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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雪卿微微一笑:“段令主这是愿意与在下好生谈一谈了?”
段须眉尚未开口,卫飞卿忽道:“尊主有意拖延,东拉西扯这半晌,不知您要等的人或者事来了没有?”
卫雪卿不答反问:“不知段令主座下十二生肖何时回归?”
十二生肖之中唯有重伤未愈的子鼠官叔度与卯兔司徒跋人在谷中,这事卫雪卿事先知晓,段须眉自然更清楚。入这大庙之前,卫飞卿除了请段须眉不做一件事,也请段须眉做了一件事。
他请段须眉已发信给十二生肖其余人。
关雎中人遇事都喜欢自行解决,段须眉没有发信告知旁人的意识,更遑论寻求帮忙。
但卫飞卿说,这是全谷之事,须得让所有人知情。
段须眉便那样做了。
依然是卫飞卿替段须眉作答:“恐还需要些时候。”
“这么巧。”卫雪卿笑道,“我等的事情,也似乎还需一些时候。”
“这便好了。”看一眼段须眉,卫飞卿说话间退后数步去,不止他自己退开,顺便也将呆呆站在庙中央的梅一诺一道拉开。
他听了段须眉那些往事,没有出言安慰他,甚连眼神也未与他交流过,但他似知晓段须眉接下来想做的事。
他看似没有安慰段须眉,但他所说的每一个字、做的每一件事,都明明白白将段须眉摆在第一位。
这一份无言聪慧到极致的妥帖,除了他想来也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段须眉抽出刀。
卫雪卿有些意外挑眉,目光饶有兴味在他与卫飞卿身上绕一圈。
段须眉轻声道:“我想要护住人,不是要让他们反过来掣肘我。你接得住我三刀,我便如你所愿。”
换言之,他若接不住这三刀,自然没资格与段须眉讨价还价,更不必妄想以此间人来威胁他。
卫雪卿状似苦恼叹道:“看来是非打不可了。”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两人身影已至半空之中。
段须眉浑身黑气缠绕,连破障刀上也是丝丝黑雾,看上去如同一尊煞神,在他腾身而起的过程中,庙中菩萨一寸寸崩裂,迅速炸成一大蓬泥灰,随之一同飘散在空中各处的还有那百十牌位的碎渣。
杜若与梅莱禾各自上前一步,杜若刚要动手,梅莱禾却已抢先激发内力对抗那黑气,护住身后村民。杜若看他一眼,又看向那漫天的残渣碎片,面上全是自嘲的苦意:“关雎中人何曾敬畏鬼神?我半生作恶,到头却妄想借神佛之力超度亡魂,果然……连天也不允。”
这座庙曾经并不是庙,是她搬来此地后执意在此供奉菩萨,又将关雎所有亡者以及她所知的所有死掉的人的牌位供奉在此,日日在此念经。没人理过她这可笑的行为,她自己也未清楚想过她这到底是在给谁求心安。只是无论她所求为何,此刻也只剩这空中的一蓬畿灰了,仿佛正在反过来嘲笑她这些年的故作虔诚。
梅莱禾伸出手握住她,抬头看破庙而出的那两人,目中满是忧虑,口中轻声问道:“段须眉所练内功,可是立地成魔?”
立地成魔如其名,乃是一门魔功,昔年杀圣池冥正是凭借此功纵横天下。若说段芳踪的断水刀法在外功之中名列第一,立地成魔在天下内功中至少也能排进前三。只是据闻此功霸道非常,即便是池冥那等人物,也并非真正练到极处。
杜若点了点头,犹豫片刻说道:“我姐姐杜云与我的武功大半由池冥所授,只是这立地成魔功法特殊,并不适合女子修炼,是以据我所知,天下间会这门功法的如今只有段须眉一人。”
世人知立地成魔,多半自池冥成名始,然而梅莱禾对这门功法的了解却远远超过世人。他思及某种可能,颤声问道:“当年你之所以能杀掉池冥,是不是因为他练这功法走火入魔?”
杜若又点了点头。
立地成魔这功法共有十层,池冥巅峰之时练至第九层,其时他内力之高可称举世无双。若非他长期服食致幻药物,修炼第十层功终至走火入魔,即便再来十个她与十个谢郁,又怎会是这人对手?
梅莱禾面色更为难看,其中甚隐隐透出几分惶恐来:“段须眉……他是如何得到这功法传承?”
杜若摇了摇头。池冥多年来如何教导段须眉她一清二楚,只是在池冥死之前,她当真并未看出段须眉有修炼立地成魔的痕迹。
说到底,她的目光从未真正放在那孩子身上过。杜云道:“我不知他如何又能开始习武,也不知他如何得到立地成魔,但我知道……他已将这门功法练至第十层。”
果然,果然……一时间梅莱禾身影摇摇欲坠,收回内息之时心神不稳,竟呕出一口血来。杜若大惊扶住他:“你这是怎么了?你为何……”
你为何对段须眉如此关怀,竟似胜过了对自己的亲生女儿?
可这话,杜若却决计问不出口。
她不问,不代表梅莱禾不知道。紧一紧她的手,梅莱禾有些惨淡笑道:“再等一等,此间事解决之后,我必一五一十告诉你和一诺。”
两人目光同时看向梅一诺,却见梅一诺正瞪着卫飞卿道:“你先前说卫雪卿正在等什么?”
即便在这样的时候,她瞪着卫飞卿目光中也不无嫉恨。又或者正因为是在这样的时候,她才能恍然看清眼前这人竟对段须眉有着绝不算微小的影响力。能够影响段须眉的人,她……不喜欢!
卫飞卿不答反问:“长生殿之人此刻在哪里?难道围杀关雎这等大事,长生殿就放任他们尊主一人前来?”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
卫飞卿又道:“谁能将我们来此之前这里发生的事与我复述一遍?”他口中说谁,目光却只扫过官叔度、司徒跋、杜若三人。
杜若并非喜欢开口的性子,闻言不由蹙眉。
“其实也无甚好说。”司徒跋道,“当日所有人兴高采烈前去给登楼找麻烦,我与老鼠被……眼前这位所伤,中途回谷来,一时之间谷中只有杜若与我二人。这段时间皆由……上面每日为我们送饭,今日也是一样。我们自信天下奇毒无敢入我等腹中之物,谁知这就着了道。绕青丝之毒我等自然知晓,一时不敢擅动,正想出去查个究竟,便见上面之人都给长生殿之人赶下来了。当时尚只得我们几人中毒,长生殿之人迫使众人服毒,我们自然不允,双方就打起来,未能阻止不说,还被他们杀了几个人立威,我们无法可施,便被赶到此处来。卫雪卿直到这时才出现,杜若上前与他交手,而后你们便赶到了。”
卫飞卿想到当日在大明山山,卫雪卿饶有深意说他们不能分辨绕青丝之毒,他自己却能分辨,只怕那时候他已然有想法以绕青丝之毒打段须眉与关雎的主意了。想到此不由再次感叹这人心思委实够深的:“当时与你们交手又出现在此的有几人?”
“只有六人。”司徒跋道,“应是长生殿精英高手来此。”
他话说得简略,卫飞卿却能听明白他意思。若非有数之高手,以十二生肖之能,即便重伤未愈又怎会轻易被人打得如此狼狈?更别提旁边还有一个全须全尾的杜若。
“那也没有几人。”卫飞卿喃喃道,“只怕诸位见到的,就是长生殿来此的全部人手了……这卫雪卿此番当真是想着要空手套白狼啊。”
官叔度闻言微微色变:“阁下何意?”
卫雪卿欲与关雎合作,这是他在段卫二人来此之后方说出口的话。在那之前他几人当真以为卫雪卿此番是要来与关雎做生死斗了。只是哪怕掌控了这一干人质,段须眉与十二生肖又岂能任人拿捏?真是逼得急了,即便倾长生殿全力又当真就能拿得下关雎?
在他们想来,卫雪卿若非蠢到极处,好歹也该带着他长生殿所有数得上的数的高手来此,那才算有一拼之力。
即便其后知道他意愿,但他们想法却是不变的。
此时卫飞卿却说,这番长生殿来此,加上卫雪卿在内也不过七人。区区七个人竟想要段须眉与十二生肖就范?这何其可笑!
“卫雪卿一早就说过了,他此番仰仗的并非是倾轧般的实力,而是情报。”卫飞卿冷静分析道,“他这一番布置,事先便了然于胸的又何止关雎之中情形?只怕他连段兄何时回来、十二生肖中人分布在何处、得到消息又要多少时间才能赶回来这些都查得一清二楚。否则他与谁合作去,与这一干村民么?”
“其二是他究竟想做什么?”卫飞卿喃喃道,“恐怕还有一处最关键的情报是咱们此时不知晓的,那便是他此行目的。他如此大胆,可别千万是我猜测的那样……”
梅莱禾闻言皱眉。别人不了解卫飞卿的“猜测”,他却知道这个词向来都只是他成竹在胸的自谦之词:“你猜的是什么?”
“我猜,”卫飞卿苦苦笑道,“他说要联合关雎先灭登楼再灭清心小筑,这话可不是玩笑……”
*
段须眉说要赏给卫雪卿三刀,那便是实实在在、绝不掺水、使尽全力的三刀。
他在体内魔功运转至十成之前便已离开那大庙,下一刻已掠至距离大庙十丈开外的空地去,他身影还没停下,而他身下房舍树木在那阵黑气拂过时便如遭受狂风巨浪侵袭,下刻便纷纷灰败垮塌。
紧随他身后的卫雪卿见此情形不由暗暗心惊。他早知段须眉所练内力乃是立地成魔,也知他乃是世间所知练成此功第一人。但他从前并未亲眼见过,委实没想到这魔功竟刚猛霸道至此。
直掠到入谷之处,段须眉这才停下身来。他停步,转身,挥刀。
至刚至猛之功,至柔至性之刀。
卫雪卿是个了不得的聪明人,是卫飞卿口中可能比他和段须眉加起来还要更厉害的人。
卫雪卿也是一个武者。
他见到那一刀时,浑身的血液都仿佛被点燃,一瞬间燃烧到极处。
为了那一刀,他拼着身受重伤也要击掌喝道:“段芳踪与池冥若能见到这合二为一的一刀,恐也该瞑目了!”
这一刀的姿势非常曼妙,仿佛破开漫天阻碍,刀意扶摇而上。
这一刀的名字也非常曼妙,名为追月式。
那缠绕在刀身上的霸道的黑气却生生改变了这一刀的意境,将日日变作极昼,将曼妙变作漫天戾气!
这一刀应唤作吼天喝月式!
吼的是天地,喝的是日月,如此广阔,如此霸道,卫雪卿该如何避开?
卫雪卿避不开。
他也不打算避开。
这极致的一刀,除非正面以迎敌,否则卫雪卿不知还能如何表达己之敬意之万一。
卫雪卿拔剑,运起了毕生之功力。
他浑身恍如其名,竟似当真变成了一个雪人。
*
恰逢卫飞卿梅莱禾几人说完话到底不放心这两人,匆匆赶出来观战。
梅莱禾见到卫雪卿运功时情景,整个人如被一刀正正捅在了心口上,踉跄连退数步,口中喃喃道:“天心诀……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卫飞卿听闻“天心诀”三字,不由微微色变。
片刻似想明白这其中关联,梅莱禾蓦地爆发,嘶声大叫道:“卫尽倾,你欺人太甚!”
说话间目眦欲裂,立时就要上前去对付卫雪卿,却被卫飞卿一把拉住:“他二人此时全力施为,即便师父你上去也讨不了好!”
梅莱禾大吼道:“卫家这一门卑鄙小人,我怎能让他用天心诀对付须眉!”
卫飞卿望着他几乎怒到失去神志的眼睛,一时间内心闪过无数念头,口中轻声道:“看来昔年卫尽倾从九重天宫盗走天心诀,后来又将此功传授给卫雪卿,这一系列事的背后主谋,当真有可能就是此人了。”
方才还怒火高涨毫无理智的梅莱禾仿佛被人迎面泼了一大盆冰水,整个人从头凉到脚,凉到连心脏也仿佛正散发着丝丝寒气,见鬼一般瞪着卫飞卿,半晌嘎声道:“你……你如何知晓……”
卫飞卿笑了笑。
他这笑容中,却似透着比梅莱禾身上还要更薄凉的寒意。
“因为我也练过此功。”他轻声道,“从我爹……贺兰春处。”
(章节名出自时未寒《碎空刀》)