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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筏随水很快没入蒹葭丛中,南浔正准备划出去与他打招呼,忽然白衣人纵身而起,长衣当风,如白鸟展翅,踩着水面过去。
此时竹筏离岸有一丈的距离,他跃到半空忽然气力不足,“扑腾”一声掉到水里去。
南浔愕然不解之时,见他扑腾扑腾着沉到水里,一时回不过神来。见他半天也没浮出水来,才意识到这人根本就不会水,于是纵身跳到水里,一手环着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脖子,将他拖到竹筏上。
白衣人咳了几口水后,向他看来。
南浔立在竹筏边有点无措。湿淋淋的青衫略微敞开,露出清矍的脖颈和一截漂亮的锁骨,乌墨的头发贴在脸上,水珠顺着清肃的脸颊滑落,眼神儿有点迷茫。
白衣人起身,深深一揖,“多谢相救。”
南浔摇摇头,他不太习惯与人相处,有点拘促。
相对无言了好一会儿,还是白衣人先找到话题,“难道你昨日也救人了?”
南浔仍是摇头,轻轻地道:“翻船了。”
白衣人试探地问,“昨天舟上以竹叶吹曲的,也是你么?”
南浔疑惑地蹙了蹙眉,“你……”
白衣人莞尔,“那时在山顶上弹琴的,是我。”
他才是子俨,他确实是子俨。他心目中的子俨,便该是这样的。
彼时,两人相视一笑,喜乐无限。便纵竹筏顺着水流,驶入蒹葭丛中,薄薄的云雾在身边浮动,风里裹着水草的清香。
南浔俯身拾起一串绿叶,摘下三角形的果实。他手指十分好看,骨骼细瘦匀称,摘菱的样子优雅好看,子俨也蹲下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菱角,要吃吗?”他摊开手心,四五个嫩菱角并陈。
子俨捻一个过来,左看右看,和平时吃的不太一样,正琢磨着该怎么吃,被南浔拿了回去,他清肃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轻轻掰开菱角,“像这样把壳剥了,喏。”尾音上挑,像是情人间呢喃低语。
子俨心神微漾,耳根泛红,接过菱角囫囵吞枣,而后也扯来菱叶摘了几个。
南浔见了那菱角摇摇头,“这些太嫩了,吃起来有点涩,还是我来摘吧。”
人类现在还不太懂吃水里的东西,子俨尴尬地放下菱叶,站在南浔旁边有点不知所措。
这时南浔侧过头,略湿的头发顺着单薄地脊背滑落,露出脖子后的胭脂痕,印在白皙的肌肤上,极为妖治。他微仰着下颚,氤氲的眸子含笑,“辞填好了吗?”
“呃……”子俨愣了下,半晌才呐呐地问,“你……是南浔?”
南浔向他伸出手,笑意十分明显,“子俨,幸会。”
子俨紧紧地回握他的手,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幸会幸会,何其有幸!
从未想过真有这么一日,能与他并肩躺在竹筏上,吃菱闲谈,芦叶拂衣,蓝天碧透,清香阵阵。
子俨问,“这是什么香味?”
“是菱花。”语气里有淡淡的遗憾,“可惜芦苇生得太密,小舟过不去。”
话音未落就子俨不见了,片刻折了菱花回到竹筏上,郑重地奉到他面前,紫瓣黄蕊,清香淡雅。
南浔微愣,想起昨日这人,在拥挤的人群中依旧清皎卓然,贵介公子彬彬有礼中又透着疏离;今日却为自己弄得发髻散乱,衣衫尽湿,心里说不出的熨贴。
接过菱花摘下他头上的蒹葭叶子,“你发冠掉了。”青丝散落下来,让子俨原本清俊的面容,多了份秀丽。
南浔折来一管蒹葭,掐掉叶子,留寸许枝杆,“用这个当簪子。”见子俨无措的样子,亲自为他簪上,“投我以芰荷,报之以芦簪。匪报也,永以为好也!”余音上挑,带着几份戏谑,子俨禁不住耳根发烫。
过了芦苇丛,河面宽阔起来,南浔收起竹蒿,任竹筏随水漫游。
负手而立,见水天缥碧,山色苍翠,岸边油菜花灿烂夺目,随口道:“寒江缥碧兮孤山青,菜花连陌兮映水菱。小酒微醺兮卧舟上,投却长蒿兮任所行。只可惜没有酒。”
子俨也笑道:“菱歌一路兮入蒹葭,闲人呼问兮不作答。芦叶串起鱼几尾兮,青藤架下摘豆荚。”
言语是潇洒,只是前两句未免有埋怨之意,南浔岂会听不出,剥了捧菱角奉上,“子俨原谅则个。”
子俨禁不住莞尔,带点嗔怪的摇摇头,接过菱角吃下,清甜直入心底。
一个潇洒渡客,一个贵介公子,都不是擅长谈笑的人,却能相处的如此融洽,所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大抵就是这样。
这时,那只鸿雁飞了过来,落在南浔的手臂上,他取下信筒倒出竹叶,见上面诗,《竹筏》。
泛彼竹筏,在彼中汀。青髧荷裘,撷叶抚琴。念彼斯人,实维我心。
桂棹兰枻,在彼中河。颀竹其仪,圭璧其德。念我良朋,青衣逍遥。
飘兮渺兮,不可及兮。嗟我良朋,在远方兮,何当同舟,载歌行兮。
注:髧:音丹,头发。
原来是昨日子俨在竹稍上写的那首诗,今日鸿雁才送到。
南浔看过诗后,含笑着邀请,“你若愿意,便与我载歌同行,可好?”
子俨微微错愕,他听闻南浔一叶竹筏,鸥游山水之时便心生羡慕,渴望能与之同行。未料到今日达成,颇为喜出望外,“唱得并不好。”
其实他声音很好,有流水的温柔清冶,又有金玉的沉着质感,只是听过南浔天籁般的声音,就觉得自己的不好。
南浔摇摇头,“你音色很好,初次听就觉得很喜欢,唱来听听。”
子俨润了润嗓子清唱起来,起句低徊柔靡,唱到“汀”字时声音微漾,鼻音清朗中带着点媚色,到“实维我心”时,原本的疏离感中带上羞涩,很是动人。
唱完后有点紧张地看向南浔。
南浔沉吟了会儿,他的眼神迷离氤氲,片刻后郑重而殷切地问,“我听瀛寰大陆上有种风俗,两人若要一起行事,便可结契。子俨,你……可愿意与我结契?”
子俨神色一顿,别过脸去,声音有些颤抖,“你……”你可知道结契是何意?
南浔失落,“你……不愿?”
“不。”子俨果断道,郑重颔首,“幸之何如!”
那时,南浔并不知道沿海之人结为契兄契弟的深意,待到明白之时,已是山高水长,各安一方。
他们在竹筏上轻歌,南浔将手指贴在子俨的喉节上,感受着他的音律。那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子俨从小就被教导,不许任何人碰触那里,却任这人轻易触及。
南浔的手指微凉,腕骨白皙秀细,带着书卷气息。他垂着眼睑聆听,容色清肃澹然,如出水青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