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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以前,南浔曾听子俨说过帝都,说那座玉宇朱门困住了多少人。彼时南浔完全不敢相信,不过七尺来高的宫墙,哪里就能困得住人呢?想要见谁,纵然门不开,翻墙头也可以翻过去啊。见不着,只是因为不想见罢了。
到此时他才明白,侯门一入深似海。自从那日殿前相见后,他再也没有机会见着嬴宣。他所有的术法都已经消失了,连隐身去看他一眼都不成。宫中每次都有守卫,翻墙也翻不过去,他只能无助地等在院落里。
在宫中日久,他渐渐地听闻了嬴宣的残暴血腥、荒|淫无道,有时候还能闻到他烙炮大臣时的焦臭味。他不敢相信这个人就是子俨,他的子俨那么仁慈善良,可以为了不相干的种族牺牲自已。这个残害族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子俨?
可是耳后的那颗痣明明白白地告诉他,那就是他的子俨!
他看到帝都上怨气冲天,人心浮动,这个瀛寰大陆即将陷入灾难之中,这一切的导火索便是子俨。可他依旧不愿相信,只能只谎言一遍一遍的欺骗自已,努力隔绝那些残忍的事情。
这几日院里的白梅已经开了,黄门侍卫告诉他,白梅的花期只有半个月,若是气温暖和,不出十日便会落光。
十日啊,子俨,在白梅落之前,我能否见到你,能否送你一枝白梅花呢?
他心中感受,便于白梅之下横琴。他的琴声太过美好,引得宫娥纷纷驻足聆听。一连数日,这消息传到嬴宣耳中,沉溺于酒|色之中的帝王才想起自己留了这么个琴师在宫中,于是便召南浔觐见。
不过片刻,青衣的琴师便抱着瑶皇琴而来,许是怕吓着他,他的脸上带着面纱,只露出那双风月静敛的眸子来。他缓缓的向着王座走来,衣襟袍袖间自带着股从容风流。
嬴宣不由得想,这人年轻的时候,应有着不输于太傅的风姿,不由得对他亲和了些。
南浔怀抱着一束白梅花,站在殿下,“煮一壶茶,折一枝白梅花,撑一把青伞泠泠雪落下。我的殿下,请收下这束白梅花。”
他说得是“我的殿下”而不是“我的陛下”,黄门侍门原想大声呵斥的,见嬴宣面上并无异色,便噤声了。
嬴宣今日心情甚好,竟让黄门侍将花插了起来放于案上,“孤许久未曾听琴了,你且奏一首来。”
南浔盘膝于殿中,横琴膝上,并未问他要听何曲,弄手拨弦,款款而奏。他已经白发苍苍了,双手却依旧很漂亮,五指修长白皙,透着股文秀之气。水光潋滟的眸子盯着瑶皇琴,似看着他的爱人,温柔深情。
嬴宣心里有些些的遗憾,可惜未见着这人年轻时的样子,能得他如此深情,必然是幸福的吧?
琴声流淌而出,萦绕在大殿之上。嬴宣侧耳聆听,这一刻心头竟升出种宁静的感觉来。
自从谢胤走后,他便被股狂燥包围,只有血腥才能令他有片刻的冷静,而这琴声,似乎抚慰了他。
南浔弹的那首名唤《碧雨》,亦是当年他与子俨合作,他边弹着琴边吟唱着歌谣。
碧兮雨兮,行我川兮。沅芷澧兰,芳菲菲兮。鸣篪吹竹,良朋邈兮。
碧兮雨兮,行我峦兮。桂酒椒浆,搴芙蓉兮。采兮撷兮,遗我友兮。
皎兮月兮,行我舟兮。苇帷荷盖,独寐舟兮。吟诗诵辞,易友图兮。
嬴宣似乎被他带到久远的时候,久远到他还没有遇到谢胤,没有对他产生感觉,便也没有这种求而不得的狂燥。
他仿佛看到自己一叶轻舟,泛于五湖四海之上,赏洛邑梅花,看渭水雪初。于青灯雪屋里赋诗,在雪海松风而吟诵。朝饮木兰之坠落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的身边还有一人相伴,可以吟诗作赋,亦可以谈论风花雪月,却绝计不会谈论朝廷之事,权谋诡计。
随即嬴宣便茫然起来,他认识谢胤太早,早到还没有思想时候,那个人便烙在了他的生命之中,以致他这一生想要逃都逃不掉。他二十年的生命里,除了谢胤,除了想要得到谢胤,似乎再没有任何的想法。到如今一但谢胤离开了他的视线,便是一种入骨入肺的痛楚。
他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脑海中的那种境遇,甚至不记得自己何时有过这样的想法。可是那些场景如此的熟悉,仿佛他曾亲身经历过。
这种感觉太好,以致他都不舍得睁开眼睛来。
他一直聆听着,南浔便一直弹奏着,只到手指被磨破,血染红了琴弦也不肯停下来。
等嬴宣从梦境里醒来的时候,南浔已经弹了三个时辰,瑶皇琴上血色玄殷。
嬴宣有一瞬间的愣怔,这时黄门侍卫欠步而来,小声道:“陛下,门外有一人自称是……先相的母亲,要求见陛下。”
虽然嬴宣已经下旨废谢胤为庶人,然宫里的人都知道谢胤在嬴宣心里的位置,对他丝毫不敢有冒犯。
“太傅的母亲?”嬴宣狐疑,“太傅何时有母亲了?”
黄门侍卫躬身道:“当时陛下年纪小,想来不清楚。先相敛公确实娶过一个女子,据说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后来因为身体不好,便在栖霞山养病,再未见过世人。当时陛下年纪还小,没听说过也是正常。”
“如何便知道来人是太傅的母亲?”
“相国的容貌五分来自于他母亲,一见便知。况且……天下也找不出那样的绝色了。”
嬴宣听到“绝色”二字,来了兴致,“既然是绝色,便召来见见吧。”
黄门侍门应喏而去,不一会儿瑟兰子篆便被带上殿来。怕她身上藏有暗器,进入殿中之前已经被搜过身,连衣服都穿得是宫中的白纻衣,麻制的衣衫宽宽敞敞,半透明的材质显出瑟兰子篆玲珑的身段来。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依旧风韵犹存,面容佼好宛若少女。
连嬴宣都止不住惊讶,狐疑地问,“你真是太傅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