故事的多半是愚夫蠢妇,随着故事越传越广,识文断字的读书人又懒得揭穿……到了后来,竟有人把这事儿写书成册,搞得外地人都以为故事里讲的就是真的。

    柳郎以春风楼为引子,娓娓朝众人讲述了这些年在外游历的见闻,正说着就见厨子端了一道菜上来。

    他起身按住瓷盏上方的盖子,神秘地说,“这道菜有些稀奇,估计在座诸位不曾吃过,更不曾闻过……吃菜之前不如我先讲个故事,诸位听完再品,如何?”

    萧宝儿早就对桌上的菜肴失了兴趣,春风楼的水陆八珍在她来看也就是八珍中的普通货色,分别为:鱼翅、鲍鱼、果子狸、大乌参、广肚、鳖裙、鱼唇、鲥鱼。

    前不久太皇太后寿宴所用八珍就为上品货色,狸唇、燕窝、驼峰、象拔、鹿筋、猴头、豹胎、蛤士蟆。

    宫里住的日子太长,珍馐对她早已失去了吸引力,这些食材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花样,还不如姚溪桐随手弄出来的小菜可口。

    柳郎的手还按着瓷盖,故事却已经说了一半。正说到梁地某官员嗜吃鱼,尤爱吃桂鱼,无奈他就职之地山重峦叠嶂,水流湍急偏不产桂鱼。

    某富户为了讨好这官员特别从很远的地方订了几十桶肥硕的桂鱼。富户心道,那么多鱼送过来,总不能全都死了,只要有几条活着,这些银子就没白花。

    每年入冬之际,正是桂鱼最肥的时候。富户带上银子赶到江畔,一口气要了二十桶桂鱼,又雇了脚夫挑着鱼就往家赶。

    天不遂人愿,才走到半道,早已变冷的天气又忽然热了起来,木桶中的桂鱼憋死大半。照这样下去,不等回家,二十桶鱼全成了死鱼。扔吧,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买来的。不扔吧,这鱼还能吃吗?

    再次启程时,富户想了个方法,他用细盐抹在刚死的桂鱼身上,心道,即便官员不吃,也能拿回家自己吃。

    几日后,富户归家,二十桶鱼就剩一桶活鱼,余下几桶全成了死鱼。抹了盐的缘故,死鱼的鱼鳃仍是红色,鳞不脱,质未变,只是表皮散发出一种似臭非臭的特殊气味,洗净后经热油稍煎,细火烹调,非但无臭味,反而鲜香无比。

    “这种鱼在当地叫臭桂鱼,烹饪方法多为红烧,我今儿让春风楼主厨做的就是红烧臭桂鱼。”

    柳郎说完就揭开瓷盖。

    姚溪桐等人早已从故事里知晓此菜闻着臭,吃着香。真等柳郎揭开瓷盖,全都迫不及待的伸出了筷子。

    萧宝儿没体验过闻着臭,吃着香的食物,尽管有了心理准备,依旧被扑面而来的臭气熏得往后退了一步。这臭味闻着和腐肉有些相似,实难想象这种菜居然可以入口。

    柳郎面色忐忑的望着众人,“诸位觉得口感如何?”

    “好吃。”

    姚溪桐只说了两个字,紧接着将其中一条臭桂鱼夹到盘中,撕去鱼皮,挑走鱼刺,餐盘里只剩下白嫩的鱼肉。这鱼闻着不对味儿,吃起来却是鲜嫩润滑,满口生香,辣味适中,又没一点儿鱼腥,最适合萧宝儿。

    马俊问:“姚兄这是为何?难不成怜惜侍女,心疼她一直站着伺候?听人说你为这侍女还驳过公主的面子。”

    闻言,姚溪桐倒有些踌躇。

    什么时候起,他竟事事想着萧宝儿,连外人都看出来他对萧宝儿与常人不同,这情况不对劲儿,他不该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