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掩卷江湖皆孤拔(1)

南朝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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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不去想,并非忘怀。”从他那娴熟的笛声,谢胤便明白。被困于栖霞山十五年,他从未有一日忘记他的木屐白衣青竹笛。

    “阿笠,若是时光重来,你……”你是否还愿意为我困居栖霞山十五年?话到嘴边他又问不出,怕看到他为难的表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谢笠这十五年,过得如何痛楚。

    谢笠含笑地望着他,“若是重来,我还愿意遇到小胤。”他的前半生洒脱肆意,就像一只风筝,翱翔于九天,小胤就是牵着他的那根线。没有小胤,谢着笠也不是谢着笠。

    钟鸣鼎食易成疴,并世几人走太阿。

    古境危崖当负手,大野荒垅痒放歌。

    掩卷江湖皆孤拔,笔墨尽处现山河。

    老脚旧靴泥里踏,归来执手两相呵。

    “每个侠客都有一个江湖梦,携一柄宝剑,走遍古境危崖、走遍大野荒垅,恣意人生,孤拔自许。有好酒可饮,有明月堪赏,有美人相伴。可这一切终归都比不上,历尽劫波,倦心归来之后,还有一个人可以执手相呵,温言相慰。——小胤,唯有你,才可消我这一路而来的满身风雪。”

    谢胤目光深深地望着他,“那么,便以我为墓,做你今生的归宿,可好?”

    谢笠握住他的手,与他五指相叩,“任它青山绿水、清风明月,我只要你的怀抱,做我今生的归宿。”

    “有君一言,此生便足矣。”

    谢胤抱着谢笠放在金龙背上,再三嘱咐之后,仍是不放心。十五年前,除了那次谢笠乘老凤凰偷偷前往嶷山,永远都在他能照顾的地方。这一次他要独自前往昆吾山,他总有种他要脱离自己视线的恐惶。

    “阿笠……”

    谢笠安抚地拍拍他的手,“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好好保重!”

    “你也要早些归来。”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来,“把这个带给他吧。”

    金龙驮着谢笠升上云霄,谢胤目送着他消失在白云深处,才驾着獬豸离开无根河,向西方虞渊而去。

    **

    暮色笼罩着淇水之畔,天际一片晚蓝。古镇青街两侧,红灯笼依次挂起,衬着满街伞灯,流光溢彩。

    舒白离开之后,豫越依旧坐在酒肆,慢慢地品着那一杯凉透的苦茶,面色深沉,看不出情绪。

    店家远远地呆着,楼上的那位客人长得并非穷凶极恶的样子,却让人不敢靠近。若非这是他家的店,他只怕早就远远地躲开了。

    街上的红灯笼渐次亮起,豫越才下了楼来,撑着他那把伞悠然而去。只是当他离开的时候青街的时候,满街的花灯不知为何突然熄掉,纸屑纷飞,落下满街的花灯的尸体。

    满街的惊吓声尚未散去,始作俑者豫越已从淇水到了虞渊。七月盛夏,是瀛寰大陆最为灼热的季节,虞渊的天气比他处犹盛,扑面而来的热浪几乎要将人烤化。

    他撑着伞立在虞渊边上,感受着火苗灼烧的温度,他觉得很安心。

    虞渊之下,灼骨之狱,他便是在这里获得了新生。

    在他感受着火光之时,虞渊边上来了一个人,锦衣帝服,眉眼阴鸷,是少年天子嬴宣。

    “我父皇真的还活着吗?”

    “下去一看便知。”

    “带路。”

    他们沿着聂旷前来的那条小路往悬崖下走去,饶是有术法护身,嬴宣也觉得热得快要受不了了。他禁不住心生疑惑父皇真的能在这个地方生活十五年么?

    他们的速度自非聂旷可比的,很快便进了岩洞之中。石壁上的符咒日渐模糊,但嬴宣依然能感觉到强大封印留下的气息,岩浆在脚底下流动,只是看着便觉得骨头发痛。

    豫越轻车熟路穿过弯弯曲曲地熔洞,带他来到最处深的灼骨之狱。榴红色的岩浆沸腾翻滚,热气蒸腾,在它的中间浸泡着一个人,瘦骨嶙峋,蓬头垢面,形容枯稿。

    豫越指着熔洞中的人,说道:“他就是你的父皇。”

    赢宣看了他半天,在这个人身上没有找到任何熟悉的地方。他是如此的陌生,与皇家宫祠里悬挂的画像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灼骨之狱今年异常的热闹,这才多久?又来人看他了。嬴倚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来。

    嬴宣与他四目相对,眼神皆是无比的陌生。

    良久,嬴宣道:“孤是嬴宣。”

    “嬴宣?”嬴倚微讶地打量着他,“吾儿嬴宣?你为何来此?”他那一声“吾儿”没有包含任何情绪,只是简单的确认身份。

    嬴宣与他亦没有任何的情感,“不来此,孤又如何知道你还活着。”

    “这世间知道孤还活着不多,是谁告诉你的?谢瑾宸么?”

    嬴宣淡漠地道:“谢家没有人会想让孤知道你还活着。孤倒是想问,十五年前,你为何要抛下孤?舍弃钟鸣鼎食,到这个熔洞里过生不如死的生活,为得是什么?”

    嬴倚笑容诡异,“为得是什么?你不清楚么?”

    “是什么?”

    “因为拼死都要得到一个人,不惜毁了所有,哪怕是自己都无所谓,只要那个人能多看自己一眼!”

    嬴宣惊异地望着他。

    嬴倚勾着唇冷笑,“这种感觉你不是最清楚么,我的皇儿,你来这里不也是为此么?”

    嬴宣的声音在颤抖,“为了太傅?”

    嬴倚悲凉地道:“是,为了谢家的太傅,或者说,是一种毒,一种蛊。历朝历代,嬴氏帝王都逃不开的一种蛊毒。”

    “这是何意?”

    “嬴与谢,共天下。从西亓建国之初,这种体制便流传下来。谢晋辅佐郢帝打下这偌大的天下,可谓功不可没。然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尤其是郢帝那种权利欲望极重的人。能在他榻上酣睡之人,除非是他想要与之同床共枕之人。”

    嬴宣亦为其话所惊。

    嬴倚接着道:“然而,纵是一代雄主,在感情面前也并非所向披靡的。他有着强大的力量,亦偏执的近乎疯狂。他想要掌控着谢晋,不仅一世,更要生生世世,便以国祚之玉为媒介,让谢氏生生世世为嬴氏所掌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